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多到达红树林海滨的时候，天有些暗暗的，温度倒是一年中最好的，适中，不凉也不热。滩涂上的水鸟一丛丛，都抓紧在潮汐上来之前吃东西。岸上已聚了好多人，前一天接到电话的时候是说交通大学的一批校友要来观鸟，于是我们这些观鸟时间稍微长些的就来做义工。是有不少人，走近了看，大人小孩总有三十多。

深圳湾是块好地方，不仅有稀有的红树林，更因为是西伯利亚和澳洲之间的候鸟中转站，每年春秋都有数以十万计的候鸟过境迁徙，到了深圳湾，飞累了，落下来，补充一下能量，然后再次起飞，往南去澳洲或者往北去西伯利亚。有些候鸟没日没夜地飞，到了深圳湾，体重甚至只剩下原来的一半，大有灯枯油尽之势，再不吃东西，怕是回不了故乡了。

深圳湾红树林因其独特的资源优势被辟为国家自然保护区，和红树林相面对而又成有机整体的是海对面香港的米埔自然保护区，而米埔及后海湾内湾一带更被列为拉姆萨尔（Ramsar)国际重要湿地。

风轻轻地吹过来，夹杂着咸湿的海的味道。

有一大群鹬鸻鸟飞起来，成片的，掠过海面，眼看着朝我们的方向飞来，可是在即将抵达堤岸的那一刻，或许是领头的鸟改变了想法，突然画了一个椭圆形的圈，又飞回远处的海面去了，群鸟成俯冲的姿势，最后全部降落在滩涂里。鸟儿有自己的舞蹈，我曾在夕阳下见过数以千计的鸟儿盘旋于深圳湾的水面上空，鸟儿们好像约好了一样，在某一刻骤然起飞，每个种类都尽情地施展家族的美妙舞姿，当波纹里发出碎金般的光芒时，在空阔的海的背景下，自由的鸟儿就让人感觉到天堂的气息，深圳湾是天堂，鸟儿的天堂。

海水无声息地向岸边漫漶过来，滩涂逐渐地被淹没，泥巴里的那些招潮蟹和滩涂鱼听见了海的声音，赶紧退回到自己的宫殿里，关上门，如果它们愿意，当潮汐退去再次起床的时候，打开门窗，曾经的汪洋又将变回一望无际的游乐场。

海水多了，鸭子们开始活跃起来。起初，它们也和那些泽鹬一样追随着潮汐的脚步，后来海水越来越大，甚至能没掉鹬鸻们的长脚，鹬鸻们就飞到岸边休息了，于是这庞大的水面全部留给了鸭子们。鸭子们热恋深圳湾，每年的冬天它们都迁回这里，不离不弃，有了它们，才有了深圳湾的生机。

海里的鸭子们远远没有家鸭那样的肥胖，它们看起来笨拙的身体其实无比灵活，只要有一点儿危机的声响，它们便立刻从海面飞起，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脱离险境。有一只在岸边的树上停留了许久的普通鵟终于飞到空中，距离近的几只鸭子发现了，它们在水面滑过波纹，飞到很远的地方才落下。我们常以为鸭子们自由自在地在水面觅食很悠闲，实际上危险无处不在，也许它们用嬉戏和悠闲去调节严酷生活下的重压。

初春时分，似乎也到了鸭子们恋爱的季节，海面上不时地飞过两只赤颈鸭，至于谁在追求谁，就很难判断了，不知道鸭世界是不是也在发起女权运动。琵嘴鸭墨绿色的头十分鲜明，嘴巴大大的，在海面上不停地游来游去。戴着暗绿色眼罩的绿赤鸭也是有的，蹲在岸边的石头上聊天。滩涂已完全沉没，鸭子们再怎么样努力也够不到底了，这时候看见海面上倒起了一个又一个鸭屁股，聪明的鸭子们把自己竖立起来在水面下觅食，于是针尾鸭就辨得清了，那尾羽又细又尖。我没有向远处多走，据说另一面的深水区有凤头潜鸭，潜鸭就是玩水的高手了，它们从一个地方钻进海里，会从另一个你发现不了的地方钻出来，它们媲美鸬鹚，可是比鸬鹚玲珑可爱多了。

鸭子们吃饱了，它们把头绕过去，插进自己的翅膀里，三三两两地浮在海面上睡觉了。海风吹得有一点儿大了，鸭子们任自己如小船一样在海面上摆动，随波逐流原来这么惬意。临近九点钟左右，潮汐终于运行到极点，海水再次亲吻那条大地的烙印，此刻的海面上，便只剩下鸭子们了。

朋友们一边闲聊，一边谈起了远处深圳河套地区的开发，报纸上电台里曾连篇累牍地催促着深圳香港合作，加快河套地区的开发。透过红树的背后，我是感到一种浓重的阴影，河套地区开发了，深圳湾一带就将完全被水泥森林包围，再过三十年，或者五十年，候鸟们还会回来了么？人类总是为自己着想的太多，为鸟儿们考虑得太少，如果鸟儿们都飞走了，我们即使能挣来再多的钱，可是对生活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交通大学校友会的朋友们热爱自然，为观鸟会自发地捐助了一千多块钱，环保的力量很微弱，但仍旧还能看得见希望，我们这个世界，或者这座城市，只有当所有人都来爱她的时候，才会有前途的光明。

乌淡的云团从香港那边漂移过来，城市也是灰暗的一片。风吹得慢慢大了，先是感觉有一滴雨敲打在脸上，不久，是两滴、三滴，渐渐地是许多滴，雨也是久违了，轻柔地摩挲着皮肤。再看深圳湾，远远地迷蒙一片，鸟、人，还有岸边的树，都溶在一起了，想分也分不开。等听见雨水跌在伞面上的声音时，我们就都躲进木屋凉亭里去了。

2008/3/22。

注：引用图片为鸟友白头翁所摄

好美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