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烤火鸡
烤火鸡
廖康
妻子烤好了三个南瓜派,黄澄澄、金灿灿、犹如初升的太阳,比买的漂亮多了。我们觉得烤箱真是个好炊具;又省事,又清洁,以后得多加利用。火鸡早就准备好了,拿专用的椭圆容器装载着,满满当当的,由于盖不严,我们用锡纸把缝儿封上,放入预热的烤箱,定了四小时。嗯,该歇会儿了。按照菜谱,两小时以后,给火鸡翻个身,就行了。烤箱真是个好东西啊!我们各自上网去也……
嘀!——嘀!——嘀!——嘀!火警器突然响起,尖利的噪音绝非这四个字所能表现,简直要把我的耳膜穿破。我噌地跳起来,奔向厨房。本能地张开嘴,仿佛这样会减低警笛的压强。但随即又闭上了,似乎要避免心脏跳出来。我的妈呀!厨房里天花板上一层白烟,来源当然是烤箱。只见控制板下有条狭长的窄缝,以前我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过?白烟从那里像瀑布般滔滔不绝地飞落,撞到炉台上,形成一道优美的涡流,旋即直上云霄。透过烟雾缭绕的层积云,尖叫的报警器讥讽地向我挤着一只红眼。
我赶忙打开烤箱上的抽风机和所有的窗户,无奈积重难返,白烟有增无减,警笛还在尖叫。我窜入车库,竟然很快找到了那个十几年没用过的大风扇。拎过来,把它放在窗台上,可呆不住啊。我想用两把椅子顶上,可屋里的椅子互相落不上。幸好我们后院的铁椅子比较大,拿进来正好垫底,终于把风扇抵住了。渐渐地,层积云变成高云、薄云、淡云。然而,瀑布仍在化为烟雾,只不过进出抵消了;烟雾在炉台上方和窗户之间形成一道宽阔的白色天桥,稍有风吹草动,那道白烟拐个弯,仍会引动火警器,发出刺耳的尖叫,令人心惊胆颤。
我的老天呢!烤火鸡还真不容易。其实我不是不知道,二十多年来,我从未烤过,就是因为以前在英国有一次不成功的经验。那次倒没冒烟,可是烤出来,干得像柴禾,吃起来如同锯末,无法下咽。最近五年,每逢感恩节,我都要请学生到家中聚会;都是在超市买的现成的火鸡餐,热一下就能吃。但说实话,那火鸡烤得不怎么样,没有焦皮,略显黄色,可能还放了好一阵,味道嘛,可想而知。学生们客气,说是好吃,可每次我看着剩下的那一摊,心中好不惭愧。今年下决心自己动手;妻子在网上看了好几个菜谱和录像,似乎挺容易的。上周末,我们买了个二十磅的火鸡和一个专用的带盖子的容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以前没有盖子,水分都蒸发了,自然会干。这会应该没问题了,但它说是供烤十八磅火鸡的。我心中有点犯嘀咕,也许问题就出在这上面。鸡太大了,顶着盖,盖不严,锡纸也包不住,带油的水气泛滥出来,落在烤箱底盘上,烧焦了,冒烟;我分析着。
不行,“资产阶级统治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我们这一代,骨子里尽是文革语言。一不留神,就冒了出来。没办法,当年就是在这类口号中长大的。如果学的是中外经典,那现在咱们得多有学问呢。我走了下神,但脑子里还是在考虑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厨房,一向很干净。我痛恨油烟,不得已要烧烤什么,都在后院用煤气罐炉子操作。这么大一只火鸡,就算二十分之一化作烟雾,那也是一磅肥油啊!散布在厨房里,可能还有一些流窜到客厅里,我怎么清洗呀?古人有训:君子远庖厨。我不听老人言,吃亏了吧?火鸡是那么好烤的吗?那些漂亮的、愚笨的火鸡,虽然很温和,也会以死相争啊。你想吃我?我抹你一屋子油,再抹你一肚子、一肠子,让你胆固醇上升,血压增高,给你来个非暴力、不合作……我仿佛看见火鸡那斜楞的眼神。
离我家不远有个大牧场。经常有火鸡从那里出来溜达。今年初只是两只,一公一母。后来有了一群小鸡跟随着它们,想来是他们的宝宝,傻乎乎的,一步一颠在各家院子之间串来串去。要是在其它国家,恐怕早就化作盘中餐了。可在这里,它们几乎成了主人,经常在马路上大摇大摆地踱步,车辆都得慢下来让“列宁同志先走”。上星期三,我开车上班,看到那群小家伙已经长大了。有一只还长出美丽的半圆形尾巴,在车前傲慢地斜视着;我真恨不得一踩油门轧过去,它肯定比饲养出来的要香。现在想起来,幸好没那么干。拾掇好的火鸡,我烤起来还这么费劲,更别提自己褪毛、开膛什么的了。
不行,不能再让它冒烟了。我把炉子关了,把炉盘擦了擦,用双层锡纸再次封好盖子,接着又烤。不一会儿,烟又冒了出来。我这才想到,气和水无孔不入,封是封不住的。带着火鸡油的蒸汽一定是化成水,顺着盖子流淌出来了。不应堵塞,要开放。让蒸汽散发,就不会形成带油的蒸馏水流下来了。
再次把火鸡拿出来,打开盖子。我企图给火鸡翻个身,但根本不可能。那么烫,怎么可能用手翻?那么重,怎么可能用叉子翻?算了吧,我用小勺把油盛起来,淋在开始发黄的火鸡上。妻子把炉盘好好擦干净,才让我把火鸡放回去。嘿!这回果然不再冒烟了。只见油水在下面轻微地咕嘟着,一滴也出不来,有那么多油水,量它也不会干燥。又烤了两个小时,只见火鸡皮烤得焦黄,用筷子从边上一杵,轻易地进去了。我有把握了。一共烤了五个小时,不算中间折腾那段时间,也足有四个钟头。
学生们陆续到了,火鸡端了出来。金灿灿、香喷喷,一切就碎,非常嫩。那么大一只火鸡,差不多都吃完了。让我觉得,这一下午,没有白折腾。
2010年11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