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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蚕

#1  [旧作]这片丛林

这片丛林


                ·小 蚕·

  And we had thought that our hard climb out of that cruel valley led to some cool,green,and peaceful sunlit place, but it’s all jungle here……

  ——Eldridge Cleaver

               第一章:进山

  兔儿毕业了。

  第一次毕业时,妈说,唯有读书高,好孩子要考研。

  兔儿考研了,不错的专业。

  第二次毕业时,妈说,对过的大嘴出国了,把他爹妈狂的,咱也不能落后了。

  兔儿早想出去看看,就出国了,不错的城市,不错的学校。

  又毕业了,电话里,妈只是说,该走向社会了。

  走向社会,咋走啊?学校里,虽说是语言不同,学科是没有国界的。过了口语那道坎儿后,三点一线,课堂,图书馆,宿舍,一切又进入常轨。这社会可不一样,社会有国界,这界大了。想要跨过去,要有门儿,要有路,要有门路。

  还好,兔儿的师兄解甲后在一家证卷交易公司主事,这不,小指头一动,就把兔儿弄进了公司。这可把兔儿那帮同学羡慕得眼都绿了,这才是憨人有憨福气呀。兔儿乐不颠儿给妈报了喜信儿。妈也高兴。又听人说,这个在美国搞证卷啊,可以挣到百万千万的,于是逢人就伸出巴掌翻上几翻,好像那几百万就在囊中。姐在电话里学给兔儿听时,兔儿只是笑了笑。兔儿知道自己离几百万远着呢!只是不好驳了妈的兴头。

  兔儿其实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雅玲。但是不知为什么,打记事起,大伙就叫她兔儿。兔儿其实不难看,羊脂白的皮肤,细弯弯的眉毛。但是配上一副瓶底似的眼镜,就是西施也变成丑小鸭了。妈妈老嫌她驼着个背,爸爸形容她是“用钳子从洞里夹出来的老鼠”。兔儿自己可不这么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兔儿把瓶子底儿摘了,挺起腰来,镜子里竟是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儿。

  换上了一套为上班买的西装,四角笔挺,像是把兔儿装进了盒子,兔儿显得更单薄了。兔儿把脂粉细细地抹过,皮鞋细细地擦过,上班去了。

              第二章:山里有个庙

  兔儿被带进了一间临窗的办公室,拜见老板。

  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个人,个儿很小,头从大桌子后面伸出来像是在盘子里放了颗豌豆。他留着短短的板寸头,头顶平整得让人想起高尔夫球场。

  “我是杰,万…伊哩哇啦…克,欢迎你!”,一双手从桌子后面伸了出来,狠狠地握了握兔儿的手,豌豆上一双蓝色的小眼睛盯住了兔儿。兔儿向来记不住老美的名字,只记下了“杰”和“万…克”,心下便把他叫做了“老万”。

  老万的办公室里挂满了各种摩托车的照片,兔儿的眼光扫到门后的一张照片时,心里一冽:老万长发飘飘,跨在一辆漂亮的绛红摩托车上,黑皮夹克,黑皮裤,手腕上套一圈带钉儿的护腕,头上包一角红方巾。活活就是电影里黑道上的人物。嗳哟妈呀,这是到哪儿了?这不是证卷公司吗?怎么摊上了这么个老板?

  老万见兔儿盯着这张照片看,笑了。他把袖子往上一撸,露出了长长两道疤。“那是当年的我,一次喝醉了,摩托撞了卡车,九死一生,摩托也毁了,就此不干了!”原来这老万是一回头浪子。

  老万把兔儿带到了一片格间,指着一个空位说:“这是你的位子”,走了。

  兔儿把自己的包放下,环视了一下四周:边上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年轻人,手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着。对过是两个看不出年龄的人,左手一位肥胖墩矮,右手一位细长干瘦。马尾从电脑上抬了抬眼,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矮墩里起身来,握握兔儿的手,粗门大嗓地说:“我是亨利,他是哈里”。哈里把脸上的器官运动了半天,堆出一个表情,兔儿犹豫着把那解释为笑,也回了一个微笑。

  亨利回头对着一片格间吼了一声“Mark,你的兵!”

  骤然间,格间的上空出现了两张巨大的脸,吓得兔儿心里一哆嗦。兔儿认出其中的一个巨人是面试时见过的,叫什么“马克鹅蛋”的那位,有些释然。

  鹅蛋对另一个巨人说了声“我的”。另一个巨人嘟噜了句“欢迎,我叫马克凤蹄”,从格间上空消失了。鹅蛋对兔儿努努嘴,兔儿赶紧绕到了隔壁的格间。

  马克鹅蛋和马克凤蹄的格间连着。两个马克身高都在两米以上。公司是怎样把两个叫马克的巨人搞到一起,是个迷。鹅蛋把一个格间塞得满满的,凤蹄把另一个也塞得满满的。兔儿从缝里挤进去,接受鹅蛋的训示。

  透过重重叠叠的术语,兔儿多少有点明白鹅蛋要让她做什么。是把数据库里的股票资料调出来,追踪道琼指数的浮动,然后看本公司的股票的相对道琼指数的盈利亏损状况。兔儿虽然对股票了解不多,数据库还是拿的起来的。得令之后,兔儿回到自己的格间,开始考虑如何下手。

               第三章:庙小妖风大

  新来新到,模不着锅灶。

  兔儿花了很大力气才登进系统,找到自己的信箱。

  乒!格板被震得山响。对过的亨利又在砸电话骂人。这已是今天第N次了。兔儿不知道还有那么结实的电话,经得起这么砸。兔儿也不知道英语里有那么多骂人的话。有些听得,有些听不懂。听懂了的搞得兔儿很难为情。那都是些有关雌性和雄性生物之间有关繁殖的各种生动的形容。这种形容词已经成了亨利语言的标点符号。也不知道电话的那端是些是么人,那么经骂。兔儿被他骂得脑子里跟长了草似的,浑身不自在。一时间,额上不禁渗出一层细汗。

  这边刚消停点,哈里那边又哇哇上了。只是这次是电话那头骂过来,这头受着。电话里的声音之大,每隔一个字就是个F打头的音节,四周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哈里的五官皱成一团,堆成一种似笑却更像哭的表情,电话里骂一句,他缩一下脖子。兔儿可以从他缩脖的长短,频率断定骂的轻重。

  一哼,一哈,骂人,挨骂,够热闹的。还要在这呆许久呢,怎么干活啊!

  “叮”,有邮件。兔儿打开一看,是马尾来的。兔儿忙回过头去想跟他搭腔,可是马尾却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照例在键盘上飞舞。兔儿只好打开邮件,却是一份数据库的详细设计图。谢了!兔儿回了一行。一来一往,两人用电子邮件聊了起来。

  别理他们,他们是搞交易所现场交易价格资料的。骂人和被骂是他们的工作。马尾写道。买一副耳机,听音乐,他教她。兔儿这才注意到马尾的耳朵里塞了副小耳机,难怪他什么都听不见。

  有了耳机,把哼哈二将交响乐过滤掉,生活又美好起来。兔儿的工作很快就有了些眉目。时间长了,兔儿慢慢知道,老万的这个部门是交易公司的基础技术支持部门。什么都管。鹅蛋管股票交易的数据库,凤蹄管外汇交易的数据库,亨利管公司和各大交易所的数据连接,他是客户,是上帝,所以骂人。哈里管把亨利买来的市场价格资料送到各交易台去供交易员用,是上帝的仆人,所以被骂。亨利把哈里挨的骂加倍骂出去,哈利再从那头接回来,就叫流通,这市场就活了。马尾则放牧所有的伺服机(Server),储存转送那些由骂驱动着的数据和信息。

               第四章:狐假虎威

  老万的部门在公司里虽然重要,关键,缺它地球不转,却是后娘养的。

  在这里,交易员是皇上,程序员是御林军。基础技术支持是那城墙根下的布衣。皇上不待见布衣也到罢了,谁让咱靠他们养着呢?最可气是那帮御林军,常常仗势欺人。他们凭什么呀!老万对此时常忿忿。

  让老万忿忿的事层出不穷。

  证卷交易是动钱的行当,系统一出问题都是十万百万的钱。一沾钱字,人的火气都大,交易员砸程序员,程序员就砸基础技术部门,大鱼吃小鱼,天经地义。最可恶的是一个叫锅等的小头目,长得五小三粗,眼小耳朵小头小,腰粗胳膊粗腿粗,特横。他每次来,都打着公司里最红的一两个交易员的旗号,发号施令,点着老万手下的兵,挨个砸,重砸。

  老万虽是粗人出身,却是爱兵如子。那天兔儿上班,看见一人站在梯子上,在自己的格间修理空调,以为是维修工,没有在意。待那人从梯子上下来,竟是老万,他说,你是我们这里学位最高的,冻坏了可不行。把个兔儿感动得鼻子发酸眼发潮。锅等一伙砸老万的兵,比砸老万的摩托还让他上火。兔儿好几次看见他跟锅等拍桌子,就为袒护帐下的兵。

  工作上一来二去,兔儿渐渐也认识几个程序员,听他们讲,锅等是一个一流的奴隶主,对手下人极刁凶。他手下有一个叫伊果的俄国程序员,面皮青黄,老实忠厚。干活是一把好手,只是英语不好,一开会就拉不开拴。属虾的,平时走路都贴着墙根顺边溜,见人忙不迭赔笑。就这么个主,锅等还跟他过不去,这不,年终总结时,给人闹了个不及格。伊果心里窝火,一扭头,投到了老万麾下。锅等严惩叛将,要求他腾出格间立马滚蛋。

  老万知道这事后,顿时七窍生烟,命令部队着装紧急集合,一律穿上本队队服—黑皮夹克。说来也怪,打自跟老万干以后,近墨者黑,他的部下无论有无摩托,每人都装备了一件骑摩托的黑皮夹克。兔儿没有,老万从抽屉里拉出了一件备用的扔了过来。兔儿穿上那件又宽又大的夹克,站到了亨哈二将后面。老万一挥手,两个巨人马克打头,一彪人马黑皮夹克墨镜,浩浩荡荡开进了程序员的办公区。兔儿跟在后面,觉得象是去打家劫舍,又紧张又别扭,手脚都走成一顺儿的了。

  老万一干人来到了伊果的格间,一字排开,两手叉腰,一言不发,像一伙江洋大侠,似乎随时有可能拔出两把快枪,扫几梭子。这阵势招来间格板上落满了一片眼睛,等待好戏。等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老万一声令下,大伙七手八脚开始帮伊果把一桌子杂物装到纸箱里去。然后一人抬一个箱子,簇拥着伊果,开拔了。兔儿没捞上抬箱子,象征性地抬了伊果太太和孩子得像框,捎带伊果平日喝水的杯子,跟在后面。一干人像是迎娶新娘,张张杨扬,绕场三周,把伊果迎到了为他安排的新格间。锅等被这场景闹愣了,吹胡子瞪小眼,又抓不着茬发作。公司没有规定不许穿皮夹克,也没有规定不许一伙人帮同事搬家(后来有规定不许自己搬家,不知是否与此有关,这是后话)。落了个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第五章:莽林深处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兔儿明白,老呆在这城墙根下,一辈子也别想出头。

  老万虽是个好老板,可是这地界不好,黑袄队虽说很酷,但也是打肿脸充胖子,吓唬别人带安慰自己的。再说了,谁和钱有仇啊?

  兔儿这么跟老万说了,老万也倒开通。从他手下出一两个交易员,不也是他的光荣吗?正好公司办脱产交易员培训班,老万就把兔儿推荐去了。

  头两个周的课是金融产品和风险估算数学模型,兔儿仗着数学功底深厚,并不觉得太难。第三周开始到各大交易所实习。兔儿选了M交易所,由一个叫凯文的交易员传帮带。实习的第一天,兔儿早早就到了公司等着。M七点半开盘,交易员们不到七点就到公司开早会,听经济分析师报告当日的经济形势,再听上欧洲盘的交易情况,领取当日条子。这条子是中台和后台连夜算出来的,有前一日的累计交易额的总和,总风险值和总赢利亏损报告。交易员有了条子,就等于有了底线。该怎么买卖,心里就有底了。

  兔儿要了一份为凯文准备的条子,七点一过,便慢慢向M交易所方向移动。凯文虽说长得虎背熊腰,人却很和善,全然不像兔儿想象那样凶。他边走边耐心地解释着各种交易规则和当天的交易方略。进入交易所时,兔儿换上了本公司的号衣,又在登记台填了一张详细的表,跟着凯文进了盘。凯文告诉兔儿,M交易所是一家老牌交易所,仍然靠手势竟价交易。交易盘像一个小型的古罗马剧场,当中是一块圆形的空地,旁边是一圈圈的台阶,大概有三五层。整个交易大厅有很多个这种交易盘,凯文的盘是大盘,专门进行美元期货交易。每个盘上有几个交易所的记价员,负责记录成交价格,另有两个专门监视交易情况,防止有人扰乱市场。大厅的四面墙上全是电子价格显示屏幕。

  离开盘还有点时间,凯文到休息室倒了两杯咖啡,递给兔儿一杯,自己很快喝光了另一杯。开始轻松地和周围的人打招呼,象是在一次周末的野餐会上遇上了熟人。他告诉兔儿,成堆站在盘底的是地头蛇,他们多数是用自己的钱交易,小本经营,交易额不大,专门拣机会赚点落在缝里的小钱。站在他们外面台阶上的是各大银行的交易员,他们财大气粗,不断吃进吐出大宗的买卖,赚进出的差价。站在最外圈,面向沿墙各公司工作台的是经纪人,他们专门为客户买卖,赚手续费。沿墙的各大公司工作台和客户联着,买卖的订单就从那里流进交易所。兔儿挤在这堆人中间,一边听凯文讲,一边斯斯文文地慢慢品着咖啡。

  当,当当当当…

  开盘的钟声响了。

  哗啦啦……轰隆隆……呜呜……哇哇哇……

  乾坤颠倒。

  天旋地转。

  交易盘不见了。

  周末野餐会瓦解冰销。

  刹那间,这里成了丛林,所有的叫做人的生物不复存在,一种奇怪的动物挤做一堆,各自伸长了脖子,眼睛发红,龇牙咧嘴,举着双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怒吼,咆啸,狂吠,嘶鸣。这声响震得地动天摇。兔儿手里的半杯咖啡同杯子一起跌落在地,撒了她一身。兔儿转身去找凯文,只见刚才那个叫凯文的温和绅士早不见了,身旁是一个同样的动物,正声嘶力竭,口吐白沫地狂吠,两只手在空中疯狂地变换着各种手势。兔儿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一浪狂潮过来,竟把兔儿的眼镜打落在地。

  等兔儿从林立的腿缝里抖抖索索爬出来,咖啡杯早被踩得粉碎,兔儿的眼镜腿儿也断成了三截。一只手伸过来拉了她一把,才使她完全脱离了险境。

  “新来的吧?”拉她的是一个穿着同种号衣的男孩。“我叫丹,是凯文的票童”。丹把兔儿带到附近的台上,熟练地翻出一卷胶布,又用一根搅咖啡的木条,几下就把兔儿的眼镜腿归缠好了。恢复了视力,兔儿这才注意到三三两两,有几个男孩,像捡蘑菇似的,平静地从狂吼的森林中摘取一种纸条,送到盘外的工作台上。丹告诉兔儿,这叫跑票,每做成一笔交易,交易员或经纪人就画一张票,由票童带到本公司的台上入账。

  丹告诉兔儿,下次没事最好不要下到盘里去,危险。那帮豺狼虎豹正在厮拼,牙都血淋淋的,当心被踩死。

  丹把兔儿领到盘边,找了一个里凯文近的岸沿,对兔儿说,“要学交易,这里地势最好,看得清全盘,也看得清凯文的行动,顺便可以帮我递递票。”

  兔儿便当上了丹的二传。这两天牛市,交易量很大,凯文是一条好狼,里边不断有猎物递出,两个人帮他跑票还很紧张。兔儿发现盘里简直是一个小社会。一票交易来了,经纪人给谁不给谁,交易员是否吞吐,经纪人和交易员是否扔块骨头给地头蛇,都很有讲究。一天下来,虎啸狼嚎,兔儿的头疼得跟要炸了似的。

  收盘了,绅士凯文回来了。他和丹回到工作台对完票,便邀丹和兔儿一起去吧里喝酒。凯文的心情很好,出门时又拉上了另一个经纪人。几分钟以前兔儿还看见他和凯文几乎把对方生吞了。

  兔儿发现了一个秘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人,还存在着另一种物种。他们平时是人,到了一个特殊的时刻,比方说,月圆,或者开盘钟响,他们会变成另一种动物,狼或证卷交易员什么的。时辰一过,他们又会变回人。

  兔儿明白,自己不属于这个物种。

  兔儿做交易员的梦想由此无疾而终。

              第六章:老万的方舟

  四月十三日是一个不吉利的日子。

  这一天,C市遭了水灾。

  它和二百年前的那场大火一样,已经永远载入C市的历史,后人提起它来,都说“那场大水”。

  这是一场奇怪的水灾。没有人看见水。

  某工程部门在加固C诃上的桥墩时,打穿了河底。河水涌进了河床底下贯穿C市的下水道,淹没了市中心所有摩天大楼地面以下的楼层,而大楼的心脏,供水供暖供电系统往往都在地面以下,而受灾最重的是C市的金融区。这是一场只有在现代文明社会里才可能发生,也才可能理解它的危害的人祸。

  此时,我们的主人公兔儿正半张着嘴,站在这个历史事件中,茫然地看着老万的领土乱成了一锅粥。所有能响的电话都在响。所有能走人的通道都有人在跑。兔儿刚来上班,被眼前的这个景象搞糊涂了。

  几分钟以后,内线广播里一个声音急促地召集大家到六楼公司交易大厅集合。

  公司的大头儿跳上一张桌子,开始给大家分工。

  所有交易员立刻奔机场,转移到N市分公司继续工作。

  所有勤杂人员负责安排转移。

  所有程序员回家待命。

  所有的中台职工主任以上的留下,其余留下联系电话回家待命,48小时不能离开电话,随叫随到。

  所有基础技术部门员工坚守阵地,突击转移公司与数据库有关的所有计算机系统。紧急转移所有资料。

  难得有一回后卫转前锋,程序员靠边站,老万的黑袄队变成了刀刃。

  鹅蛋回身一招手,标准战斗片中的出击姿态。兔儿赶紧跟了上去。心里充满了英雄感。

  停电了,机房里一片漆黑。老万找来了一批手电筒,乒乒乓乓,大伙忙着把计算机从机架上卸了下来。鹅蛋递过来两个硬盘,兔儿忙接着。

  “第一批,出发!”老万像一个战场指挥员。

  鹅蛋和风蹄都是当兵出身的,遇乱不慌。兔儿抱着硬盘跟在后面,沿着防火梯撤到楼下。街面上早有组织好的车等着,刚等兔儿一帮一上车,车就开了。“我们这是上哪啊?”没人知道。

  车来到郊外的一大旅馆门口停下了。前前后后已经有很多公司的人在这里了。兔儿等一下车,就有人把他们领到旅馆的侧楼。

  这里成了战壕。

  满地都是电线。鹅蛋带着兔儿各处转了两圈,没有找到电源插头。

  这里!鹅蛋发现了走廊里一处插吸尘器的插销,一伙人叮叮当当就开始装计算机。一转眼功夫,走廊成了机房。马尾的黑客天才在这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他盘腿坐在地上,把键盘放在腿上,十指飞舞,如入无人之境。

  网络部门的那帮小子像一群蜘蛛,很快把旅馆的所有可以拉线的地方都拉上了线。把陆续拼装起来的机器都连了起来。

  顶头的房间成了指挥部。头儿们在那里不断地开电话会。老万不时出来检查进度。下午,在家待命的中台工作人员开始陆续到位,用临时拼装的计算机输入缺失的数据,或由手工操作运算各种报告。大概有百十人挤在旅馆的走廊里,大厅里,还有不少人占领了餐厅和客房。兔儿觉得很刺激,像是经历了一次战争。

  兔儿坐在地上,用临时拼凑起来的计算机开始试着把硬盘里的数据读出来。必须先把当天的数据恢复出来,再想办法凑出一套SQL指令,算出每天的交易报告和风险报告,否则整个公司的交易就有被证监管停止的可能。

  兔儿不记得这几天是怎么过去的。只记得渴了,到门口的一堆纸箱里抓瓶水喝喝,困了,在旅馆大堂的沙发上打个盹。老万技术上帮不上忙,成了通讯员加跑堂的,一日三餐,弄些PIZZA,盒饭,挨个分发。

  第五天上,一个临时的系统基本投入正常运作,手工操作的强度大大减小,一部分人可以休息整顿一下了。公司的老万粗算一下,自从搬进旅馆到现在,每个人至少工作了100个小时以上。黑袄队整个累坏了,接替的部队刚到,大家都倒在旅馆的过道里睡着了。

  半个月后,危机过去了,公司热热闹闹把一干人迎回了市中心。老万的部队受到了通报嘉奖,每人发纪念衫一件,奖状一张。奖状上赫然一个巨大的100,像征黑袄队连续作战的最新纪录:100小时。

              第七章:树倒猢狲散

  只听说人栽在失败上,老万王朝却栽在自己的努力换来的胜利之中。

  公司在黑袄队等员工的努力下度过了危机。出色的业绩,令人瞩目的发展速度却招来了大鱼的吞食。

  这天,亨利正和往日一样不停地骂人,突然骂声嘎然终止:“嘿,你们快来看!”

  亨利的屏幕上,是一条路透社刚发布的消息:公司被一家外国银行收购。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这则消息的真正含义及对大家的影响开始显现出来。

  正规军收编了游击队。

  电梯上,楼道里渐渐看到一些操欧洲口音的人,西装革履。

  个人办公桌上渐渐看到一些规定,不许穿牛仔裤上班,不许用公司的电子信箱发私人邮件,不许穿露脚趾头的鞋等。

  大大小小紧闭的主管办公室门后,硝烟滚滚,磨刀霍霍。

  第一个被拉出去祭刀的是在大水中立了汗马功劳的马尾。

  那天大伙证商量着下午开会讨论一下系统安全问题,马尾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下午,来了两个人,把他的东西装进纸箱,运走了。马尾违背公司新的规定,非法进入一个只有主管才能进入的硬盘,被解雇了。像他这样掌握关键技术的人,一旦被解雇,必须马上递解出境,连回办公室收拾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下一个是倒霉蛋哈里。可怜的哈里挨了这么多年的骂,第一次有人笑着对他说话,他被客客气气的请到一间屋里,客客气气的感谢他挨了多年的骂,又客客气气地砸了他的饭碗。

  鸡杀了,猴儿们都肝儿颤心冷。人心一散,干活都没劲了。两个马克陆续跳了槽,亨利也递了辞呈。老万找到兔儿,跟她说,这地界怕是要有变,这正规银行容不下他这个另类主管和他的另类团队。他正在打算换地方寻饭吃,走以前帮兔儿找了个前景好些的部门。

  兔儿走的那天,好几个人都要走。天下着雨。大伙约好到楼下的吧里喝两杯。

  兔儿走出电梯门,老万旧部歪瓜裂枣都在那儿等着,一水儿的黑皮夹克。

  兔儿的眼睛潮潮的,心也潮潮的。


2006-6-26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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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子

#2  

嘿嘿,我就是通过这篇小说‘认识’小蚕的。当时心想,此人潜力无穷啊。


2006-6-26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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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蚕

#3  

准备动手写续篇,先放在这里存档。

-- 认识八爷是在眼瞅着你把鸳鸯蝴蝶们都贴上了生物学的标签,一网打尽。


2006-6-26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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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cao

#4  

这篇是在《彼岸》上读的。当时还以为小蚕也像菊子一样是文科的专业户呢。

居然让我找着个别字:

象征性地抬了伊果太太和孩子像框,


2006-6-26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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