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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鲍和李家富分到一队去后,我们很少在一起工作。已经记不起那一次是为什么老
鲍,李家富和我三个人竟然一起坐着铁牛(拖拉机)出差了。
那一天天气特别好,天上白云悠悠的在蓝天浮游,阳光灿烂,照着一望无际的皑
皑白雪,大地耀眼得使人眼睛都睁不开来。虽然寒风像冰刀一样凌厉在脸上刺戳,
令人像全身泡在凉水之中,但是北大荒的零下四十多度的冬天同时显现了一种令人
惊愕的美丽,这种美丽冷峻,孤寂,却是冰清玉洁,没有一点污浊。
三个反动学生好久未在一起了,坐在铁牛后面的拖斗上,享受一种久巳生疏的人际
完全平等的氛围,心情好极了。
过了一会儿,在远远的白雪之上,蓝天之下,我们看到一个小小的影点。 慢慢地愈
来愈大,竟然是一个人。
这在北大荒是很不常有的,北大荒百里荒无人烟,孤人在野外非常危险,来了暴风
雪,半小时找不到人家,就会冻死。2000年我重访农场时,朴场长告诉我,一个
来农场工作的大庆知识青年,因为想家,孤身向县城走,在玉泉山碰到风雪,冻
死在那里。
人影愈来愈大,慢慢认出来了,是一个女人。
等到完全看清楚的时候,发现这是一个穿着草绿军大衣的细高佻的女孩子,戴着一
顶白毛的狗皮帽,美丽的绒毛在寒风中摇曳,脸上罩着一付白色的大口罩。我们几
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种艳遇应该是在聊斋中才有的。每天在农场职工和他们
的家属那种没有线条的臃肿棉袄中穿凿的我们,已经习惯了一种军营式的非常单调
生活。猛然看到在白雪蓝天的背景上出现这样一个飒飒英姿的倩影,那种平时被政
治压力重负压抑着的男人的青春活力和对美丽女性的向往的本能在一霎之间被唤醒了。
最不可相信的是这个美丽的倩影竟然在向铁牛招手,要求搭车。
她上车后,我们立即将靠近铁牛前面驾驶楼的那个挡风的地方让给了她,随后我们
就非常友好的交谈起来了。她是齐齐哈尔的知识青年,下放在附近的农场已经二年
了。谈话的时候,老鲍不断给我眨眼睛,我知道他是怕我自报家门,将反动学生
的名号报了出去,吓住这个像女神一样降临的女孩子。老鲍对我这个毛病和诚实一
直非常反感,他说“你还怕监督我们的人不够吗? 还要到处扩大群众专政的宣传吗?”
听着老鲍装着一付纯洁的知识青年的腔调,和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天南海北的胡扯,
真是使人忍俊不禁。至今谈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只是记得气氛那样的热烈欢快,以
至我们都忘了北大荒刀一样凛冽的寒风在脸上喋喋不休。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那个女青年该下车的地方,我知道这是陌路相逢,一
别就是天南海北,再无相逢可能。可是我怎么能够忘记在阶级斗争社会的一个北
大荒的冬天,这个给我们带来短短一霎那人类正常情感的美丽女性呢?而且我们连
她的真正模样都没有见过,她始终戴着口罩。当一个女性戴着口罩时,她的眼睛的
美,温柔,晶莹,就完全显示出来了,这就愈加使我想看到她眼睛下面的全部模样。
我觉得不能再拖延了,就用腿轻轻蹬了老鲍一下,对着他耳朵轻轻说,口罩摘下
来。老鲍眨了一下眼睛,会意了。 车停下来,女青年站起来的时候,老鲍突然
说:“嘿,你的口罩上好像有一点脏呢?”,她顿了一下,随即将口罩摘下来了,
看了口罩,一点脏也没有,马上知道我们的目的了,会心地对我们笑了起来。她
没有再将口罩戴回去,真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像那一带很多的女人一样,
常常带着一点俄罗斯血统,个子高佻,鼻子嘴的线条非常清晰。最令我心动的是她
脸上的颜色,皮肤白晰,在北大荒的严寒中,从白里透出淡淡的红色,就像晶莹透
明的冰花,映衬在绒毛被寒风吹得不断摇曳的皮帽之下,显示出与抚育她长大的北大荒
的白雪茫茫土地, 和晶莹到透明的蓝天的惊人和谐。
走到很远的地方,她突然又回过头来,远远地对我们招着手。那一霎那,那个穿着
军大衣,戴着皮帽,屹立在北大荒一望无际的白雪之上 ,蓝天之下的身影从此深深地
印刻在我的记忆之中。
后来我看过很多服装秀,有穿晚礼服的,有穿泳装的,有穿制服的,但对我来说,
女人最令我心动的服装仍是穿着军大衣,戴着皮帽和口罩,威风凛凛的站在北大荒
寒风凛冽的冰天雪地上的样子。
谨此文字记念已经离世多年的难友鲍有光同学, 怀念我们一起度过的艰难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