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

山豆凡/小凯


阿郎曾是个‘风流’倜倘的花花公子。他那方面极不检点，和太多人发生过不干不净的瓜葛，后来染了个脏病，没去好好医治，也没被好好照顾，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命归黄泉了。

记不得是什么年代了，阿郎死的时候，身体不用火化，可以土葬。封棺之后掩埋之前，殡仪馆出了差错，把两副要同一天入土下葬的棺材‘调了包’。阿郎被埋在了野外一块精心修整为一个老头儿预备的墓地，墓碑上刻着，孔孟国仙逝，生(卒)某年某月某日，掐指一算，老先生活了八十多岁。

孔老先生妻妾成群，子子孙孙几代同堂。每逢农历某日某节，他的女人们和孔家后代会来墓前敬拜。如果来拜的是一个人，除了摆下果品之外，还会偶尔吐露心事。

躺在孔孟国棺材里的阿郎，对他人无聊家事的唠叨没感到苦恼，他倒觉得，倾听那些家长里短的诉说给困在黑冷地下的自己添了不少情趣。阿郎也想过下辈子投胎去学圣经，可以当个活人坐在格子里，既能享受别人的秘密，还可以时不时地问个问题喘喘气。

一天，大姨太来拜，说(现用现代通俗语言来表达)，"老公，你太狠心了，死了就死了，还不让我去婚介所里再找个人。我上辈子该你欠你了，让你来折磨我? 你还在的时候，我们都五十多年没做过爱了，天天我还得坐在堂里象个你家拉瓜的长脸儿女人。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我好空洞啊! 你给我听着，等我死了，和你埋在一起了，我也要好好地折磨折磨你。我恨不得现在就跳进去和你永远绑在一起，让你彻彻底底地当一回哀极的罚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等那么久! 让我熬，行，你也甭想快活。老公，你最好待在这儿永远别出来，冷飕飕地那么一个坑，天天夜里就你自己，憋死你! 让你变成这块阴凉地儿里的永久居民!"

另一天，小姨太来拜，说(同为现代语)，"老公~~~，就让我叫你声爷爷吧。嗯，老公啊，我想死你了。我知道你也是一直把我当孙女来看待的。我知道你疼我亲我，还老让我扎着两个羊角辫在你面前跳皮筋，你走了以后，我一下子老了好多好多。老公，我的老爷爷，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哎，光阴就象一把珍珠项链，越数越黄。你走了之后，就留下我一个人，夜里偷偷地在油灯底下看你揶在箱子底下的情色日记。老公啊，你怎么定下了个那么个烦人的家规，贞孝为本。搞得我现在视力越来越差了，你真坏，我现在才知道，你对我干的那些事儿原来都叫作虐待，可你告诉我那叫快感…你咋是那么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呢? 不过，这家子，也就你最疼我，也总让我一直长不大，总让我装作未成年，还和我一起崇拜和幻想那些青春偶像，老爷爷，我恨你！我爱你!"

小姨太拜过之后的第二天，四姨太也来到坟前，说，"老孔，昨晚上我梦见你了，你还是那样，让我缠起头发，骑在你身上，象个武松一样的吆喝。昨天小姨太来看你了吧? 她说的那些事儿你都别信，都是她瞎编的，我和孔家老大根本没那个。我从来没不老实过，老大是喜欢到我房子里来窜门儿，这些你在活着的时候就知道，我保证小玉是你亲生的。老孔，我一梦见你，第二天就浑身没劲儿，你别介意，我就是没那么大力气总骑在你屁股后面颠哒，虽说我吃带血的牛羊肉比较多，但有些事儿不是我该做的活儿，你让我歇会儿吧，梦里别来折腾我。"

孔老先生的老大每回来拜都不怎么说话，阿郎特别想问孔老大个问题，可是从地底下爬不出来。阿朗想知道小玉是男还是女。

老三媳妇来拜的时候，话说得最没头没脑，"爹，你在那儿挺好的哈。你每天都吃些啥? 你说奇怪，我其实挺盼着你死的，你死了，我觉得就有希望就能解放了，可你留下那些书啊经啊的比你还厉害，你死了以后读的人更多了，还说要给你竖个蘑菇头形状直立的纪念碑。我这辈子算没戏唱了。爹，你咋那么恨女人呢? 你生出来的时候是被挤着了还是怎么了，怎么要让女人都世世代代做牛做马做鞋垫。哎，说那些都不管用。爹，你回头显显灵，让你孙媳妇怀上个孩子吧，可不能让你孙子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了，我就那么一个儿啊。嗯---, 爹，你那儿挺好玩儿的哈。你每天都干些啥? 有件事儿我一直不懂。你总说铜臭铜臭钱财是粪土，可全家都搞不懂，你床底下攒了那一大箱金银财宝，你说，你没死的时候，每天晚上睡觉不怕被大便味儿给醺死? 老三说，你这叫，身先士卒，要把最难闻的都给一个人全吸鼻子里，我想，要不然，你死的时候脸上也不会那么青，你说你，死了还不忘护着我们，都咽气了腰里还塞上好些，整得你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棺材那么沉。"

孔老先生的曾孙孔孟道清明之前来扫墓，说，"祖爷爷，家里都说我将来会和你一样，循规蹈矩，有仁有德。我把你书房里的东西全背得滚瓜烂熟的，学校里大家都选我做班干部，老师可喜欢我了，还让我帮着改作业。同桌和我关系特别好，我给她的作业特意打了个"优"，为了感激我，她第二天带给我一把花生米，可香了，我下回还给她打"优"。后排的小子前天不小心踩了我一脚，我给了他个"差"，哼，气死他，哈哈哈。祖爷爷，我最喜欢看你用戒尺打七舅舅了，一打他就乖了。你走了，七舅舅没人打，可嚣张了，还竟说疯话，说要我们都打开纸枷锁。祖爷爷，等我学成了，一定帮你收拾他。"

七舅舅(孔孟国的七孙子)总共就来过孔老先生墓地一次，也只待了不到十秒。之前孔家老三来拜的时候，曾带去放在家门口的一束鲜花。那束花是别人留在门外送给七舅舅的，孔家老三借花敬了坟地里的老爷）。二十多岁的七舅舅去坟前拿走了花束，算是物归原主了。那天七舅舅来的时候，躺在土里的阿郎什么也没听见，他只感到一种温暖。也许，或者？是某个魂托了人送给了孔家七孙子那束紫艳艳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