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乃馨Carnation——獻給母親們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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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兩母】
我是個幸運兒，我有兩位母親。當然，我祇有兩位母親。
第一位是生母、乳母和養母。她是我的天，給我身心，哺育我成長，教育我做人的道理。凡是世間一個母親能給的，她全給了。凡是一個孩子能得到的，我全有了。夫復何求？
第二位母親，亦有血緣關係，她是我的姑母，父親的胞姐。那麼，姑母怎麼就成了母親呢？容我道來。
原來姑母命運不濟，早年守寡，堅拒再醮。雖然衣食無憂，但是拖兒帶女的，生活難免孤獨艱辛。姑母有三個胞弟，她跟大弟，亦就是我的父親，最為相得。又跟我母，情同姊妹，在一起，可以相互依靠，充實親情。於是我們兩家，合而為一，住在一個屋檐下，吃一口鍋裡的飯。
姑表兄姐皆長我許多歲，生活已無須太多提攜。我一出生，姑母便是我的當然母親了。除了餵奶，我就在她的懷裡長大，跟她最親。能吃飯了，全由她餵，因為我就認她餵，她餵的飯最香。我最樂意的事，就是管她叫“大伯”，以與“爸、媽”區別。
我會永遠記得，上學第一天，雖然學堂近在咫尺，卻是大伯背着我上的學。我放學了，她早早地候在學堂門口。從此，她一定要親自接送我上下學。我寫回家作業（那時叫“做功課”），一定要她坐在近旁，方能靜心向學。她亦樂意為我伺候筆墨。冬衣夏扇，更不嫌其煩。總之，她把母愛，全數傾注在我身上，便是表兄姐，亦無由跟我平分她的愛，更不用說我自己的兄弟姐妹了。我知道，過去的清代宮廷，王子有“易母而育”的規矩，我雖不是王子，亦未曾易母，可我心裡，視大伯為當然母親。
此家雖由兩家合成，其實是一個完整的大家庭。四代親情，些無罅隙。兄弟姐妹之多，其樂也融融。大小提攜友善，決無私好。偶爾發生小爭執，亦如玩狎。現在回想，這實在是一個長幼咸宜、健康益智的生活環境。我們都感謝長輩的好安排。
家有兩母，真是幸事。一母善哺育；一母善治家。一母善曉喻；一母善呵護。一母心地善良，又剛正堅韌；一母思慮縝密，善全局考量。而兩母之共同處，皆心胸豁達，急公好義，仁愛平和，知書達理。說來我的啟蒙，亦全仰兩母。三百千，詩詞曲，許多皆由兩母口授，成頌時有口無心、不明所以；曉意後，則終身受用不盡。
我在兩母的照拂下，不覺寒來暑往，日月如梭。自檢有否“孤犢觸乳”的情形，我不便自道；但是“驕子詈母”，斷然是沒有的。惟言寸草微心，永難報得三春之暉。
待我學業稍進，來自學校師長的教導漸多。人事更張，多是鼓勵和褒揚。說來可喜，也未知是喜是憂，學業得以一帆風順。雖不時時“跳級”，卻每每“保送”昇學。再後來，漸次有了“領導”垂青，視為“重點”，那就更不知是喜是憂了。
英國先哲喬治‧赫伯特（George Herbert，1593~1633）說過：“一位好母親抵得上一百個教師。（One good mother is worth a hundred schoolmasters.）”可惜他未曾說，兩位好母親抵得上甚麼？那現在就讓我以自己的經驗，來作點補充吧：“兩位好母親，根本不是教師所可比擬的。”我現在需用的知識，遠超學生時代所習。打自母親馱我上學，直至讀完洋博士，所有授業教師，屈指算來，豈止百人之數？他們所授課業，我當然沒齒不忘，但就知識層面本身而言，皆已離我遠去。而兩母的慈愛和教誨，一如天然湧泉，源源來自心胸，且終身相伴，取之不盡，生命不息，用之不竭也。
洞察世事，需要獨立思考。反觀故國之人事坎坷、國運衰微，皆因獨裁內鬥、罔顧民意所致，較之吾兩母之才能，竟不及於萬一耳。對於那些自稱“媽媽”的領導，我現在祇有“驕子詈母”，方敢面對國民社稷。所幸自己並未涉足任何黨派，得以完身。
兩母現象雖不常見，然而跟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祇要是母愛，同樣無私，同樣平凡，同樣崇高，同樣偉大，實無有匹儔者。今謹以此小文，聊配佳釀兩觴，供奉高臺之上，另備時新果蔬若干，皆是在日所好，適逢春風駘蕩，康乃馨香，恭請兩母眷顧尚饗！附記：一母活過實足百齡，一母跟兩位姨母一樣，均是臨近百歲，無疾而終。這大概就是“仁者壽”的緣故吧？倘若沒有育兒之艱辛，她們一定活得更久。
我是個幸運兒，我有兩位母親。當然，我祇有兩位母親。
2011-05-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