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干:《天上地上》
(1) 心心相印
美美要读剑桥了，心里虽然没底儿，嘴上却热情。她说：“我到了英国，就要在那里扎根。然后，把爸爸妈妈都接出国。十年后，我还要把我最爱的堂妹妹也接出去，那时，她正好是上大学的年龄。”
美美到了英国，打工上学好辛苦。在英国，教授不歧视人，可是，劳动人民歧视你。美美经常受到餐馆大厨和跑堂的白眼。美美读病理学。由于打工的辛苦，美美对系里清洁工十分尊重，清洁工们都喜欢她，教授也不难为她，常常ｅｘｃｅｌｌｅｎｔ，ｅｘｃｅｌｌｅｎｔ（好极了）的鼓励她。
读书为什么？为了将来找工作容易，也为了让父母脸上有光彩。美美虽然知道自己并不是读书的材料，但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读下来。天资聪颖的人读书就象是在享受，被时代推进学府的人读书可真苦。美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和打工上了。当地的中国学联聚会也不经常去。当时，大家都读书，没有人愿意做学联主席。大家推选了一位踢足球好，话不多的博士生为主席。主席还帮助美美修理过自行车呢。每次去学联时，同胞们还挺谈得来的，聚会能让美美想起家乡的语言，文化，那么可亲可贵。
欣东国与美美同一年读博士，他的专业是生态环境保护。欣东国是南方人。他在北京上大学时，埋头读书，等他抬头时，女生们都有主儿了，行动晚了点儿。欣东国不灰心。不是有郎才女貌那个词儿吗？继续学！学问越高，妻子越好。直到考出国的那一天，欣东国有点心焦了，听说国外女生更少，又是同等学历，谁看得上他这个土样子？有人劝欣东国在国内火速觅友结婚，省得出去孤苦寂寞。欣东国想到这种计划就出冷汗，没有采纳。
在剑桥的头两年，大家对学习都还放松，不是还有第三年吗？所以，学院，学联有个什么活动都去参加。在剑桥的中国学人中，男多女少，小道消息也快，谁是单身，谁有朋友，谁结婚了，地下侦察的很准确。单身女生三人，单身男生十二人，四个男生争一名女生！欣东国照照镜子，觉得只要有另一名男生站在自己身边，自己肯定是情场上的输家。但这也不妨碍欣东国去欣赏这些单身女生啊。
半年后，一名才女和一位英国讲师坠入情网，欣东国牙根儿紧咬，这崇洋媚外的妞！现在还剩俩，六名男生争一名女生。又过半年，听说第二位才女正在与哈佛的一名男生鸿雁传书呢。欣东国想，傻妞！浪费多少邮票呢，难道剑桥就这么不如哈佛吗？这回好，十二个书呆子争一名女生，真真没有戏了。
只剩下一个美美了。有一名男生大胆的给美美写了一首诗，美美根本没有任何反应。那位男生于是气急败坏的散布流言：美美这刁妇，又丑又硬！也就是在剑桥了，要是在国内，谁理她呀？
单身才子们安静下来了，耐心等待下一年度国家输送出新才女来剑桥。那时候，可都是靠奖学金读剑桥，还没有听说过从大陆来的由父母出资的自费学娇呢。
第一次参加学联聚会，欣东国就见过美美，名字好听，人并不美。同胞们偶尔欢聚一堂，有说不完的话。欣东国发现美美话不多，不是美美不想说，是美美插不上嘴。美美看上去并不在意别人不听她说话，只是笑盈盈的坐在一边，眼睛很朦胧，好象在做梦。欣东国只觉得这双朦胧的眼神倒是很吸引他。聚会结束时，一对夫妇送美美回宿舍，欣东国心里恨恨的：这小子，真不懂事！左边是妻子，右边是美美，不象话！
第二次聚会时，欣东国不想送女生回家的事了，上次有心要送美美，被别人抢先了，遗憾了好几天，还不如不想。谁知，聚会结束时，学生会主席小王对欣东国说：“东国，你能不能送美美回宿舍？”欣东国喜出望外，但是，还是很客气的问美美：“我能送你回去吗？”美美觉得这话说得真文雅，与欣东国的外貌不符。美美笑着点点头。
回宿舍的路上，欣东国不知道该说什么，恨自己这方面这么缺乏经验。早知道今天送美美回宿舍，说什么出门前也应该对着镜子实习实习，假装旁边有个美美，把自己练得老练些。这下好，问她什么问题呢？不能什么都不说吧。欣东国低着头走路，只看自己的左右脚前后交换着前行，一斜眼，看到了旁边美美的脚。哟，女人的脚好精致啊！
美美先问话了：“你来英国以后，想家吗？”欣东国说：“不想，出来不到一年，看书还来不及呢，哪里想家？你想家吗？”美美说：“我想家，想我妈妈做的包子就流口水。”欣东国笑了。这一笑，气氛缓和，两人你问我答，自然起来。
以后欣东国上街时，格外注意街上女人的脚，发现并不是所有女人的脚都精致，欣东国有点盼望着夏天到来，那时候，美美穿上凉鞋会是什么样子？
夏天来了，学联组织去英国南部海边城市布来顿（Ｂｒｉｇｈｔｏｎ），美美和欣东国都去了。大家沿街散步，这条街与海相靠，美美看着远处的船只，眼睛很朦胧。欣东国走在美美的旁边，悄悄欣赏美美的脚。突然，欣东国双手扶住美美的肩膀，阻止美美向前迈下一步。美美停住了脚步。欣东国弯腰向地上看去，一只七星瓢虫 （ｌａｄｙｂｉｒｄ）正在地上爬。要不是欣东国的阻拦，美美的脚就把它踩死了。欣东国一看，虫子得救了，才慌忙对美美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冒失。没有弄疼你吧？”美美一点不介意，反而微笑而小声地说：“新－东－郭－”欣东国一看美美不生气，笑了，说：“随你怎样叫我。”
游完海岸，逛商店，等到坐上开往剑桥的火车回家时，人人觉得腿脚酸疼。美美先上了火车，欣东国上车时，一看美美旁边没有人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他对美美说：“我能坐在这儿吗？”美美点点头。车开动了，欣东国问：“今天走得时间长啊，我的脚酸疼极了。你呢？”美美说：“我也很累，老是读书，都不会玩，不会走路了。”
欣东国心里有水儿，却其貌不扬，头发象环境保护区滋生的杂草，也让美美想起挑着花生到京城贩卖的京郊农友。不过，美美发现欣东国心善，所以就面善。美美可不“打击”欣东国试图接近她。
欣东国又斜视美美的脚，她穿凉鞋的脚更迷人，细腻的肌肤，指甲长得整齐标致，五个脚趾长短有秩，双脚纤细小巧。欣东国脱口而出：“你的脚真精致。”美美惊呼到：“都什么时代了，男人还没有变啊！”欣东国心想：“谁说美美又丑又硬？她长得平易近人，而且性格和善。幸亏那些流言蜚语，我才得以接近她。”
欣东国这时敢于开一些过分的玩笑，他继续说到：“我不象以前的男人那么贪婪，要女人的脚缩到三寸金莲的程度。国际号码三十六码正合适。”美美情窦初开以后，就没有听到过男人的奉承。也知道自己除了名字美，哪儿都不美。唉，是个不名副其实的美美啊。当初，爸爸怎么给起的名字？还是教授呢，一点水平都没有，至少不含蓄。今天，美美也发现了，自己不仅名字美，多了一点，脚也精致。
欣东国继续鼓励：“脚支撑着全身，还要行走，这么艰苦，却还能保持着这样精致纤细，实为玄妙。”美美很感动。现在的男人都聚焦在柳眉杏眼，樱桃小口，白皙皮肤，丰乳细腰上，谁注意脚啊？欣东国不同寻常，这是智慧的表现。
欣东国还在沉溺，他说：“要是脚指甲涂上红颜色就更美了。”美美说：“请你先梳整齐你的头发。”欣东国从此用发胶固定了头发，美美也涂红了脚指甲。这是暗号啊，心心相印！
(2) 柳绿剑河
从此，欣东国与美美每周约会。美美古怪，对欣东国客气，从来不耍女人脾气，也不和欣东国走得太近，晚上一超过十点，她准时送客，理由是她要睡觉。欣东国说：“既然你睡觉，我更应该留下来。”美美笑嘻嘻地把欣东国推出她的宿舍，柔声地说：“一点不幽默。”欣东国以后不开此类玩笑。他以后把美美叫“修女”，把她的宿舍称为酒巴，因为它按时开门，准时关门。
欣东国觉得美美的脚精致，性格却不“精致”，至少不温柔。退一步想，如果没有美美和他聊天，他会更寂寞，人应该知足。虽然有哥们在一起侃大山，这和同女人单独幽会完全不同，后者特别激发他的生活热情。再说，美美这样的行为，让他更放心。美美不肯和他睡觉，也一定不会和其它男人睡觉，说明美美很能把握她自己。何况美美涂红了脚指甲，而且是一直在涂，没有间断过，已经很说明问题。欣东国为自己得意。
博士研究的第三年，美美更不理欣东国了。她什么活动都不参加，因为要赶试验，试验做不出，还要哭鼻子。欣东国也没有精力追美美了，他比美美还狼狈，要尽快写完论文，还要留心工作广告，这么大的压力，他还不能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嘛。
美美比欣东国先写完的论文，也先通过的答辩。她刚上交了论文，就开始每天去欣东国的住处，为他做饭熨衣。他们吃完晚饭，欣东国马上回到写论文的工作当中，美美匆匆洗碗收拾，然后离开欣东国的住处。欣东国压力大，连说谢谢的力气和心思都没有。美美的这个举动，给了欣东国一个定心丸。和欣东国相比，美美这时却自由得象小鸟，空虚得象氢气球，她坐立不安，根本在欣东国的房间呆不住。她去看电影和演剧。
欣东国比美美晚毕业三个月。毕业以后的一天，他和美美在剑河边散步，看着蜿蜒细长的剑河，绿柳弯倾，低垂河面，他也想完全融入到美美的生活中，他说：“你瞧咱俩前几个月过的日子，别人还以为你是我的钟点工呢。我现在有死鱼翻身的感觉，请你再给我一个鲤鱼跳龙门的自豪吧，我求你跟我结婚。”美美说：“我不跟你结婚。”
这句话让欣东国失明几秒钟，他的心一落千丈，几乎窒息。他又垂死地琢磨，她为什么要涂红脚指甲？还要为我做饭呢？幸亏美美又接著说下去：“我要嫁给你。”
欣东国悲喜交集地说：“这不是一回事吗？你这样表述，让我得心脏病。”美美说：“结婚和嫁有点区别。嫁有仰慕的意思。”欣东国全身酥麻，躺在了河岸的草地上。从他们身旁走过的人都笑他。美美笑盈盈地要把他拉起，却拉不起他，他说：“哎呀呀，幸福啊！幸福啊！”
美美和欣东国喜结良缘，欣东国的哥们怎么也不明白欣东国是如何“骗取”美美的芳心的。他们心里想：“这小子怎么这么交桃花运啊？”他们来请教欣东国，欣东国回答：
“谦卑。”
“咋谦啊？”
“承认男人不如女人。”
“原来你小子把我们爷们都谦进去了，你自己倒占了个大便宜。”
欣东国哈哈地笑。有一位有妻室的哥们理解得快，说：“瞧人家女同志，又读博士，又带孩子干家务。我试过一星期那样的生活，急得我口鼻生疮，屎都拉不出。”另一丈夫说：“咱们有夫人侍候著，还是姗姗推迟毕业时间。女同志伟大！”
(3) 真人真金
美美和欣东国都在剑桥大学找到了工作。
婚前，欣东国特别喜爱看美美的朦胧眼神，结婚后，就不怎么欣赏了，相反，他很担心。他问美美：“你到底一天到晚在想什么？白日做梦，问你话，你也答非所问。”美美笑着说：
“我就是爱瞎想，说出来荒唐，还是不说的好。”
“你说出来我听听。”
“比如说，陆地动物都生活在海里，海洋动物都生活在陆地，那会是什么景象？”
“狂想症！我以后不问了。”欣东国心里真吓一跳。
“我控制不住的想，知道荒唐，就是觉得好玩。”美美轻松地说。
“Humans are often obsessed with danger. All my life, I have to pay for what I have loved. （人类总是迷恋危险的东西。我将终生为我曾追求的付代价.）”欣东国唉声叹气道。
“哈…… a permanent job, a special nurse, a life sentence. （永久工作，特殊护士，无期徒刑）！” 美美大笑。
美美和欣东国有各自的研究领域，所以书籍分开放。但是生物学是他们共同的基础。有一次欣东国翻读美美的《生物学》课本时，发现了一首诗，就是当初那个追求美美的博士生写给美美的。欣东国格外感兴趣，该男生当年写诗给美美以后，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散布“美美又丑又硬”，所以欣东国特别想知道那是怎样的一首诗。
洁白的云朵风儿追
碧绿的河畔金柳垂
传说的康桥船放歌
蜿蜒的剑河梦几回
扶桑风色，牛羊点缀
柔波浮藻，小船轻推
古风暗色，圣洁的学院
花草散香，弥漫风吹
船儿桨儿水中汇
心中思念汝是谁
浪漫仙境少回味
只因缺少梦中的人儿──美美。
欣东国正在喜滋滋地细细地读这首诗，美美走过来了，她问：“你在读什么？”欣东国心慌，好象他侵犯了美美的隐私，他辩护道：“这不怪我，你没有珍藏好。”说完，递给美美这首诗。美美看了一眼，说到：“我想扔了它，可是却找不到了，谁知被你翻出来。”欣东国一看美美没有生气，就说：
“写得多好啊，新一代的徐志摩。我就没有这才华，你怎么没有看上他呢？”
“就因为他的诗象徐志摩的，我才不理他。”
“为什么？”
“徐志摩抛弃他身怀有孕的妻子，奔向他的情妇。徐的原配变成孤儿寡母，徐的第二位妻子吸毒。我要是和这种人生活在一起，我不是自取灭亡吗？”
“诗写得象徐志摩的，人不见得也象徐志摩啊。”
“可是这让我联想到徐志摩，就让我恶心。”
欣东国想到那位学生散布的流言，心里也突然升起愤怒，觉得美美还挺有独到之处的，不过他还是说：
“徐志摩有才华啊。”
“我要良知。我不稀罕男人的才华，写点破诗，有什么了不起的？”
美美说完，还得意地向欣东国点头示威。欣东国惊呼到“哎呀呀，我的美美心里都是疯癫狂想和恶毒攻击，让我好紧张啊。”美美笑盈盈地说：“放心，你在我的心里都是美好。”美美说完，双手放在胸前，做出一种很优雅的姿势。欣东国咧著嘴，看着美美笑，说：“我娶了个女真人，慧眼识真金！”美美问：“你慧眼识我？”欣东国不耐烦地说：“你已经是真人了，还想当真金！太贪婪了。是你──慧眼识我──。”美美恍然大悟地说：“噢。对。那是。”欣东国看着美美可爱的傻样子，在纸上写了十六个字。美美凑过去看，又在后面加了六个字。这二十二个字以后就挂在了他们的卧室里。
爱人美美
娶你无悔
刁钻疯傻
世界之最
真人真金一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