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的鬼节
•廖康•
在大学读英语时初次接触鬼节,觉得美国人真是吃饱了撑的。虽然也读了有关节日的起源,得知那实际上是万圣节(Halloween),也就是纪念各种圣人的节日,但对其庆祝方式,还是觉得无聊。那分明与节日原旨背道而驰嘛!让天真烂漫的孩子们装扮成牛鬼蛇神吓唬人、要糖吃,大人也跟着一块儿瞎起哄,傻不傻呀?然而,纸上得来终是浅,等到自己在美国有了小孩,亲身与孩子们以及同事们一起庆祝这节日,我才明白鬼节是多么有益于儿童的身心健康,多么有益于成人的人际关系。
鬼节最大的好处就是把妖魔鬼怪游戏化,让可怕的念头变成好玩的东西。孩子们自己戴上吓人的面具,穿上古怪的服装,也就知道了所有看清没看清的可怕形象无非就是这类玩意儿,都是人造的,供大家一乐而已。年年一次,见怪不怪,美国小孩的胆子就大起来,很少有谁怕什么黑影、怪物。他们还盼着鬼节的到来,大家可以疯闹一回,得些糖果。回想中国的习俗,与之恰恰相反。我们小时候,不仅没有这类游戏,而且很多大人还通过各种方式把虚假的鬼影真实化,吓唬孩子,让他们乖乖地在家里呆着,让他们听话,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不然,鬼就要来……于是,鬼怪这类虚幻的念头就永远藏在很多人心灵的角落里,有点风声鹤唳、幻觉飘动就自己把自己吓成一团。哪种习俗对健康有益?不言而喻。
鬼节的另一好处是促进人们的交往。欧洲和拉美国家有狂欢节,有关狂欢节让人们一时抛弃身份地位的平等作用,在社会学和文学批评中的论述已是汗牛充栋。美国的鬼节虽然没有那么狂,那么欢,那么大面积地“一夜平权”,但在这个理论上没有社会等级,而实事上因经济差异还相当不平等的社会里,鬼节起到了与狂欢节很近似的作用。白天,工作单位里无论是总裁还是职工,大家都换上奇装异服,扮上鬼脸,一反平日正襟危坐的严肃模样,嘻嘻哈哈一天。虽然一年只是这么一天,其效果却令人难以想象。那些平日不待见的人,如果带上了丑陋的面具,你可以痛痛快快地告诉他:“你今天比往常好看多了!”他就是爱生气,也不会生气,俩人在笑声中可能就开始亲近了。如果是老板来了,你不妨直说:“我真希望你老戴着这种面具,比那一本正经的面孔可亲多了。”多数人可能会因此而有所改进。晚上,带着化了装的小孩,拎着小桶,在社区里转悠,只要门口亮灯,就去敲门高叫:“Trick or treat!”无论是深宅大院,还是柴扉小屋,主人都会友善地出来,欣赏你给孩子的装扮,甚至假装吓得半死,再给孩子们一些糖果。在欢笑中,邻里亲近了。即便是平日里“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美国人,今晚也会门户大开,以笑脸和糖果相迎,而绝不会像杜甫那样,因为小孩子拿走几根茅草而哭天抹泪地哀怨(真不懂这老夫子怎么还可能大庇天下众寒士)。当然,你自己也应准备好糖果。尤其是没有小孩子的人家,你要是不出门,就等邻居来访,别关着灯,一屋死气沉沉,连鬼都不上门,自绝于这热热闹闹的大千世界。
当然,即使在美国,个别人还是一辈子胆小,到了鬼节甚至吓得不敢出门。也有些老板永远西服革履,永远绷着棺材板面孔,连鬼都躲得远远的。美国的住宅区当然有高尚与低贱之分,你可能总是和社会地位接近的人作邻居。但不管怎么样,鬼节还是给人们提供了一个机会,让大多数孩子们在欢笑中淡化对黑夜和未知的恐惧,让许多成人冲破冷漠的坚冰和等级的隔膜。当我们今天带上鬼怪的面具时,我们很可能会放下平日人为的面具,直截了当地与人交流。那才是Halloween的本意呢:这个字的词根就是打招呼——Hallo。若能够始终与众人这样友善交往,也就堪称圣人了——Hall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