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11)
凌晨,无形的巨手揭开东方天幕一角,托出一弯球形的广角镜,遥遥漫漫旋转着升起,将地平线下大梦初醒的光,那赤金、古铜、玫瑰红、紫罗兰等纠缠不清的颜色,抛上残破千里的云空,云空笼罩着匍匐于长夜末梢的荒漠,与其间的一点黑影。
斜对着晨光,他站在一座色彩斑驳沙丘的半腰,双眼透过蒙着一层薄沙的眼镜片,死死盯着自己的最后生命。他右手紧握着一柄长刀,由他的匕首和棍棒牢牢捆绑而成,于这不毛之地绝对地强大先进。他自然明白:大刀的长处是近距离劈杀,将其当作标枪投掷,不是野外求生者的合理操作。脱了手的矛头容易折损甚至丢失,比如撞在了岩石上,或是掷入大型野兽厚实的臀部。可眼下的他,要效率不要理性。
他最后的生命是一条沙漠蜥蜴,学名沙蜥、麻蜥,俗名沙和尚,变色龙的远房堂兄弟。半尺长,不算尾巴;精瘦,没有几两肉。从头到尾覆盖着一层灰白的盔甲,丑陋怪异的相貌承自太古,具体不清楚是白垩纪还是侏罗纪。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有血有肉,即使不很多。此刻,这血肉正趴在区区数米外,看样子随时可能拔腿开溜,一时又受制于自己的好奇心,傻呆呆望着这高大的不速之客,目光交织着疑问、思索,和几分天然的友善。
典型的你死我活了,这小子看上去木讷,其实贼油,窜起来比野兔还快,逼急了还能钻进沙子逃遁。立定,不要再得寸进尺试图接近了,该出手时就出手,他暗暗迸足一口气,鼓足余勇扬起右臂......
笔直一条线,梭标飞去似箭,生命的杀手和救星......
“击中了!”他大吼一声,肠胃滚过一阵痉挛,两手握拳半举起来,二头肌绷紧了挥动着,但却只有两三个来回,随即反映在他充血瞳孔里的,是那瘦小的血肉之躯发疯似地扭动、翻滚,活生生挣脱了被钉住的半截尾巴,旋即一头扎进沙土。留给他的是标枪的尽头,刀尖上那两寸长短,还在左右甩动的一小口肉......
“不!”─ 他拔腿向前奔去,脚步踉踉跄跄,哪里注意到左近射来一道目光.....
这目光阴鸷而凶狠,凶狠中透着和他一样的绝望:饥肠辘辘狩猎了整个夜晚一无所获,黎明时好不容易发现了理想目标,并且已经成功地悄悄逼近,不想这志在必得的一击竟让这局外人给搅了,那么......
“蛇!─”一个字眼于脑海上空炸开,电闪雷鸣尚未波及全身,偷袭者已掩袭而至,自右上方斜刺里跃起,直取猎物的胸部,嘴巴张开成直角,清晰可见比例硕大的管牙、黑色信子尖端的分岔......
对手没有给他时间感觉恐怖,一切服从生命的潜力和本能,兔起鹘落,他猛地向后倾倒躲闪,与此同时右手顺势抡出一记直勾拳,电光石火,一个回合一秒钟,接近、碰撞、分离,双方都得手了,攻击者和还击者向相反的方向跌去.....
沙地上打了几个滚停住,他仰面朝天,两眼空空洞洞,仿佛被抛入了一个明晃晃白花花的梦,旋即,大脑深处一个念头闪过 ─“完蛋!”一时间,没有悲伤,只有几分冤,不甘:“就这么玩完了,操蛋操透了!”
哎,身上咋不痛不痒的?是疼得麻木了,还是蛇毒扩散到了中枢神经?没这么快吧。手伸向前胸,一摸,湿漉漉的,心下又是一沉,举到眼前来看:怎么?是水,不是血?!
他一骨碌翻身爬起来,扶正歪去一旁的眼镜,三下五除二甩去上衣,手眼并用检验着:胸腹、四肢、肩膀、脖子,完好无缺,我没被咬中,咋回事情?
金色沙地上颇有几分狼藉:三件叫花衣,两只牵连在一起的口袋,一个鼓鼓囊囊,另个完全瘪了,上面有个大窟窿。七八步外,后脑勺着地肚皮朝天,横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长蛇。啊!─ 他的白日梦魇云开雾散:水袋,我的水袋,那里面仅有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的最后一碗水,替我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悲耶?喜耶?哪顾得上这许多,先结果了这该死的畜生再说。看样子它是被震昏了,我那一拳好象正中它的下巴,结结实实的借力打力,够它喝一壶的,但随时有可能苏醒过来。要不然就是在装死,这是蛇类惯用的把戏。小时候无毒草蛇玩过,知道怎样将计就计。
高度紧张驱散了饥饿疲惫不堪,动作飞快,他自行囊里掏出胶鞋穿上,系紧鞋带 ─ 沙漠里行走一直打赤脚,既为了省鞋,虽然备用鞋还有一双,也为了防止沙子灌进鞋里磨破脚。套上两双高筒麻布袜子,沙漠里走路没问题。
捡起衬衣,拎在身体前作盾牌,游走个弧线,绕去蛇的上方,它顺势挺起头颈和上身攻击的死角,蹑手蹑脚蹭上去,目不转睛地接近目标。那蛇,始终纹丝不动,安静得如一具标本。近在咫尺了,他慢慢移开盾牌,轻轻抬起右脚,鞋底横着对准那三角形脑袋,猛地一脚踏下去,顿时,蛇身抽风样扭动起来,扭成一条空中挥舞的花皮鞭.....
狗日的果然是在装死!他惊怒交集了,将全身重量转移去右腿,雷霆万钧踩压下去:我叫你装死,我叫你活,我叫你死!霎时,他内心腾起一股杀戮的疯狂,不可抑制。
几十秒过后,蛇身完成了它最后的舞蹈,“啪”地砸向地面,再左右抽搐几记,一动不动了。他不放心,继续凶狠地发力,直到脚背深深陷入沙地,流沙几乎淹到了膝盖。终于,他沸腾的热血渐渐冷却下来,意识随之清醒了:自己杀死了这条沙漠毒蛇!
拔出腿脚,低头看,蛇头已是血肉模糊一堆,给踩得稀烂了。翻过脚背看看鞋底,血污中有两道清晰的牙印,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好尖的毒牙,鞋底都要给扎穿。我定是疯了,放着现成的刀不用,去和这畜生较劲儿。要不是这军用胶鞋够结实,今天就和它同归于尽了。后怕,我操!
心有余悸拎起长虫的尾巴,平举起来端详:哈,足有一公尺长,半个手腕粗细。一碗水换一条蛇,这买卖值,值呀!他咧开嘴巴笑了,笑给自己看。
蛇头在淌血,一滴滴紧着往下掉,唤醒了暂时休克过去的肠胃。他伸出左手攥住蛇身,张开嘴巴凑上去,猛地半道打住:慢着,颜色浓黑,看上去不对呀。这血是否有毒?毒腺位于头部嘴巴附近,从这里流出来的血是不是混有毒汁?蛇毒融入人体血液要中毒,那么直接喝下去又如何?应该没问题,但不十分肯定。别冒失,还是小心为妙,饥不择食要坏事。可总不能眼看着这救命液体就这样白白流掉。他强压下直冲到嗓子眼的饥渴,脑袋瓜急促乱转着。
有了!他将猎物轻放在沙地上,腾出两只手来,快速解开、抽出裤腰带,打个活结,过去套上蛇的脖子,双手往外拉,使劲地勒紧,还不行?再绕一个活结,继续勒。成了,血止住了,最后打个死结。他松了口气,忽地,人不知怎地虚掉了,一屁股砸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双手还捧着那蛇。
噢,瞧这夥计,好个美丽的丑类。背脊砂黄,身披两行深褐色圆斑,左右斑点并合,形成一列细窄横纹;中段背鳞二三十行,腹鳞和尾下鳞密集,眼眉上缘镶着一道黄白花边.... 嗯,如果猜得不错,这应该是一条蝮蛇。原来是老相识呀。小时候看纪录片“蛇岛的秘密”,里面成千上万的蛇只有这一种。此品种进化得相当成功,适应性强,分布极为广泛。东起辽宁,西到新疆的亚种应该叫作高原蝮或中介蝮,是北美著名响尾蛇的近亲。
残忍、贪婪,嗜杀成性,特别毒。毒好,据说吃蛇就要吃有毒的,无毒蛇好象根本就上不了除了桌椅板凳什么带腿的都吃的国人的餐桌。自小喜爱动物,除去老鼠蟑螂蜘蛛臭虫等丑类,而蛇则是丑类中的丑类,不然圣经怎么会劳驾它扮演魔鬼。从来厌恶同胞好吃野味的陋习,对号称美味的蛇更是敬而远之。今天正式破戒,逮着什么吃什么。好了,吃蛇罗!
一冒劲站起身,走过去拾起标枪,自刀尖上拔下来那小段蜥蜴尾巴,放进食品袋:这两口肉待会儿要首先享用,要知道这是我沙漠里狩猎的第一件成果,自然意义非凡。再解开一道道麻绳,卸下利刃。从行囊里取出几个备用塑料袋,一只只套起来,做成个新水袋,用来装一次喝不完的蛇血。
一切准备停当了,左手捡起那死蛇,一把抓住头颈,按在一个破损的塑料袋上,右手操刀,对准那已不成形的三角脑袋的末端,手臂肌肉绷紧了,心一横,一刀直切下去,随着颈骨割裂的刺耳声响,蛇头被生生斩下来,随即用刀尖一挑,再一甩,血淋淋的飞去了。回过头定睛看,尸体上端成了个齐刷刷的横截面,红的是血管白的是肉,顿时有些急不可待了,动作笨拙解开那两道死结,霎时血涌如注,手忙脚乱捧起来举过头顶,仰面向天,嘴巴张开到了极限:噢,爽,爽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