老地方

梦冉

尘外不相关，几观桑田几沧海
胸中无所得，半是青松半白云

今天看到这副联，以大篆写，写得很好，原是虚云老和尚的联子。也看到此人
好几副工笔重彩画，是临摹敦煌壁画，山西永乐宫壁画，北京法海寺的壁画。
还有八十七神仙图，是临徐悲鸿的，(徐悲鸿是临摹朝元仙仗图，)。临得极好
，色彩，韵及线条都婉转有致，气韵盎然，富丽堂皇。此时，我不由想到曾在
芝加哥博物馆见到的一幅敦煌壁画，其雅致尤胜，不禁悠然神往。

寄情于山水﹐無非如此。寂寞也罷﹐清邁也罷。

蘇東坡曾有一上對﹕

提錫壺﹐游西湖﹐錫壺落西湖﹐惜乎錫壺。

我試著對一下﹕

攜舊席﹐宿九溪﹐舊席漂九溪﹐救兮舊席。

九溪烟树，有溪水，有群山云雾，很寂。秋天的金桂银桂洒得满地，流到清水
里，盘旋在一弯弯的水洼里，静静的香艳竟是不能言语。小鸟很清脆地啼鸣，
茶树绵延，苍翠着笼雾滴露，直到远远山坡萧索的竹林。沿着九溪走去，可以
到龙井听风声。相传那条龙一步九回头，滴泪成溪，终于无奈在龙井腾空。

以前竹林七贤聚会，分坐在曲池边，放一个斟满酒的杯子随着水流，停在哪里
就是谁喝，我慕此境久矣。前些日子在南京玩，乌衣巷有新造的王谢故居，庭
院小巧，地上有一灰白水泥做的曲池，玲珑，却小了许多，袖珍型的，令吾莞
尔。

弘一大师说过：文艺因人而传，想那竹林七贤坐在林间溪边，我以前常想是在
王羲之写鹅的地方，即现在绍兴(古代山阴会稽)东湖一带，从水中捞杯而饮，
畅意而醉，那地方也不定要如何幽美，有这几人在就已是盛席。说及那泉水清
冽，不禁想起虎跑沿山而下的泉水，夏日见了，总忍不住要赤脚而浸入那潺潺
小溪，竹林七贤独能忍否？

我近來在讀一些藝術理論。我的一些困惑希望能在其間得到一些解決。然而﹐
很多理論還是流于說教 -- 說說而已。我想找一些純感性﹐從內在感覺到的需
要和體驗而產生的理論。

形式很強﹐靈魂(SPRITUAL)也很強﹐不知為什麼合不起來。

九七年時﹐為了看雪山和埃及文物展﹐我飛去OREGON的波特蘭。又驅車去西雅
圖。那裡與加州不同﹐然而給我一些特別的感覺。比如波特蘭的日本花園﹐瀑
布和群山峻嶺。在那里的峽谷江流里曾發現“龍”﹐神龍見首不見尾﹐當它在
大江里翻騰﹐鱗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很美。當時人們推想古代的長江黃河流
域也生存著這樣的魚﹐而讓古人推崇為圖騰。

給我印象深的還有樹。那邊的樹連著樹幹都是綠色的﹐蔭涼的綠。西雅圖很美
是真的。後來我每次見到那個貓臉的著名女模特﹐她的氣質和對FASHION的感
覺﹐常讓我想起西雅圖。

我十年前寫的﹐而今我再讀到﹐不由想到我的思想和感受是否有更成熟些呢﹖
心口竟有些隱隱地疼﹐也許所有的一切歸結為肉體最直接的感受。從感性到理
性﹐又由感性表現。或許這就是生命周而復始的原因所在﹐一如野草春風吹又
生。

我喜歡特納和WHSTLER﹐因為他們的作品實在是精品。無論怎麼說光和影是幻
覺﹐然而真的很美。我看著這些畫﹐就有一種THRILL的感覺﹐感覺靈魂都跑到
皮膚毛孔的邊緣﹐為這些畫所震撼﹐靜靜地﹐想哭又很靜。

想起這次回去上海﹐和八個來自新加坡的朋友們夜游。先去南京路行人街﹐很
繁華的霓虹。然後去蘆灣區的新天地﹐那裡有一些很好的酒吧和餐館。天氣很
冷﹐大家來自熱帶穿得不多﹐就進去一家酒吧。酒吧很熱鬧﹐沒有位。我們就
站在進口處﹐那里一格格放著些小的硫璃作品﹐打著光。其實那地方還暗﹐有
幾個人發現了一個小房間﹐打開門看那里有一個綠縈縈大托碗似的花盞朝上﹐
遠看著很美﹐原來那是小洗手間的洗手池。

我很難解釋﹐我的原則是不解釋。因為我向來認為﹕人一旦需要解釋﹐就陷入
困境。

我回來了﹐整個人感覺就慢了﹐不是風﹐而是湖邊的燈。

月是西湖上的月﹐我見到柳樹新萌的綠﹐我見到群山煙青﹐見到桃花在月色中
淡紅﹐見到氣勢升騰似天地間的對話在月華中昭然若揭。

名畫要如詩句讀。我喜歡的畫﹐是因其極感性﹐又有一種理想而超脫了世俗的
情緒。

归来恰逢春季﹐雨絲綿綿至今不斷﹐山水與天地相連﹐是煙青﹐是綠意。吾心
有牽掛﹐纏綿晝夜﹐常不能眠。周遭之人大都營營碌碌﹐吾寂寞依然﹐遙想昔
日與友人筆墨往來﹐韻致情懷﹐仿彿與雲間仙子相聚矣。聚矣﹐散矣﹐如夢如
幻﹐歸去來兮。

因為晝夜顛倒﹐各自在不同的世界裡。環境不同﹐而唯心意有些許相通﹐亦感
欣慰矣﹐而我默默微笑﹐你們也在默默微笑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