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虔谦
《世界日报》小说世界,2009年11月14日
上
那年来美国,寄宿到一对华人夫妇的家里。和我一同寄宿的还有另一个女孩,叫迎冬。
那房子样子挺特别。两根上细下粗的四方型柱子,支撑着一个棕色拱顶。 穿过拱顶,走过一条弯曲的边上散落着葡萄架的小径,又是一道乳黄和深棕色调相间的拱门。就在那拱门的前面,是一棵魁梧的棕榈树。那棕榈树,让我想起家乡的海边。
那对夫妇是越南华侨,女的叫特丽莎,男的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称他陈先生,看样子是位好脾气的老实人。他们看上去大概四十岁左右。
特丽莎脸圆圆的,脸色白里微微透红;桃红色的口红,更显得她皮肤的白和亮。她跟我说她祖先来自广西一带。“那里人皮肤都很好。”她说。
房子客厅上方摆着一张长桌子。桌子正中央放着一个香炉。房子里每天都香味萦绕,因为特丽莎每天都要烧香敬佛。
特丽莎在一家车衣厂工作。也许因为是衣厂员工,她穿着时常会有新花样。我对时髦没有多少概念,只觉得她的衣着比较奇特。刚好迎冬也喜欢购买衣服,哪家大商场有衣服ON SALE,她就会跑去逛。有一次迎冬和我相随着回来,特丽莎怪异的眼光停留在了迎冬身上。
“我身上哪里不对吗?”迎冬给她打量得忍不住问。
“你这个上衣的样式过时了,现在人家都不穿这种了。”特丽莎说。
“这件我上个礼拜刚买的呀。”迎冬说。
“那是人家清仓的吧?”连我这个不谙世故的人都被特丽莎这句快语吓了一跳。
“没有啊。原价一百多块呢!”迎冬声调加高,脸涨红了起来。
特丽莎倒是语调依旧:“其实也没什么,一样穿。我只是好心多嘴。”说完就不再说话了。
迎冬走进房间,脸带愠色。“啪”地一声把提包往床上一扔。
“嗐,你没觉得吗,特丽莎这个人没有什么心思,口快得很。”我知道迎冬心里不悦,便笑着劝她。
“什么没心思,她说她是好心呢!气死我了。”迎冬显然因为对这份好心吃不了还得兜着走而感到恼怒,末了又说了句:“你瞧她那口红,抹得简直象个……”她没有说下去。
陈先生是个小学教师。特丽莎说,他的工资很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发现特丽莎很喜欢买六和彩。刚开始我不知道什么叫六和彩,她跟我细细解释了半天。
“别听她说那么多,”一边的陈先生插话了,“那概率,是几千万分之一!”
“可总有人中呀!”特丽莎回敬。
陈先生去学校的路上总要经过一个杂货店,里面可以买彩票。所以每逢彩价往上飙时,特丽莎就要陈先生帮她买彩票。
有一回在厨房里特丽莎对我说:“上个礼拜我跟朋友去B城逛商店,你猜猜那里一套衣裙多少钱。”
“多少钱?”我横竖没有概念。
“一千多,美金呀!”她扬着眉,竖起了一个指头,在空中晃了好一会儿。“好漂亮的裙子。可是象我们这种打工的,哪里买得起。”
“等你中了彩,就能买得起了。”我顺口回答说。
“谢谢你。我也这么想。”特丽莎咧开嘴笑了。
那一回,听说六和彩到了几千万了。我都动了心。“别去买,”迎冬说,“中不了的。”
“买一块钱试试运气吧。”我说着,心里算计着,若能中了,我就不用跟人合住一个房间了,立刻就能搬到我喜爱的房子里去住。
“我就不喜欢这六和彩,”迎冬说。“它让人生出赌博心态,不想奋斗。”
迎冬说的也许有道理吧,不过我还是去买了一元,运气运气,得给自己一个机会对不对。
当天晚上,大概八点钟过一点,外面突然响起特丽莎和陈先生的吵架声。
“我叫你用我选的号码你为什么不用,啊?你看,要用了,我就中了!”
“你再看一眼吧,你的那排号和人家说的差了好几个码呢!”陈先生耐着性说。
“明明没有差,一模一样!”特丽莎的声音越发尖锐起来。
“以后你自己去买吧。”陈先生的声音。
“你明明知道我没有车,我怎么买?!我等着你给我买部车啊,你行吗?”
没听见陈先生的回应。唉,吵架么,总得有人先收场。
第二天特丽莎去加班,陈先生在家里。我见他在客厅里看电视,脸色不是太好,有些疲倦的样子。
“陈先生,是真的吗,特丽莎自己选的号码本来能中?”
“你听她说的,”陈先生摇摇头。“她都跟我闹了多少回了,能中早中了。”陈先生说完叹了一口气,关了电视。
“我没跟你讲过,越南战乱的时候,我们都顾着逃命。那时候就是满地黄金也没有人会去拣。难民船上死了多少人!”
“是这样……”我边听边点头,心生感动。
“所以其实什么钱不钱我想得很开,可是特丽莎她就是想不开。我都跟她说多少回了,想想我们在越南的日子吧;钱够用就好。她怎么回答:什么叫够用?没办法,标准不同,说不通。”
(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