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将军妇好
女将军妇好
廖康
老艺术家林黛云、时倩云和陈素真都演过一出传统豫剧《天军凤帅》，表现商朝的王后妇好协助夫君武丁王东征西讨、战无不胜。以前人们都以为这就是个传说，像花木兰和穆桂英的故事一样，讲得好听，却当不得真。直到1976年在河南省安阳市小屯村挖出妇好墓，大家才明白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都是真的。我没有去过安阳，但今年回国，正赶上首都博物馆举行妇好墓发现40周年展览，主要的出土文物都搬来了，看得我不亦乐乎。根据这些文物和史书记载，妇好是一位最具传奇色彩的女将军。同时，她和武丁王的爱情也是最值得大书特书的故事。
妇好墓并不大，宽窄约四乘五米，却有八米之深，是个典型的竖穴墓。在博物馆里可以戴上特制的眼镜，看到墓穴各层。从这么小个墓里挖出来的东西可不少，共计1928件。有青铜器、玉器，宝石器、象牙器、骨器、蚌器等，还有多种陪葬的兵器：钺、戈、镞等等。青铜器中最著名的是一对司母辛方鼎，那是她的两个儿子为纪念母亲而铸，一个方鼎，一个扁足鼎。玉器中有一个乳黄色的凤凰，长13.6厘米、厚0.7厘米、高冠勾喙、短翅长尾、跃跃欲飞。通体没有杂纹，制作精美绝伦。那豫剧称妇好为凤帅居然也是有根据的。有铭文的青铜礼器共190件，其中铸有“妇好”字样的有109件。大量甲骨卜辞、卜文，加上以前出土的甲骨文证实妇好一生征战多达90余次，平定土方、巴方、南夷国、南巴方，鬼方和羌等20多个方国部落。
妇好虽然只是武丁王60多位妻子之一，却是他最重用的一个，也是他最心爱的一个。有人说君王妻妾成群，哪有什么真正的爱情？本文最后要提到武丁为妇好做的一件事，那可是古今中外独一无二的爱情表达，而且表达的是只为对方幸福着想的最高尚的爱情。武丁王享有商朝中兴之主的美誉。其实，他是商朝第23任国王，后面只剩下八个，商朝就亡了。但他毕竟成功地统治了59年，平定了周边的叛乱，发展了商朝的经济，史称“武丁盛世”。武丁迎娶妇好之前，还曾深爱并重用过一个女人——妇妌。武丁王在各地的妻子都叫妇什么，妇是表明与武丁关系的称谓，相当于“武丁的女人”，后面的字才是她的名。那年头，国王不一定把妻子都集中在王宫，有些分散居住在各地。巡幸相当辛苦，真得长途跋涉。
妇妌也是个能干的女人，她懂农业，并擅长军事，卜辞表示她为商朝做出过很大贡献。她还给武丁生了个儿子祖己。中国目前已发现的最大、最重的青铜容器，国家一级文物“后母戊鼎”就是祖己为祭祀母亲而铸造的。武丁王封妇妌为王后，立她儿子祖己为太子。妇妌40来岁时去世了，武丁也五十岁左右了，但他不甘寂寞，还要娶妻，结果碰到商方国诸侯18岁的女儿。她长得漂亮、身手矫健、头脑聪明、口齿伶俐，让武丁一见钟情。好丫头遂升级为妇好。
妇好比妇妌更能干，是个名符其实的女汉子。在娘家时男孩们就打不过她。一旦嫁为王妇，她就跃跃欲试，要上战场动真格的。一年夏天，土方入侵，前去征战的将领迟迟不能打败敌人，妇好便要求领军助战。武丁被妇好缠得没办法，就先让妇好去慰问伤兵，希望那些血糊糊的伤口会吓坏妇好，打消她上战场的冲动。哪知道妇好非但没被吓倒，反而更受激励，一定要上阵杀敌，报仇雪恨。武丁只得祭出最后一招——占卜。“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果卜辞说否，那妇好就必须留在家中。结果天助妇好，让她出征。武丁也只得服从天命。妇好马到成功，并不是因为她个人多么孔武。虽然出土文物中有两件妇好专用的兵器，龙纹钺和虎纹钺，分别重达17斤和18斤，但是这两柄青铜钺，主要是王权和统帅的象征，可能用来像武王砍杀帝辛那样斩敌酋之首，却不是真用来交战的。龙纹钺已经锈蚀得厉害，虎纹钺保存得相当好，二虎抢食人头的图案很清晰。妇好得胜是依靠她杰出的组织能力和天生的军事才能，她恰当地指挥军队进退，集中优势兵力，打了场漂亮的歼灭战。一千多年以后，凯撒总结的运动战经验“胜利是靠脚走出来的，手只是把它捡起来而已”，妇好早就在实践中应用了。
中国古代的女将还有平阳公主和梁红玉等，但她们与妇好相比，差距何止千里万里。仅在安阳出土的一万多片甲骨中就有两百多次提及妇好。她的身份既是王后、大祭司，又是诸侯和大将军。征讨巴方，妇好与夫君配合作战，伏击得胜。随后多次出征，都是她单独统领，所到之处，敌军望风而逃。妇好的大名不胫而走，那些跟随妇好征战的将士们都由衷地佩服这位仪态万方、威风凛凛，永远冲杀在最前面的女将军。但武丁在王宫里却坐卧不宁，总是担心妇好的安危，经常找巫师占卜，询问吉凶。每次妇好凯旋，武丁王都亲自出城迎接，有一次他竟然迎出一百多里。妇好指挥的最大战役是征讨羌国。“登妇好三千，登旅万乎伐羌。”就是说妇好的直属人马有三千，加上商朝军旅一万人，前去征伐羌国。那年头，一万三千人的队伍是前所未有的大军，规模比成汤在鸣条和夏桀的决战还大，这是已有甲骨文记载的商朝最大的一次战役。我参观过姚平羌寨，那些石头碉堡和相连暗道表明羌族有骁勇善战，常备无患的传统。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最终以羌国的方伯被擒和妇好的胜利告终，但商军的损失也很大，得不偿失。
妇好通常不住在王宫，而是在自己的封地。她拥有田地和直属军队，主持自己封地范围内的一切事务。每次得胜归来，武丁都为她举行盛大庆典。那时的庆典要祭天、祭祖。勿庸讳言，商朝因人祭而臭名昭著，祭品包括俘虏。妇好经常亲自主持祭祀，在庆贺平羌那次典礼上，她下令把俘获的上千羌人尽数杀死在祭坛。妇好是武丁王朝的大祭司，凡国家大事，诸如战事、天灾、祭祖、祭山川等，都有她腾云驾雾的身影。妇好虽然集各种大权于一身，却从不招致君王猜忌，因为她是武丁的妻子。但她也有一个心病，那就是她的两个儿子祖庚和祖甲都不是法定王位继承人。武丁王前妻妇妌的儿子祖己早已立为世子，在相位上干得不错，而且他对父母很恭顺，人也善良，所以后人称他为“孝己”。妇好使了什么手段，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在武丁25年，祖己“卒于野”，而妇好的儿子祖庚后来继位成为商朝第二十四任国王。
然而，妇好并没有看到自己儿子登上王位的辉煌场景，她也不知道她的二儿子祖甲将来也会戴上王冠。荆楚不服，边境又乱。妇好身怀六甲，武丁王只得御驾亲征。但战事不顺，妇好再次率军助阵。祭司占卜，卦象显示“战局可挽，血光主难。”打仗还能不流血吗？妇好义无反顾地领兵赴荆捣楚。武丁王统帅的商军的士气大振，终于击败叛军。但妇好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年仅33岁，就力竭而死在疆场和武丁怀中。
武丁悲痛欲绝。虽然他才能过人，也不能让人起死回生，只能厚葬妇好。那时人们用海贝当钱，葬在妇好墓里的海贝有6800枚之多。而且武丁竟然把妇好墓选在自己的宫殿之侧，以便他随时看望心爱的女人。武丁还令人在墓上修建了作为祭祀用的宗庙，称为“妇好享堂”，卜辞称之为“母辛宗”，让后世永远纪念她。这是一个空前绝后的举动，没有其他任何帝王把妻子葬在宫殿旁边，更不要说在墓上建立宗庙。正是因为“享堂”的保护，妇好墓才得以完整地保留下来。盗墓者挖到享堂的地基，便以为到底了，没有再继续往下挖，妇好的灵柩才得以历经三千余年而安然无恙。但更让我吃惊的是，武丁为了妇好的幸福，竟然为她举行了三次冥婚。
冥婚通常是让没结婚的人在死后完婚，表达一种心愿。但妇好是已婚之人，还能嫁给谁呢？武丁担心妇好在阴间孤单，一心要给她找个冥界的伴侣，保护她，陪伴她，让她幸福。王陵里，祖乙在位十九年，曾使殷商复兴，堪称一代贤王。据甲骨文记载，武丁问卜官：“妇好有娶乎？”贞人回答：“唯祖乙娶。”在一次大规模家族祭祀时，武丁让亲属及众儿孙见证，把妇好嫁给了先王祖乙。过了些时日，武丁仍不放心，又问卜官：“妇好有娶乎？”贞人答：“唯太甲娶。”于是，武丁又把妇好嫁给了更早的商王太甲。又过了些时日，武丁还不放心，再次问卜。贞人回答：“唯汤娶。”看来卜官已经明白了武丁的心思，非得把妇好嫁给商朝的开国君王成汤不可。如此三次，武丁才放心。之后，也不可能再有其他人选了，总不能把妇好嫁给另一个王朝的君主或圣贤吧？武丁为妇好所做之事，在某些人看来也许很蠢，但我认为那是无私大爱的终极表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问三答， 举世无双，是写歌剧的绝佳题材。
2016年6月23日
第 1 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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