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的感觉

江岩声

7月30日，晚8点，我在巴黎戴高乐机场登上一架飞往巴西的飞机，TAM公司的空客A330，双发，航班号JJ8089。我的座位靠近机尾。机身很长，往前望去，一排排的人头，无止无休地排向仿佛在天边的驾驶舱。透过舷窗，可以看见机翼下吊着的发动机的喷气口。自进机舱入座，到起飞，等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以至于开始感到恶心。因为那发动机喷气口排出的尾气。这时才彻底明白，为什么一等舱总是在机舱前部。奶奶的！以后有钱，一定要坐头等舱！在令人恶心的油烟味中，我这样想着。同时担心着，12小时的飞行，如果老是这么重的油烟味，非得呕吐不可。我无数次乘过飞机，虽然总是经济舱，但从未坐过这么靠后的座位。

所幸，飞机爬到数千米高空以后，油烟味没了。但这飞机颠簸得很厉害，特别是在飞出欧洲大陆，进入大西洋上空飞行时，行李架下方指示系安全带的红灯经常闪亮。

但吃喝的程序还得按部就班地进行。

美丽动人的巴西空姐来了，推着一车吃的、一车喝的。

先生您要什么饮料？

我咂咂嘴，不觉得渴，也不想喝甜的饮料——那倒胃口，就说，酒。

红酒？白酒？

红酒。

我面前台子上的铝箔饭盒里是块鸡胸脯。鸡属肉，应配红酒。

我就着味如碘酒一般的所谓红酒，把又干又硬，劈柴一般的鸡肉勉强吃了下去。甜食没敢碰：奶油色的一盒糕状物，看着就起腻。空姐又推着车子过来了。是收餐盘。我赶紧把酒杯里剩下的液体倒进嘴里，然后把酒杯扔进空姐推的车上。我知道，假如我不抓紧喝完那酒的话，空姐一旦走过去，这塑料酒杯我就得一直看管着。

我不善饮。通常一杯酒就能把我的心跳从70提高到90。若再来一杯的话，心跳就会增加到120，人会很难受，浑身像开水锅一般的亢奋。但今天只喝了一杯，不会有问题的。我没数心跳，但我知道，那应该在90上下。这样的心跳，是无法打瞌睡的。

面前的椅子背上，有个小屏幕。现在的远程飞机都高级了，每个乘客的面前都有这东西，可以选看不同的节目。我打开来，看了看电影目录。有三部，其中一个是“假面人”。一个月前，在回比利时的飞机上，曾看了一半，觉得挺不错，于是就调到上次中断的地方，接着往下看。

飞机仍在不停地上下颠簸，剧烈地抖动着。

“假面人”的故事，说的是2010年的英国，象征民主的议会已经成了大独裁者的玩物，遭受过迫害的假面人，单枪匹马，挑战整个独裁制度，最后设计弄死了大独裁者，并把议会大楼炸毁了。

就在议会大楼起火倒塌的同时，我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心想，不好，要吐！赶紧拿起一个塑料袋，捧在手里。

没吐。但那恶心，伴随着一种非常难受的感觉，潮水一般，从胸部向全身扩散。浑身瘫软，没有一点儿力气；按按手腕脉动处，死水一般；睁开眼睛，一片黑影，只能看见几个灯的光点；张嘴试着喊了一声，耳朵没听到声音。

我感到身体在逐渐地发凉。

心肌梗塞！我要死了！这是第一个念头。

终于要死了。那就死去吧。心头一阵解脱，甚至有些欣喜。这是第二个念头。

可是，爸爸妈妈都健在，哥哥姐姐们也都健在，怎么偏偏是我第一个死呢？遗憾！这是第三个念头。

还是呼空姐吧。这是第四个念头。

我闭着眼，左手摸到座位扶手上的控制板。那里有一堆按钮。我记得，呼空姐的按钮在最后一排。但那排有两个按钮，一上一下，一个是呼，一个是不呼。我先按了上面那个，没反应；又按下面那个，还是没反应。我一上一下地乱按了一阵，但空姐一直没来。

我停止了按键。

胸口越来越闷。我大张着嘴，像一条濒死的鱼，一下一下地喘着气，等待着那个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刻的到来。

可是，慢慢地，我感到心脏恢复了跳动。身上有了些暖意。脊背开始冒汗。眼睛能看见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到能站起来的时候，我看见厕所信号灯变绿了，就上了趟厕所。就着厕所里的灯，我照了照镜子，里面那张脸，蜡黄蜡黄的。

在以后七、八个小时的飞行中，我一直恶心，没再敢吃东西，只喝了一杯水。

次日凌晨5点，到达圣保罗。我找了一家旅馆，睡了几小时。中餐和晚餐是在同一家中餐小馆吃的。中餐是海鲜汤河粉，六巴元。晚餐是牛腩河粉，五巴元。我知道附近有一家中餐馆卖韭菜合子。但没敢去。吃油腻的东西，如果晕车的话，容易吐。当天晚上7点，乘长途汽车，往我现在住的巴西南方小城进发。路上开了17小时，我没晕车，也没难受，当然，也没再敢看车上的电视。

到达小城的当天中午，朋友煮了一锅牛肉萝卜汤给我接风。我述说这次在飞机上的濒死经历。朋友是力学教授，他说，你是晕机，不是心肌梗塞，心肌梗塞要心口痛的，你没心口痛，不会是心肌梗塞。

朋友的解释不能令我满意。晕机怎会让我两眼发黑？

我又在电话里跟老婆述说。她的解释是，不是晕机，是喝的那酒质量太差，造成血管快速扩张，血压下降，大脑缺血，出现低血压休克，这个时候，应该让空姐给找个地方，躺平了休息。

老婆的解释也不能令我信服。酒能扩张我的血管，也能加速我的心跳。血管扩张，血压下降；心跳加速，血压上升，两者的效应刚好相抵。除非，TAM飞机上那红酒具有某种神奇功能：令我血管扩张，却不让我心跳加速。但当时没数心跳，后来也没摸到脉搏，现在时过境迁，无法求证了。
但无论如何， 今后再坐TAM的飞机，绝不喝他们那狗日的酒，也不看电视，也不坐机屁股。如果有钱，一定坐头等舱。

不过，让我感到欣慰的是，面对死亡，我的表现可以算及格，因为我没方寸大乱，也没大声叫喊：快给我接氧！就像一生笑谈死亡的梁实秋濒死时那样。当然，我要是真到了梁实秋那个年纪上，也许会和他一样。中年人可以视死如归，老年人却不行，人越老越怕死，这是自然规律。

岩声兄视死如归啊。听说快死的时候，特别平安。
江兄在机上的经历，我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听说现在可以网上订电子飞机票，然后
订座位。可是，我们不常坐飞机，就不知道什么座位好，可能是数字越小的座位，
越靠前。
我们有一次开车失控，我们一家三口全在车里，我当时想，这下幸福了，永远在一
起了。当时也没有害怕。
我们的车冲到逆行道，又冲出逆行道，幸亏在一个乡间小路，路边连沟坎都没有，
只有草地，车在草地上滑行，跳跃５０多米，几次要颠覆。等车停下时，我们真有
重返人间的感觉。我们一家三口都有点小伤，车没有损坏。

>> “我们有一次开车失控，我们一家三口全在车里，我当时想，这下幸福了，永远在一起了。当时也没有害怕。”

土干也有莽撞的时候，就象江兄骂“奶奶的”一样，总有股子文皱皱的味，不如尚兄说起来痛快。

才来的时候，一家三口坐一辆车，有个谁也不愿说出来的凄凉：拴在一块的蚂蚱，三长两短一个也跑不了。现在条件不一样，知道要分两辆车坐，万一出了事，不会全报销，人家美国总统和付总统，遇到危险时期也是分开来的。

日子过去了，人慢慢地变化了。

我以为我不怕死, 那天游泳的时候把我吓坏了

在网上订飞机的座位是可以按图索骥的。
有过几次惊险的情况，但是绝对没有视死如归的感觉。事过之后，有说不出的后怕，不过细节却都记得，总想鼓足勇气写出来，却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写了一半就都扔下了。受老乡启发，也会慢慢写出来。

我有过呼吸问题，为此还送过急救中心，无法呼吸，头脑却非常清醒，那种感觉十分恐怖，不想再有第二次。

好在有惊无险，嗯，平安是福，建议江兄下次出门记得戴一个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