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 蒙古征服东欧、中亚和西亚的战争
史鉴
1241年4月9日,波兰联军统帅昔烈西亚(Silesia)公爵亨利率领三万大军离开列格尼察城(Legnica)向西前进,准备和蒙古军队决战。当亨利领军穿过市中心时,圣玛丽教堂顶上突然掉下一块石头,险些击中亨利。波兰联军将士们都因此忧心忡忡,认为这是一个凶兆。
亨利领军走到瓦尔斯塔特平原时,发现两万蒙古军队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亨利立刻指挥波兰联军列阵,将三万军队排出四条战线。摩拉维亚公爵博列斯拉夫率领他的骑兵组成第一道阵线;波兰国王的弟弟苏里斯拉夫公爵率领克拉科夫骑兵组成第二道阵线;条顿骑士团大首领(Heermeister)奥施特恩(Poppo von Ostern)率领数千条顿骑士,和欧波兰公爵梅希科(Meshko)的部队一道组成第三条阵线;而亨利率领昔烈西亚骑兵和一些法国圣殿骑士在最后压阵。波兰联军的阵形体现了当时欧洲军队的标准战术,那就是以铁甲骑兵为核心,分几个波次正面冲击敌阵。
对面的蒙古军队也在紧张地调兵遣将。由于蒙古军队的指挥完全依靠旗帜,部队调动时毫无声息,让这边的欧洲人一头雾水。蒙古军队的阵形非常凌乱松散,看起来似乎很缺乏组织和纪律,这多少让亨利心放宽了一些。双方部署完毕以后,波兰联军的第一攻击波在博列斯拉夫公爵的带领下率先冲向蒙古阵营,波兰骑士们全身披挂重甲,骑着高头大马,长矛平举,在一片号角声中以扇形猛扑上来,霎时间就冲到蒙古军队跟前。
1. 骑士时代
很多军事史学家认为,在战争艺术方面欧洲中世纪同古典时代相比有很大的退步。公元451年罗马和匈奴的沙隆战役,可以同时被看作是古典时代的最后一战,和中世纪的第一战。在这场战役中身披重甲的西哥特铁骑为罗马赢得了胜利,而罗马军团的重装步兵则完全沦为配角。沙隆战役为以后一千年代欧洲中世纪战争定下了基调,古典时代彪炳战史的步兵战术,如希腊密集阵、罗马军团方阵、马其顿步兵斜线战术等等,都未能在中世纪的欧洲战场上再领风骚。
古典步兵战术的沉寂有几方面原因,最主要的是欧洲中世纪骑兵取代步兵成为战场的主导力量。欧洲中世纪军队的核心是封建领主们豢养的骑士。骑士出身贵族阶层,是职业军人,从小接受近身格斗的训练。骑士浑身被锁子甲包裹,在胸腹、双肩、后背和大腿等部位还有整块精钢打造的铠甲,头戴一顶封闭式的头盔,有金属面具保护脸部,坐骑也是全身披挂鳞片甲。骑士的整副盔甲重达八十磅,因而骑士的战马都是特别挑选的优良品种,能够承受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三百余磅的重量。骑士的武器包括一面盾牌,一支长矛,和一柄宽刃重剑。骑士冲锋时左手挽盾,右手持矛,矛身夹在腋下,依靠强大的冲击力突破敌阵,然后拔出重剑砍杀近旁的敌人。
欧洲中世纪的步兵都是从各封建领地的平民中临时招募,缺乏训练,士气也不高,非常容易溃散,使得古典时代的步兵战术没有用武之地。步兵分为轻、重两种,轻步兵基本上是弓箭手,而重装步兵装备盾牌和长矛。重装步兵的作用通常是防守,进攻时跟随骑兵掩杀以扩大战果。弓箭手的质量良莠不齐,完全取决于各个封建领地平民的习惯。英国的长弓部队闻名于世,就是因为英国平民有使用长弓的文化传统,而欧洲其他国家就没有这么幸运。欧洲骑士文化注重贵族之间堂堂正正的格斗,非常排斥使用弓箭。1139年欧洲第二届主教大会(Second Ecumenical Council)甚至禁止在基督徒之间的战争中使用弓箭,因而弓箭手在欧洲中世纪战争中都未能得到应有的重视。
欧洲中世纪和古典时代相比人口锐减,经济倒退,星罗棋布的大小封建领主组成欧洲基本的政治版图。这个时期罗马教廷一统天下,调解封建领主之间的矛盾和斗争,干预和规范战争行为。欧洲中世纪鲜见古典时代那样大规模的战争,封建领主之间的战争大多规模很小,点到为止,两军摆开阵式后由各自的骑士上前单挑决斗,然后就基本能决定胜负。骑士们在战斗中追求的是荣誉和名声,而不是结果。大多数的战斗步兵只是去做看客,根本用不着动手。这种畸形战争造成的恶果就是注重匹夫之勇而不讲战术,步兵素质差士气低,几乎不堪使用,军队的整体战力和古典时代无法相比,几次十字军东征就已经体现了欧洲战力的最高水平。总而言之,欧洲中世纪的军队除了骑士们盔甲够厚,长矛够长以外,在组织和战术方面退化到了罗马帝国时代的蛮族水平。
欧洲中世纪值得一提的是宗教军事组织骑士团。骑士团是十字军东征期间形成的组织,其性质大概相当于武装修道士,而主要任务是护教。欧洲中世纪比较著名的骑士团有圣殿骑士(Templar Knights)和条顿骑士(Teutonic Knights)。骑士团直接隶属教皇,有徵税的权力。骑士团住在类似修道院的城堡里,生活简单清苦,不近女色,平时的任务就是军事训练。由於骑士团训练有素,军纪森严,是欧洲中世纪战斗力最强的部队。圣殿骑士团在十四世纪初遭到法国国王菲利普打压而日渐事微,条顿骑士团则逐渐坐大,最终修成正果。1525年,条顿骑士团大首领、勃兰登堡选帝侯阿尔伯特在马丁路德的支持下建立了普鲁士公国。
2. 蒙古雄师
欧洲历史上有几次同草原游牧民族交手的惨痛经历。罗马共和国鼎盛时期,执政官克拉苏率领四万大军征伐波斯,结果在卡莱战役中全军覆灭,他的对手就是使用轻骑兵战术的波斯帕提亚帝国。罗马帝国末期同样使用轻骑兵战术的匈奴帝国几乎征服了整个欧洲。中世纪一千多年里东罗马拜占庭帝国扼守黑海沿岸和小亚细亚,独自应对中亚游牧民族的侵袭,成为欧洲东南面的一道屏障。由于大树底下好乘凉,欧洲各国普遍缺乏对游牧民族的感性认识,这个弱点使欧洲人同蒙古西征大军的战斗中付出惨重的代价。
蒙古军队将草原游牧民族的轻骑兵战术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蒙古民族坚韧强悍的素质,弓马娴熟的技能,加上成吉思汗无与伦比的组织才能,造就了世界历史上前所未见的一支雄师。
蒙古军队全部由骑兵组成。军队按十进位制组建,即十人队、百人队、千人队、和万人队。千人队以下将领由下属军官士兵选举产生,万人队将领由大汗指派,因而蒙古将领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将,这和欧洲军队将领由世袭贵族充任形成鲜明对比。一个万人队中,轻骑兵大概占六成,重骑兵占四成。轻重骑兵装备几乎一样,都是一面皮制盾牌,两张组合反曲弓和数囊羽箭,一支长矛和一柄战斧或马刀,头带铁制头盔和皮制护颈;所不同的是轻骑兵几乎不被甲,而重骑兵则身披轻便的鳞片甲。
蒙古士兵习惯穿丝绸内衣,其目的绝不是为了舒适。数层丝绸制成的内衣质地相当坚韧,远距离射来的弓箭穿透蒙古兵的皮制战袍以后,往往无法继续穿透内衣。近距离发射的弓箭透至丝绸内衣时,箭簇会被丝绸包裹着进入人体,这样有效地防止了箭簇可能携带的毒素扩散,而丝绸包裹的箭簇可以轻易地取出来,上面的倒钩也无法发挥作用。丝绸内衣使蒙古士兵在战场上的伤亡率大大低于其他军队。
蒙古军队的野战充分体现轻骑兵战术的特点。蒙古军队布阵时通常将部队分为五个分队,前二后三排列,前排部队是重骑兵,后排是轻骑兵。进攻时后排的轻骑兵越过前排首先出击,冲锋时以千人队为单位逐次冲到敌阵近旁发射弓箭,然后折返,这样循环往复,连续不断地将敌军笼罩在蒙古人的箭雨之下。等到敌军承受不住弓箭的攒射,阵线散乱时,轻骑兵向两侧撤退,让出空间给重骑兵完成致命一击,同时向敌人两翼迂回包抄。蒙古军队另一个惯用战术是佯装退却。当遇到强敌时,蒙古军队会故意乱糟糟地撤退,显得丧失斗志,引诱敌军紧追不舍,然后趁敌人队形散乱时,突然回头痛击。实施这个战术需要部队具有非常强的纪律性和战术素养,欧洲军队就根本做不到,因为他们一旦后退,步兵就会立刻溃散,一发不可收拾。蒙古军队的指挥通常用旗帜,偶尔用鼓点和响箭,部队调动迅捷无声,让对阵的欧洲军队摸不着头脑。
蒙古军队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战术,就是在寡不敌众、战况危急之时会全部下马,以皮制盾牌布阵,蒙古士兵们在盾牌后面的用重弓极其精准地射杀敌人,这时蒙古士兵往往会战斗到最后一人。因为蒙古军队在波斯和叙利亚吃了几次败仗,蒙古人的这个战术才被阿拉伯人载入史册。
蒙古人以弓马娴熟闻名天下。蒙古马虽然体型矮小,但耐力惊人。蒙古骑兵通常每人配备三、四匹马,可以一天行军一百公里,因而蒙古军队经常演出长途奔袭的好戏。蒙古骑兵配备的两张弓,一张是轻型弓,用于策马飞驰时快速发射,箭身短,射程近;另外一张是强弓,弓重箭长,用于射击远程目标,蒙古骑兵通常下马以站立或蹲踞姿势发射。蒙古强弓远远优于欧洲弓箭。这里不妨用欧洲弓箭的最高水平英国长弓做个比较,英国长弓的拉力通常在80磅左右,射程约250码;而蒙古重弓的拉力可达166磅,射程达350码。蒙古优秀射手甚至可以达到更远的射程。根据蒙古文献记载,成吉思汗攻灭花喇子模以后大摆庆功宴,宴席上一个叫额桑杰(Essungge)的蒙古贵族,射中了600码以外的目标。
蒙古士兵的全部家当都在他的马背上,并不依赖后勤支援,从而保证了蒙古军队高度的机动性。蒙古士兵都是武士,能够熟练使用多种武器,充分体现了游牧民族独力作战能力强的优点。蒙古军队的战役指挥非常灵活,蒙古将领经常自作主张,独力寻机歼敌。1224年蒙古名将哲别和速不台领军两万前往南俄草原执行侦察任务,就主动捕捉战机,在哈尔卡河(Khalka)全歼基辅大公米基斯拉夫的八万大军。
俄罗斯传来的坏消息并没有引起欧洲各国足够的重视。毕竟俄罗斯在十三世纪仍然属於蛮荒之地,经常和草原民族发生冲突。1241年,蒙古王子拔都率领七万大军西征,目标直指欧洲腹地匈牙利。这样在匈奴入侵欧洲八百年以后,东、西方两个世界将再次碰撞。
3. 拔都西征
蒙古人占据南俄草原以后,这里的原住民钦察突厥人被赶出家园,不得不向西迁徙。钦察汗忽滩(Khotyan)率领二十万突厥人来到匈牙利边境,请求匈牙利国王贝拉四世(Bela IV)提供庇护,交换条件是集体皈依基督教,四万钦察军队听从贝拉调遣。钦察人提出的条件相当诱人,贝拉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这一举动给蒙古人入侵匈牙利提供了借口。拔都立刻致信贝拉,要求他不得接纳钦察人,否则兵戎相见,被贝拉断然拒绝。贝拉明白战争迫在眉睫,派遣使者持血剑前往中欧各国,恳请王公贵族们前来支援。匈牙利周边国家,包括波兰、波西米亚、奥地利等国,以及圣殿骑士团和条顿骑士团,都纷纷相应号召。匈牙利将成为东、西方一次大对决的战场。
1241年2月,拔都率领七万大军离开南俄草原,向匈牙利杀来。虽然拔都以王子身份统帅大军,实际上指挥权握在蒙古名将速不台手里。速不台是成吉思汗麾下的头号悍将,此时已经年过六十。他成名于蒙古征花喇子模之战,一生指挥六十余场战役,没有一次失手。速不台的战役策划非常严谨缜密,蒙古征伐匈牙利是体现其风格的一个典型战例。速不台事先派遣许多间谍到东欧各国打探消息,得知欧洲各国王室贵族通过联姻结成一张密切的关系网,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於是速不台将蒙古大军分为三路,由察合台之子拜答儿和窝阔台之孙海都领兵两万组成右翼,快速北上,掠过东普鲁士,兵锋直指波兰,目的是阻止贝拉的姻亲波兰国王博列斯拉夫四世(Boleslav IV)出兵救援;他和拔都亲率四万大军为中路,朝匈牙利缓慢前进;而窝阔台之子合丹领军一万在左翼策应。
蒙古入侵匈牙利选择的时机相当不错。此时的匈牙利正处于无政府状态,各地封建领主武装割据,王权旁落已经有二十年。贝拉仅仅即位六年,正殚精竭虑巩固权力。此时贝拉能够调动的军队有两部分,首先是效忠国王的禁军,由国王出资供养,大约包括四万欧洲风格的重骑兵,和一些归附的突厥部队;其次是各个封建领主的部队,根据协议封建领主们在大敌当前之时有义务率兵勤王,但是这些部队通常得不到保证,质量也参差不齐。本来新近归附的钦察汗忽滩有四万突厥劲旅可供贝拉调遣,但不幸的是开战前钦察人和匈牙利人在首都布达城发生冲突,结果钦察汗忽滩被杀。钦察人愤然离开布达城南去,一路上烧杀劫掠,和北上驰援的匈牙利地方部队大打出手,搞得贝拉焦头烂额。贝拉此时唯一的指望,就是他的女婿波兰国王博列斯拉夫。
4. 波兰战役
这个时候的波兰,被分为四个公国,分别封给了四个王族,国王博列斯拉夫只是名义上的首脑。四个公国里,当属国王的堂弟昔烈西亚(Silesia)公爵亨利二世实力最强,他将统帅波兰联军在列格尼察城附近的瓦尔斯塔特(Wahlstadt)同蒙古的右翼军团决战。
其实在瓦尔斯塔特战役前不久,波兰国王博列斯拉夫统帅的一直军队在克拉科夫(Krakov)被蒙古军队击溃,亨利的军队此时是波兰境内唯一的抵抗力量。亨利知道他的姐夫波希米亚国王温塞斯拉(Wenceslas)正率领五万大军来援,所以他一直躲在列格尼察城里消极避战。但是温塞斯拉大军迟迟未到,让亨利心急如焚。由于害怕蒙古军队得到增援,亨利决定率领三万大军出城西向,寻找蒙古主力决战,同时希望能和温塞斯拉半路会合。
其实温塞斯拉大军此时距离列格尼察城仅仅两天的路程。蒙古军队对温塞斯拉大军的动向了如指掌,统帅拜答尔深知自己兵力不足,必须将两路欧洲军队各个击破,于是蒙古军队在亨利行军的必经之地瓦尔斯塔特严阵以待。和欧洲人不同,蒙古军队的战术思想是以最小的代价最大程度地杀伤敌人,为了取胜不择手段。拜答尔打算在瓦尔斯塔特战役中使用游牧民族的典型战术–佯装败退,伺机反击。
亨利的三万军队以波兰各封建领主的重骑兵为主,同时还有从德意志的戈德堡金矿区招募的矿工组成的步兵。波兰联军列阵完备以后,博列斯拉夫公爵就率领第一道阵线发起攻击。数千波兰铁骑以泰山压顶之势猛扑上来,毫不费力地冲进蒙古阵营。蒙古骑兵动如脱兔,迅速分散以避开欧洲人的正面冲击,同时以密集的弓箭齐射攻击敌人。波兰骑兵在蒙古阵营里左冲右突,所到之处蒙古骑兵尽皆闪避,只围绕着他们不停地放箭,就是不和波兰骑士们近距离厮杀,让波兰人的长矛重剑毫无用武之地。博列斯拉夫公爵发现自己势单力薄,伤亡渐增,于是撤回本阵。
亨利以为蒙古人胆怯,不敢和波兰铁骑交战,他于是将波兰联军重新排列,形成一个异常宽广的正面,然后一起冲锋,逼迫蒙古人接战。亨利的战术似乎发挥效用,轻装的蒙古骑兵抵挡不住波兰联军强劲的冲击,开始败退。亨利看到蒙古统帅拜答尔的大旗也开始退却,认定蒙古军队已经战败,于是下令全力追击。波兰将士争先恐后,穷追不舍,原先整齐的阵形变得散乱不堪,步兵远远地落在后面。
波兰联军并不知道他们已经钻进了蒙古人的圈套之中。退却的蒙古轻骑兵很快迂回到波兰联军骑兵的两侧和后面,将其团团围住,而事先部署好的数千重骑兵此时突然出现,拦住欧洲人的去路,真正的战斗这才开始。蒙古重骑兵们排成一道人墙,用重弓发射一波又一波的长箭,而轻骑兵们在波兰联军侧后来回奔驰,在三十米的距离上用轻弓飞快放箭,波兰联军象牛群一样渐渐被驱赶到一起。蒙古骑兵发现他们的弓箭无法穿透欧洲骑士的盔甲,干脆专门射杀他们的座骑。跌落马下的欧洲骑士由于盔甲笨重,行动不便,往往只能束手待毙。蒙古重骑兵这时开始冲锋,用长矛和马刀一个一个地结果了这些欧洲骑士。
蒙古军队围歼波兰骑兵时,在战场中间释放一道烟幕,阻挡了波兰步兵的视线。波兰步兵对战况毫不知晓,径直冲进蒙古人的陷井,结果被全歼。波兰联军统帅亨利以及其他数名波兰贵族都力战而死,圣殿骑士团参战部队全部阵亡,条顿骑士团大首领奥施特恩身负重伤,苟延残喘两个月后死去。瓦尔斯塔特一战,波兰联军阵亡两万五千人,蒙古人从阵亡的欧洲人头上割下的耳朵足足装了九大麻袋。
波希米亚国王温塞斯拉得知瓦尔斯塔特战役的结局,立刻领军回国,躲进城堡里据守。扫清波兰以后,拜答尔率蒙古右翼兵团南下,去和拔都大军会师。值得波兰人庆幸的是,蒙古人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5. 匈牙利战役
就在波兰联军和蒙古右翼军团决战的同一天,匈牙利国王贝拉率领七万大军离开布达城北上,迎击入侵的蒙古大军。蒙古大军似乎并不愿意同匈牙利大军决战,一直后撤到绍约河畔的莫希平原,通过一座桥退到绍约河东岸,消失在树林里。贝拉率大军在绍约河西岸筑营,匈牙利人将他们的辎重马车首尾相连,组成一道环形防线,仍然保持着匈奴王阿提拉时代遗留下来的传统。
第二天,匈牙利军队向蒙古人据守的木桥发动进攻,将蒙古守军击退,在绍约河东岸又扎营一座。战局发展如此顺利出乎贝拉的意料,他并不知道蒙古人是有意退却,将匈牙利大军引诱到莫希平原这个理想的战场。决战之前,拔都效仿成吉思汗登上高台,企求蒙古人信仰的“长生天”腾格里的保佑,祷告了一天一夜。
1241年4月11日清晨,蒙古大军在匈牙利大营南面几公里的地方涉渡绍约河,向匈牙利军队发动突然袭击。贝拉率七万大军在莫希平原面向南方仓促列阵。由于拜答尔军团尚未赶到,此时参战的蒙古军队只有五万人。拔都率领两万骑兵迂回到西面攻击匈牙利阵营的右侧,而速不台率领三万骑兵绕了一个更大的圈子,迂回到匈牙利大军的北面。贝拉看到右侧受到攻击,就命令匈牙利阵营以右翼为轴心,整体向右旋转,企图包抄拔都的两万骑兵。贝拉这一战术机动想法很好,俨然有亚力山大的遗风,只可惜匈牙利军队不是马其顿军队。匈牙利军队从来没有接受过高速运动中保持队形的训练,在移动过程中相互拥挤,乱成一团。正在这时,速不台率领三万骑兵突然从后面发起攻击,匈牙利阵营顿时土崩瓦解,四散奔逃。贝拉率领残军撤退到绍约河畔的营垒里负隅顽抗。
蒙古大军将匈牙利人的大营团团围住,开始向欧洲人展示其精良的攻城器械。蒙古攻灭金国以后,招募了大量中国工匠,制造了许多相当精巧的床弩和投石器,可以拆卸分装在马背上运输。蒙古人用床弩向匈牙利人的大营发射火箭,而投石器将大量石头、盛满滚油的瓦罐、烟花爆竹等等抛掷到匈牙利人的头上,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匈牙利人惊恐万状。
绝望的匈牙利人突然发现蒙古军队的包围圈在西面有一个缺口,一些胆大的匈牙利骑兵率先从缺口突围,居然毫发无损地逃脱了。失去理智的匈牙利人于是争先恐后从缺口夺路而逃。不用说这又是速不台设下的圈套。突围的匈牙利人没跑出多远,就发现大批蒙古骑兵从两侧跟了上来,将匈牙利溃兵夹在中间,密集的箭雨将这些可怜的欧洲人笼罩,中箭落马的匈牙利士兵被蒙古人用长矛和马刀一一了结。莫希平原之战,七万匈牙利大军只有不足一万人生还。匈牙利国王贝拉在卫队拼死保护下逃脱,由于蒙古人紧紧追赶,贝拉一直逃到克罗地亚,躲到一个海岛上方才保住性命。
波兰和匈牙利的陷落震惊了整个欧洲。圣殿骑士团大首领阿尔芒(Armond de Perigord)写信给法国国王路易,认为中欧已经没有任何军事力量可以阻挡蒙古铁骑直抵法国。路易做好准备领兵前往奥地利迎击蒙古大军,他对王太后说,此次东征不是他们将蒙古人送进地狱,就是蒙古人把他们送进天堂。
6. 来去匆匆
蒙古大军在匈牙利滞留了整整一年,忙于扑灭各地星星点点的抵抗力量。法国国王路易和奥地利大公腓得烈忐忑不安地在多瑙河西岸严阵以待,但蒙古人始终没有来。事实上,蒙古大军在1242年春天就撤回了南俄草原。因为在1241年12月,蒙古大汗窝阔台去世,按照规矩蒙古所有的王子们都要出席库里台大会,选出新的大汗。拔都是否有征服整个欧洲的计划后人已经不得而知,但波兰和匈牙利的英勇抵抗,的确迟滞了蒙古人征伐的脚步。欧洲各国能够免遭蒙古铁蹄的践踏,实在应该感谢那些在瓦尔斯塔特和莫希平原献身的勇士们。
虽然蒙古对欧洲的征伐到此落下帷幕,这只是蒙古西征史诗的一个篇章而已。1255年,蒙古大汗蒙哥派遣他的弟弟旭烈兀领军西征。蒙哥交给旭烈兀三个任务,一是征服波斯;二是消灭伊斯兰“刺客”教派;最后是攻灭盘踞巴格达的阿巴斯哈里发帝国(中国史书称“黑衣大食”)。旭烈兀将在短短三年之内圆满完成这三个任务,而从伊朗高原到地中海的各族人民都将在蒙古铁蹄之下颤抖。
下篇:当新月升上来的时候,未死的人爬出瓦砾,高声悲鸣,"真主至大呵,真主至大呵!"
1260年8月的一天,埃及马木留克(Mameluke)苏丹忽都思(Kudus)率领十二万大军从开罗出发,前往叙利亚去同蒙古军队决战。这几年来蒙古的西征大军在旭烈兀的统帅下,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波斯和两河流域。两年前巴格达陷落,阿巴斯哈里发帝国(Abba1743 Caliphate)的末代君主、伊斯兰世界的精神领袖穆斯塔西姆(al-Mustasim)被蒙古大军生擒处死,阿巴斯帝国灭亡;仅仅七个月前,阿拉伯人在亚洲最后的重镇大马士革陷落,至此埃及马木留克政权成为伊斯兰世界硕果仅存的一支武装力量。忽都思知道整个伊斯兰世界现在正站在悬崖边上,而力挽狂澜的重任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生死存亡系于此战,倘若失败,则这个世界上的伊斯兰政权将不复存在。
忽都思此次东征时机选择的相当好,几个月前,蒙古大汗蒙哥去世,旭烈兀的哥哥忽必烈和阿不里哥为争夺汗位而发动内战,而旭烈兀率领十几万大军东归以助其兄一臂之力,只留下部将怯的不花率领两万军队镇守大马士革。忽都思得到消息,明白这正是决战的天赐良机,于是立刻将蒙古使臣斩首示众,然后征发举国之兵,准备前往叙利亚同怯的不花决一死战。出征之前,忽都思派信使去联络十字军在巴勒斯坦的据点,建议抛弃前嫌,合力抗击蒙古入侵。十字军骑士们因为刚刚被怯的不花击败,已经丧失斗志,拒绝了忽都思的提议,但也保证不会阻拦马木留克大军借道巴勒斯坦北上。
1260年9月3日,马木留克大军在巴勒斯坦北部的艾因贾鲁(Ayn Jalut)遇到了怯的不花率领的蒙古大军。虽然蒙古军队人数比马木留克大军少了几倍,怯的不花仍然神情自若,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而他自信心感染了所有的蒙古将士。相比起来马木留克阵营里气氛却紧张压抑,从统帅忽都思到普通士兵都有些惶恐不安。虽然马木留克军队是伊斯兰世界公认的劲旅,蒙古军队在数十年的征战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已经成为一个神话,任何军队和蒙古雄师对阵都会未战先怯。决战终于打响了,蒙古军队率先发起进攻,而马木留克阵线在蒙古精骑的冲击之下显得弱不禁风,很快溃退下来。
1. 埃及新贵
马木留克是阿拉伯语“奴隶”的意思。从公元九世纪起,阿巴斯帝国的哈里发们开始从小亚细亚和高加索地区购买奴隶,经过严格训练以后,组建成骑兵部队,由哈里发直接指挥,用以抗衡拥兵自重的阿拉伯各部落首领。后来阿拉伯各地的苏丹纷纷效仿,组建自己的马木留克部队。马木留克士兵虽然是奴隶身份,但由於深得主人的器重,待遇优厚,收入颇丰,马木留克将领往往能够进入政坛高层担任职务。
公元十三世纪的埃及,本由阿尤布王朝(Ayyubid)统治。阿尤布王朝是1174年由大名鼎鼎的萨拉丁创立,而阿尤布王朝赖以生存的马木留克军队也是当年由萨拉丁一手组建。萨拉丁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到十三世纪初叶完全成为阿巴斯帝国的附庸。1250年,阿尤布王朝苏丹萨利赫(as-Salih)病逝,突厥籍马木留克将领阿依巴克(Aybak)杀掉了年幼的继承人,娶了萨利赫的遗孀为妻,从而创建埃及马木留克政权。巴格达的哈里发拒绝承认这窃国大盗,同阿依巴克发生多次武装冲突。1258年蒙古西征军攻灭阿巴斯帝国,巴格达惨遭屠城厄运,使得开罗成为伊斯兰世界的中心,而埃及马木留克王朝从此登堂入室,成为伊斯兰世界的顶梁柱。
马木留克军队的战斗力在伊斯兰世界首屈一指,原因在于兵源和训练。每年阿拉伯人贩子从高加索地区和中亚草原诱拐或绑架数以万计的孩童,把他们送到巴格达、大马士革、和开罗的奴隶市场贩卖,而阿拉伯苏丹们挑选素质最好的孩子,买下来送入军事学校,成为未来的马木留克士兵。最受欢迎的马木留克“原材料”来自高加索的格鲁吉亚和中亚突厥部落,据历史文献记载,这个时期格鲁吉亚每年被拐走卖掉的孩童多达两万人。高加索山民和中亚突厥人具有粗壮强健的体魄,和好勇斗狠的性格,是当兵的上佳材料。埃及马木留克政权建立以后的五百年间,马木留克士兵几乎全部来自高加索地区。
马木留克军事学校有非常科学的训练体制,孩子们先学习阿拉伯语和伊斯兰教义,灌输对主人的忠诚;长到十四岁开始接受系统化的身体和军事技能训练,包括熟练使用弯刀、长矛和弓箭等武器,以及基本骑术。箭法尤其受到高度重视,学员们先练习站在地上射箭,然后学习马上射箭,最后学习策马飞驰时的射术。基本军事技能完全掌握以后,学员开始接受所谓“骑术训练”(Hippodrome),即骑兵战术单位的机动训练。这里学员们演练在进退迂回等各种战术机动中保持队形,互相照应。
马木留克骑兵全部是重骑兵,头戴精钢打造的头盔,身披钢丝密织而成的锁子甲。马木留克骑兵的盔甲比欧洲骑士的全套行头轻便很多,但防护效果并不差。武器装备包括一张强弓,一支长矛,一柄锋利的大马士革弯刀和一面盾牌。马木留克强弓的尺寸比蒙古强弓还要大一号,射程远,穿透力强,只是射速稍慢。坐骑是世界闻名的阿拉伯纯种马,身高腿长,冲刺速度惊人,耐力也不错。和蒙古骑兵不同的是,马木留克骑兵基本上是一人一马,因而机动性远远不如蒙古骑兵。
马木留克军队的战术和蒙古军队也差异明显。马木留克军队打仗时通常先采取守势,骑兵们排成整齐的队形,用强弓一波接一波地齐射打击进攻的敌军。马木留克骑兵箭术高超,能够在相当远的距离上准确射中敌人。等到敌人被弓箭齐射大量消减,阵形散乱以后,马木留克骑兵才发起攻击。这时马木留克骑兵会以严整的队形冲向敌阵,接近敌人时先施放一拨弓箭,然后冲入敌阵,以长矛或马刀与敌人格斗。马木留克骑兵的刀法尤其出色,可以在策马疾驰时劈中悬挂在空中的一颗蜜枣,而享誉世界的大马士革弯刀更让马木留克骑兵如虎添翼,在近距离格斗中势不可挡。
马木留克军队在装备和战术上综合了欧洲骑士和中亚轻骑兵的优点,加上马木留克士兵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斗志顽强,的确是中世纪的一支劲旅。埃及马木留克王朝依靠这支优秀的军队延续了五百多年。1798年,马木留克骑兵被入侵的法国军队两次击败,埃及马木留克王朝才宣告灭亡,而这支法国远征军的统帅名叫拿破仑-波拿巴。
2. 蒙古十字军
说来有趣的是,蒙古王子旭烈兀被伊斯兰世界广大的基督徒视为救世主,而他的西征大军被看作是来自东方的十字军。
早在唐朝的时候,基督教就开始在中国广泛传播。当时在中国传播的基督教属于聂思托里安教派(Nestorianism),中国称之为景教。聂思托里安教派创始人是君士坦丁堡大主教聂思托里(Nestorius,386-451),由于在教廷内部斗争中失败,他被放逐到埃及沙漠里的一个修道院。聂思托里安教派因此被视为异端,在欧洲遭到打压,聂思托里安教徒们于是向东发展,逐渐在亚洲生根发芽。
蒙古人主要信奉萨满教,但景教徒也不少。蒙古大汗蒙哥对帝国内所有的宗教都以礼相待,出席每一个重要的宗教活动。他曾对来访的罗马教庭使者卢布鲁克(Rubruck)说:“我们蒙古人相信世上只有一个上帝,主宰所有人的命运,但就象上帝让人的手生出互不相同的五指一样,上帝也允许不同地方的人们拥有不同的信仰。”这种非凡的政治智慧让卢布鲁克影响深刻。
蒙古帝国一直善待基督教派,也是因为蒙古贵族中的有大批景教徒。蒙古克烈部很早以前就集体皈依景教,蒙哥、忽必烈、旭烈兀三兄弟的母亲,也就是拖雷的王妃唆鲁禾帖尼,就来自克烈部。受母亲的影响,蒙哥汗对景教徒非常青睐,他挑选的宰相孛鲁合也是景教徒。1255年,蒙哥汗在都城哈拉和林举行了一次各大宗教的辩论会,代表天主教的是罗马教庭使者卢布鲁克,西藏的那摩喇嘛代表佛教,而道教的代表是丘处机的弟子李志常。根据卢布鲁克记载,辩论非常激烈,但他最终取得了胜利,但这个说法并没有其它的史料佐证。
亚美尼亚国王海屯(Hayton)大概是整个中亚最具有政治眼光的人物。当欧亚其他国家将蒙古人视为洪水猛兽的时候,他敏锐地察觉到蒙古帝国对待基督教的友好态度,认为蒙古人有可能成为中、西亚饱受压迫的基督徒的大救星。蒙古将领绰儿马罕征伐高加索地区的时候,海屯主动向绰儿马罕请降,成为蒙古帝国忠实的附庸。当海屯听说蒙古有西征阿拉伯的打算时,知道时机已到。他日夜兼程赶到哈拉和林面见蒙哥汗。海屯陈述说,如果蒙古西征大军打着为基督徒铲除阿巴斯政权,解放圣城耶路撒冷的旗号,将得到阿拉伯帝国内所有基督徒的支持和拥护。这样惠而不费的事情蒙哥汗何乐而不为,海屯於是手持蒙哥汗签发的“札儿里黑”-即蒙古大汗的御敕-满载而归。亚美尼亚的史料对这道御敕有详细记载,大体内容是保护亚美尼亚国家不受异族侵略,授予亚美尼亚基督教会在整个蒙古帝国自由传教的权利。御敕还保证将派遣旭烈兀西征,消灭基督徒不共戴天的敌人阿巴斯哈里发,并将圣城耶路撒冷归还给基督徒。
1256年,旭烈兀率领十五万大军出征波斯和阿拉伯。表面上看这简直就是一支蒙古十字军,军中来自基督教附属国的部队就有好几万人,海屯亲率两万亚美尼亚铁甲骑兵打头阵。蒙古军中显要的基督徒还包括旭烈兀麾下的悍将怯的不花。旭烈兀本人虽然信奉萨满教,他的王妃脱古思可敦却是景教徒。脱古思可敦精明干练,蒙哥汗对她非常赏识,多次嘱咐旭烈兀遇到大事一定要和她商量。脱古思可敦对旭烈兀的宗教政策有举足轻重的影响。每每旭烈兀大军宿营的时候,军中的基督教士们就支起帐篷教堂,摇响木铃,召唤教徒们前来祈祷。
旭烈兀以基督教的名义征伐哈巴斯阿拉伯帝国,罗马教庭却反映冷淡。基督教在一百多年前就东西分野,罗马天主教和拜占庭东正教水火不容,都认为对方是异端邪说。由于绝大多数的东方基督教派都属于东正教系统,在罗马教庭眼中跟异教徒没有两样。罗马天主教拘泥于门户之见,终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利用旭烈兀西征收复巴勒斯坦的失地。
3. 阿拉伯攻略
事实上蒙古帝国是典型的东方世俗政权,蒙古大汗的脑子里完全没有宗教圣战的观念,西征仍然是为了满足他征服世界的野心。蒙古人一直对阿拉伯世界的繁华富庶垂涎欲滴,岂能容它在蒙古帝国之外一枝独秀。相比起来欧洲就显得贫困落后,无足轻重,不值得蒙古帝国为之大动干戈。
蒙古将领绰儿马罕任呼罗珊(今伊朗东部)总督八年,已经将波斯境内花喇子模帝国的残余武装消灭殆尽,因而旭烈兀大军所到之处,波斯各国望风而降。这样旭烈兀开始着手完成蒙哥汗交给的第二个任务:铲除伊斯兰“刺客”教派。
伊斯兰“刺客”教派(Hashshashin),是伊斯兰教什叶派的一个极端主义组织。这些人盘踞伊朗高原西北部阿拉穆特(Alamut)山区,在绝壁上修建一百多个城堡,人称“鹰巢”。“刺客”教徒可以算是世界上最早的恐怖份子,他们身怀淬毒的匕首,被教主派遣到阿拉伯各地去行刺伊斯兰逊尼派重要人物,后来行刺目标扩大到中东的基督教首脑,搞得人心惶惶。阿拉穆特地区的一个伊斯兰法官写信给蒙古呼罗珊总督,抱怨他的教友出门都必须穿铠甲,以防刺客。后来“刺客”教派的教主卢肯艾丁(Rukn ad-Din)居然派遣四百名乔装改扮的刺客前往哈拉和林行刺蒙古大汗,被蒙古军队截获,终于让蒙哥汗下决心消灭这个邪恶的组织。
“刺客”教派在一百多个鹰巢内据险而守,卢肯艾丁显然不相信来自草原的蒙古军队能够攻下峭壁上的坚固要塞。他并不知道旭烈兀西征军中有来自中国的一万工程部队,这些人使蒙古大军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攻坚能力。中国工程兵制造了精巧的滑轮绞车,将巨大的攻城器械拆卸开一件一件地运上山来,然后组装起来架设在卢肯艾丁要塞的城下。旭烈兀一声令下,数十架投石器一起开火,将重达百斤的圆石准确地砸在城墙上,很快使数十米长的一段城墙坍塌。卢肯艾丁见大势已去,自缚出降。“刺客”教派其它的据点闻风而降,但仍然有不少负隅顽抗,旭烈兀大军花了两年时间才将所有的鹰巢攻陷捣毁。
旭烈兀铲除“刺客”教派受到中、西亚人民的广泛颂扬。同时期的波斯学者诸瓦尼(Juvaini)写道“世界被净化了”;五百年后英国历史学家吉本(Edward Gibbon)认为,蒙古西征消灭“刺客”教派,“可以看作是对整个人类的一大贡献。”
1258年1月,旭烈兀大军进入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这一路上又有大批基督教仆从部队加入到蒙古大军的行列,其中包括数万格鲁吉亚骑兵,以及安条克(Antioch,叙利亚北部海滨城市)国王波赫蒙德伯爵(Count Bohemund)率领的部队。十字军老兵波赫蒙德是亚美尼亚国王海屯的女婿,他是蒙古大军中唯一的罗马天主教将领。得到增援的旭烈兀西征军此时已经有二十多万人。旭烈兀派人招降阿巴斯帝国的哈里发穆斯塔西姆,遭到拒绝。
阿巴斯帝国第三十七代哈里发穆斯塔西姆孱弱无能,平时醉心于钻研伊斯兰教义而荒疏了国事,他的宰相阿尔卡米(Ibn al-Alkami)乘机大权独揽。作为伊斯兰世界的精神领袖,穆斯塔西姆本可以召唤所有的穆斯林前来参加保卫巴格达的圣战,但宰相阿尔卡米告诉他巴格达城防固若金汤,而蒙古人完全可以用外交手段应付过去。於是穆斯塔西姆回复旭烈兀,同意进贡,但拒绝投降。宰相阿尔卡米背地里却送信给旭烈兀,透露巴格达城防的弱点,并催促蒙古军队赶紧攻城。
等到穆斯塔西姆下决心抵抗的时候,蒙古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两万马木留克骑兵出城迎战,小挫蒙古将领拜住的部队,然后在城外扎营。当天夜里,蒙古军队掘开底格里斯河大堤,水淹马木留克军营,全歼了这支军队。蒙古大军然后将巴格达城团团围住,开凿绕城一周的壕沟,以防阿拉伯人逃跑,同时中国工程兵架起数百座巨大的投石器,准备攻城。由於蒙古军队开进速度太快,攻城所需的圆石还没有运到,工程兵们就拆了附近的几座清真寺,用大块的奠基石做弹药。1月30日攻城正式开始,经过七天狂轰滥炸以后巴格达东侧城墙多处坍塌,蒙古军队一涌而入,巴格达於是陷落。
蒙古军队入城以后,开始了历时十七天的屠城。巴格达城内除了基督教徒被旭烈兀一次性赦免以外,穆斯林男子被屠戮殆尽,妇孺被运回蒙古做奴隶。据波斯史料记载,大约有八十万人在这次浩劫中丧生。巴格达城里美轮美奂的宫殿,藏有百万波斯和阿拉伯古籍的图书馆,闻名世界的伊斯兰高等学府,以及宏伟壮丽的清真寺都被蒙古兵付之一炬。旭烈兀尊重穆斯塔西姆的身份,赐予他不见血之死-穆斯塔西姆一家被装进波斯毛毯制成的麻袋里,由蒙古铁骑践踏而死。
旭烈兀特地在巴格达停留了一段时间,等着阿巴斯帝国灭亡的消息传遍整个伊斯兰世界。阿巴斯帝国在西亚各地的附庸惊恐万状,纷纷卑躬屈膝,前来乞降,想尽办法讨旭烈兀的欢心。色柱苏丹卡乌斯(Kai Kawus)为旭烈兀精制一双拖鞋,鞋底画上他自己的肖像,让旭烈兀能够踩着他的脸走路。被阿巴斯帝国压迫了五百年的东方基督徒们则欢呼雀跃,弹冠相庆。亚美尼亚史官写道:“巴格达帝国强盛的时候象吸血鬼一样吞噬了世界,如今总算恶贯满盈,为她造下的罪孽接受清算。”
旭烈兀随后率大军向叙利亚进发。此时的叙利亚,沿海地区由欧洲十字军建立两个政权,北部是安条克王国,南部是耶路撒冷王国,但阿拉伯人占据耶路撒冷已经有很多年;内陆地区则由阿尤布王朝的叙利亚苏丹纳西尔(al-Nasir)统治。大马士革的屏障阿莱颇(Alleppo)要塞抵抗七天以后陷落,纳西尔被俘。1260年1月,蒙古大军兵不血刃开进大马士革。蒙古军队的入城仪式基督教色彩浓重,蒙古的基督徒将军怯的不花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紧跟身后的是亚美尼亚国王海屯和安条克国王波赫蒙德。大马士革的基督徒夹道欢迎,而穆斯林则被强迫向十字架鞠躬。最让穆斯林感到屈辱的是大马士革的一座清真寺被改作教堂,基督徒们在里面举行盛大弥撒,欢庆胜利。
在耶路撒冷王国十字军的城堡里,欧洲骑士们不知如何应对节节胜利的蒙古西征军,相互之间争论不休。蒙古大马士革守将怯的不花多次派人来联络,条顿骑士团大首领桑格豪森(Anno van Sangherhausen)比较了解东方基督教会,认为应该和蒙古人结盟,而圣殿骑士们坚决反对。正当众人争执不下的时候,罗马教皇亚力山大四世发来敕令,告诉他们蒙古人都是异教徒,不可信赖。教皇还将安条克国王波赫蒙德开除教籍,以惩罚他和蒙古人并肩作战。教皇的敕令统一了欧洲骑士们的思想,他们开始作准备抵抗蒙古大军的入侵。
4. 艾因贾鲁之战
正当旭烈兀和他的将军们策划进军耶路撒冷的时候,一个来自中国的信使带来蒙哥大汗驾崩的消息。历史於是在这里重演:就象窝阔台汗的去世使欧洲免遭蒙古拔都大军的蹂躏一样,蒙哥汗的去世也使伊斯兰世界摆脱了灭亡的命运。旭烈兀立刻率领大军东归,去支持他的哥哥忽必烈争夺汗位,只留下怯的不花统领两万军队镇守大马士革。
埃及马木留克苏丹忽都思虽然得到旭烈兀东归的消息,他并不知道大马士革有多少蒙古留守部队,因而不敢轻举妄动。也是机缘巧合,巴勒斯坦的十字军骑士们的一次军事行动为他展示了怯的不花大军的实力。西顿(Sidon)的儒连伯爵和贝鲁特的圣殿骑士团将领约翰率军袭击蒙古巡逻队,战斗中怯的不花的侄儿被杀。怯的不花大怒,率军反击,彻底打垮约翰的圣殿骑士部队,然后攻陷西顿,将其洗劫一空。蒙古人的惩戒行动其实得不偿失,不但彻底同十字军政权决裂,而且将自己的兵力暴露无余。
埃及苏丹忽都思得知蒙古大马士革守军兵力不足,决心趁此机会同怯的不花决战。虽然忽都思手下的马木留克骑兵不足五万,他以伊斯兰圣战的名义召集北非所有穆斯林部队,最后组成一支十二万人的大军。这些应召而来的轻骑兵来自埃及腹地和利比亚沙漠的游牧民族,他们由於消息闭塞,对蒙古人的军威一无所知,因而士气反倒比马木留克军队高昂。忽都思大军借道十字军控制的加沙地区,向叙利亚进发。怯的不花此时的可用之兵包括两个万人队的蒙古骑兵,和一些叙利亚地方部队。亚美尼亚国王海屯此时已经回国,但留下两千铁甲骑兵助阵。这样艾因贾鲁战役中参战的蒙古军队约为二万五千人。
艾因贾鲁附近有一个大约六公里宽的山谷,这是忽都思精心选择的战场。忽都思将大部分马木留克骑兵部署在山谷深处,而北非轻骑兵藏在两侧的群山中,组成一个巨大的U形战阵。然后忽都思派遣得力战将拜巴尔(Baibar)领军一万到谷口列阵。
蒙古军队经过数十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已经患上了“胜利病”,其症状就是骄横狂妄,轻敌冒进。蒙古军队的野战能力威名远扬,旭烈兀西征大军一路势如破竹,阿拉伯人被蒙古军威所镇摄,不约而同地选择固守坚城,避免野战,这样导致的后果就是蒙古军队大大低估了阿拉伯军队,特别是马木留克骑兵的野战能力。怯的不花虽然是旭烈兀麾下的头号悍将,但在艾因贾鲁战役开局显得盲目自信。他领军仓促上阵,并率先发动进攻。
拜巴尔军团的任务就是佯装退却,将蒙古军队引诱进忽都思设下的陷阱。这一万马木留克骑兵稍作抵抗,就向山谷内撤退,而蒙古军队紧追不放,冲进山谷。如果怯的不花细心的话,他应该能发现后撤的马木留克骑兵秩序井然,根本不象是战败的模样。可惜怯的不花和他手下的蒙古将士一样,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毫不起疑地闯进忽都思的包围圈。拜巴尔军团迅速回归本阵,这样马木留克阵营的全貌展现在怯的不花眼前。五万马木留克骑兵排成六公里长的阵线,中间厚两边薄,呈内凹的新月形,目的是充分发挥弓箭的密集火力。忽都思在中央指挥全局,拜巴尔统领右翼。部署在两侧群山里的七万北非轻骑兵这时也冲了出来,形成对蒙古军队的三面包围。
发现自己被包围以后,蒙古军队出现了短暂的慌乱,仆从的叙利亚部队更是逃离了战场。怯的不花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他迅速判断战场上的形势,立刻命令蒙古军队的两个万人队以亚美尼亚铁甲骑兵为先锋,向马木留克阵营薄弱而突出的两翼突击。怯的不花亲率一个万人队,向马木留克阵营的左翼猛扑过来。冲锋的蒙古军队遭到来自前方和侧面遮天蔽日的弓箭齐射,损失惨重,蒙古士兵体现出高度的战术纪律,不顾伤亡向前冲击。马木留克阵营两翼的士兵看到蒙古骑兵舍生忘死,迎着一波又一波的弓箭齐射冲了过来,有些蒙古兵身中数箭依然狂呼向前,不禁胆战心惊。眨眼间蒙古军队就冲到跟前,亚美尼亚铁骑组成的前锋以楔形突进马木留克阵营两翼,而蒙古轻骑兵跟在后面飞快地放箭,重骑兵则拔出马刀左劈右砍。本来就缺乏信心的马木留克骑兵逐渐丧失斗志。拜巴尔统领的右翼还能勉强支撑,而左翼面对怯的不花亲率的蒙古骑兵,受到极大的压力,已经开始溃散。两翼士兵战斗意志的动摇象传染病一样扩散到中央,整个马木留克阵营都开始后退,局势危在旦夕。
忽都思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大军已经接近崩溃。根据阿拉伯的史料记载,忽都思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将头盔掼到地下,大呼“为了伊斯兰!”单人匹马冲进蒙古军阵中,挥舞着大马士革弯刀大力砍杀,所向披靡,至少有十几个蒙古兵丧生在他的刀下。忽都思孤注一掷的英雄主义行为唤起了马木留克骑兵的勇气,他们只犹豫了片刻,就狂呼着冲了上去,用弯刀同蒙古骑兵进行激烈搏斗。事实证明,马木留克军队先前的败退纯粹是怯战的心理在作怪,一旦他们恢复了自信心,立刻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蒙古轻骑兵实在不擅长于近距离格斗,和马木留克骑兵较量刀法时占不到任何便宜。
这一场混战从清晨打到下午,马木留克大军的人数优势渐渐发挥了作用,蒙古军队伤亡渐增,开始现出败象。怯的不花的随从劝他撤退,被他高傲地拒绝了。怯的不花亲率自己的卫队发动反冲锋,结果不幸身中数箭而亡。失去主帅的蒙古军队军心涣散,开始夺路而逃。马木留克骑兵追出十二公里,在一个叫贝珊(Beisan)的地方将蒙古残军团团围住。蒙古士兵全部下马,用盾牌组成环行防线,以强弓精准地射击敌人,给马木留克军队造成相当大的伤亡。蒙古士兵弓箭用尽以后,被马木留克骑兵冲破了盾牌防线,全部力战而死。
怯的不花大军覆灭的消息传到大马士革,留守的蒙古将士马上逃之夭夭。没过几天忽都思就率领大军胜利开进大马士革。城里的穆斯林立刻反攻倒算,大肆扑杀基督徒和犹太人,搞得大马士革一片腥风血雨。可怜伊斯兰世界的救星忽都思还没能享受几天胜利果实,就被他的得力干将拜巴尔暗杀,这样拜巴尔成为埃及马木留克王朝的新苏丹。
5. 潮起潮落
艾因贾鲁战役的失败对旭烈兀西征来说只是一个小挫折。忽必烈登上汗位以后,旭烈兀终於腾出手来,准备一血艾因贾鲁之耻。如果不是埃及马木留克新苏丹拜巴尔施展过人的外交才能,埃及这个伊斯兰世界最后的堡垒终究无法抵挡旭烈兀大军的雷霆一击。
拔都死后,他所建的金帐汗国传给其子别尔哥。别尔哥对伊斯兰教情有独钟,非常不满旭烈兀血洗巴格达、杀死哈里发。拜巴尔得知这个情况以后,立刻派使者前去拜见别尔哥,表示愿意和别尔哥结盟,一道发动伊斯兰圣战,讨伐旭烈兀。别尔哥於是和拜巴尔互换使者,正式结盟。1262年,别尔哥向旭烈兀宣战。这场旷日持久的内战让旭烈兀无瑕西顾,反攻叙利亚的计划就无限期地搁置起来。
艾因贾鲁一战粉碎了蒙古军队不可战胜的神话。虽然旭烈兀建立的伊尔汗国在以后的一百多年仍然是西亚的主宰,而小股蒙古军队后来多次入侵叙利亚,和埃及马木留克军队发生激战,互有胜负,但埃及马木留克政权始终屹立不到,同伊尔汗国在叙利亚形成对峙局面。旭烈兀和他的王妃于1265年相继去世,得到百万东方基督徒的哀悼。亚美尼亚史料这样写到:“基督教的两颗巨星坠落了。”继位的阿八哈汗性情温和,志在守成,不再提起西征之事。这样自从1220年成吉思汗讨伐花喇子模帝国,掀起蒙古西征的滔天浪潮,历经四十年,掠地万里,灭国无数,到这时才终於退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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