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真相与谎言
真相与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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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莫伦（Anne Cameron） 1987年在旧金山出版的小说《自己人的孩子》（Child of Her People），有一篇简短的序言，写出了在美洲大陆，印第安人的故事和历史，没能得到恰当的讲述。我特意将它抄录下来，与有兴趣的读者分享。保留原文的目的，是因为这段英文，可以加以背诵。
For a story to be told, it must be told properly, and to tell a story properly, it must be told with respect. A story properly told will contain an old story, a new story, a message, and an example from the past for those who will come in the future.
要讲故事，就该好好讲；而要好好讲故事，就应对故事怀有敬意。一个讲得好的故事，应新、旧内容双全、启示、例子俱备，以警来者。
This does not mean a properly told story will contain what the European dominant ideology would refer to as a moral !
这并不是说，一个讲得好的故事中，定然含着欧洲人主导意识形态中所指的那种道德说教！
The history of this continent has not been told properly, and what has been told improperly has been told without respect, and without truth. The history of this continent, improperly and untruthfully told, has become a lie, and on that lie a society has been based which yearns for something most of us have never known in our lifetimes.
这片大陆的历史讲得并不好，而对那些讲得不好的历史，讲述者既无敬意，也无真相。未能恰当地、真实地加以讲述的这片大陆的历史，变成了谎言，而在这谎言之上建立的社会，其所渴望的东西，我们中间的大多数，终其一生都从未与闻。
We like to convince ourselves our society is peaceful, built of principles of liberty and justice and kindhearted liberal concern of our neighbors. We like to convince ourselves and our children we are peace-loving people who have never oppressed or invaded any other nations─and yet how else did we get here if not by invading, oppressing, and exterminating our indigenous cousins?
我们总想使自己相信，我们的社会一片安宁，系遵循自由与公平原则、基于对邻人良善而自由的关怀而建立。我们愿意使我们和孩子们相信，我们是热爱和平的人民，从未压迫或侵略别国，然而，如果不是靠侵略、压迫和消灭我们的土著兄弟姐妹，我们何以能够来到这里？
“ Oh, ” we say, why bring up all those mistakes of the past? What’s done is done and can’t be undone, so let us move forward and put behind us all those sorrow.” Easy to say when it isn’t your great grandmother who became the last of what had once been a numerous, healthy, and happy family! A society which does not remember and learn from the mistakes of the past is a society which takes no responsibility and thus will repeat those mistakes of the past.
“啊，”我们说，为什么要提及那些过去的错误？错已铸成，悔之无益，所以，让我们向前走，将那些悲哀抛诸脑后。想必令曾祖母，不是那个曾经人丁兴旺、健康幸福之家的最后一人，所以，你这样说当然轻巧！一个不牢记过去的错误，并从中汲取教训的社会，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社会，因此，仍会重蹈覆辙。
History, as it has been taught to us, is the lie the conquerors force down the throats of the children of the dispossessed. So if lies must be told, let them at least be told with love, let them at least contain some magic. After all, what is a story but a magic lie?
我们被灌输的历史，是征服者的谎言，强行植入被剥夺者后代的喉管。所以，如果必须说谎，在说谎的时候，至少要有爱，至少要有神奇。只不过是一个神奇谎言的故事，究竟是什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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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短文，涉及到两个关键词：真相与谎言。
如果说，我们从小是在谎言教育中长大的，应该说不算夸张。
现在能回想起来的，至少有如下几种：“台湾暗无天日，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日夜盼望解放。”；“腐朽的、没落的，垂死的美帝国主义，已经日薄西山，奄奄一息，广大被压迫被剥削的无产阶级，正在进行越来越强烈的抗暴斗争”；“毛主席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经过八年浴血奋战，打败了日本侵略者，但躲在峨眉山上的蒋介石，却跑下山来‘摘桃子’，抢夺胜利果实”；“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
到1976年9、10月间，夫死，妻囚，树倒猢狲散的时候，中国的外汇储备，据说只有区区4亿美元了。对于有多达9亿人口的中国来说，几乎到了破产的边缘。
“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是我们的口头语，充满了骄傲感。我们在小学的作文中，无一例外，都写过这样的句子：“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成千上万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如果国民党反动派卷土重来，就要千百万颗人头落地，贫下中农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
这样的谎言，还可以列举出许许多多。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这是毛泽东先生的诗，我们从小就背得滚瓜烂熟，但对于其中的历史叙事，却从未存疑。那是一个“狠斗私字一闪念”的荒诞时代，任何人内心一丝一毫的怀疑，都会引起灵魂的惊惧和颤栗。最近，读到重庆诗人陈仁德（笔名虞庭）写的一篇题为《神话、谎言、常识》的文章，论证平实，相当可信：
红军最著名的神话是“飞夺泸定桥”，据宣传资料，红军战士是踩着光溜溜晃悠悠的铁索，冒着国民党军队重机枪火力的交叉封锁冲过泸定桥的。这一经典场面，被称为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迹，已经无数次出现在电视电影镜头里，为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所熟知，直到今天，泸定桥边还高高地耸立着红军战士“飞夺泸定桥”的纪念碑，一拨又一拨的人乐此不疲地到那里去缅怀先烈，举手宣誓，但就是没有人用简单的常识去判断一下这个经典场面的真实性。想想看，桥板没有一块，只有九根铁索，桥下是波涛滚滚的大渡河，对面是重机枪火力交叉封锁，你真的有本事飞过去吗？国民党的军队虽然无能，可是人家重机枪射出的子弹却是真家伙，交叉火力总不是闹着玩的吧？在那样的情况下，别说重机枪火力交叉封锁，就是用弹弓打你，你也别想过去。要知道，那是光溜溜晃悠悠的铁索呀，就算什么封锁都没有，要过去也很难。更神奇的是，英雄的红军战士居然全都毫发无损。写到这里我都禁不住哑然失笑了，哈哈。（引文完）
有人说，第一次土地革命时期，或者说，第一次国共内战时期，距今已经70多年了，许多史实已不可追考。但凭常识就可以判断，“飞夺泸定桥”，说得好听点，是神话；说得不好听，就是谎言。而我们所亲身经历的，距今不过10多、20年，仿佛就在昨天发生的事情，居然会在社会现实生活中，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中国，不是哪一代人的中国。中国，是子子孙孙的中国。“我身后哪怕洪水滔天”，这样短视与自私的民族，是不配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让今人，更让后人；让国人，更让外人，知道我们过去发生的一切，今天发生的一切，正是为了避免，这“一切”之中坏的、破坏性的、负面的、阴暗的那一部分，不会在今后的“一切”中重现，或者，尽量减少重现的机率和规模，让损害归于最小。
我是在八十年代初进入大学接受高等教育的。那时，国门刚刚打开，新鲜的风扑面而来。政治上比较宽容、开明的胡耀邦，和经济上推行党政分开、市场经济的赵紫阳，在邓小平“垂帘听政”的领导模式下，带领中国，艰难地向现代化迈进。大约整整10年，这两个政治人物，而且是中国当代比较杰出的政治人物，占据了政治舞台和社会生活的很大空间。可是，1989年春夏之交，风波甫平，这两个名字，就几乎从官方话语系统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直到今天，他们仍然是禁忌，是不能公开触及的话题。
前几天，是台湾前领导人蒋经国先生百年诞辰。我在“天涯博客”，看到了题为《从独夫到伟人的转变》的图片和文字，介绍这位结束台湾威权统治，将台湾领上民主自由道路的伟大的中国人。这位中国共产党的宿敌之子，这个自己主政台湾，和中共对抗多年的政敌，可以在今日中国的媒体上，获得“伟人”的尊称，这一巨大的社会进步和开明令我振奋，但同时，我的悲哀也因兹而生，因为，有两个深受百姓拥戴的，忠诚无比的老共产党人，却至今，在变成骨灰之后，他活着的同志们，仍然没有足够的胸襟、魄力和胆量，给他们以应有的敬意和评价。在最新鲜的一代中国人中，据说已经出现了这样的怪事：新闻学研究生，居然不知道胡耀邦、赵紫阳何许人也。
谎言与真相，相生相克，此消彼长，不可离之须臾。
选择性遗忘与记忆屏蔽，真的是中华民族的软肋吗？
2009年4月18日，夏威夷无闻居
（此文收入作者最新出版的思想随笔集《洗白》中，为最后一篇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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