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16)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大房间内,很大,巨大的房间,长长方方,棱角分明,象是一个室内足球场,可四周没有看台。天花板相对低矮,与房间的面积尺寸不成比例。上面悬挂着一盏盏灯,灯光闪烁象夜幕上的星星,空气里混合着若有似无的烟雾。
放眼望去,身影憧憧,大房间里有人,很多、很多的人,男人、女人、小孩、老人,以成年人为主体。他们有着大同小异的面孔,类似服装店橱窗里的衣架模特儿,分辨不清具体某个人的面貌特征,他也就一个都不认识。
这许多人,一堆堆聚集在一起,松散而紧密。他们相互之间似乎都熟悉,只除去他一个,孤零零站在大厅中央、聚光灯下,房间里的灯光怎么一下子都打在了自己身上?
他不晓得这是什么场合,自己怎么会参加这么个聚会,跑到一大群陌生人当中来了,整个一个不速之客。或是原先是知道原委的,但眼下已经全然忘记。没人认识倒还不成问题,问题是.....
进一步意识到自我此时此刻的存在,忽地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和人们不一样:他们每个人,所有人都穿着衣服,清一色的深色晚礼服,婚礼或葬礼场合下才动用的服装,一个个衣冠楚楚、体面庄重。而自己却是裸体,从头到脚一丝不挂,连双鞋子都没有。怎么竟然会没穿衣服?自己的衣服呢?他又是不晓得或忘记。
一个个身形挺直,众人站在各自的位置上,视线从四面八方向他聚焦,象观赏着一个外星人,或是一头什么稀有动物。他们的表情居高临下,眼神混合着怪异和冷漠。他很窘,强打起精神,迎着众人目光的刀光剑影,心里怀着一个希望。他希望他们也脱去衣服,变得和自己一样,既然他找不到衣服,无法向他们看齐。
如果你们不肯脱衣服,我当然不能强迫。穿衣服是你们的天然权力,正如不穿衣服也是我的权力,没人能剥夺。那么,能不能请你们停止这样看我?你们这样齐心合力地看我,不礼貌,也不公平。知道吗,你们这样看我,能把我给看穿、看死。行行好,请求你们不要这样吧,要看你们就相互看自己好了,反正你们都穿着衣服,不怕看,更看不死.....
无人理睬他的恳求,继续将阴阴冷冷的目光送过来,源源不断。事实上,他的请求表达得很不清楚,不知怎地,喉咙象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没法子,只有将切切期望寄托在悲哀的眼睛里,指望众人能理解。这样又过了一会儿,情况非但不见好转,相反越来越糟,他的悲哀渐渐转化成了愤怒。
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么,怎么办?寡不敌众,还是先逃出去再说。说干就干,他立即行动起来,强忍着揪心的羞耻,挺胸抬头,目光平视,赤身裸体向众人走去。所到之处,象是躲避着个麻风病,男男女女潮水般向两旁退去,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通道。他穿过一堆堆人群、一丛丛目光,走来走去,却怎么也找不到这巨大房间的出口,恍若摸索在一座流动人体组成的迷宫里,转来转去又折回了原地。终于,他的愤怒转化成了绝望:噢,今天我真要被这些人给看死!
忽然,人群骚动起来,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喊叫“地震啦!”随之响起闷雷般的声音,咚...咚...咚.....,象是恐龙自远而近的脚步。人流愈加汹涌,洪水般向四面八方漫去,转眼间奔流得一干二净。留下他站在原地,发着呆,不知所措......
咚...咚咚.....,大地在抖动,建筑物在摇晃。抬头望去,巨型房间正中的顶棚开裂、塌陷了,万丈阳光豁然倾泻而下,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条件反射伸手去揉,再使劲眨巴几下,眼睛睁开了.....
原来是一个怪里怪气的梦!他咧嘴一笑,算是表达某种庆幸。梦里有那么多人,却冷到了骨头;眼前的世界没人,却又热得皮肤发烫。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事儿?
懒洋洋爬起来,双臂过顶,仰头挺肚子,伸个放肆的懒腰:几点了?太阳直上直下,不离正午前后吧。一口气睡了七八个钟头。肚子咕咕叫,先吃点东西垫垫底吧,蛇血蛇肉还有些存货,一天一顿总得保证,还要赶路。嗯,风挺柔和,天气够意思,除了有点热。哎,不好,有情况!
极目处,约莫几公里外,隐约有一个移动物体,方向正冲着自己这块儿。他浑身一震,忙不迭取下眼镜,提起衣角擦干净了,重新戴上,手搭凉蓬,屏气凝神眺望。
还好,看上去不是人,是一只动物,四条腿的动物。不是两条腿的人就好,是动物则好得不能再好。慢着,象是一匹马,马背上有人,天,狗日的竟然追杀到这沙漠心脏来了,真个在劫难逃么!别慌别慌,看清楚了再草鸡不迟,近了...更近了.....啊,不是马,是...是一峰骆驼!
我操!送上门来的血肉,老天还真掉馅饼,当仁不让,宰了它!他低吼一声,太阳穴突突暴跳,顿时忘乎所以了。一把抓起包裹甩上肩背,三下两下扎紧了。右手操起梭标,连蹦带跳下了沙岗.....
动物向人奔来,人向动物迎去,两者的距离迅速缩短着,最后一千米...五百米...二百米......,猛地,他煞住踉跄的脚步,面孔勃然失色:不好!
调转身,一百八十度,他发疯似撒开了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