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转载] 恐惧和爱之间
4月6日的野山花在5月3日的夜里还有52朵在红。而原先那一堆遮盖得我满头满脸的花骨朵可能开出的艳红已是我不能数出的。说几千朵都可能是少。这已经不是一个关于数字的问题。我的爱人说那个春天的早晨我从山里带来的两大捧山花改变了整个小城的颜色。我知道这样的说是因为他爱我。他知道我是因为有了他的爱才重新要回那些耀人眼的招摇的美丽的红。
我就那样捧着两捧招摇的红两次下山在同一个早晨招摇地在小城的小巷和大街经过人群。人们都看见了花。人们看不见我。我在太多的花的后面。我的脸不见了。连自己也看不见。狄兰◎托马斯说“时光像一座奔跑的坟墓”。我就让这坟墓带着满满的新鲜漉漉的花在4月6日的早晨奔跑。让它狂奔也无所畏惧只要它美得疯狂。只要它美我就因此少去对那悬临而在的死亡的恐惧。
死亡本能地让人恐惧。思考因此是这种恐惧衍生的对付生活的武器之一。诗人总是在这样的恐惧里最先轻轻地带头唱起感恩歌的人。
“我们是些小人物/ 我们要毫无目的地穿过小路/ 穿过爱情年深日久的道路 / 每天，用我们拙劣的足。/ 我们不认识的上帝将指引我们的道路 / 穿过我们的耕地、我们的城市和我们的职务……/
“一而再，即使我们熟识爱之景色 / 和具有悲悼名称的小教堂 / 和沉默得可怕的有人坠毁其中的 / 深谷：一而再，我们联袂而至 / 双双走到古木之下，一而再地躺在 / 花朵中间，仰望苍天
“我们来自遥远的地方 / 可爱的孩子 / 我们必须继续走下去/ 不要害怕 / 大家都在 你的身边 / 都在你的面前 / 你的母亲 你的父亲 / 和在他们之前的所有的人 / 可以追溯到很远很远 / 大家都在你的身边 / 不要害怕 / 我们来自遥远的地方 / 我们必须继续走下去 / 可爱的孩子 ”
这些都是诗人的声音。他们告诉，要有谦卑、爱情、眼睛里的花朵和苍天、心里的母亲和父亲 可爱的孩子和遥远的祖先，我们的恐惧就会在生活的爱里渐渐平静。
恐惧和爱里的生活，会让一个人有做一个人的渴望和力量。而日常里，人们避恐惧唯恐不及。我们缺少一种平静的眼光面对恐惧而生活。在二战阴霾战火的灾难里，我在一本书上听见一个母亲对她最小的儿子说，天已经晚了，你该做完今天的功课才可以上床睡觉。即便明天的子弹会射穿母亲孩子美丽的头，今晚暂时的安宁也要阻止那巨大的还未降临的恐惧剥夺眼下的生活。母亲要求孩子的头在今晚的灯下读今晚还可以读的书。
生活总是一场战争。人心里自己和自己的争执、个人和世界的摩擦都是焦虑和恐惧。都能极轻易地击败我们打开一本书安静地看或上一座山摘一些野花回来在春天有花的时候或好好地爱一个人的耐心。
不知为什么卡夫卡说“所有人类的错误无非是无耐心，是过于匆忙地将按部就班的程序打乱，是用似是而非的桩子把似是而非的事物圈起来”。他还说，人类的所有其他罪的根源即在此。“由于缺乏耐心，他们被逐出天堂；由于漫不经心，他们无法回去。”
刘小枫博士对此把它解释为卡夫卡觉得生命时间与耐心所需要的时间不是同一个时间。耐心需要的时间必定要为了一个与个体生命时间攸关的在世使命才有必要。比如，结婚就是对很多人而言生命攸关的在世使命，可只有极少的人在这件事情上有极大的耐心。于是对世界里的人们，婚姻也早已成为一种恐惧。人们甚至以“围城”和“坟墓”这样阴郁和死亡的意象来描述红地毯那端面容幸福的男女即将开始的新的生活。
每一年的4月6日会是很多人结婚的日子同样也会是很多人离婚的日子。5月3日也是如此。每年每月的每一日都是如此。重复的人生里，幸福和痛苦以整体上公平的态度分摊在芸芸众生的机运里。
4月6日的花谢了。6月4日会有另一样的花开。每个种类的花都是在花的意义上的不同种类的“花”。生活总能在一样里呈现另一样。这是我后来的发现。我后来发现了一种类似镜子与镜子之间的转照。一朵花是另一朵花的转照。春天是秋天的转照。孩子是老人的转照。植物是人的转照。我的耐心就是发现了这样的转照之后才开始降临我的生活。
于是不是依靠了偶然而在的个人性情才有耐心。而是和事物和人建立了一种深刻的伦理联系，相关了偶然一世的个体生命的在世使命才渐渐扎根于人心生出耐心的性情。它是后天而生的从地狱而行向天堂的一根藤索。有了它，我们可以从容面对苦难和哭泣的亲人离世的夜晚。
在写下5月4日0：47分的这个句子的时候，我耐心地凝视那些即将衰败尽的我的山花。我看见了它们生命的艳红是一些些慢慢退去的。枯萎的黄是从边线一点一点侵入那最后呈现的沉静得极为纯粹的红色的。一朵花不会在一天之内枯萎。更不是一个小时或一分或一秒。任何死亡或寂灭都是一个过程。都在一个它自己的过程里漫长如人的一生。这种钟表的时间里的另一种时间如同肉眼可见的空间里的另一种空间。诗人这样描述“一花一世界 。 一沙一天堂。”
也许如果我们真的信一些诗人的声音，我们会在充满劳绩的生活里寻得诗意栖居的可能。这些声音让我们知道有时间和生活的表面。还另有一个隐藏在所有事件背后的深面。在这一深面里有人的根本和生活的根本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越来越需要把握住这样的根本。
爱人的信里说“佛给我们一片红叶，此外，还有更多的红叶。”
他让我知道转向哪一个方向，我可以看见一片红。或是春日山花的红，或是秋天经霜的叶子上别一样的红。不相关佛，而是因为他。
尾生于2004年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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