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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李佩甫:等等灵魂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xzhao2

#1  李佩甫:等等灵魂

第一章



  下了火车,当他踏上这座城市的时候,他先是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十点三十
三分。他摇摇头,笑了。十点三十三分是他作为军人的时间,这个时间比地球转动
的时间快了三分钟。在部队十二年间,他就是靠这有意拨快的三分钟,从一个士兵
千到副团职的。现在,他重回来了,他很愿意服从城市的时间。于是,他站在出站
口,第一个动作就是放下提包,校了一下表,把时间重新拨回来。可是,当他走起
来的时候,他的心理时间依旧,每一步都“踏、踏”有声,走着走着就快了。操,
他一出站,就有人围上来,像是一窝乱蜂,闹嚷嚷地说:住店吗? 便宜……他一句
话就把她们给击退了。他说:我到家了。

  对城市,他已经有些陌生了。虽然也回来探亲,但如今的城市,是一天一个样。
怎么说呢,人是一天天旧,市面却是一日日新。城市的规模越来越大,楼越来越高,
人越来越杂……就像是炸了窝似的,仿佛那常年关着的声音和颜色,突然得到大赦,
“哄”一下子全放出来了。——可他还是闻到了黄河的气味。在这座城市里,黄河
是一粒粒的,是含在风里的——沙。

  是啊,到家了,终于到家了。站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几乎是习惯性的,任
秋风又看了一下表——结果,时间成了一颗子弹,给了他重重地一击! 一九九。年
三月十二日晚十一点十一分,那疼是随着钥匙的“吱扭”声射进去的,一颗带着毒
气和恶意的子弹正扎在他胸口处。黑暗中,那道从被窝里泻出来的白光,几乎瞎了
他的眼! 在部队的时候,他曾有过一个赫赫有名的绰号:任旋风。获得过全团的八
项第一! 可突然间他想吐,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吃过十九袋方便面之后,一股从
床上飘过来的腥臊使他忍不住想吐( 那已不是青草的气味! 女人身上有一股很纯的
青草气息……) ,翻江倒海地吐! 吐过之后,他一下子平静了。那矗立着的静,本
是可以杀人的。可接下去,犹如醍醐灌顶,他脑海里突然跳出了一句话,这句话是
他最为敬重的一位老首长说过的。

  那是标准的军人口吻。他说:继续吧——继续进行。

  屋子里一阵忙乱……

  当他走出门的时候,一瞬间,他就后悔了。他问自己,操,你的拳头呢? 是呀,
他的拳头都快攥出血了! ……可是,仅仅是一句话,就把他给“吊”起来了。一个
矜持的人,不经意间,说出了那么一句高贵的话,还能回头吗? ——罢了。其实,
他最想说的,是三个炸字:狗男女! 站在院子里,他一拳打在了墙上,很疼! 抬起
头来,他突然发现:城市的灯光是一份一份的;窗户是一份_ 份的。可他的那一份,
没有了。

  虽说是三月了,这心一凉,满街的灯就寒了。为了这一天,没有人知道他付出
了多大的代价! ……在部队,他已干到了副团职,他是做过将军梦的呀! 可是,为
了她,他还是转了。本来是想带给她一个惊喜的,本来是想兑现一份男人的承诺…
…当兵十二年,结婚九年,她不是一天天在盼他转业吗? 在电话里她哭了多少次?
然而,真到了转业的时候,他居然无家可归。

  当然,他的父母还在,虽然离休了,也都是老资格的国家干部,有着四室一厅
的住房……可是,这种时候,他不能回去。回去怎么说? 很久没丈量过城市了。曾
记得,从农业路往北。原来还是一片麦田……现在到处都是楼。街宽了,路在延伸,
远处的霓虹灯跳荡着一闪一闪的迷离。数过了三条街的路灯之后,他才发现,灯才
是城市的灵魂。灯很好,灯光把来来往往的行人照出了一种模模糊糊的温情,一种
不明身份的亲切。当你与行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它映出的是人的轮廓,却掩饰了尴
尬的心情。是啊,如果没有灯,城就是死的,是被钢筋水泥固化了的、一格一格的
囚房。可那是囚房吗? 如果是的话,这会儿,他是多么渴望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囚房
啊! 正走着,突然又有个人悄没声地凑过来,小声说:“先生,住店吗? ”

  任秋风心里一热,默默地说:“兄弟呀,我到家了。”

  可是,那人袖着手,却悄悄地靠过来,又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可以
打炮。打炮吗? ”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说:“步兵。打什么炮? ”

  那人怔了一下,脖子一缩,扭头就跑,像兔子一样,倏忽就不见了。他却仍旧
愣愣地站着,嘴里嘟嘟嚷嚷地说:“——莫名其妙。”在部队那些年,虽然也上过
军校……可他不懂,真不懂。

  现在,他回家了,终于回家了。可是,在回家的路上,他把家丢了。

  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一种疲劳从心的底部漫出来,那乏,像潮
水一样很快地漫遍全身,他已经三天两夜没有睡觉了……可是,该往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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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是我非我
2007-3-14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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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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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3-14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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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3  



  四个字,仅用了四个字,就把她给灭了。

  霎时间,她成了一个贼,是心里的“贼”。

  在世间所有的道理中,给予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而索取是卑下的。何况是“偷”
? 在东方文字里,“给”的上边是“人”,那叫“上人”;“要”的下边是“女”,
那叫“下女”——而且有跪的意味。

  这两个字从来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尤其是感情上的偷窃,那就更甚一层,女,
是下贱;男,叫堕落。无论社会怎么开放,在意识里,在血脉中,文化的等级已经
确立。

  此时,苗青青心里的尴尬和屈辱是无法言说的。她就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唾沫做
成的监狱——她的囚房就是那张床! 就凭那四个字,一下子把她钉在了耻辱柱上!
还说什么? 还有什么可说? 穿衣吧,各自穿衣,默默地,木然地……

  现在,苗青青和邹志刚已各自穿好了衣服,各自默默地在沙发上坐着,仿佛是
在等待着那个人的判决。

  两个自称是有品位的人,就像是把戏演砸了的“洪常青”和“江姐”,惶惶地、
僵僵地坐着,也居然坐出了一种“凛然”。这“凛然”是硬撑出来的,是相互的,
也可以说是互为对方而表演。其实,他们心里都有些怕。可这怕,却又是说不出口
的。情感那么高尚,怎么能轻易亵渎呢? 然而,在心的底部,却有两个字像钳子一
样紧紧地夹着他们,夹得两个人透不过气来:军婚! 按法律规定,苗青青是军人家
属,就凭这两个字,如果任秋风告他们的话,就可以判刑! 那么,只要判了刑,无
论刑期长短,他们身上那点“品位”就不再是品位了。

  苗青青和邹志刚是在一次会议上认识的。

  那会是财贸口的,而苗青青是晚报文化版的记者,并不分管财贸。说来也巧,
那天,跑财贸的小徐突然病了,苗青青就被总编临时抓了差。就这样,一来二去的,
两人就认识了。往深里说,还是因为后来那次看相。‘有那么一瞬间,两人几乎同
时抬起头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一点了。

  就这么闷坐着,邹志刚有一个很细微的动作被苗青青的眼风扫到了。那是他的
腿,他的腿下意识地打了个颤儿,是尿颤。他赶快往里缩了缩,并得更紧些。苗青
青心里说,他想尿。那硬夹着的,是尿。于是,苗青青默默地说:“你,走吧。”

  邹志刚迟疑了一下,说:“那你? ”

  苗青青突然有些烦躁,说:“走吧,别管我。

  我知道我是什么东西! ”

  邹志刚一怔,说:“你,啥意思? ”

  苗青青说:“没意思。没啥意思。——你走吧。”

  邹志刚的确想走。这个时候,走,尴尬;不走也是尴尬。其实,他真要走了,
在两人之间悬着的那点“凛然”,那点可怜巴巴的矜持,就可以放下来了。至于以
后,天大的事,只要假以时日,也没有过不去的。可是,所有的开始,都由那点
“品位”做垫底,那就还得撑着。不撑怎么办? 不能太掉份了。

  邹志刚还是站起来了。他故作轻松地在屋子里走了一个来回,说:“青青,我
说过的话,是不会变的。事已至此,他想怎样就怎样吧。”

  苗青青的目光柔和了些,说:“你不怕? ……”

  邹志刚避开了那个“怕”字,说:“我,我当然还是希望和平解决。无论他要
什么,我都会答应。青青,你要记住,我是爱你的,我不承认这是不道德的。你没
看看,什么年代了? ”

  苗青青看了他一眼,说:“那好,你现在把他叫进来,你给他说。”

  邹志刚说:“我说? ”

  苗青青说:“对,你说。”

  邹志刚说:“这,不合适吧? ”

  苗青青说:“你是男人吧? ”

  邹志刚说:“是。”

  苗青青笑了,那笑像在火上烤过,很燥。而后,她厉声说:“偷就是偷,偷了
就是偷了。我倒情愿他上来揍我一顿! 哪怕把我打死呢,我也认了。这叫什么? 这
叫蔑视,是世上最大的蔑视! 这等于是把唾沫吐在咱们的脸上了! 你懂不懂?!”

  邹志刚不吭声了,他无话可说。是的,那四个字,就是一把刀子! 苗青青明白
了,到了关键时刻,“品位”是不能当饭吃的。这男人的西装穿的那么板正,领带
系的那么优雅,可是,一旦遇上事,他就成了人家说的银样锻枪头! 苗青青厉声说
:“走吧,你! ”

  墙上的挂钟“当”的一声,已是凌晨两点了。


2007-3-14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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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4  



  夜,成了一张遮羞的布。

  ——很难堪的,两人在一盏路灯下相遇了。

  正是凌晨时分,男人站在大街拐角的一盏路灯下,手里是两个沉甸甸的大提包。
苗青青一下子受不了了,她眼里的泪“哗”地涌了出来。她默默地说:“……回家
吧。”

  任秋风看了她一眼,只一眼。而后,他抬起头来,望着远处,摇摇头,自嘲说
:“家? 哪儿还有家? ——是啊,我是想回家的。可走着走着,家走丢了。”——
说完,他提着包,大步朝前走去。

  苗青青快步跟上去,哀求说:“还是,先回家吧。”

  任秋风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说:“你知道这条路上,有多少灯吗? 七十六盏。
你知道前面那栋楼上有多少窗户吗? 十六层,一百七十二个……”

  苗青青跟随在后边,低声说:“我错了。是我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回家吧,你怎么——都行。”’任秋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错了? ”

  苗青青眼里的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着,说:“对不起。对不起了。”

  任秋风一边走一边说:“错了? 很好。我不这样认为。也许是我错了。”

  苗青青知道,男人是一座火山。面上越冷,内里越热,那是翻腾的岩浆。她甚
至期望他吼两声,他要是吼两声,说不定就原谅她了。

  苗青青突然蹿到了男人的前边,挡住了他的路,说:“打吧。你打我,随便你
怎么样都行! ”

  男人像山一样立在那里,脸上有了些变化……说:“你这是干什么? ”

  苗青青两眼一闭,说:“打吧。”

  任秋风不动,而后,他叹一声,说:“在车上,我吃了十九袋方便面。看来,
什么都有吃腻的时候……要不,我也不会吐。”

  苗青青怔怔地望着他,流着泪说:“我不企求你的原谅。回去睡一觉吧,回去
睡上一觉,然后,无论你想怎样……都行。”

  任秋风拍了一下肩,说:“看见了吗? ——军人的脊梁就是床。”

  苗青青痛彻地感到,他是说,床,脏了。苗青青小声说:“我不会让你难堪的。
我……都换过了。”

  任秋风眉头皱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苗青青不知该怎么办了。事已做下了,她只好拉下脸求他:“你……难道说,
要我给你跪下吗? ”

  任秋风说:“我没这意思。在大街上,你千万别这样。你是个有品位,有身份
的人。”

  苗青青说:“你骂吧。可你,结婚九年,回来了七次,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一
共是八十六天零九小时……”

  任秋风身子一转,说:“那人,走了? ”

  苗青青很难堪地说:“走了。”

  任秋风摇了摇头,说:“溜得倒快——兔子。”

  苗青青说:“别说了。别再说了。”

  任秋风说:“好好,我不说。”

  苗青青艰难地问:“那你……究竟想怎样? ”

  任秋风说:“告诉你,此生,我只当一次俘虏。

  我再也不会当俘虏了。——你,回去吧。”

  这时候,一辆公共汽车从远处开了过来……

  车灯刺刺地晃人的眼,任秋风快步走上前去,跳上了那辆公共汽车。

  夜色像雾一样,车上,只有他一个人。任秋风坐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望着慢
慢苏醒的城市,任车轮在清晨的大街上碾过。他的头晕腾腾的,就像是锥子扎着一
样疼! 那火苗一阵一阵地在他心里烧着,都快要把他烧成岩浆了。一个回家的人,
把“家”给弄丢了,他窝囊啊! 有许多日子,他想着、盼着、熬着,就等着回家这
一天呢,可他等来的却是兜头一盆脏水! 是最不堪的一幕……不能想,要这样想下
去,不是去杀人,就是把自己逼疯! 他大口地吐着气,把心里压的那股火焰吐出来。
而后,就是头疼欲裂,他的头一下一下在椅靠上碰着,碰着,就像劈柴似的,一份
一份地把那疼在牙上分解掉。就那么碰着、磕着,渐渐地,在车的晃动中,疲乏袭
上来,有了点朦朦胧胧的睡意……然而,就在他刚要睡着时,售票员拍拍他说:哎,
哎,到站了,到终点站了。他抬起头,看了看说:我交钱,你再把我拉回去吧。那
售票员看看他,诧异地说:你怎么跑车上睡觉来了? 他心里说,我要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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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3-14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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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5  



  一个月后,在一家百货商场里,苗青青竟意外地碰上了任秋风。

  自从家里发生了那件事后,她已经好久不做饭了。只是随便上街买些方便面、
八宝粥之类的半成品,临时凑合一顿。男人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却出了那样的丑事,
这让她六神无主,百口莫辩,十分的狼狈。一个月来,她每天都是在自怨自责中度
过的,已熬煎得明显地憔悴了。

  这天,她下了班,回家也没意思,她想顺便在商场里逛逛,捎带买点什么。可
是,她突然发现男人在一个柜台前站着。男人穿一身发白的旧军装,身上挎着一个
洗得发白的旧挎包,居然在买糖。她知道,过去,男人是从不吃糖的。可她分明听
见他说:糖,买斤糖。那服务员说:你要哪一种? 他伸手指了一下,说:那种吧。
就那种,芝麻的。服务员把电子秤的盘子拿下来,给他扒拉了些糖,刚放在秤上,
他却说:不要了,我不要这一种,换一种,我要那种。服务员看了他一眼,把秤里
的糖倒回去,又换了一种,再一次放在秤上。

  不料,任秋风竞说:再换一种吧,我不要这种了,要酒心的。立时,那服务员
气了,“咚! ”一声,把秤盘撂进了糖柜,气呼呼地说:啥人。不卖了! ——接下
去,更让人吃惊的是,任秋风居然二话不说,扭头走了。

  苗青青很惊讶地望着男人的背影,心说,他怎么了? 难道犯了神经病? 于是,
她悄悄地跟在他后边,也上了二楼。

  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走了一圈之后,他又在一个卖钟表的柜台前站住了。他指
着柜台里的一只表问:这只多少钱? 服务员说:哪只? 他说就这只。服务员把表拿
出来,放在柜台上,说这款一百二。他说,那只呢? 服务员又拿出了一只,说这只
是夜光的,二百六。他却又一指说,那一块呢? 我看看那边那红针的。服务员问:
你是要电子表? 他说不要电子表。东边那种。这时,服务员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气
嘟嘟地从里边拿出一只,没好气地放在了柜台上,说你究竟要哪只? 这只是进口的,
一千四! 任秋风说:你怎么这样? 服务员说:啥样? 你说我啥样? 我又不是卖样的
?!你到底买不买? 不买走人。啥东西! 任秋风说:你怎么骂人呢? 服务员说:我就
骂你了,告我去吧! ——不料,任秋风竟轻声笑了。他摇了摇头,而后又是扭身就
走。

  在三楼的服装柜台前,任秋风又开始试服装了。他先试了一套西装,站在镜前
看了看,说:这件瘦了。而后又换上了一件……说:这件,这件胖了。穿上第三件
的时候,他往左转转,又往右扭扭,说:这件还行,就是颜色不对。往下,他一连
试了六件……试前五件的时候,那服务员都一声不吭,只是脸色不那么好看了,紫
了。试到第六件,服务员直直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看着他,眼里有火!
任秋风却仍然面不改色地说:对不起,我不要了。那服务员身子一斜,冲到了他面
前:你这样试,那样试,一件一件都试个遍,为啥不要? 你调戏人呢?!这时候,苗
青青实在是受不了了,她跑上前去说:“要。这件衣服我要了,多少钱? ”

  可是,任秋风看都不看她一眼,见她来了,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苗青
青见他走了,一边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啊……一边急步下楼,追任秋风去了。
在匆忙中,苗青青听见身后有一声喘着粗气的骂:呸,流氓! 当苗青青气喘吁吁地
追到商场门口的时候,火一下子蹿上来,她说:“你脑子有病吧? 你是不是疯了?!”

  任秋风却冷冷地说:“怎么了? 这商场我不能进吗? ”

  苗青青脱口说:“你,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怎么知道他是这个商场的老总? ”

  任秋风愣了片刻,慢慢说:“谁? 你是说……

  那兔子?!明白了。”接着,他突然笑了,一字一顿说,“看来,是冤家路窄呀。”

  苗青青顿时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说:“你都跑到这里来了,还装什么大尾巴
狼?!”

  任秋风针锋相对,说:“你要这么说,我真得见见他了。”说着,转身又朝商
场走去。

  苗青青一把拽住他,说:“错是我一个人的。

  要杀要剐随你便! 你这是干什么?!”这时候,看热闹的人围上来了,苗青青没
好气地朝围观的人嚷嚷说:“看什么看?!”可话一出口,她又觉得太掉份儿,又赶
快把手松了。

  不料,任秋风却说:“你放心,我不会动他一指头。我找他取取经。”

  苗青青听他竞说出“取经”的话来,一时更加恼怒,恨恨地说:“你——无耻
! ”

  可任秋风根本不理。他扭身快步走回去,在商场的大堂里拉着一个年轻人问了
几句,而后快步朝楼上走去。上到二楼的时候,他停住步子,只觉得胸口有点疼…
…嘴里喃喃地说:“妈的,汤姆弹,还近距离射击。”而后,他一步一步地走上了
五楼。

  站在五楼那个挂有总经理办公室牌子的门前,任秋风下意识地伸手敲门,手伸
到了门上,却又缩了回来,迟疑了片刻,一把把门推开了。

  邹志刚在一个很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开始,他甚至有些惊诧:你这个人,怎
么回事? 不敲门就进来了?!可霎时间,他就明白了,这就是那、个、人。这是那、
个、人! 他见过他的照片。

  于是邹志刚眼里有了一丝慌乱。可他还是挺住了,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问
:“你,有什么事吗? ”

  任秋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有很长时间,他什么也不说……渐渐,邹志刚有些
坐不住了,他探了探身子,说:“你,你想干什么? ”

  不料,任秋风却在他面前的沙发上稳稳地坐下来了。而后他掏出烟来,点上,
吸着,而后说:“你是总经理? ”

  邹志刚说:“是,我是。”

  任秋风说:“行,你还行。我先后考察了本市十三个中型以上的商场,总体来
看,你这里的服务态度,还算好的。”

  这句话,把邹志刚说得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他到
底想干什么……就越加慌乱。他直起身来,朝外望了望,盼着能有个人来。可也怪,
这会儿偏偏没人来。

  任秋风吸着烟,不紧不慢地说:“看了你的商场,我有信心了。——顺便问一
句,你是怎么认识青青的? ”

  邹志刚不想谈这事,可他不得不说。就结结巴巴地:“在、在一、一次会议上。
其、其实……”

  任秋风说:“会上认识的,是吧? 那会,开得好。很好。以后你多开。”

  邹志刚脸苦得像个茄子,像被人捆了手脚的小偷,一副孙子样……

  任秋风说:“我再问你一句,你知道什么叫军人吗? ”

  邹志刚头上冒汗了,一粒一粒的,像是抖然长出来的水痘。

  任秋风低声喝道:“你把会开到床上,好! ——不过,你难受的日子很快就要
到了。”

  邹志刚如坐针毡! 他很想摆脱这尴尬的局面,很想居高临下地说一点什么,可
他又不知该怎么说。于是,就再次直了直身子,硬着头皮说:“事已至此,你,你
……说个价? ”

  任秋风说:“不愧是干商业的。让我想想……”

  邹志刚似乎从话里听出了点希望,赶忙说:“感情上的事,是吧? 这个这个…
…都是男人,可以商量。你说吧? ”

  任秋风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说:“生意人,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有些
东西,是不能卖的! 你记住我的话吧,你难受的日子就要到了。”

  出了商场大门,任秋风看见苗青青像受惊的兔儿一样,仍在商场门口立着。于
是,他大步走到苗青青跟前,淡淡地说:“人,我见了,也不是太差。知道我为什
么要见他吗? ”说着,他指了指远处:“告诉你,我转业了。对面那座楼,就是我
的前沿阵地。”

  苗青青不由自主地跟着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她恍然记得,那是家快要倒闭的
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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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3-14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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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应该说,是一个人硬把任秋风拽进商界的,这个人叫齐康民。

  在民间,有很多这样的思想家:他们是从一个极端而又纯粹的时代走过来的。
在那个年代里,他们可把玩的东西太少了,因此,偷书以至于读禁书,成了他们人
生的一大乐趣。后来,慢慢地,他们在书里读出了思考的方法,也在书里读出了很
多疑问……于是,他们就有了“指点江山”

  的嗜好。在思想的小抽屉里,自然储存着很多的人生报负。可那抱负不是用来
实施的,而是用来评说的。齐康民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齐康民是商学院的一名教师,职称是副教授,课上得最好,却不讨人喜欢。因
为他很狂,号称天下第一书虫。书虫就书虫吧,还要天下第一?!大学里有那么多老
师,他怎么就第一了? 于是仍然是副教授。他讲课有个特点,一讲到激动处,必说
他早年偷书的经历,必说那句“当年我和任秋风一块儿偷书的时候,偷到的第一本
书是陈望道的《修辞学发凡》……”讲着讲着就忘了下课时间了,每次都要学生提
醒:齐老师,到下课时间了。他这才从“课”里走出来,说:到了吗? 那,下课吧。

  齐教授不仅有理论,也有实践。他曾经是商学院教师中第一个下海经商的人。
有那么一段,人们每每见他手里提着一个装教案的破书兜,出现在各个机关、单位
的门前,见人就问:“要钢材吗? 要铝锭吗? ”就这样,卖了一年的钢材,跑烂了
三双鞋,因喝酒进了五次医院,结果连一根针都没卖出去。他经商一年,不但没赚
什么钱,却连连受骗,把自己存折上多年积蓄的五万块钱也全搭进去了……于是作
罢。他自嘲说,看来,我只有卖“嘴”了。不过,在理论上,他是从不服输的。

  这天,当任秋风出现在教室门外的时候,齐康民像是有感应似的,他突然朝窗
外看了一眼,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各位同学,我告诉你们,门外站的那
个人,就是当年“文革”中和我一起偷书的小子! ——现在,下课。

  于是,同学们唧唧喳喳的,一齐朝外看去,他们看到的竟是一个提着两个大提
包的军人。于是,不知谁带的头,教室的女同学竟然齐声喊道:——任秋风,偷书
贼! 这一声,把任秋风的脸都喊红了,他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一时显得十分尴尬。
等齐康民走到他跟前时,任秋风说:“你这家伙,咋回事? ”

  齐康民摇着头说:“没事没事,学生们闹着玩呢。这些学生,现在的学生啊…
…走,走。”

  齐康民的家就住在商学院的家属院里。几年没见,进了门,任秋风发现,齐康
民的家几乎不像个家,那简直就是个巨大的、混乱不堪的书橱! 床上、地上、桌上、
椅上全是书,一摞一摞的书,书都把人淹了! 在书堆里,竟然还有两幅用宣纸写的
手书:一幅为“大象无形”;一幅是“大音希声”。可如此气象的条幅,也就那么
随随便便地挂在靠墙的一堆书上,上边用两个茶杯镇着。

  待坐下后,两人相互看着,静静地看着……

  片刻,齐康民突兀地说:“这么说,鸟儿飞了? ”

  任秋风皱了一下眉头,说:“你怎么知道? ”

  齐康民吟道:“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这么说,我得祝贺你了。”

  任秋风皱了皱眉,很想骂娘,却说:“祝贺我什么? ”

  齐康民哈哈一笑,说:“——一九四九,解放了。”

  任秋风说:“这么说,你也——解放了? ”

  齐康民大咧咧地说:“我,早就解放了。去年,她一南逃广州,敝人就解放了。”
而后指指胸口,问,“这地方,疼吗? ”

  任秋风说:“疼。汤姆弹,近距离射击。”

  齐康民说:“只要没趴下,就是一条好汉。不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

  任秋风说:“你还有理论? ”

  齐康民说:“我们这个民族,是活精神的。十年改革,当人们吃饱饭之后,社
会从单一走向多元,精神问题就上升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了。这是一种周期性的社
会病。我认为,不久的将来,中国将是精神疾病的高发期,将出现群体的婚姻大裂
变,你我,不过是早走了一步。”

  任秋风说:“鸟理论。”

  齐康民说:“不,齐氏理论。”

  任秋风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往下,齐康民说:“转业了? ”

  任秋风说:“转业了。”

  齐康民说:“工作安排了吗? ”

  任秋风说:“有点眉目。不过,还没有最后定。”

  齐康民立时两眼放光,说:“那我得给你好好参谋参谋。你听我说,在中国,
三、四十年代的时候,前线在战场上,那是出将军的时代;五、六十年代,前线在
麦场上,中国出了陈永贵、董加耕、邢燕子……六、七十年代,前线在广场上,那
是大字报的年代;八十年代,前线在考场上,那是文凭的年代……现在是九十年代
了。九十年代,甚至是下个世纪,你知道中国的前线在哪里? ——据敝人的分析,
在商场上! ”

  任秋风笑了,他有点苦涩地笑了笑,说:“康民,你在信上说,你老婆被一外
商拐走了。你如此仇恨商人,不至于要我去搞什么商场吧? ”

  齐康民严肃地说:“正有此意。我在给你的信上不是说了嘛,在商品时代,人
要想不被商品驾驭,就必须去驾驭商品。”

  任秋风沉思了片刻,说:“你觉得,我是这块料吗? ”

  齐康民说:“你是。”

  任秋风很果断地说:“那好,你从学校里出来,咱们一起干。”

  可齐康民却摇了摇头,说:“老弟,你是,我不是。我是二线人物,我是一张
嘴。从来就不是一线人物。你听我说……”

  当齐康民又要长篇大论发挥时,任秋风说:“康民,我三天三夜都没合眼了。”

  齐康民说:“那你睡,你好好睡一觉。等你起来咱们再聊,聊他三天三夜。”

  可就在这时,有人敲门了。齐康民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三个姑娘。这三个姑娘
都是他的学生。齐康民马上回头给任秋风介绍说:“秋风,你来你来,我给你介绍
一下,这是我的学生,她们马上就毕业了。这个,叫上官云霓;这个叫江雪;这个
叫陶小桃。她们都是我老齐最好的学生! ”

  可是,当他把三个女学生领进屋时,任秋风竟站在那里,打起了呼噜! 齐康民
对学生们说:“看,这个人睡了。他三天三夜没合眼,站着就睡了。”

  三个女学生十分惊异地望着他,小声说:“还有站着睡的? ”

  齐康民说:“一个能站着睡的人,你们想吧。”


2007-3-14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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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7  



  又过了一个月,任秋风拿着调令报到了。

  他去的单位是一家濒临破产的商场。商场的情况不好,他是知道的。可他没想
到,上班第一天,他就遇上了麻烦。

  那天,他上班还不到十分钟,屁股下的那把椅子还没坐热呢,法院的人就上门
了。法院来了两个戴大盖帽的人,法警。其中一个拿出一张盖有大印的传票,在任
秋风面前晃了晃,说:“你姓甄? ”

  任秋风说:“我不姓甄。”

  那人说:“你是总经理吧? ”

  任秋风说:“我是。”

  那人犯疑,说:“总经理明明是一个姓甄的吗? 你不姓甄你姓什么? ”

  任秋风说:“对不起,我姓任。”

  那人说:“不管你姓啥,你是这家商场的法人吧? ”

  任秋风说:“是,我是法人。不过,我刚到……”

  那人说:“只要你是法人,那就对了。跟我走吧。有人把你告了。”

  任秋风站起身,疑惑地说:“不会吧。我才刚刚上任……告我什么? ”

  那人把传票往他面前的桌上一放,说:“我是法警。奉命执法——你签字吧。
签过字,你跟我走一趟,到那儿就知道了。”

  任秋风笑着说:“我刚上任,不用戴手铐吧? ”

  那人也笑了:“不用。”

  就这样,在上班的第一天,任秋风就被两名法警带到法院去了。警车就停在商
场的门口,警灯一闪一闪地亮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任秋风被法警带走了。

  警车开走后,三个姑娘一下子愣了。作为商学院的应届毕业生,上官云霓、江
雪和陶小桃是在导师的极力推荐下,才决定来这个商场实习的。可是,在来商场实
习的第一天,就碰上了总经理被人带走的事件。你说这个寸?!本来,在她们导师齐
康民的嘴里,任秋风几乎算是个“神人”,他把他夸成了一朵花。可就在这第一天
里,她们看到的却是他被推上警车的狼狈相! 见识了这一幕之后,三个姑娘有些踌
躇了。她们不知道该不该取消她们的实习,也许她们应该到对面的那家商场去? 她
们三人站在商场的台阶上,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上官云霓说:咱还去吗? 江雪说:
这个人不是挺……陶小桃说:要不,算了? 这个时候,她们三人同时都萌生了退意。
往下,上官说:老师不会错吧? 江雪说:老师会错。陶小桃说:就是不来了,咱也
要说一声吧? 上官说:对,咱得有个交代。江雪说:不过,这人看上去,硬硬的。
上官说:你是崇拜他吧? 江雪说:去,净瞎说。陶小桃说:真的呀? 说说,你最崇
拜谁? 江雪反击说:我知道,老师给你写过一幅字:桃之天天。陶小桃一下子脸就
红了,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是我让他讲一个词。他随手写的。上官说:好了,
好了,别闹了。

  这样吧,既然来了,咱们就待一天看看,晚上再决定。

  不料,六个小时后,任秋风却又被放回来了。

  那是因为前任总经理的一笔烂账,有人把商场告了……本来,作为法人,虽然
刚刚上任,他也是要负责任的。可是,到了下午三点的时候,法院的经济厅的庭长
接了一个电话,此后就让他回来了。

  任秋风心里很别扭。说实话,他是在齐康民的再三鼓动下,才走上经商这条路
的。作为一名转业干部,组织部门找他谈话的时候,本来有两个去向:一个是到一
个区的工商分局当副局长;一个是到这个快要倒闭的商场当总经理。这本是可以选
择的。可齐康民一张铁嘴,呱呱一夜,呱呱一夜……两人在一起竟一连谈了三天三
夜! 后来,越说越激动,于是任秋风就有了立足中原,打造商业帝国的念头。可上
任的第一天,就被人这么折腾,任秋风着实有些窝火! 正当任秋风窝火时,紧接着,
在他刚刚回到办公室不久,又是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又有人闯进来了——三个! 三
个姑娘咚咚地跑上楼来,推开门,上官带头,冲冲地说:“任秋风。你是任秋风吧
? ”

  任秋风说:“对,我就是任秋风。”

  上官说:“我们来,是要告诉你一声,我们不在这儿实习了。”

  任秋风看了三个姑娘一眼,说:“坐,坐下说。”

  上官说:“不坐了吧。我们来,就是告诉你一声,我们要走了。”

  陶小桃说:“其实,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任秋风说:“我知道。你们是商学院的吧? 我认识你们那里的齐老师……”

  上官说:“是。我们是商学院的。正因为是齐老师让我们来的,所以要告诉你
一声。”

  江雪看了看陶小桃,陶小桃说:“不说了。咱走吧。”

  任秋风说:“你们要走我不拦你们。这样,你们既然上来了,就喘口气,坐一
分钟。”

  三个姑娘互相看了看,上官说:“那好,就坐一分钟吧。”“一分钟”三个字,
她说得很硬。

  任秋风给三个姑娘倒上水,不紧不慢地说:“是啊,像这样的商场,不光你们
不愿意待,说实话,我也不愿意。”这时,陶小桃忙解释说:“不是不愿意。这里
的顾客还没售货员多,让我们怎么实习? ”任秋风接着说:“那是,那是。如果是
换一家商场,我是说,一流的、中国最好的商场,你们愿意不愿意? ”

  三个姑娘愣住了。最好的商场,中国最好的商场? 哪儿有?!任秋风说:“你们
知道脚下的这个地方吗? 三千年前,这里是商国的重镇。三百年前,这里也曾‘商
旅往返,船乘不绝’。到了本世纪初,这里又成了贯穿京广、陇海的交通枢纽……
这个地方,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商家必争之地,是可以做一番大事业的呀
! ”

  三个姑娘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吭声。

  接着,任秋风又说:“《清明上河图》看过吗? 我想,你们一定看过。宋代的
那种繁华,应该是中原最鼎盛时期的繁华了。不过,你们所看到的,还只是当年汴
梁郊外的一角,还不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想不想重振一下中原雄风?!”

  没等姑娘们有所表示,任秋风又回身从立柜里拿出了一张立体效果图,就那么
往地上一铺,说:“看看吧,看看符不符合你们的要求? ”

  三个姑娘勾头往下看去,一个个眼都看直了! 这是什么地方? 大门口立着两个
斜披绶带的盛装的迎宾小姐,往里是开放的、花园式的大厅,宽敞明丽的中厅,芭
蕉棕榈、奇石瀑布、碧树绿草……开放式的电梯在舒缓地上上下下,每个电梯口都
有斜披绶带的礼仪小姐迎送顾客;那步行梯也是开放式的,优美的造型像是一组女
人的纤纤玉手,又像是伸向天空的银白色梦幻,那梦一般的纤手螺旋而上……在步
行梯旁,二楼一处突出的部位,竞还设有一琴台,琴台上坐着一位身着唐代礼裙的
优雅女士,她坐在一把古色古香的古琴旁弹奏着……当然,那商场一层一层的,都
有不同的设计,那设计让人眼花缭乱! 姑娘们“呀、呀”地叫了几声,说:“这,
这是哪里呀? 太漂亮了! ”

  任秋风说:“就在你们脚下。”

  三个姑娘默默地望着他,谁也不说话。

  任秋风说:“这是我先后请教了——包括你们老师在内,三十多位专家后,让
设计院的朋友帮忙设计的,我们一块儿熬了七个晚上。不客气说,我是想打造一个
第一流的商场。第一流的商场,离不开鲜活的、第一流的商业理念。当然,这只是
第一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说实话,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接下去,他的声
音很轻,他轻声说:“帮帮我。”

  慢慢地,慢慢地,三个姑娘全站起来了。她们什么也不说,谁也不说。她们想,
这人,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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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3-14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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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8  

I very like it, hope you like it, too.


2007-3-14 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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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9  

Next time, will be 2nd chapter.


2007-3-14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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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10  [转载]等等灵魂(2) - 作者:李佩甫

第二章



  在这段日子里,苗青青几乎整夜失眠。

  有两个男人不断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一个是任秋风,一个是邹志刚。

  对于女人来说,对男人的印象主要是凭感觉的。有时候甚至是凭气味的。还有
的时候,也许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就把一个女人给打动了。

  几乎没有人会相信,一次“看相”就能把一个女人征服。可事实的确是这样的。
那次“看相”

  是在一辆行驶着的旅行大巴上,当时晚报记者苗青青就坐在这辆车上。那时,
她还不认识邹志刚,只是受总编的派遣临时替人参加一个带有旅游性质的商贸会。
路上,一车人嘻嘻哈哈地闹着,说一些不关疼痛痒的俏皮话。由于会议带旅游性质,
旅行社派了一个看样子有十八九岁的姓王的姑娘做全程陪同。这姑娘个儿不高,脸
儿白白红红,长相甜甜的,特别讨人喜欢。于是,车上的男人一个个都争着给她
“看相”,说些七七八八的话……逗她。她也不当真,听了也就听了,笑笑。就在
这时,坐在后边,一直很矜持的邹志刚突然说话了。他说:“小王,把手伸出来,
我给你看看。”开初,小王也像对待别的男人一样,伸出来就伸出来,也不说什么。
可邹志刚很严肃地说:“我看,和别人看不一样。我看,可是要实话实说的。我说
了,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要是有一句说错了,你就别再让我看了。”小王见
邹志刚很认真,一时也认真起来。邹志刚端起她的手,看着说:“你是有男朋友的,
对不对? ”小王点点头。邹志刚说:“你听好了,我不是指一般的男朋友,我是指
跟你发生过性、关、系的朋友,对还是不对? ”这一刻,一车人都愣住了,全都傻
傻地望着小王。一时,小王的眼瞪得大大的,怔了很久,她的脸慢慢就红了,可这
个头,她还是点了,点得很郑重。这么一下,把整整一车人都震了! 众人哗然。有
好事者围上来,一个个说:“大师啊,这次出来不虚此行,碰上大师了! 说说,往
下说! ”可邹志刚却并不张扬,声音反而低了些,他问:“小王,你干导游几年了
? ”小王说:“才一年多。”邹志刚说:“这个活儿,你不能常干。干上一段,你
就别再干了。”小王问:“为啥? ”邹志刚往前边看了一眼,小声说:“你看前边
那个姑娘。那姑娘一脸苦相,一生劳碌命,是养男人的。而你不一样,你是要男人
来养的。干导游这一行,我是知道的:如果不骗人,你就挣不到钱。要是骗人,时
间一长,心性就坏了。你想,一个女孩,一旦坏了心性,还有男人喜欢吗? ”当他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不但小王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苗青青都禁不住心里一动。
而后,就像是有感应似的,苗青青和邹志刚几乎是同时扭过头,相互看了一眼,就
一眼。再后,在一个人少的场合,苗青青主动走上前去,对邹志刚说:“你会看手
相? 也给我看看。”邹志刚说:“我给你交个底,其实,我不会看相。”苗青青说
:“那你……怎么说得那么准? ”邹志刚悄悄对她说:“看他们在那儿胡吹,我也
就凑个数。说实话,关于说她有男朋友,我是从眉毛上看出来的。眉毛就像花蕊一
样,是人的生理器官,也可以说是性器官。年轻女孩,只要跟人发生过性关系,她
的生理就会发生变化,眉毛也跟着必然会发生变化……老实说,这个秘密是我从一
本书上看到的。至于其他,凭的就是阅历和经验了。”两人之间,有了这一份坦诚,
那心不由得就更近了些。当天夜里,住在宾馆里的这一男一女,一个住317 ,一个
住215 ,竟然都没有锁门! 究竟在等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只是,半夜的时候,苗
青青房间里的电话响了一次,她没有接……后来,邹志刚房间里的电话也响了一次,
他也没有接……很熬煎的。一直拖到了会议的最后一天,当邹志刚来苗青青房间里
送名片时。两人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下子抱住了。而后,一发而不可收。

  现在想来,两人之间的了解并不算多。可是,心为什么会动呢? 是因了那一份
博学和儒雅,或是一针见血的“眉毛说”? 或是那交了底的坦诚? 这又是说不清的。
也许,心本就是有缺口的,这时候刚好碰上了一个“楔子”,那“楔子”就赶巧楔
进去了。

  是啊,结婚九年了。九年来,男人一共回来了七次。男人像阳光一样,九年来
统共照耀她了七次,这是第八次……不知怎的,苗青青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
突然想起了一部电影,那部电影的名字叫《第八个是铜像》。

  还记得在车站接男人的情景。大年三十的晚上,已过了午夜了,爆竹声声,站
台上的人越来越少了,她等的那趟车还没有到。就在这时,广播响了,说189 临时
晚点。于是,她跑到出站口的栅栏处,问:同志,189 晚到什么时间? 那人说:说
不清。也许一点,也许两点,也许三点……她哭了。她就那么一直等到三点,等到
站台上就剩她一个人……男人没有回来。

  如果说,让她理解男人的话,应该说男人是事业型的。男人很优秀。她知道男
人优秀,如果男人不优秀,当初她也不会嫁给他。可是,在日常生活中,“优秀”
是不能当饭吃的。每到晚上,当她下班的时候,独自一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那孤独就像水一样漫上来。特别是在报社值夜班,签了版已是下半夜了。大街上,
灯冷人稀,走着走着,就有了“梧桐更兼细雨”之感! 回到家就更是“冷冷清清凄
凄惨惨戚戚”了,那枕头是抱着睡的。有时候睡着睡着,就有泪下来了,悄悄地、
无声地、无限惆怅地,就去吃“安定”……慢慢,天长日久,这心里就生出了一咬
一咬的小虫儿。小虫儿一点一点地蚕食着那孤守的意念。男人,你就只怪我吗? 这
天,值完夜班,苗青青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她突然听见有
人敲门。苗青青先是心里一紧,是不是? ……而后听那敲门声很急,这才披衣起床,
拉开门一看,却是一送信的小伙子。邮递员说:“苗大姐,签收吧。”

  苗青青懒懒地问:“什么呀? ”邮递员大咧咧地说:“签吧,大件。”等苗青
青签了字,邮递员从门外搬进来一个大木箱子,那木箱是用旧弹药箱做的。

  苗青青诧异地问:“这么大,啥东西? ”邮递员经常给她送信,很熟。就用羡
慕的口气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这是从外地寄来的。”接着,邮递员
很热情地说:“苗大姐,要不,我帮你打开? ”苗青青心里一酸,淡淡地说:“你
打开吧。”

  小伙子风风火火地找了把钳子,三下两下,就把那大木箱子打开了。打开一看,
见里边放的是男人的军用被褥,还有几套军装和一些平时积存下来的零零碎碎东西
……放在最上边的,有两件东西让苗青青格外吃惊。最先看到的是精心制作的一个
铜雕,那铜雕是一排机枪弹壳做的,几乎钳、铣、磨、刨、镀,所有的机械工序都
用上了,做出来的竟是一个极为传神的飞翔中的仙鹤的造型! 更叫人心动的是,这
仙鹤上还贴着一张纸,纸上写有五个字:报告,回家了! 在铜雕下面,还放着一本
装订好的报纸剪贴本。那邮递员看着那仙鹤形的铜雕,挠挠头说:“噢,是告诉你,
你爱人要回来了。”当苗青青从铜雕下拿起了那个装订得像书一样的报纸剪贴本,
一页页翻去时,只见那里边全是她发表的文章……男人心细,男人把她写的“狗屁
文章”一篇一篇( 哪怕是几十个字的) 全收集了。看到这些,苗青青一下子受不了
了! 邮递员临出门的时候,还摇摇头说:“这人,回家了,还报告? ”



是非是我非我
2007-3-15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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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11  



  一个丢了家的男人,办公室就是家了。

  离了家之后,任秋风首先要对付的,是吃饭问题。他的苦处,是不知道该吃什
么。现在,吃饭已经成了他最大的一个负担。

  最初,也新鲜过几天,早上跑出去,在路边的小摊上喝碗豆浆吃根油条,热乎
乎的,很好嘛。

  中午,找一小馆,吃碗炸酱面、烩面、凉拌面,也行。晚上就不好办了,很想
喝碗稀饭、吃点馒头小咸菜什么的,却不好找,走一条街,再走一条街,还不一定
能找得到……这样,总吃街头上的饭,时间一长就不行了,有时候上火,有时拉肚
子。一到吃饭的时候就愁,上哪儿吃去? 吃点啥呢? 那天一大早,就有值夜的敲他
的门,敲得咚咚响! 他赶忙开了门,说你慌什么? 值夜的说,老总,不好了。来一
爷,把“令卡”捣了! 他犯迷糊,问:爷? 哪来的爷?!值夜的说,管电的爷。——
细问了,才明白,是商场欠人家一年零七个月的电费,电业局的人把电给掐了! 他
有点躁。电,不就是商场的命吗? 你把电掐了,我还做什么生意?!这样想着,突然,
他记起来,有一个战友姓徐,比他早回来两年,好像是分在了电业局……于是,他
赶忙拿起电话,转了两转,到底把这老徐找到了。老徐离开部队时,也是副团,这
会儿已是电业局的副局长了。这老徐倒是个爽快人,一说是任秋风,兜头就是三个
字:“先吃饭! ”

  吃饭就吃饭,这有什么? 他不正找饭辙呢。

  可任秋风一去就知道了,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吃饭,是一次战友的大聚会。是
联络,是织网。到了之后他才明白,在这座城市里,居然还有一个“吃饭会”! 而
电业局的老徐,就是所谓的“吃饭会”的会长。这一次,他一下子召集了十二个战
友,现在都是各行各业的中层干部……按老徐的说法,都是人物。

  任秋风第一次参加“吃饭会”,是在老徐的管辖范围之内,这个地方叫“江南
鱼”。饭定在一个豪华包间里,等人到齐了,一阵寒喧后,老徐拿起桌上的筷子,
往一个茶杯上一放,说:“上令! 现在上令了。”而后他说,“咱吃饭会的规矩,
老任不懂,大家给他演示一遍,往下他就明白了。”任秋风悄悄问了坐在身旁的一
个战友,说,啥规矩? 战友笑着说,一开始,每人讲一个荤笑话,讲不出来的罚酒
一杯。活跃气氛的。老徐说,废话少说,开始开始。于是,坐在他旁边的一个战友
开始讲了,他说,“我刚听了一个,是说三国的。说是当年曹操与蒋干见面时,蒋
干出于礼貌,问候说,操,你妈好吗? 曹操听了很不舒服。这叫什么? 操你妈?!第
二天,曹操跟蒋干又见面了,这次曹操先打招呼,说:干你全家好吗? 众人听了,
一笑。老徐说,好,过了。第二个战友接着说,“我说一个。一光棍,好不容易娶
一老婆。当夜,行房时,光棍说,一杆枪两颗弹,二十七年未参战。老婆听罢很不
服气,腿一蹬说:一座庙两扇门,三十一年没进人! ”众人又笑。第三个人说,
“我讲一个新的,刚刚听说的。说是有一老板。裤子的前拉链开了。女秘书善意提
醒他:您车库门开了。老板不解,说:看见我宝马了吗? 女秘书说:没有。只有两
个破轮胎。”众人各自看看自己的“车库门”,还笑……第四个捋了捋袖子说,
“我讲一个‘支边’的。在一少数民族地区,有一天办公室主任报告说,书记,不
好了。——牛巴马日死了! 这位支边的书记很严肃地批评说,怎么搞的? 为什么把
它们拴在一块儿?!后来才明白,牛巴马日,是一干部……”又笑。第五个说,“一
男人去医院看病,拿着一位女医生开的处方,在医院里转了半天,居然没找到地方。
他又回来找女医生问:13超在哪儿? 女医生笑了,说:不是13超,是B 超。男人大
怒:你的B 分得也太开了! ”哄,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就这么一路讲下来,轮
到任秋风的时候,他皱了皱眉,说:“这个,我不行。”众人又笑。任秋风不知道
他们笑什么。这时有人解释说,在酒桌上,女的不能说“随意”,男的不能说“不
行”。在地方上,“不行”就是“那个”不行的意思。老任不以为然,说喝酒我真
不行。这时候,“吃饭会”的会长说话了。老徐说,老任,这可是给你接风的。你
不喝谁喝? 鸡巴,看你愁的,不就是个电吗? 明天就给你日上! 喝! 于是,任秋风
很勉强地喝了一杯。接下去,出于礼貌,任秋风说,这样,明天,我回请大家……
可没等他把话说完,众人又笑了,笑得任秋风愣愣的。会长说:“老任,操,还轮
不到你呢,你回来得最晚,排第十三位! 明天是老孙……”

  这天晚上,酒一直喝到了凌晨两点,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的。

  此后,几乎天天有饭局,今天是“火锅大世界”,明天是“大上海”,后天是
“海鲜城”,大后天是“鲍鱼翅”……就这么一路喝下去。每次聚会,任秋风都坚
持说他不会喝酒,他们也不过分勉强他。可是,就这么吃着吃着,任秋风实在是受
不了了! 说是不喝酒,可到了那里,七劝八劝的,怎么也得喝几杯。还要行令,还
要讲荤段子,一日日这么陪着,他很不舒服。况且,他吃海鲜过敏。

  每吃一次海鲜,他身上会起一片红疙瘩,痒得钻心,比死还难受! 好多天都过
不来。再说了,一到酒桌上,说的都是些荤荤素素的笑话,相互间吹吹拍拍,这也
不是他的风格,很不习惯……于是,“吃饭会”开到了第七次,任秋风不堪重负,
忍无可忍,他对老徐说,“会长,我能不能提个建议? ”老徐在电业局,霸道惯了,
乜他一眼:“我令都上了,你酒也不喝,有啥资格提建议? 难道想造反不成? 我告
你说,我这会长,可是喝出来的。

  你问问在座的各位,我是一平、一竖、再加楼上楼,整整八两半! 你要夺我这
会长,就得加一倍! ”

  任秋风说:“是吗? ”

  一时,众人也跟着起哄:老任,夺了他! 于是,任秋风站起来说:“把酒倒上
! ”其实,任秋风也不是不能喝酒,他只是把握着自己,一般不喝。就这样,在众
目睽睽之下,有人拿过两瓶酒,一下子倒了四茶杯,满满当当的。任秋风二话不说,
端起那杯酒,先是咕咕咚咚地喝下,而后又端起一杯,又是咚咚咚喝下了,还亮了
底! 喝得众人愣愣的。

  喝下第二杯后,任秋风的脸红成了一块布! 这时,老徐害怕了,他怕真喝出事
来,就按住任秋风的手说:“好你狗日的,我让,我让了! 你别喝了。”

  任秋风说:“我现在有资格说话了吧? 战友聚会,本是好事。咱们转业到地方,
大家相互关照,也在情理之中。可就这么一天天喝下去,会喝坏身体的。所以,叫
我说,吃饭会从今天起解散。对不起了,大家要想聚,赶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可以
再聚。”说完,他给各位敬了一个礼,扭头就走。

  出了门,他心里还很清楚,就是腿不当家……

  回到商场后,任秋风叫人买了两箱方便面,再也不出去吃饭了。


2007-3-15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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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12  



  苗青青在大街上徘徊了很久。

  已是傍晚了,她包里的BP机像虫儿一样叫着,她已经看过了,上边写着:九点
在上岛咖啡厅见面。九点在上岛咖啡厅见面。九点务必在上岛咖啡厅见面! ……那
人一次一次地呼她。可她没有回。

  应该说,邹志刚对她不错。自从有了他,灯泡坏了,是他给找人换的;水管坏
了,是他给找人修的;家里的大小事,只要给他打个电话,他都会帮忙。他还经常
给她送花,请她吃饭。有了一个近在眼前的男人,那日子的滋润是可以体会得到的。
虽然,这一份是“偷”来的,让人忐忑,却又是很富有刺激性的。记得一次夜半,
两人看电影回来,挎着手在街上走,可走着走着,各自的手就慢慢缩回去了……还
是怕熟人看见! 是啊,两个男人,都是她此时此刻无法面对的。她神思恍惚地走着,
有两次都差点撞上行人……从黄河路到大石桥,而后折身往南,走上了二七路。当
她路过九九美容美发厅时,不知怎的,看里边灯火一片,富丽堂皇,她竟信步走了
进去。一个服务员迎上来,说:“小姐,你头发多好。

  做个离子烫吧? ”她问:“什么? 什么烫? ”服务员说:“离子烫。做出来可
好了。”她知道,离子烫是最贵的。她虽有些迟疑,嘴里却说:“行。——你老板
在吗? ”可那服务员却着意强调说:“这个离子烫。本是一千二的,我们现在只要
八百……”她的话音未落,只见从温州来的女老板九九从里边走出来,九九满脸堆
笑说:“阿惠,你胡说什么? 这是晚报有名的大记者苗姐! 人家什么没见过? 苗姐,
对不起了,阿惠刚来,不认得你。你去吧,苗姐的活儿,我亲自做。”听她这么说,
苗青青也就不能不做了。

  当苗青青从九九美发厅出来的时候,她已知道她要去哪里了。

  是的,事既然出来了,总是要面对的,她必须面对。

  所以,当她鼓足勇气,来到男人办公室的时候,她的心情竟好了许多。当她推
开门的时候,见男人背对着她,正在一张图纸前站着,男人真是魁梧啊! 男人办公
室的四面墙上全是装修的示意图,站在那里,男人就像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样。
可她也注意到了,男人的办公室里放一折叠床,床上是他的铺盖。看来,男人是要
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苗青青是有备而来的。当男人回过身,看见她的时候,竟有了些惊讶。是的,
她换了发型,特意做了个离子烫。而且,她身上穿的那件鸭蛋青的风衣,极自然地
衬出了她那修长典雅的身材。

  里边穿的那件黑色的开司米毛衣,把饱饱的胸一下子就托凸出来了,还有那带
有装饰意味的长丝巾,打着一个很新潮的结儿,就这丝巾的扎法和搭配,把一个女
人韵致照亮了。那就像美发厅的九九说的那样,阿姐,“万人迷”呀! 可是,那讶
然是片刻的。望着她,任秋风的第一句话是中性的,有点突兀。他说:“你眼光很
好。”

  苗青青以为他指的是她的服饰,就提了心气,用半撒娇的口气说:“眼光? —
—你以为呢? ”

  任秋风点了一下头,用词含蓄地说:“嗯,你是很有、眼光。”

  苗青青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双关语。那话里,是含着讥讽的。女人哪,千万
别让男人抓到什么! 往下,任秋风的口风变了,他冷冷地说:“有事吗? ”

  苗青青说:“听说,你被人抓走了……我来,看看你。”

  任秋风“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苗青青说:“你去了六个小时,就被放回来了。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

  任秋风摇了摇头,不屑地说:“纯属胡闹。”

  苗青青说:“胡闹? 你以为是胡闹? 可人家是有证据的……告诉你吧,是我一
个姐们儿给我透的消息。我给法院打了电话,人家才答应放你的。”

  任秋风淡淡地、不以为然地说:“是吗? 那,谢了。”

  苗青青觉得机会来了,撒了一个娇,嗔道:“怎么谢? ”

  任秋风望着她,很久不说一句话。而后,他的眉头动了一下,背过身去,终于
说:“——离婚吧。”

  苗青青虽说是有精神准备的,却还是觉得陡了些。她眼里慢慢起了一层雾,很
艰难地说:“就这么、谢我? ”

  任秋风默默地说:“我这是为你好。你不是已经这个……离了吧。”

  苗青青含着泪说:“你,还是不原谅? ”

  任秋风沉默。

  苗青青喃喃地说:“我是有错。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能不能……”

  任秋风仍是一声不吭。

  苗青青站在那里,心里的怨气像黑雾一样慢慢涌上来,她一字一顿地说:“那,
我也、谢谢、你吧。谢谢你的、铜雕。谢谢你的、报纸剪贴本。

  谢谢你,九年来,七次,不,八次,这应该算是第八次吧? 好心的探望……还
有,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我会,把窗户打开,让风进来,那就是你的恩赐。这,
也是要、谢谢的。”

  灯光下,任秋风的影子印在墙上,印出一片孤清的模糊……久久,任秋风很艰
难地说:“我执意要转业,本来,是想给你一份惊喜。想不到,真想不到……算了,
不说了。你,好自为之。”

  苗青青无声地啜泣了一会儿,扭身向外走去,她走了几步,却又扭过头来,说
:“你、写吧。”

  任秋风说:“写什么? ”

  苗青青说:“你不是要离婚吗? 离婚协议书。——写好了,请通知我一声,我
随时,签字。”


2007-3-15 0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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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13  



  在这座城市里,到“上岛”去,已成了一种品位和时尚。

  以典雅著称的“上岛”,是一个专营西点和咖啡的酒吧。里边的装潢设计全是
欧洲风格的,大厅里是一排排隔开的情侣沙发座。灯也是小的,橘色的,给人一种
很温馨很私密的感觉。自那次会议后,邹志刚和苗青青第一次单独约会,就是在这
里。

  还是那个靠里的老位置,邹志刚焦躁不安地在那儿坐着。短短两个小时,他已
先后往苗青青的BP机上发了二十一条信息! 可还是一直不见她的人影。终于,当他
最后一点耐性快要散尽的时候,她来了。

  苗青青看上去脸色很灰,是那种带有风尘感的灰,于是就有了更多的俏和魅。
当她坐下来的时候,邹志刚很殷勤地问:“喝点什么? 卡布其诺? ”

  苗青青只说了一个字:“——酒。”

  邹志刚愣了一下,说:“你……那好,喝什么,干红? ”

  苗青青说:“干红。”

  邹志刚按了一下桌上的钮,片刻,服务生来了,说:“先生,要点什么? ”邹
志刚说:“一瓶干红,要最好的。”等服务生退下后,邹志刚急不可耐地、也是有
些拗口地问:“那谁,那那、那啥……

  回去了吗? 没,没再跟你闹吧? ”

  苗青青突然笑了,她笑着说:“酒呢,酒怎么还没上来? ”

  正说着,服务生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了,他把两杯红酒放在两人面前,而后,
又小心翼翼地把那瓶红酒放在了桌上。苗青青二话不说,端起面前的那杯酒,一饮
而尽! 邹志刚吃惊地望着她,说:“你喝得太猛了,慢点喝,这酒后劲大。”

  苗青青看着手里那喝空的酒杯,突然说:“那啥,你,愿意娶我吗? ”

  邹志刚有点猝不及防,窘了片刻,说:“这事,当然,我是爱你的……不过…
…还是……”

  苗青青直直地望着他,问:“当然什么? 不过什么? 还是什么?!”

  邹志刚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像牙痛似的吸了一口气,说:“这事,我知道是
要负责任的,我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只是,该怎么解决好,咱们得拿出一个妥当
的办法……你说呢? ”

  苗青青又是一口把杯中的酒喝干,再倒上一杯,拿在手里晃着,说:“你打算
怎么解决? ”

  邹志刚小心地斟酌用语,说:“最好是……不要闹。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
我想,是不是弥补一下……我还是可以出的。”

  苗青青说:“你,什么意思? ”

  邹志刚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就是说,让他,不要再追究了……五万,怎么样
? ”

  苗青青看了他一眼,说:“五万? ”

  邹志刚说:“按说,一个当兵的,五万,不少了。”

  苗青青目光一凛,说:“你,——卖肉呢? ”

  邹志刚忙说:“我不是那意思。你别误会,我没有那意思。”

  苗青青乜斜着眼看着他:“怕了? ”

  邹志刚干干地笑了一声,说:“这不是怕的问题。你要相信我。我怕什么? 无
非是……对不对? ”

  苗青青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托腮,冷笑着说:“你仪表堂堂,怎么就长了一个
狗胆7 .你不用怕。

  我说出一句话来,你就不用怕了。我告诉你,他,已经不是军人了,他转业了。”

  邹志刚听了这话,先还是阴晴不定的脸,陡然间释然了许多……他说:“青青,
你不能再喝了,你喝得够多了。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去法院问过了……我真不是怕。
这点事,在现代社会里,算个啥? 他是军人又怎样? 你又不是军用物f 咨.”

  没有想到,苗青青端起酒,一扬手,泼在了邹志刚的脸上,说:“你真下作! ”

  顿时,邹志刚一脸一身都是红色的酒液。酒沥沥淋淋地在他的头上、西装上流
淌着……人显得十分狼狈! 邹志刚站在那里,正想发火,看周围有人乱纷纷地探头
看,就说:“你喝醉了,你真的喝醉了。”

  不料,只见苗青青跳将起来,大声喊道:“看什么看? 我是个坏女人! 我告诉
你们,我就是个坏女人! ”而后,她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了。

  这时候,隔着四个情侣座,坐在靠西边座位上的齐康民对他的三个女学生悄声
说:“别看,谁也别看,这个人我认识。”


2007-3-15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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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14  



  齐康民是被他三个女学生特意约出来的。

  面对毕业,她们本是有很多遐想的。可是,在实习时,任秋风的一段话,把她
们打动了。她们也相信老师的分析:中国,即将进入商品时代。

  可是,那个号称要打造中国第一商业王国的人,他可靠吗? 所以,她们把老师
约出来,希望他给出出主意。

  齐康民对他的三个女学生说:“先说,啤酒管够吗? ”

  上官云霓说:“老师,你想喝多少都行,放开喝。你要喝多了,我们三个把你
抬回去。”

  齐康民推了一下眼镜,说:“那就好。我这人没别的嗜好,就好喝一点啤酒。
既然酒管够,我是卖嘴的,你们不让我说,我也要说。中国是什么? 对于世界来说,
中国就是一个市场,一个很大的市场。当然,这个市场目前还不太规范,但慢慢会
规范的……”

  陶小桃说:“老师,你等一下,啤酒还没上来呢。”

  齐康民说:“没事,我以话当酒。现在的问题是,要抢占先机。谁最先拥有了
新的商业理念,谁就会成为中国的‘洛克菲勒’,成为中国的‘比尔·盖茨’。我
现在要说的是,你们相信老师吗? 你们只要相信我,就应该相信任秋风。跟着他干,
是没有错的。”

  这时,啤酒上来了。江雪把一大杯啤酒放在老师面前,说:“老师,你喝一口,
润润喉咙。”

  可齐康民的兴致已上来了,他只是随意地端起啤酒呷了一口,连看都没看,接
着就舞动着手臂说:“这个人,我用两个字来概括:极其优秀。

  我给你们说,我跟任秋风是少年时期的伙伴,是从打架、偷书开始认识的。他
参军后,是干侦察兵出身,上过越南战场……这个我就不多说了。

  你们别看他是个军人,读书特别多。这些年,我们一直通信,他的认识,可以
说一直是很超前的。

  我现在给你们讲三个有关他的细节,你们就知道这个人了。你们知道,他转业
了。可在转业前,部队一直是想留他的。他原是正营( 他的副团是临走时才提的,
其实他早该了) ,可当初人家要提他当副团,你猜他怎么说? ”

  陶小桃问:“他说什么? ”

  齐康民说:“他说,我没有做副职的习惯。听听,这话说的,有点意思吧? ”

  上官云霓问:“他就这么说呀? ”

  齐康民说:“他就这么说。第二,回来后,他要改造这个商场,需要资金。预
算造了三百万,可人家银行不见他。你猜怎么着,他连续三天,在人家行长家门前
站着,笔直地站着,就像旗杆一样。一站就是九个小时! ……终于把那行长打动了,
行长破例给了他一个小时的时间,贷款就拿下来了。再往下就不好说了,事关隐私,
算了,不说了。”

  陶小桃托着下巴,催促说:“说嘛,说嘛。”

  其实,到这会儿,齐康民已经兜不住了,你不让他说,他也会说的:“他转业
回来的当天晚上,就遇上了一件很糟糕、很尴尬的事。开了门,屋里有人,那是一
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遇上这样的事,任何人都是无法接受的。你们猜他怎
么着? 他一下子吐了,吐了后,只说了三个字:继续吧。而后,关上门,扭头走了。”

  听到这里,三个姑娘一下子怔住了。上官云霓说:“真的? ”

  江雪说:“真的? ”

  陶小桃说:“真的呀?!”

  接下去,上官愤慨地说:“太不像话了! ”

  陶小桃摇摇头,说:“太伤人啦。怎么能这样呢? 是吧。”

  江雪咬了咬牙,说:“无耻! ”

  齐康民说:“这也算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吧? 你们想想看,这需要怎样的
胸襟和气度? 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干不成的? ”

  江雪闷了一会儿,忍不住说:“可是……”

  上官问:“可是什么? ”

  可往下,江雪不说了。

  就在这时,只听里边相隔几个座位的地方,传出“哗”的一声,三个姑娘都站
起身,扭头去看……可齐康民却小声说:“别看,别看。”

  上官说:“怎么,里边打起来了? ”

  陶小桃“嘘”了一下,小声说:“不是,那女人是用酒泼了那男人一脸。”

  齐康民也小声说:“别看了,那人我认识。”

  一时,三个姑娘都回身望着他,上官说:“老师,你认识? ”

  齐康民小声说:“她一来,我就认出来了。好在她没看见我。她,她就是任秋
风的妻子……”

  于是,三个姑娘全都好奇地说:“是吗? 她长得怎么样? ”说着,就站起要看
……齐康民忙制止说:“这事关人家的隐私,都坐下,别看了。”

  可就在这时,只见那个被泼了酒的男人,夹着包,悻悻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三个姑娘望着齐康民……齐康民默默地点了一下头。片刻,他小声问:“那位,
女士呢? ”

  陶小桃也小声说:“先是哭了一阵。这会儿,还在那儿趴着呢。八成是喝醉了。”

  齐康民说:“喝醉了? 要是这样,我就不能不管了。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还算
是任秋风的妻子……这样,咱们一块儿,把她送回去吧。”

  不料,江雪首先反对,说:“看她那德性,我不送! ”

  上官也说:“这样的人,我也不去。”

  陶小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老师,我们跟她又不认识……还是你去
送吧? ”

  齐康民脸一沉,说:“我还是不是你们的老师? 都去。我一个人去,她醉成那
样,说得清楚吗? ”

  不料,当齐康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刚拍了一下醉酒的苗青青,苗青青却突然
站起来了,她看都没看老齐,只说了一句:我没事。就直直地朝洗漱间走去。

  当苗青青从洗漱间走出来的时候,虽然身子仍有点摇晃,但她们对她的鄙夷,
陡然间就少了许多。

  苗青青的确是有修养有品位的人。她虽然吐得一塌糊涂,仅是在洗漱间略微地
擦了把脸,拢了几下头发,人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她的矜持、优雅、镇定,就像是
天然的。她挺挺地走过来,脸上微微笑着,对齐康民说:“对不起,老康,添麻烦
了。”

  齐康民有点不知所措地说:“你没事吧? 这,都是我的学生。”

  苗青青再次颔首示意,这时,她身子已有些站不稳了,可还是说了句:“谢谢
……”可是,她话未落音,微笑还凝在脸上,人已慢慢倒下去了……是呀,为了体
面,她已经用尽了最后一点气力! 众人忙围上去,见她已昏厥过去。摸摸,还正发
着高烧! 就手忙脚乱地把她抬到沙发座位上……陶小桃倒了一杯水端过来,可她已
经不能张嘴了。这时,齐康民搓着两手说:“这咋办? 这可咋办? ”

  上官云霓先是掐了苗青青的虎口、人中,而后指挥着众人把她放平,让她平躺
在沙发上。这时候,才回过身说:“什么怎么办? 送医院嘛。”

  齐康民这才想起来,说:“好,送医院,送医院。”

  当他们把苗青青送到附近医院的急救室之后,齐康民挠挠头,对三个女学生说
:“这怕是得给谁……说一声吧? ”

  上官马上说:“我去,我去吧。”

  立时,江雪和陶小桃互相看了一眼,她们马上就明白了那个“……”的具体含
义。这么说,上官她,已下了决心了。

  可上官云霓却没有让她们来得及猜疑,上官话一落音,就快步走去了。


2007-3-15 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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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15  



  没有人知道上官云霓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天夜里,上官云霓几乎成了一个失魂的人。那个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磁铁,
一下子就把她给吸住了。她对自己说,世界很大呀! 上官家族曾经是三代书香。到
了上官祖父这一代,家族虽然败落了,祖父还算是清华毕业的高才生。可他却阴差
阳错地被打成了右派,于是上官家族就此流落到平原上的一个小县城里。

  在那些年里,她的家境虽然不算富裕,可她从小是跟着祖母长大的,祖母曾是
大家闺秀,家教很好,普通话是带一点南方口音的。改革开放后,祖父先是平了反,
而后再度被启用,曾做过一段副地级的干部;那原是教书的父亲也从学校调到了机
关,跟随着升到了处级。就此,上官家流落到平原的这一支,才再度有了兴旺的迹
象。她呢,也成了上官家的一颗明珠。

  在有名的中原商学院“三枝花”里,无论是个头、长相、仪表,她都是排第一
位的。追逐她的人很多……可是,她一个都看不上。

  此时此刻,就连她自己,也未必说得清楚。

  不过,老师的话,的确在她心里起了作用。她知道,那个人,是要干大事的,
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有时候,人对人的了解是由反感开始的。在商学院四
年来,从上第一堂课开始,“任秋风”这三个字是跟偷书联系在一起的,这也是齐
康民老师在课堂上无意间的调侃,他一次次把这个名字输进了她的脑海里。最初,
那只是个“贼”

  的含意,不管偷什么,也是个偷儿。后来,这个“偷儿”在一次次的重复中变
得可笑了、幽默了,甚至是温馨了。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悬念,时不时地让人想一下,
这个人,怎么样呢? 突然有一天,他就出现了,一下子离得那么近! 是啊,很突兀,
他离得那么近,就像是什么什么的……重逢。可她也没想别的,听到他的那些传闻,
就觉得这个人,蛮有意思的。

  夜已深了,当她来到商场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进。所有的门都锁上了,铁栅
栏一道一道的,从哪里进呢? 她围着商场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只有地下车库有
一个进口,可那个进口也是锁着的。是呀,她没有他的电话,她怎么就忘了电话呢
? 当她焦急地转来转去时,在商场后边,她发现楼上有扇窗户是开着的,灯也亮着,
那就是他的办公室。怎么办呢? 她只有喊了! 于是,她对着上边大声喊道:“任—
—秋——风! 任——秋——风! 任——秋——风! ……”

  当上官云霓喊到第五遍的时候,只见那扇窗户里,有头探出来了。他趴在窗口
高声说:“我给你开门,你上来! ”

  于是,不知为什么,就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她竟跟着他上去了……在他的办公
室里,看着满屋子的图纸,上官云霓几乎忘了她的来意,她开口就说:“你说你要
办中国第一流的商场,打造一个商业王国? ”

  他说:“是。”

  她说:“你说你要引导消费,让顾客蜂拥而来? ”

  他说:“是。改变旧的经营模式,放开手脚,搞营销。”

  她说:“你看过《市场营销学》吗? ”

  他说:“戴维的,还是伯格森的? ”

  她说:“那你图纸上关于电梯位置的设计是错误的。你看这里,人上来了,却
又下去了……”

  他说:“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人不是留住的,是顾客自己要来的,要让顾客
自觉自愿地来。”

  她的脸有点红,像是卡住了。

  往下,他的第一句话也很突兀,他望着她,说:“你决定了? ”

  她迟疑了一下,说:“决定了。”是.的,她是第一个决定留下来的。这很突
然。

  任秋风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说:“那好,明天就来上班吧。手续,以后补办。”

  上官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

  任秋风说:“从你眼睛里看出来的。”

  上官刚要告诉他……可他却把她的话头截住了。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无限
感慨地说:“年轻真好。有一个人,你知道吗? ”

  她说:“谁? ”

  他说:“法国的皮尔·卡丹。皮尔·卡丹十二岁闯巴黎。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只
有小学文化的乡下穷小子,后来成名,也只不过用了十年的工夫……”

  她不以为然,说:“这些,老师讲过。”

  他说:“有一句话,你们老师肯定没讲过。”

  她说:“什么话? ”

  他说:“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你遇到的最好的人,但我是可以把你
的潜能发挥到极致的人。”

  她问:“这话谁说的? ”

  他说:“我说的。”

  这句话是很醉人的。她默默地望着他,望了一会儿,赶忙说:“我来,只是要
告诉你,你妻子病了,在二附院。”

  他诧异地看了看她,说:“你们……认识? ”

  上官不想多说,就说:“不认识。是偶尔碰上的。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挠挠头,迟疑了一下,说:“苗青青……她,不要紧吧? ”

  她说:“正在医院抢救。你妻子她……”

  这时候,他却说:“曾经,曾经是。走吧,去看看。”

  她说:“你妻子,她很漂亮。”

  他默默地说:“不说她了,走吧。”

  下了楼,她却没有跟他一道走。她说:“你去吧,那是你妻子。我回去了。”

  任秋风愣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这天夜里,任秋风在医院一直待到了第二天早上。他问了大夫,知道她有心肌
炎。况且心里郁结太久、肝火太旺,加上醉酒造成的肝昏迷,不算十分严重,也就
放心了。当苗青青输了三瓶水,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任秋风。当
她看见他的时候,眼里的泪一下子涌出来了。任秋风给她掖了掖被子,说:“醒了
? 好些了吧? ”苗青青泪眼模糊地望着他,沉默了很久,才说:“谢谢。”任秋风
说:“谢什么。虽然……总还是朋友吧。”苗青青喃喃地说:“朋友? ”任秋风说
:“要是连朋友也不能做了,那至少……还是熟人吧。”苗青青听了他的话,又沉
默了一会儿,很生硬地说:“我没什么了。你可以走了。”

  在这一刻,苗青青明白:那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2007-3-15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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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

#16  

谢谢主持转贴,我喜欢这篇。

后面的呢?期待中。


2007-3-17 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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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17  [转载]等等灵魂(3) 作者:李佩甫



  最初,似乎没有人仔细注意过江雪的眼睛。

  江雪不是校花。在一般人眼里,她很平常。

  初看,甚至可以说是有一点点丑的。她人瘦瘦的。中等个儿,走出来的时候,
混在人群里,没有人会多注意她。可是,在学校里,她的学习成绩却是最好的。也
有人觉得这个扎一马尾辫的姑娘身上有些男孩子气,那是因为她每天坚持跑步的缘
故。在中原商学院的四年时间里,无论刮风下雨。她每天早上四点半准时到操场上
去跑步……她的出身如何? 学校里几乎没人知道。跑什么呢? 也没人知道。人们只
知道,一个扎马尾辫的姑娘,在跑。

  后来,她竟然成了一道风景——可以说,江雪的美是齐康民教授最先发现的。

  那还是在上课的时候,一天,齐康民教授正在教室里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可
讲着讲着,突然,他停下来了。大约有一分钟的时间,他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张
着嘴,目不转睛地、痴痴地望着讲台下的一个地方。而后,他喃喃地说:“美,太
美了。开花了,眼里开出花来了。”他看的那个地方,正是江雪坐的位置。

  下课后,齐康民叫住了江雪。他郑重地说:“江雪,我告诉你,你太美了! 非
常非常美。真的,你眼里开出花来了。”

  一时,江雪脸红了,江雪说:“老师,你笑话我干什么? ”

  齐康民说:“我发誓,真的。”

  眼能开花吗? 没有人相信。可后来这句话还是传出去了。再后来,传来传去的,
竟传成了一个典故:说中原商学院有个“眼睛能开花”的美人……连外校也有专门
来看的。可传闻虽多,却始终弄不清这人究竟是谁。

  自此,就有人开始注意江雪的眼睛了。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 假如你注意上
十分钟,就会发现那里会一时一时地生出一朵一朵的涟漪,涟漪一波一波,抖然会
泛出一种奇妙无比的光。那光似是会幻化的,有魔力的,它会让人一下子灿烂起来
! 这时候,你会觉得她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是生动的。特别是在课堂上,当老师讲
到妙处,或是江雪心有所悟时,那双眼睛就真的开出花来了! 那眼里电光四射,有
一种放射状的亮光水一样地溢出来,那光先是还有一点邪,烟烟的,罂粟一般地邪。
倏忽,那顶端就像是奇迹般地开出了一朵雪莲,雪莲慢慢地从烟邪的眼波里长出来,
在幻化中浸润,在浸润中飘渺,在飘渺中奇诡,美艳洁净,简直绚丽极了! 人,一
下子就变得如仙如玉,光彩无比! 那一刻,真是顾盼生辉,千般狐媚,万种风情。
可那眼的底部却犹如冰做的深潭,透丝丝的寒气;又像是万只蚂蚁眼织成的井口,
萤萤幽幽,叫人不能近! 于是,齐康民有一次酒后说:……中原商学院,从眼睛上
看,江雪第一。可究竟是什么第一,他没有说。

  然而,对于齐康民极力夸赞的江雪,开初,任秋风并没看出她的重要性。他甚
至认为这位老朋友太偏爱自己的学生,夸过头了。所以,当江雪前来应聘,又一次
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说:“考虑好了? ”

  江雪说:“考虑好了。”

  任秋风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听说,在商学院,你的学习最好。我考考你
吧。你说说,从人类意义上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

  江雪说:“不知道。”

  任秋风说:“有点偏,是吧? 那么,从商品意义上说,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

  江雪仍然说:“不知道。”

  任秋风说:“你很诚实。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法国葡萄酒是如
何打进美国市场的吗? ”

  当问到这个问题时,江雪似乎是迟疑了一下,可她最后仍然说:“不知道。”

  一连三个“不知道”,任秋风有点愕然。他停顿了片刻,说:“好吧,你如果
不知道,我告诉你。

  法国葡萄酒打入美国市场是1951年。当时,法国酒商借助于美国总统艾森豪威
尔67岁生日,趁机以法国的名义给艾森豪威尔送去了两桶窖存了67年的法国白兰地。
这件事经媒体的大肆宣传,法国葡萄酒由此在美国家喻户晓,从而一举占领了美国
市场。”

  江雪说:“明白了。”

  任秋风说:“你不是优等生吗? ”

  江雪说:“其实,我很一般。”

  任秋风想了想,说:“你是老齐着力推荐的。

  既然来了,我绝不亏待你。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这样吧,你明天上班,至于分工,我再考虑一下。”

  江雪说:“好,那我走了。”她这么说着,却从背后拿出了一个大纸袋,慢慢
说:“任总,这是我业余时间画的几张草图,也许没什么用,你看看吧。”说着,
她放下那个牛皮纸大信袋,扭身走出去了。

  等她出门后,任秋风先是摇摇头,喃喃地说:“这个老齐,什么优等生? ”而
后,他有几分好奇地拿起了那个大纸袋,从里边抽出一看,竟是一沓一沓的四季彩
色套装图样。有天蓝的,米黄的,绛红的,牙白的……看着看着,任秋风简直惊呆
了,这可以说是正中下怀。他太喜欢了! 任秋风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快步跑出去了。

  他跑到楼梯口,高声喊道:“——江雪,你回来! ”

  过了一会儿,江雪上来了。可任秋风并没理她,仍在专心致志地看那些图样…
…等他转过身的时候,江雪小声说:“任总,我好像记起了一点点,法国葡萄酒打
入美国市场的时间是——1950年。”

  任秋风喝道:“——调皮! ”而后,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有一
个缺点你知道吗? ”

  她说:“我不知道。您说。”

  任秋风用审视的目光望着她:“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是你为商场重新开业
设计的标志性套装,对吧? ”

  她说:“是。我只是……试试。”

  任秋风说:“是春、夏、秋、冬四季的吧? ”

  她说:“是。”

  任秋风用责备的口吻说:“你这个设计,有一个明显的缺点。”

  她说:“您说。”

  任秋风说:“一流的商场,要有整齐划一的、标志性的服装。就像军队一样,
服装是体现风貌的。你的想法很好,设计嘛,也还是,不错的。但是,这里边有一
个明显的缺陷,我们的商场,将来是要走向世界的! 服装上怎么能没有商场的标志
呢? 这是一个重大的失误! ”

  她说:“我明白了。”

  任秋风对特别看重的人,从来是只批评不表扬的。他望着她,说:“你拿回去
吧,三天以后送我再审。商场就是战场,我的队伍,服装上只有一个要求:第一流
的设计,第一流的样式,第一流的标志。”

  她说:“我再试试。”

  江雪临走时,却又被任秋风叫住了。他说:“你回来。”

  江雪扭过身来。任秋风望着她,说:“你还有一个缺点——”说到这里时,他
停顿了一下,说:“眼太毒。”

  江雪一下子怔住了。



是非是我非我
2007-3-17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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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18  



  商场的老牌子摘下来了。

  这家有着三十多年历史的国营商场,在“文革”中先后改名为“人民”、“红
卫”,一直到一九七八年才重新改回来。可这才经营了十几年,它就又跟不上形势
了,特别是近期以来,偌大的商场,日营业额竟不足万元,光水电费都付不起……
只有停业整顿了。

  在商场关上大门之后,面对全体员工,任秋风在讲话中说:“从今天起,咱们
停业整顿。同志们,咱们只有一百天的时间,在商场装修这一百天的时间里,咱们
必须以全新的面貌,全新的经营理念,出现在顾客面前! 从现在起,全体人员进行
封闭式培训。训练合格的上岗;不合格的,下岗! 训练的第一关,就是换脸! ……”

  这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一声:“你一家伙定了一百多个条条,我们背不
下来! 再说,我们是商场的营业员,不是卖笑的! 换啥脸? 不就是卖笑吗?!”一时,
人群里有人跟着嗷嗷说:“对呀,我们卖东西,不卖笑! ”

  任秋风站在那里,沉着脸,目光炯炯地望着众人,说:“这话谁说的?!请你站
出来。”

  顿时,众人都不吭声了。任秋风接着说:“我们不是一直常说,顾客是上帝吗
? 面对上帝,我们为什么不能送上一份笑容呢? ”’这时,人群里又有人说:“我
们又不是军队,为啥要搞军事化训练? 专门训练我们卖笑?!”众人乱哄哄地应道:
“是啊。是啊! ”

  任秋风说:“站出来说,让大家都听听。”

  此刻,又有人在后边高声说:“让李劳模说! 让李劳模说说! ”就此,众人把
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推出来了。这女人叫李尚枝,曾是市里评的劳模。李尚枝有些
局促,她没想到众人会把她推出来。站在那里,她一下子显得手足无措,嘴里嘟哝
着说:“我,我说啥,我有啥说的……”

  任秋风说:“好。李劳模,你说吧。有啥意见你说? ”

  李尚枝在众人的鼓动下,嘟嘟哝哝地说:“我,没啥说,我笑不出来。”

  任秋风说:“你笑不出来? ”

  李尚枝委屈地说:“我,我不是不想……我就是笑不出来。我真是、笑不出来。
那、那牙……”

  任秋风黑着脸说:“你要实在是笑不出来,你就下岗吧。”

  李尚枝一听,就那么捂着脸,哭着跑掉了……

  任秋风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说:“——还有谁笑不出来? ”

  人群中再也没人吭声了。

  任秋风严厉地说:“在这里,我重申一遍,商场就是战场。商机就是战机。在
培训时,我们必须搞军事化管理,我们得有一支过得硬的队伍。

  不然,我们在这个三角地带,是站不住脚的! 现在,我给你们请来了三个经理,
一个是采购部经理。一个是销售部经理,一个是公关部经理。也是你们培训阶段的
老师。来,跟大家见个面吧! ”

  当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只见上官云霓、江雪、陶小桃三人从楼上的换衣间走
下来。顿时,人们眼前一亮! 三个女子,一个身着天蓝色的职业套装,头戴天蓝色
的船形帽;一个身着米黄色的职业套装,头戴米黄色的船形帽;一个身着绛红色的
职业套装,头戴绛红色的船形帽,一个个肩上都戴着肩章,帽上有帽徽,像画一样
飘逸、洒脱地从上边走下来。

  当三个人站成一排的时候,任秋风说:“从正式开业的那天起,这就是我们商
场的职业套装,穿上它,就体现着我们一流商场、一流员工的标志和水准! ……”
当他正要介绍三个经理时,突然有人跑过来说:“任总,不好了! 李劳模跑楼顶上
去了! ”

  商场的员工一时议论纷纷……可任秋风仍然站在那里,他有一分钟的时间一句
话也不说,以目光对目光,望着众人,直到把众人的嚷嚷声压下去! 待众人都静下
来的时候,他才说:“你们干你们的,分开培训。我上去看看。”


2007-3-17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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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19  



  李尚枝果然在楼顶上坐着。

  她一脸愁容地坐在楼顶的最边沿处,两眼呆呆地望着天际处……风,吹着她那
苍苍白发。

  任秋风上了楼顶,默默地望着不远处的李尚枝……他知道,如果这件事处理得
不好,万一出点什么事,就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要是那样的话,他的雄心就会
化为泡影,他也就完了。可他仍咬着牙,一步步地朝李尚枝走去。

  这时候,李尚枝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很悲凉地说:“任总,你要让我下岗,
我只有跳下去了。”

  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任秋风站住了。他站在那里,默默地从兜里掏出烟来,
点上吸了两口,说:“我知道。”

  李尚枝伤心地说:“我在这儿干了25年了。”

  任秋风又说:“我知道。”

  李尚枝说:“我上有公公婆婆,下边还有一个正上学的儿子,我丈夫也下岗了。”

  任秋风还是说:“我知道。”

  说着,李尚枝泪流满面。她含着泪说:“我不是不想笑,可我笑不出来。你那
条条上规定:笑,还得露七颗牙。你看看我的牙,我的牙掉了,有一颗还是搬货时
撞掉的,上边,只有五颗……”

  任秋风仍然说:“我知道。”

  无论李尚枝说什么,任秋风都说他知道……

  这么一来,李尚枝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想说,她是“劳模”,她当了十三
年的“劳模”,上边有规定的……可她一时又张不开口,往下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任秋风吸完了那支烟,说:“你下来吧。你过来咱一块儿聊聊。你要觉得我说
的有道理,你就听我的。你要觉得我说得没道理,不对你的心思,那,你就跳下去。
你跳下去,我也跟着你跳下去。咱们就不操这个心了。”

  听他这么说,李尚枝迟疑了。她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下子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片刻,她说:“任总,我没想害你。”

  任秋风说:“我知道。你下来吧。咱聊聊。”

  李尚枝没了主意,她说:“你让我想想……”

  任秋风说:“李尚枝,李大姐,你听我说,我是当兵出身,不怕坏人,也不怕
恶人。可你不是坏人,也不是恶人。你是个好人,善良的人。你放心,我不会勉强
你做任何事情。咱俩聊聊,主意还是你自己拿。这行吧? ”

  李尚枝迟疑着,还是没有动。

  任秋风说:“这样吧,你要不愿动,我过去,咱聊聊。”说着,他就往李尚枝
跟前走去。

  李尚枝有点慌,也很警觉,怕他上来拽她……她望着他,似想说点决绝的话,
可她没想好咋说,只是用力抓着身边的水泥台。可就在她动心思的时候,任秋风已
走到了她的跟前,他纵身一跃,也坐在了楼边沿的水泥阶上。坐在那里,任秋风朝
下望了望,说:“这里风挺大。”

  楼下的大街上人来车往,一片喧闹……李尚枝却又哭起来了。

  片刻,等李尚枝心绪稍定,任秋风说:“大姐,听说,你孩子学习不错? ”

  李尚枝流着泪说:“高二,是班里学习最好的。”

  任秋风说:“在哪儿上? ”

  李尚枝说:“一中。”

  任秋风说:“哟,那可是重点中学。”

  李尚枝呜咽着说:“是孩子自己考上的,没花家里一分钱。”

  任秋风说:“多争气,是个好孩子。——老人也是你养的? ”

  李尚枝说:“是。俩老人,都七八十了。”

  接下去,任秋风说:“大姐,你一月发多少工资? ”

  李尚枝说:“三个月都没发工资了。只给二百块钱的生活费。”

  任秋风说:“这我知道。要是发满,能发多少? ”

  李尚枝说:“我工龄长,也就八九百的样子。”

  任秋风说:“不多。像你这样的,将来,一月至少得三千块钱……可你看,咱
要这样下去,一月也就二百块钱,你觉得行吗? ”

  李尚枝说:“那,你们当头的……我一个营业员,有啥办法? ”

  任秋风说:“你看,你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咱总得拿出个办法来。大姐呀,
我先说,那规定,不是对你的。”

  李尚枝不满地说:“我没听说过,卖东西,还有卖牙的……”

  任秋风说:“你觉得,没有道理? ”

  李尚枝倔倔地说:“没道理。”

  任秋风很耐心地说:“先前,我也觉得没道理。可大姐呀,这制度,并不是咱
定的。”

  李尚枝不解地望着他,那意思是说:不就是你定的吗? 任秋风说:“这规章,
是外国人定的。咱是从人家那儿学来的。咱讲微笑服务,讲了多少年。

  但从来都没有量化标准。可人家外国人有标准。

  那标准就是:露七颗牙。”

  李尚枝不吭了。她觉得这外国人也怪,竟还有这样的标准?!任秋风说:“大姐
呀,我刚才已经说了,这标准确实不是对你的。你想,你只有五颗牙,我非让你露
七颗……这不是疯了么? 你看我像个疯子吗? ”

  李尚枝无话可说。

  任秋风说:“大姐,你帮我一个忙吧。”

  李尚枝很警惕,说:“你是头儿,我能帮你什么忙? ”

  任秋风说:“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不会下岗的。你是咱商业系统的劳模,
是给国家做过贡献的。商场决不会、也不应该亏待你。无论让谁下岗,也不会让你
下岗。这一点,你要清楚。”

  李尚枝一怔,说:“那……”

  任秋风说:“可是,你必须先‘下岗’。”

  李尚枝忽地转过脸来,说:“——那为啥?!”

  任秋风说:“我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说,你下岗,是假的。你先在家休息三
个月。而后,我再给你安排。休息期间,工资全额照发。我说到做到。”

  李尚枝很倔,她说:“那不行,我不能不干活白拿工资。我也不是这样的人。”

  任秋风说:“大姐,你一辈子任劳任怨,踏踏实实,是商场最靠得住的人。商
场目前正是困难时期,用你一样东西,你不会不给吧? ”

  李尚枝听不得软话,她说:“我在商场干了大半辈子了……还有什么不能? 你
用啥呢? ”

  任秋风说:“大姐,你能有这个态度,我先给你敬礼了——”说着,任秋风跳
下来,正对着李尚枝,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李尚枝一下子慌了,也赶忙从台阶上
滑下来,说:“别,别。你……”

  任秋风说:“现在,整个商场都要‘换装’……微笑服务是必须的。”说到这
里,他顿了一下,说:“——我借借你的荣誉。”

  李尚枝望着他,久久,喃喃地说:“这不是……这是……”

  任秋风默默地点了点头,说:“大姐是明白人,就是那个、意思。”

  这一刻,李尚枝木木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眼里有泪。

  后来,当商场的全体职工在陶小桃的带领下,在一面贴墙的大镜子前练习礼仪
时……突然发现劳模李尚枝和总经理任秋风一起从楼上下来了。李尚枝勾着头,满
脸沮丧,像个小绵羊似的在前边走着。任秋风一脸严肃地跟在后边。

  当他们走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只见任秋风站住了,他站在那里,很严肃地说:
“你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


2007-3-17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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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20  



  在任秋风选中的三个女大学生中,应该说,陶小桃是长得最甜的。

  说来,她也算是一个天然的美人坯子。那脸儿圆圆的,眼睛大大的,肤色嫩嫩
白白,就像三月里的桃花,叫人忍不住想摸一摸。那胸脯,挺挺润润的;那臀儿,
饱饱翘翘的,整个看上去就是一条S 形的、凹凸有致的美弧。可美中不足的是。

  她的个子稍低了一点点。

  在商学院的四年里,她几乎是女生中最有亲和力的一个。她长相本来就甜,人
又热情善良大方,于是,男同学们私下里曾给她起过一个绰号:“人面桃花”。然
而,就是这朵人见人爱的“人面桃花”,在四年里,收到过无数封情书,却从来没
有回过。后来,人们说,这姑娘虽善虽甜,却也是个有主意的。

  在她们三人中,只有陶小桃是本市人。她的父母都在教育界,家中有两个哥哥,
只她这么一个姑娘,自然也是备受呵护的。早年,陶小桃也是有过很多梦想的。她
的第一个梦想是当一名女兵,到战场上去救死扶伤,那多有意思呀! 可她的梦想由
于身高差一厘米而破灭了。就差一厘米呀,这对她打击是很大的。好在后来上了大
学,也就释然了。可在她的内心深处,对当兵的,还是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原本,
对于商人,她是最看不起的。可架不住齐康民教授的一张“铁嘴,,日积月累地灌
输,又加上所学专业的缘故,慢慢地,也就有了热情。后来,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她竟会走那么远……这当然是后话了。

  谁也想不到,陶小桃竟迷上了那三个字:“——继续吧。”这三个字就像是在
她的内心深处投下了一粒石子,激起了很多的波澜。那波澜含着一点羞涩,含着二
点不便对人言的“黄”,含着蒙蒙昧昧的暗示,含着博大和宽广的人生态度,含着
撕绵裂帛般的决绝和凛然……是的,还有很多很多说不清的东西。正是这些说不清,
使她对任秋风有了一种同情和信赖。小桃最信赖的正是这种有担当的人,这种信赖
是无条件的。她甚至觉得他太好了,好人是应该有好报的。

  可是,她还是没想到,他会亲自登门看望她的父母。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
她刚推开门,就听见父亲正兴高采烈地跟人谈论着什么。而后看见任秋风在父亲对
面的沙发上坐着,桌上放着两瓶酒,一兜水果。父亲看见她,笑着说:“好啊.刚
毕业,任总就登门了。这说明丫头还行。

  不过,丫头啊,我早就说过,大主意还是你自己拿。”当时,她有点诧异,父
亲本是不爱说笑的人,怎么会那么高兴呢? 后来她才知道,任秋风是在和父亲谈论
那幅挂在客厅里的字。那幅字是父亲在开封的一个朋友写的。任秋风说:“那字有
三分酒气,一分暮气……”父亲顿时哈哈大笑,说:“老弟有眼光啊。开封是九朝
古都,如今没落了嘛。”那天,从家里走出来的时候,任秋风说:“小陶,你有一
个最大的优点,你知道吗? ”陶小桃说:“不晓得。”任秋风说:“你的亲和力。
你往那儿一站,就是天然的形象大使。”陶小桃头一歪说:“是吗? ”任秋风说:
“听说,你在礼仪方面很有研究? 商场的形象,以后就交给你了。”陶小桃说:
“研究谈不上。只是北师大教授来讲礼仪课的时候,老师让我陪了他几天,录音材
料,也是我帮他整理的。”任秋风说:“这就好啊。这就帮了我大忙了。咱就不用
再聘老师了。”往下,任秋风说:“怎么样,跟我打一仗吧? ”陶小桃看了看他穿
在身上的洗得发白的军装,说:“你不像个商人。”

  任秋风说:“不像吗? ”小陶说:“不像。”任秋风说:“也许,中国目前还
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商人。将来会有的。说不定,你就是。”小陶笑着说:“我?
怎么可能? 这不是开玩笑吧。”任秋风说:“不是开玩笑。西方的就不说了,那太
多了。

  范蠡,你知道吗? 还有当年的西施,都是大商人。”女人,都是爱美的。说到
西施,纵然没有别的什么,陶小桃心里还是热热的。于是,她们三个——中原商学
院最优秀的同学,就一同走上了一条通往商场的路。

  现在,当她站在商场职工面前的时候,她的“甜,,帮了她大忙,同时也给她
带来了一些麻烦,她镇不住人。她站在那里,对职工们说:“咱们先练站姿。站,
是一种风度和教养的体现,是一种礼貌。站,要挺胸、收腹、提臀,两腿并拢,微
微颔首,目视前方15度……”

  可是,有几个男职工偏偏扭着身子,做出女人样,有的故意仰头往上看,还调
侃说:哎哎,15度是多少? ……逗得女工们哈哈大笑! 陶小桃只好说:“重新来,
重新来,要认真,严肃。再来一遍……”

  可是,一连三次,每次都有人出洋相,逗得女工们笑得站都站不直了。

  就在这时,只听后排传来了一声断喝:“——停! ”

  人们回头一看,就见任秋风在最后一排,像柱子一样站着! 于是,那笑声戛然
而止。

  任秋风大步走上前去,怒斥道:“笑什么笑? 有什么可笑的?!你们还笑得出来
?!”

  众人勾着头,谁也不敢吭了。陶小桃站在那里。一时也显得有些尴尬。接着,
只见任秋风伸手一指:“你! ——你! ——还有你! ——出列! ”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出列”,他们都站着没动……于是,他更加恼火了,厉声
喝道:“没听见吗? 你,你,你! 站出来! ”

  那三个人很勉强地站出来了,一个个扭着脖子。有人小声嘟哝说:“军阀作风。
这又不是军队……”

  任秋风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

  那人一副豁出来的样子,又顶了一句:“军阀作风。”

  任秋风笑了,说:“说得好。我告诉你,军阀不够,小了一点。小军阀。我还
再告诉你一句话,这句话是敌人说的,不该用。可我看对你合适。姑且用在你这里。
你听好了,这句话叫做:无霹雳之手段,不显菩萨之心肠! ——你回去吧。还有你,
你,都回去。我彻底给你们放假! ”

  三个人一下子蔫了。

  这时候,陶小桃心软了,她看不下去了,忙说:“任总,这样吧,我看他们也
不是故意的,就给他们一次改正的机会吧。”

  任秋风却厉声说:“不行! 我说过的话,决不更改。——李尚枝就是例子! 还
有比李尚枝资格更老的吗? 我告诉你们,谁想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就站出来吧! ”

  众人哑然。

  往下,任秋风再次声明说:“从现在起,凡是不听从陶经理指挥的,凡是不认
真参加培训的,一律下岗! 这个事不用请示,陶经理就可以定。”

  说完,他扭头走出去了。

  小陶追出来,拦住他说:“任总,还是,不要这样吧? 干事,得有个过程,咱
慢慢来……”

  任秋风回过身,说:“慢? 慢到什么时间? 小陶,我告诉你,慈不带兵! ’’
小陶说:“可他们不是兵。我看那谁,都掉泪了……”

  任秋风说:“我知道。你刚出校门,不懂,听我的吧。不然……好了,别再I
罗唆了,就这样。”

  小陶没有办法,很沮丧地走了回来。可是,当她回到众人面前时,却意外地发
现,还是这些人,还是这些脸,经过任秋风的一顿训斥之后,竟一下子都变得严肃
起来,每个人都站得直直的……她怔了片刻,只听站在前排的一个女工小声怯怯地
问:“陶经理,开始吧? ”于是,她说:“好,咱们开始。”


2007-3-17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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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21  



  女人,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骗。

  可女人又是最容易受骗的。女人看重的是形式,在她们眼里,形式就是内容。
所以,对于女人来说,话,就是开心的钥匙。

  可是,这把“钥匙”又是不能出问题的。一旦出了问题,女人就什么都不信了。
所以,真,是“钥匙”的底版,你必须真。纵是假的,也要以真做衬底,用真裹着
的假,是最难识别的。特别是对于知识女性,除了“真”之外,还要讲究方式方法,
讲究语言的艺术性,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在这里,说话就是开锁的方式。对于女人
来说,语言虽然是把万能钥匙,可这把万能钥匙的每根弹簧、每个关节,都是不能
出问题的。假如有一个环扣错了,那么,一错就是百错。

  女人又是最容易相互比较的。女人的心就是一杆秤。斤斤两两都称得分毫不差。
那体察,那品味,尤其细微,每一个细节,都是不会放过的。苗青青回过头就想起
男人的好处来了。男人从未欺骗过她,就是谈恋爱的时候,男人也不耍花招。第一
次见面,男人就说:我是个军人,常年不在家,你会很苦的。你要好好想想……也
许,正是这一点打动了她。那时候,她还年轻,有很多幻想,不觉得那“苦”是真
的苦。但是,男人没有欺骗她。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愧对男人。要说错,千错万错是她一个人的错。男人顶
天立地,尤其是他的大度,他的果决,让她无地自容。是啊,盼了一年又一年,男
人终于回来了,却不属于她……她怎能不悔呢?!不管怎么说,男人没有伤过她,是
她伤了男人。那么,如果还能补救,如果还有一线希望,为什么不再试试呢? 苗青
青趴在床上,悔恨交集地哭了很久很久……而后,她擦干眼泪,在屋里收拾了一阵,
又去洗了把脸,化了淡妆,提着那只收拾好的皮箱,出门了。

  再次踏上那个台阶,她发现,原有的商场已成了一个工地了,里边搭了一层一
层的架子,电锯口兹兹拉拉地响着,正在紧锣密鼓地装修……

  这时,一个小伙子走上前来,先是立正,而后端端正正地给她行了一个礼,说
:“同志,您找谁? ”她说:“任秋风。”那小伙说:“找任总? 您是——”

  苗青青说:“我是他爱人。”那小伙忙说:“噢,噢。

  请吧,任总在楼上。”说着,那小伙弯腰把她手里的皮箱接过去,说:“我帮
您提吧。”苗青青没想到这小伙这么懂礼貌,不由得生出很多感慨。

  上了楼,当她来到任秋风办公室的时候,只见办公室的门开着,里边却没有人。
那小伙把皮箱放下,仍是很有礼貌地说:“请您稍等,我去叫一下任总。”说完,
他退出去了。苗青青站在那里。一下子就被墙上挂的那幅示意图给吸引住了,这是
何等的富丽堂皇啊! 那楼的每一层,都有巧妙的布局,有着奇妙无穷的变化,让人
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就像是个人间乐园……她正痴痴地看着,却听到有人咳嗽了
一声,说:“你怎么……又来了? ”

  苗青青回过身来,看了看男人,男人瘦了,他仍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头
发乱蓬蓬的,手上拿着一顶安全帽。她说:“我来,是想告诉你,在没办手续之前,
你,还有一个家。你对这个家,是负有责任的。”

  任秋风把安全帽放在桌上,皱了一下眉头,又习惯性地看了一下表,说:“有
什么话,你说。

  我还忙着呢。”

  苗青青说:“看见那个箱子了吗,是我拿来的。”

  任秋风说:“你啥意思? 说吧。”

  苗青青说:“那皮箱里,是我给你带的换洗衣服。你总不能一直穿军装吧? …
…还记得吗? 九年,你回来七次。每次回来,我都要给你买一套西装,说是让你转
业回来穿。现在,我把这七套西装、还有内衣,全给你带来了。你是不是、也尽一
点、责任? ”

  任秋风沉默了片刻,说:“你说的对,我是该尽一点责任。不管怎么说,这些
年,你也不容易……”说着,他拍拍左边的胸口,又拍拍右边,像是在找什么。而
后,他把手伸进了里边的衣服,从贴身的内衣兜里掏出了一张存折,默默地放在了
桌子边上,说:“你拿去吧。”

  苗青青望着他,说:“这是……”

  任秋风说:“这是我的转业安置费,还有平时节省下来的,一共五万。拿去吧。”

  苗青青叹了一声,苦笑了一下,说:“钱? 又是五方。我……就这么不值钱吗
? 这,就是你要尽的责任?!”

  任秋风没明白她的意思,说:“我也只有这么多了。”

  往下,两人都沉默了,谁也不说话。只有楼下切割机的轰鸣声一阵一阵响着。
这时候,苗青青暗暗地对自己说:扑上去,你扑上去抱住他,哭吧,你只有哭了…
…除了哭,你还有什么办法? 可是,突然就有人闯了进来。这是上官云霓。上官云
霓兴冲冲地跑进来,也不看人,对任秋风说:“任总,我有一个设想,给你汇报一
下。”

  任秋风说:“你说吧。”

  上官很激动,她像连珠炮似的说:“咱们商场不是叫‘金色阳光’吗? 我想了,
进商场的大多是女士。这女士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有孩子的,她们带着孩子购物,
肯定不大方便。我想,在一楼大厅建一个小型的‘儿童乐园’。装上蹦蹦床,海绵
气垫,小滑梯什么的,找上两个人……”

  没等她把话说完,任秋风一拍桌子,说:“好,这个主意不错! 来看看,看看
放在哪个位置合适……”

  上官走上前去,指着墙上的示意图,说:“你看,就这个位置,最好。不能太
靠前了,太靠前不安全……”

  任秋风凑上前去,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果断地说:“行,就这个位置。你赶
忙搞个方案,让他们加上去。”

  突然,场面就静下来了。上官像是才看见站在屋里的这个女人……于是,两个
女人的目光相撞了,电石火花一般,就那么相互看了一眼! 而。后,很快分开了。
上官伸了一下舌头,有点调皮地说:“呀,你有客人,那我走了。”“客人”二字,
她说得很硬。往下,她说走就走,身子一闪,飞快地跑出去了。

  苗青青很无趣地站在那里,她知道,扑上去……的时机,已经错过了。那个闯
进来的姑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她单单这个时候进来,是什么意思? 任秋风很
专注地看着示意图,像是把她给忘了似的……

  往下,苗青青进退两难,她很吃力地说:“秋风,钱,我不要你的。无论怎样,
难道,你就不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吗? ”

  任秋风迟疑了一下,很坚决地说:“有些错误,是不能犯的。”

  苗青青默默地说:“明白了。”


2007-3-17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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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转载]等等灵魂(4) 作者:李佩甫

第四章



  三个月后,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出现了一道奇异的景观。

  那是旭日东升的时候,迎着朝霞,在紧靠十字路口的商业广场上,从北边忽然
走出了一支亮丽的仪仗队。这支队伍全由年轻女性组成。前边是一个人,举着指挥
的仪仗,那仪仗是金色的;接着是两个人,一个托举着国旗,一个托举着商旗,托
国旗的在左,举商旗的走在右边;接着是三个手托礼剑的护旗手,护旗手手举礼剑,
飒爽英姿地走着正步;在护旗手的后边,是排成四列、手举长号的号手,在号手的
后边,是四列胸挂礼鼓的鼓手;再后,又是四列整齐划一的仪仗队员。

  这支女子仪仗队刚一出现,立刻吸住了行人的眼睛。是啊,七点半钟,正是人
们上班的高峰期,路人纷纷停下来观看,把一个十字路口都堵了。这是干什么呢?
只见那些仪仗队员们一个个头戴天蓝色的船形帽,身着天蓝色的职业套裙,肩上有
醒目的肩章,领口上打着蓝白相间的海浪形花结,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脚下是一
色的黑色长勒皮靴,在进行曲的乐声中,“咔、咔……”地走在水泥路上,一个个
看上去美极了,也艳极了! 她们就像是晴空里爆出来的礼花,一支怒放中的花的团
队,突然就出现在街口上,绚丽得让人吃惊! 只见这支女子仪仗队,迈着训练有素
的军人步伐来到早巳砌好的升旗台前,“咔咔”,立正站好。而后,两个手托旗帜
的旗手和三个手举礼剑的护旗手,分两列“咔咔”地登上旗台,再次立正站好。由
走在最前边的旗手,把一面国旗挂在高高竖立的银白色旗杆上。接着,第一个旗手
用力一抛,庄严地喊道:升旗仪式开始! 奏乐! ——敬礼! 一时,鼓乐齐鸣,女子
仪仗队在乐声中,又是“咔咔”,齐刷刷地,全体立正行礼! 当那面国旗升上顶端
的时候,第一旗手又喊道:礼毕。于是,第二旗手站在另一根旗杆前,把商旗挂好,
那是一面比国旗略小一号的米黄色旗帜,旗上绘有天蓝色海水托着的一轮红日……
上边还绣着四个大字:金色阳光。也是要庄严地奏乐,行礼……那姿态,那“咔咔”,
完全是表演性质的,看上去有着诗一般的韵律,音乐一样的节奏,动作洒脱极了!
就像是优美的动画一样,一招一式都是标准化的。待一切完毕,这支仪仗队才列队
“咔咔咔”地重新走回去。

  这是一个三角地带,斜对面还有两家大型的商场。每天早上,另外的两家商场
里总有些女售货员跑出来看热闹。她们脸上带着嫉妒和惊讶,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也常常被商场的领导呵斥:回去,有什么好看的?!作为斜对面“万花”商场总经理
的邹志刚,也在一次值夜班时发现了。他用很不屑的口吻对营业员们说:有什么好
看的? 净花架子! 是的,这道景观自出现那日起,就带来了很多疑问。这像是晴天
里的一声惊雷,又像是一颗冒着花烟的炸弹! 很快就到了街谈巷议的地步。

  人人都在议论,可谁也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 后来,也有人悄悄打问,知道是
商场里走出来的,就有人嗤之以鼻:一个商场,升什么旗呢? 这不是笑话吗?!看了,
摇头的人居多;摇头归摇头。可看的人却越来越多了。每天,当那靓丽的女子仪仗
队在早上七点半准时出现时,就有一群一群的行人围着看。它一次次地诱惑着人们
的眼睛,一次次地摧毁着人们嘲弄的口吻,一次次打击着人们那点有限的耐性……
也许是日子太平淡了,有成千上万的省城人都在等待着,要看看她们究竟想干什么
? 就这样,一天一天,那女子仪仗队的皮靴随着鼓点“咔咔”地敲打着市民们的心
脏……目的是什么呢? 仍然没有人知道。它“咔咔、咔咔”地走出来,好像就是专
门出来诱惑人的。也就真有人上当,据说,有一个大学生,一星期都没去上课,每
天早上跑来傻看,他是迷上了一女仪仗队员。再后,就有人不断地问:商场什么时
候开业? 那女子仪仗队的领队,就是上官云霓。

  在这最初的创业阶段,上官云霓是追着心过日子的。她的那颗心似乎并不在她
的胸膛里。心是飘着的。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钩子,把她的心一下子钩到了半空中,
就那么飘飘忽忽地在空中荡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这些天,她每天
上班都是一路小跑,像是一刻不停地在追那心,却老也追不上。是啊,她激动,她
兴奋,她紧张,时间就像在耳边“咔咔”地响着,任总布置的事情那么多,却老也
忙不完,她得赶紧呢。

  她的美丽自然是不屑说的,当她作为女子仪仗队的领队走出来的时候,她看到
有那么多目光一下子聚集在她的身上,作为一个姑娘,她怎能不兴奋呢?!她当然兴
奋,那兴奋藏在心里,骄傲却溢在脸上。是的,人的骄傲是要目光来滋养的。每次
出来,她都走在最前边。一下子,有那么多的人注视你,你想不骄傲都不成。可是,
看多了,她就知道,那目光像苍蝇,很脏。

  她只在乎一个人,这人就是任秋风。这一切自然是他操纵的。

  这个人就像大山一样,一直立在她的面前。

  她甚至觉得,无论她怎么努力,这个人都是不可超越的。每天早上,她本是想
第一个到的。可是,她总是落在两个人的后边。一个是江雪( 江雪是“跑步族”,
她就是时钟,每天早上四点半准时起来跑步) ,另一个就是任秋风了。无论她来得
多早,任秋风都会比她更早。每天,她来的时候,他一准会在大门口站着。他以立
正的姿势站在那里,身上的每一个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的,就像是一个不可企及的
标尺。

  在这段时间里,她不断地观察着任秋风,悄悄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就连夜
里睡觉,她也会梦见他。她太佩服这个人了,她一下子就被他彻底征服了。开初的
时候,她也仅是觉得这人有意思,是个事业型的。但工作一段后,那心,就像是挂
住了似的,再也离不开他了。有那么几次,午休的时候,她会突然闻进他的办公室,
不管他在不在,像偷儿一样,三下两下的,收拾起脏衣服就走。有时候,正好碰上,
他说:“干什么? 你干什么? 放下! ”她不管,她头也不回,端上盆就走,只回一
句:“我给你洗洗。”

  初恋是火热的( 虽然她曾有过很多的追求者,但在她的心目中,那是不能算的
) ,是焦心熬人的,甚至是莽撞的。她每分钟都想见他,却又不能。有一天夜里,
她睡不着觉,就在商场外边转呀转,转了很久之后,突然就忍不住给他发了一条信
息! 这条信息她只发了三个字:521(这是她的密码) 。

  第二天,开会的时候,上官很注意看着任秋风。见他还像往常一样,脸上没什
么表情。可在会后,他却偏偏把小陶留下了。他说:“小陶,等一下,有个事问问
你。”

  等人们都出了办公室,小陶问:“任总,什么事? ”

  任秋风把他的BP机拿出来,满脸狐疑地说:“有人给我发了一条信息,你是负
责公关的,看看是啥意思? ”

  小陶接过一看,“吞儿”就笑了,说:“——我爱你。”

  任秋风说:“什么? 什么? ”

  小陶脸一红,郑重地说:“不是。上边发的521 ,就是‘我、爱、你’的意思。
明白了吧。”

  任秋风说:“谁发的? 开什么玩笑! ”

  小陶说:“那我怎么知道。你问问信息台不得了? ”

  任秋风挠挠头说:“我问了,说、说什么‘信息来源保密’……胡闹嘛。”

  小陶笑着说:“那是人家发信息的人不想让你知道呗。”

  任秋风又看了一遍“521 ”,摇摇头说:“算了。什么521 ,乱七八糟的。莫
名其妙? ”

  后来,小陶悄悄地告诉上官说:“头儿收了一条信息,你猜是什么:521 ! ”

  上官说:“是吗? 还有这事? 头儿咋说? ”

  小陶说:“头儿说,什么521 ,乱、七、八、糟! ”



是非是我非我
2007-3-18 0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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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上海,是江雪的第一站。

  开业前,“金色阳光”的准备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在这期间,江雪和原采购
部的老吴一块,被派到上海去了。他们去上海参加一个全国最大的商品交易会。临
行前,任秋风把他们两个人叫到办公室,嘱咐说:“商场开业在即,你们一定要把
握好这次机会。要告诉所有的厂家,要让他们知道,咱们‘金色阳光’是中国第一
流的商场,有第一流的服务设施,第一流的经营模式……不要觉得口气大,这不是
口气大的问题,我们就是要当第一! 所以,我们进的货,必须是质量最好,品种最
全的! 这就是我的要求。”

  江雪还没开口,老吴就说:“任总,放心吧,到时候我听江经理的,保证把事
办好。”

  任秋风望着老吴,又特意交代说:“老吴,这次去上海,主要靠你了。江雪刚
出校门,没什么经验。你呢,我知道,是老采购了。你多出些主意,带带她。老吴,
拜托了。”

  在这一行里,老吴的确是老江湖了。他在商场干了二十五年。二十五年来,他
一直做采购。

  看看他那双眼睛你就知道,那里边有多少走南闯北的人生阅历,有多少个弯弯
绕绕……他的眼并不大,总是有很多血丝网着,那光就像豆儿一样的骨碌着,不时
会闪出一些狡黠的小火苗。他的鼻头也总是红着,就像是刚从酒缸里泡出来的大蒜。
可那泛红的鼻头却有着警犬一般的灵敏! 他佝着腰站在那里,像一匹老狗似的表示
着他的忠诚,一再地说:“放心! 放心吧,任总。”

  可是,一到上海,两人就很快地发生了分歧。

  上海是大都市,在此之前,江雪没有到过上海。所以,一到上海,吴国富就说
:“江经理,你第一次来上海,好好玩玩。我嘛,是老上海了。货的事,你放心,
就交给我吧。”江雪说:“那不行。

  老吴,责任重大,咱还是先上会吧。”老吴就说:“那好,先上会。先上会。”

  商品交易会在上海商贸会展中心举办。那是一个占地三万多平方米的巨型大厦,
楼前,上千条各式各样的广告条幅像瀑布一样从会展中心的顶端泻下来,人一走近,
就像是一下子就被那五光十色的洪流给吞噬了。在会展大厅里,那摆放出来的一个
个展台又像是万花筒一般的岛屿,人成了黑麻麻的鱼儿,不知该往哪里游。是啊,
在这里,你的眼一下子就不够使了,你像是掉进了商品的海洋,颜色的海洋! 在一
个个放射着无限磁力的岛屿前踌躇。江雪是个极其认真的人,她挎着一个包,手里
拿着一支笔一个本子,每到一处都要问,都要记……相反,老吴却显得很松快。他
背着两手,悠悠晃晃的,像是个出来逛庙会的老客。看样子,他的熟人很多。在大
厅里,不时有人跟老吴打招呼,一个个上前跟他握手,都叫他“吴经理”。吴经理
也笑着应。而后。

  老吴贴着她的耳朵说:“你别在意。出门人,乱叫的,装装样子。”她笑笑,
没说什么。可是,走着走着,老吴就不见了。她再也找不到老吴了。她只好一个人
看下去。

  这天,江雪整整在会展中心泡了一天,记了整整一本子商品的产地、名称……
连午饭都没顾上吃。可当她回到住地时,老吴却还没有回来。

  于是,她就随便泡了包方便面,一边吃一边等老吴。有些事,她急着想跟老吴
请教。可是。她一直等到夜里十二点,连续敲了三次门,老吴仍然没有回来。她心
里说,这老吴,也太不像话了! 第二天上午,江雪准时地敲响了老吴的门。

  老吴一身酒气,光身穿一裤头背心,迷迷糊糊地开了门,他揉着眼说:“谁呀
? 这么早……”可一见是江雪,他立马慌了,回身就去穿衣,一边说:“哟,失礼,
失礼。”江雪手里端着买好的油条、豆浆,大大方方地走进来,说:“老吴,你还
没吃饭吧? 快吃吧。吃了咱就走。”

  老吴虽穿好了衣服,却醉眼惺忪地坐在床上,说:“去,去哪儿? ”

  江雪说:“会展中心。”

  可老吴说什么也不去了。老吴嘟嘟哝哝地说:“你,你去吧,我不去了。”

  江雪说:“不去? 为啥? ”

  老吴说:“我不想去。我,我头疼,不舒服。”

  江雪沉着脸说:“老吴,你是经理,我是经理? ”

  老吴没好气地说:“你是经理。”

  江雪说:“既然我是经理,你就得听我的。咱们是来进货的,不去会展中心,
不跟厂家见面,怎么进货? ”

  老吴又改口说:“我,我,我腿疼。走不动。”

  江雪沉默了片刻,说:“老吴,吴师傅,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你要有意见,
你就说。任总也说了,你经验丰富,让我多向你学习。”

  这时候,老吴把两腿一盘,说:“你愿意听我说? ”

  江雪说:“你说。”

  老吴说:“如果让我说,我就告诉你,去会展中心没有用。那里的商品都是样
子货,也就是做做广告、摆摆样子……”

  江雪吃了一惊,说:“那你说……怎么办? ”

  老吴眨着他的小眼睛,说:“你知道什么是生意? ”

  江雪望着他。

  老吴说:“生意就是来往,来往就是关系。”

  往下,老吴说:“你知道关系靠什么建立? 一个字:酒。搞采购,大多是在酒
桌上解决问题的。

  商品交易会,说白了,就是酒会。头一条,你得学会喝酒,不会喝酒,你就白
来了。那个会展,看一天也就是了,该记的也都记下了。你要听我的,就坐屋里等
着,该怎么着,我会叫你……”

  江雪不服。她不相信一切都是可以在酒桌上解决的。她不相信不做大量的比较,
就能选出好的商品;她不相信这种“生意就是来往,来往就是关系”的屁话;更确
切地说,是她不相信老吴这个满身酒气的人! 可是,她毕竟是第一次出来搞采购。
在会展中心那个商品的汪洋大海里,她的确有点晕头转向。那一处一处的商品让人
看得眼花缭乱,讲解者也一个个说得天花乱坠……如果不信老吴,叫她相信谁呢?!
接下去,老吴说了一句话,正是这句话打动了江雪。老吴说:“江经理,说实话,
这次出来,你是不会担什么责任的。你毕竟是第一次……无论搞好搞坏,都是我的
责任。要是搞砸了,回去,我这饭碗就敲了。”

  于是,江雪说:“好吧,我听你的。”可是,话虽说了,她还是不甘心。

  而后,一连三天,江雪都像是在“船”上度过的。她都快要晕死了! 每到半上
午的时候,老吴一准会跑来叫她,说:“江经理,跟我走。”接着,一领就把她领
到豪华酒店里去了。而后就是跟那些从山南海北来的供应商喝酒……开初,她说她
不会喝。可老吴说:“小江( 一到酒桌上,他就叫她小江) ,有句话你知道吗? 喝
酒看工作,这是工作。咱就是干这的,你说你不喝行吗? ”再加上供应商一劝再劝,
她只有喝了……可每次喝酒回来,她就像死过去一样的难受! 后来,还是老吴的一
个眼神让她产生了警觉。一次,酒至半酣的时候,朦朦胧胧中,她见老吴正在给那
些供应商递眼色?!于是,她一下子明白了,这是老吴在故意整她! 也就是这一次,
她学会了吐酒,她跑到卫生间里,把手伸进喉咙,硬是掏着、呕着把酒吐了出来…
…也就是这一次,她是自己偷偷溜走的。

  第四天,无论老吴说什么,她再也不去了。

  她说:“老吴,你去吧,进货的事,就委托你了。”老吴就说:“那好,我豁
出来了。你好好休息。”

  后来的时间,江雪就开始单独行动了。她重新回到会展中心,跟一个一个展台
的厂家接触……夜里,当她弄清供应商的住址后,还专门跑去,跟那些供应商见面,
一个个向他们求教。

  在短短四天时间里,她接触了几百家供应商。就是这四天,她甚至觉得比她上
四年大学的收获都大! 终于,在会展快要结束的时候,她捉住了老吴的狐狸尾巴!
那是黄昏时分,她独自一人从会展中心走出来,却被一个南方小个子拦住了。小个
子说:“小姐,你是金色阳光的吧? ”她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小个子说:
“我是成都糖业烟酒公司的,我姓蔡。你叫我小蔡好了。我们住在花地酒店,我见
过你的。”而后,他说:“我跟你反映个问题。格老子的,你们那个姓吴的,太不
地道了! ”江雪问:“老吴,咋不地道了? ”小蔡气愤地说:“他本来答应从我们
那儿进酒的,后来,他受了厂家的贿,四万! 就把合同取消了! ”江雪说:“你说
他受贿,有证据吗? ”小蔡说:“当然有证据。格老子的! ”江雪说:“我是经理,
你只要有证据,我会处理的。”

  小蔡说:“狗日的,我原也答应要给他回扣的,我正在请示……可他突然就变
卦了。那天,就在花地,他从三楼下来,夹着一个大信封,鼓鼓囊囊的。他酒喝多
了,没看见我,摇摇晃晃地走了。

  第二天,口气就变了。我知道是哪家,我有一表妹,在那家酒厂当出纳,我专
门打电话过去,是她告诉我的,四万! 不信,你去看看,他房间里肯定有个大信封,
上边有字的……”

  当天晚上,江雪回到住地,立刻就去了老吴的房间。老吴不在,她让服务员开
了门,进屋后,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那个空了的大信封……她在屋里站了一会
儿,就走出来了。

  然后,她就一直站在楼梯口等老吴。一直等到十一点的时候,老吴哼着小曲回
来了。他摇摇地走上楼梯,见江雪在楼梯口站着,就诧异地问:“江江江,小江,
你站这儿干什么? ”江雪很严肃地说:“老吴,有句话,我要告诉你:要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 你好好想想! ”说完,扭头就走。老吴像是挨了一闷棍似的,头上一
下子冒汗了。他踉踉跄跄地追着江雪说:“你你你,我我我……你什么意思?!”江
雪说:“想吧,自己想! ”而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当夜,江雪给任秋风挂了长途电话。江雪说:“任总,我给你汇报个事。这事
很严重:老吴受贿,证据确凿。我打算让他先回去,听候处理……”在电话里,任
秋风沉默了片刻,说:“多少? ”江雪说:“查证的,是四万。”而后,又是一阵
长时间的沉默。江雪急了,对着话筒说:“任总,这可是千真万确呀! 老吴他故易
刁难我,就是要……”可是,却听电话里说:“你回来吧,你被撤职了! ”

  江雪一下子愣住了。她手拿着话筒,脑海里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她问:
“为什么? ”电话里,任秋风冷冷地说:“没有为什么,你回来! ”而后,他又说
:“——你让老吴听电话。”

  江雪放下话筒,木然地走出去,敲了隔壁老吴的门。老吴开门后,有点语无伦
次地说:“江经理,你听我说,你可不能听那些嚼舌头的……我,我可什么也没干。”
可是,江雪瞟了一眼桌子,那个信封已经不见了。她只默默地说:“任总的电话,
让你接。”

  老吴脸色一下子变了,他跟着江雪走进她的房间,像是有些烫手似的,迟迟疑
疑地拿起电话,头上冒出了一豆儿一豆儿的汗珠。他结结巴巴地说:“任、任总,
我我我……”可是,只听电话里说:“老吴,你不要说了,上海的情况我都知道了。

  江雪没有经验,不太称职。这样,我让她回来。

  那边的事,就全权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办好! ”立时,老吴的腰一下子直起来
了,他对着话筒说:“任总,你放心,你放心好了。我就是肝脑涂地,也要办好!
噢,一定一定……”

  当老吴放下电话时,再看江雪,那神情就不一样了。这时候,他又一口一个
“江经理”了。他说:“江经理,虽然任总说了,你也别慌着走。俗话说,将在外,
君命有所不受。你在这儿好好玩几天,来一趟不容易,去外滩、南京路、淮海路、
城隍庙……好好看看。钱的事,你不用考虑,我让那些朋友给报了,这都是些小钱,
我绝不会让你犯错误。”

  江雪一声不吭,就在屋里默默地收拾东西……老吴说:“你看,你看,江经理,
你慌什么? 这就走啊? 你也太……”

  江雪就那么一声不吭地收拾好东西,拉上箱子,出门去了。她是哭着走的,一
路上泪流满面! 一直到坐上火车的时候,她还在流泪。


2007-3-18 0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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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六月初,当商场的装修接近尾声时,任秋风带着上官云霓去了一趟北京。

  这次进京,本来是公关部的事,由于分管礼仪培训的陶小桃一时走不开,任秋
风就带着上官云霓去了。当然,这也是因为上官在中央电视台有一位亲戚的缘故。

  上官家在北京有近亲,那也是上官祖辈血脉中的一支。平时,上官家族之间的
来往并不多,上官云霓是为了获得这次跟任秋风单独出行的机会,才破例跟一个姑
姑打了电话。童年里,上官云霓第一次去北京,就住在这位姑姑家里。姑姑家全是
男孩,因此对她格外地疼爱。现在,这位姑姑的儿子,就在中央电视台的一个部门
工作。

  进京后,上官本意是想让任秋风和她。一块儿住在姑姑家,她的理由是姑姑家
房子大,有一栋小楼( 姑父是部队的高干) ,完全可以住下,又可以给单位省些钱。
可任秋风说:“不行。那像什么话? 这是公事。不是省钱不省钱的问题。你可以去。”
听他这么一说,上官也不去了。于是就在中央电视台附近找一小宾馆住下了。

  这次,他们是带着一个拍好的一分钟广告片来的。目的就是想在中央电视台给
“金色阳光”

  的开业做一个广告。可是,就在他们到北京的第二天,上官就生了一肚子的气
! 那天,在表哥的陪同下,让上官专门去拜访了一位什么什么总监,说这位总监是
个“广告创意大师”,眼光一流,让他给参谋参谋。表哥本是好意,却让上官十分
地难堪。那人光头,却一脸大胡子。他坐在那里,浮皮潦草地看了片子,而后,说
:“这片子是中原的? ”表哥说:“是啊。怎么了? ”那一脸胡子喷着唾沫星子说
:“中原净干些王八蛋事! 这不是傻B 吗?!傻透了! ”表哥说:“你别胡说,我表
妹还在这儿坐着呢! ”那大胡子转过脸来,看见了上官。就那么一眼,他脸上的表
情顿时起了神奇的变化,由不屑转为惊讶,似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六月天,上
官穿的是一条很素的连衣裙,可这条连衣裙是上官自己剪裁的,素是素,却简洁、
新颖、大方,那一条墨蓝色的边,有出人意料的妙处! 这件裙子格外托人,它把上
官云霓的白嫩、高挑,一下子衬得光彩照人,尤其突出的是那两条像牙白一般的玉
臂,如果是在镜子面前,那生生就是出水芙蓉! 大胡子显然是看呆了这浑然天成的
雅致。他的态度马上变了,他说:“对不起,打嘴,打嘴! ……不过,我还得问问,
这片子谁让做的? ”上官没好气地说:“我们头儿让做的,怎么了? ”大胡子又是
用不屑的口吻说:“你们头儿,什么头儿? 多大的头儿,是你们商场经理吧? ”上
官说:“是啊。我们总经理让做的。主要是宣传……”不料,她话还没说完,大胡
子就用极为蔑视的口气说:“——什么狗屁头儿,吃屎去吧! 吃屎都不够格! 对不
起,我不是说你啊。这种事能干吗? 你们一个地方上的商场,跑到中央台做什么广
告? 这不是活活扔钱吗?!钱扔在水里还能听个响,这能听见响吗?!这明明白白就是
傻B 一个! ”上官哪受过这个气,她腾一下站了起来,脸气得煞白,含着泪说:
“——不做了! 有什么了不起?!”说完,她“噔噔噔”地走出去了。

  这么一来,害得表哥赶忙追出来,连声给她赔不是。

  当天晚上,回到宾馆时,上官气得哭了一场。

  这天他们是分开行动的。任秋风独自去看了北京的几家大型商场……等他回来
时,发现上官正在房间里抹眼泪。任秋风就问:“吃饭了吗? ”上官说:“还吃饭
呢,气都气饱了。”任秋风说:“怎么了? ”上官说:“咱回去吧,不做了! ”任
秋风说:“怎么就不做了? 出什么事了? ”上官气呼呼地说:“他们……看不起人,
还骂人! 中央台怎么了? 有什么了不起?!”听她这么一说,任秋风反而笑了,他说
:“骂人? 骂什么了? 这我倒要听听。也许人家骂的对呢。”上官说:“你还笑,
人家就是骂你呢。”任秋风说:“骂我什么了? 说说,说说。”上官不好意思地说
:“人家,说你傻、傻呗……我都张不开口,人家说你是白扔钱。人家说,一个地
方上的商场,跑到北京做广告,是,有钱没处烧了……”虽然很难开口,上官还是
把那些话的大意学了一遍。这时候,面对她所崇拜的人,她虽然极力维护,可在她
的心里,对那些骂人话。也有些半信半疑。

  任秋风听了沉思片刻,默默地说:“这些骂人话,也不是全没有道理。”

  上官说:“要是这样,那咱就……不做? ”

  “做。”任秋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说,“做还是要做。我反复研究了,
广告的作用不可低估。况且,咱们那里是京广、陇海两线的十字路口。虽然他说的
有道理……那就,赌一把吧。”

  上官有些惊讶地望着任秋风:“赌? ”

  任秋风默默地说:“打任何战役都没有十分把握,都带有一些赌博性质。如果
他是正确的,那,咱总的损失,也不算太大。不就落个傻吗? 有时候,人就得有点
傻气,你说呢? ”

  上官对他的话是无条件信服的。虽然,她心里也没多大把握,可她就是信他。
她说:“就是。

  赌就赌,不一定怎么着呢! ”

  任秋风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莽撞? ”

  上官晃了一下头,说:“没有啊。我觉得,就该这样。”

  任秋风看了她一眼,突然说:“你的裙子,很美。”

  上官似乎是有点委屈地说:“你才发现? ——人呢? ”

  任秋风说:“人,也美。”

  往下,两人突然就沉默了……片刻,任秋风马上说:“好了,吃饭去吧,我请
客。”

  第三天,见他们执意要做,好心的表哥就把他们领到广告部去了。在广告部,
他们再一次得到了“专业人士”的善意提醒,他们的意思是,最好不要做,白扔钱,
没有意义。听了这些话,上官云霓看了任秋风一眼,可任秋风仍然坚持说:“做。”

  在最后敲定的时候,广告部的人毫不留情地告诉他们,一分钟的广告,只能给
他们五秒钟的时间,也只能上一句话……问他们做不做? 上官吃惊地说:“这么短
?!”可任秋风却说:“做。五秒就五秒。”那人又问:上什么时段? 任秋风说:
“当然是新闻联播前的黄金时段。”那人面无表情地说:播一次五千。做多少次?
上官瞪着眼说:“等等,多少? ”那人说:黄金时段,一秒一千,五秽的广告,一
次五千。任秋风问:“什么时候播? ”那人说:这就看机会了,有机会就给你们插
上去……上官再一次直直地望着任秋风,像是在等他改变主意。可任秋风眼皮都不
眨,说:“连做一个月,三十次。”那人说:这好说,十五万,交钱吧。

  当他们走出广告大厅的时候,在六月的阳光里,任秋风转过头,仰望着高高的
广电大厦,默默地说:“赌一把吧。”

  可是,他们没走几步,就碰上了那个“创意大师”。大师身后跟着一群人,一
路上张牙舞爪地说着什么,唾沫星子满天飞。这人跟上官的表司打招呼说:“怎么,
做了? ”表哥还有点不好意思,说:“做了。”不料,这人大咧咧地说:“好,做
了好! ”上官说:“哎,你不是说……”可那人却像是浑然不知似的说:“我说什
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呀? ”走了几步,上官对表哥说:“这人怎么这样?!”表哥说
:“你别理他,这人就这样。”

  后来,当广告播到了第十天的时候,上官的表哥从北京打来了一个电话。他兴
奋地告诉上官,这个仅有五秒的广告一炮打响! 竞有许多人打电话来问……特别是
那仅有一句话的广告词:“中原之行哪里去,金色阳光是我家”已传遍大江南北,
长城内外,可说是家喻户晓! 表哥特别佶诉她的是,那“创意大师”这会儿是逢人
就说:那广告是他的创意! 在电话里,上官气狠狠地说:“你告诉他,他才是狗屎
呢! ”


2007-3-18 0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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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25  



  早上六点钟,当一个响亮的、军人式的咳嗽声响过之后,办公室的门开了,任
秋风扣好最后一个扣子,从里面走出来。

  可是,他站住了。

  因为,门口还立着“灯”样的一个人。那“灯”就是她的眼睛! 这人是江雪。
她显然是下了火车直接赶来的,肩上挎着挎包,一只手就那么按在竖起来的拉杆箱
上。没人知道她究竟在门口站了多长时间,可她就那么倔倔地站着。

  任秋风扫了她一眼,说:“——进来吧。”

  她就那么拉着箱子走进门去,仍是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站着。

  任秋风望着她,皱了一下眉头,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江雪太委屈了! 她一肚子委屈……可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泪,满脸满脸
的泪,无声地流下来。

  不料,任秋风“咚! ”地拍了一下桌子,吼道:“还哭? 哭什么? 你还有脸哭
?!我让你干什么去了? 你的任务是什么?!”

  在任秋风的呵斥下,她擦了一下泪,果然不哭了。可是,她抬起头来,却固执
地说:“我没有错。”

  任秋风说:“什么,你没有错? 你还不认错?!那是谁的错? 我的错?!”

  江雪仍然重复说:“我没有错。”

  任秋风敲着桌子说:“你,你怎么……这么固执呢?!”

  两人互相看着,那目光就像刀子一样,一棱一棱的,比试着锋利。江雪说:
“他的确受贿了。”

  任秋风沉默了片刻,说:“我知道。”

  江雪吃惊地望着他,往下,竟不知该怎么说了……可她的一双眼睛在说:你既
然知道,为什么不处理他?!任秋风气冲冲地指着她说:“我看,你就是个木头疙瘩
! 我现在问你,你是反贪局的? ”

  江雪不吭。

  任秋风厉声说:“回答我的问题! ”

  江雪倔倔地说:“不是。”

  任秋风说:“我让你干什么去了? 你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

  江雪说j “进货。”

  任秋风说:“那你任务完成的如何? 货进来了吗? ”

  江雪不吭声了。

  任秋风劈头盖脑地训道:“难道说你不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吗? 我这里开业在
即,十万火急! 你去给我反腐败去了? 你知道这里耽误一天,会损失多少钱吗? 几
十万,甚至上百万! 我这里,是分分秒秒掐着时间算的,我忙得头都炸了,派几路
人出去订货,你那里是最重要的一路……你懂吗?!”

  这时候,江雪慢慢抬起头,说:“我明白,是我错了。”

  任秋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还觉得冤吗? ”

  江雪硬硬地说:“不冤。”

  任秋风说:“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毛主席说,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
一个一个打。苹果,是要摘的,可你得等它熟了,得有梯子。”

  江雪说:“我明白了。”

  任秋风看着她,说:“你兴师问罪,到此结束了? ”

  江雪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可任秋风却依然用嘲讽的口吻说:“你完了,我还没完呢。由于你的失职,已
经给商场造成了损失。让你跟老吴去,本来是想让你把这一块( 所有的关系、采购
网络) 接过来的……不客气地说,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往下,我问你,你是就
此辞职不干呢,还是从头做起? ”

  江雪觉得她一下子“小”下去了。这一刻,她觉得她是那样的渺小,那样地无
助! 脚下的地,像是陡然间裂开了一条大缝,她正在下沉……要知道,她和她的两
位同学都是作为“人才”引进的。她的老师,曾郑重地推荐过她们。现在她的两个
同学都是部门经理,并且都做得好好的。只有她,刚刚上任,就被撤职了。这叫她
怎么去面对母校和老师呢?!可她,还是坚忍地站住了。

  她站在那里,咬着牙,默默地说:“我,从头做起。”

  任秋风背过身去,说:“要哭你就哭吧。不过,你要想清楚,从头做起,就得
从售货员开始……”

  可是,她没有哭。她心里说,她已经落到最低点了,哭也没有用。从今天起,
她再也不会哭了。


2007-3-18 0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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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26  



  离最后的开业时间,仅剩下十二个小时了。

  当晚八点,任秋风带着各部经理及二十多个部门主任出现在一楼大厅里。最初,
他像是怕吓着什么似的,小声问:“各部门都就位了吗? ”上官汇报说:“都就位
了。”于是他说:“开始吧。”

  霎时间,就像是密集的雨点一样,那瑰丽的、繁纷的,几乎是吐着热气的光束
从四面八方射出来! 光是从最高层开始亮的,那光雨泻下来的时候,人们像是被烫
了一下似的,都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人们发现,那光并不爆,一个旋涡
一个旋涡地,放射着美人鱼一样的鳞光,很温和。那光一层一层地亮下来,就像雨
缓缓地落在地上,而后再开出一丛丛花来,那花是由玻璃的反光映出的,奇诡绚丽,
五光十色。接着,那开放式的电梯动了,那电梯像是两条油亮的螺旋式的瀑布,又
像是游动着的鲸鱼的脊背,缓缓地游向空中。而乐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来了。是啊,
抬起头来,只见半空中伸出一个挂着帷幕的椭圆形琴台,一个身着古装的美女,安
详地坐在那琴台前,正在弹奏古琴,是“长相思”还是“琵琶行”呢? 倏忽就有了
“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从一楼上去,站在电梯上,你就像是站在了颜色的丛
林里。那是商品吗? 那柜台的摆放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七彩旋涡,每一个大旋涡里套
着一个个小旋涡,回环往复螺旋而上,成了一个一个的迷宫,使你不知该从哪里进,
哪里出;那一处一处的金黄、银白、釉红、淡紫;那一处一处的茶青、芽绿、粉橙、
铃蓝;那一处一处或圆或方或端或羽;那一处一处如烟如雾如诗如画……它又像是
集中了人类所有智慧创造出来的富丽堂皇! 叫人心悸,似乎不敢多看。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处“咚”地响了一声。在这个肃然的、仿佛水晶宫一样美
的地方,那一声震惊了所有的人。人们讶然望去,只见那声音是从三楼鞋帽部发出
来的。于是,正在巡查的人跟着任秋风朝鞋帽部走去。站在鞋柜前的一个女营业员
吓得脸都有些白了,但她仍然是笔直站在那里,做出迎宾的姿势,经过三个月的培
训,她脸上的笑容虽然硬了一点,还算是露着标准的七颗牙……任秋风上前拾起了
那只掉在地上的童鞋。

  那是一只湖蓝色的女式童皮鞋,羊皮做的,红胶底,面上带暗扣的,很小,很
精致。仿佛一刹那间,任秋风像是在那泛着亮光的湖蓝色小童鞋上闻到了一股羊的
气味,他像是看见了站在山坡上的一只小羊,心陡然地柔软了……也就是片刻,这
影像很快消失了。任秋风小心翼翼地把鞋拿在手里,又按原来的十字交叉的形状摆
在开放式的展柜上,而后他对那女营业员说:“没事,你放松一点。”

  待五层全部巡查完毕,任秋风站在五楼的电梯口,不经意地朝下边望了一眼,
这时候他看见第一层那个由各式香水组成的放射着奇光异彩的水晶柱前,笔直地站
着一个戴天蓝色船形帽的小女子。他知道,那就是江雪。她现在是香水柜台的营业
员了。

  回到办公室,任秋风脸上并没有兴奋之色。

  这一刻,他像是累垮了一样,瘫坐在那里,甚至有几分沮丧地对站在面前的二
十多个中层干部说:“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该投进去的,我们全投进去了。到现
在为止,装修、培训,加上广告,我们总共投入三百五十八万,实话告诉你们,这
其中包括我个人的五万安置费……不说了,就这样了。你们,回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百多天里,他们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努力……这个人,这个像
大山一样坚强的人,这个执意要带领他们创中国第一的人,是不是害怕了? 是啊,
这么一个大摊子,万一……呢? 任秋风无力地摆了摆手,说:“去吧。我这里没什
么事情了。看……明天吧。”

  人们见他的确累惨了。相互间悄悄地使了个眼色,一个个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一个人闯进来,大声说:“我告诉你任秋风,你太不像话
了! 你怎么能这样呢?!,’趴在桌上的任秋风微微抬起头来,见来人是齐康民,就
身子一松,又趴下了。

  齐康民站在那里,很激动地推了推眼镜,像讲课一样挥动着手臂,一跳一跳地
说:“你的眼光呢? 你啥眼光?!我告诉你——那是一块玉呀! ”

  任秋风仍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不理他。

  齐康民再次跳起来说:“你知道人才的重要吗? 我告诉你,我不是吹,她价值
连城! 你说,你用不用吧? 你要不用,我就把她带走了。那是一块玉呀! ”

  这时候,任秋风半直着腰,很勉强地应了一句,说:“玉,也是要琢的。”

  齐康民说:“琢,你怎么琢? ”

  任秋风说:“现在……就是琢。”

  齐康民望着他,突然改变话题说:“你,你怎么了? 怎么跟打败了的兵似的? ”

  任秋风趴在那里,说:“康民,是你把我逼上梁山的。我有点怕了……”

  齐康民说:“你怕什么?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你这样对待我的学生,是不对
的,是对人才的最大浪费! 甚至是,是犯罪! ”说完,他嗵嗵嗵,又走出去了。

  夜半时分,又有一个人悄悄地走进来了,这是上官云霓。她站在那里,突然用
火辣辣的语气说:“头儿,我想亲你一下。”

  任秋风摆摆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回去。早些休息。明天……”

  上官固执地说:“就一下,我亲亲你的额头……”说着,她走上前去,趴在任
秋风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任秋风一怔,说:“去吧去吧,把灯关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上官的确是太心疼他了。她关上灯,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她又
回过头望了望他,黑暗中,只见他趴在那里,像一只瘫了的大黑熊一样。

  明天,就看明天了。
_________________
是非是,我非我。


2007-3-18 0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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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川

#27  

谢谢主持转好小说,让我们学习。主持的剧本也好,让咱们叹息。我以为主持是MM,纳闷MM如何写得这样好,结果不是MM。


2007-3-18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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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28  

"纳闷MM如何写得这样好" - gender discrimination.


2007-3-18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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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29  [转载]等等灵魂(4) 作者:李佩甫

第五章



  许多人都还记着这个日子。

  这是星期六的早晨,当那个女子仪仗队做完常规的升旗仪式,“咔咔”走回去
的时候,人们“哗”地就围上来了。

  八点钟,随着一声炮响,有成千上万个气球从商场的四周飞上天空,气球上缀
着一束一束的花环,那花环是绢纸做的,亮着一瓣一瓣的粉红,在阳光下洋洋洒洒
地飞舞着……一时间,桃花满天! 东面,是十二个巨大的玻璃橱窗,橱窗里摆放着
十二个真人大小的女时装模特。那模特虽然不是真人,却有着比真人更亮丽的服饰。
它们身上穿的时装全都是未曾见过的:短装,透的是一个俏。上身是一个小小的、
蛋青色镶黄边的汗衫,短得下边露着肚脐,下身是粉红色的马裤,脚上是白线袜,
黑面红边的运动鞋,几乎就是男孩子一样的洒脱;长裙,展的是一个谜。那是妙曼
的、烟一样的丝织品或麻织品,那飘逸又是飞起来一般的灵动! 那颜色、那质地、
那款式,是跟人浑然一体的! 如果细心些,你就会发现,这橱窗里的模特,也并非
来自乌有之乡,它是实有其人的。它就是走在仪仗队最前边的那十二个姑娘! 仅凭
这一点,就让人赞叹不已。对于好事者来说,究竟哪个是哪个……你得去商场里找
了。

  西面,也是十二个巨大的玻璃橱窗,那橱窗里的摆设,是叫人万万料想不到的
! 十二个橱窗里摆放的竟是十二个不同的、很有些私密意味的洗浴间。有粉色调的,
有蓝色调的,有乳黄色调的。也有苹果青的……十二个洗浴间里,有十二个各种不
同的浴盆,有最豪华的,也有一般的。

  水在浴盆中荡漾着,似有美人儿刚刚出浴? 它会给你很多的遐想。看那个最豪
华的、有着针刺按摩功能的浴盆,前边有一个菱形的花镜,镜前的粉红色浴桌上很
舒展地摆放着两套衣服,那衣服像是刚刚退下,倘或也可以说是洗浴后要穿的:有
男人的西装、西裤、领带和皮带;有女士的镶了花边的女帽、成套的裙装、肉色的
长筒丝袜……

  你想,这里藏匿着多少暧昧?!况且,那浴盆依次小下去,在最后一个橱窗里,
竟出现了一个光溜溜的白胖娃儿,娃娃骄傲地站在浴盆里,正掐着小鸡鸡儿对人撒
尿……这多像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孕育过程! 苗青青是十点钟才来到“金色阳光”门
口的,她是按总编的布置采访来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多的人。平日里看上
去十分宽阔的十字路口,竟然堵塞了。交警嘴里吹着哨子,正忙乱地、来来回回地
跑着指挥交通……人,就像是游动的鱼群一样,正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彩色的磁场,一下子把人全吸进去了! 苗青青是被人丛
拥着挤进门的。进了门她才发现,这里,在十点半钟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
蜂房! 人们挤挤搡搡地在一个个彩色的旋涡里涌动,就像潮水一样的、一荡一荡地
回旋着冲向电梯。那些营业员就像是生长在这彩色丛林中的美丽树,一个个姿态万
方地立在那里,露着她们那“七颗牙”的微笑。电梯前是两两相对的、身披红色绶
带的迎宾小姐,她们小心翼翼地扶着那些在电梯前挤得东倒西歪的人们,像鸽子一
样一次次重复说:“小心。走好。小心……”

  半空中兀自伸出的那个平台上,坐着一位身着唐装的小姐。在无比嘈杂喧闹中,
小姐像世外仙人一样安详地弹着古琴。已听不到她在弹奏什么了,只有那闹中的静
态,给人以诗意的安慰。在大厅的后部,是一个围起来的“儿童乐园”。这是带孩
子出来的妇女们最喜欢的地方了,那里有一个高高的、船形大气垫。气垫四周是圆
鼓鼓的黄色船帮,中间则是厚厚的红色大气床,那气垫床足有二十平方米大,一米
多厚,任你怎么跳,也是不会摔伤的。紧挨着船形气垫,是一个天蓝色的、小木屋
似的木制滑梯,孩子们从这一头钻进去,可以从另一头滑出来。还有蹦蹦床、玩具
什么的……大约有十几个一两岁的孩子在气垫床上玩耍。这里,还有特派的两个营
业员在小心卫护。挨着“儿童乐园”,是一个可以做短暂休息的阅览室,里边有一
排一排的红白两色的塑料椅,旁边还有卖牛奶、咖啡和小吃的柜台,只是人太多,
位置少,人们大多都是站着的。这样的商场,考虑的如此周全,她还是第一次见。

  当苗青青站在电梯上的时候,她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惶恐! 这是在干什么?
怎么会是这样呢? 那黑压压的人头,就像是在洪流中向上蠕动的蚂蚁,真的是蚂蚁
耶! 是被欲望燃烧着的蚂蚁。那欲望又是什么呢? 那近乎于疯狂的蠕动,一层一层
地,密密麻麻地攀升……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是一架绞人的机器吗?!于是,她又想
到了自己,那心底里,不也常常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渴望? 在生活里,当颜色逐
渐多起来,你是不是也有无所适从的时候? 是啊,也许就是新鲜,就单单是新鲜,
就可以给人以刺激,勾起人们购买的欲望。

  在四楼的箱包部,苗青青一下子被那么多好看的女包吸引住了。包是女性特有
的装饰,不管是挎的,还是拎着的,看一个女人的生活质量,光看她手里的包就知
道了。那些女包挂在一个缓慢旋转中的轮架上,那轮架是模仿一个个女人的手臂组
成的,就好像是有很多女人挥舞手臂,在款款地“走包”。多好,那件女式手腕包,
那么袖珍,金黄色,小牛皮的皮面,那提带就像是一个把手,看着就让人舒服! 标
价768 元,贵了。那个单肩包也不错,是羊皮的,粉红色,软的像缎子,还镶着一
圈金色的小环,这是年轻人用的,太张扬了。标价1888元,也不便宜。那个手袋,
皮花格格的,素素的,也很大方,只一手袋,就标1688元,是贵耶。这件,乳白色
的单肩包,背带很有特点,是绳状的,那编法很奇特,只是,太贵了,呀,是法国
的名牌“路易威登”,标价19888 元! 哟,那件是鳄鱼皮的,那件是鸵鸟皮的,都
是日本的仕女休闲包……不看了吧,不看了。

  在这万千亮丽之中,苗青青突然觉得自己很穷,特别特别的“穷”! 那一处一
处,都在吸着你的眼,勾着你的魂,它会把你榨干榨净的! 苗青青突然有些愤恨,
她也不知道她恨什么,就是恨! 接下去,她就看见那个女人了。那个在中央电视台
的画面上、也在她的家里出现过的女人。

  这是个标准的美女,就是她做的广告。这身天蓝色的职业套装真是太适合她了,
简直就是给她一个人设计的! 那天蓝色带白镶边的船形帽,戴在她的头上,真是迷
人! 这套裙装,穿在她的身上,就有了饱满的、充满弹性的曲线,连带着那眼儿、
眉儿、鼻儿,全都生动起来! 说亭亭玉立,那是轻了,她站在那里,就是一个天然
的诱惑! 是“回头率”的总括,她几乎占尽了女人的所有天然资源! 就是她,那么
地……笑着,在中央电视台上做广告:“中原之行哪里去,金色阳光是我家”——
让人人都记住了她。现在,她在这里,高傲地昂着头,看上去气定神闲,仪态万方,
像女王一样来回巡视着。一会儿扶起一个孩子;一会儿又帮着营业员拾掇物品;一
会儿又低声吩咐着什么……她是谁? 她叫什么名字?!就在这时,两人的目光交接了,
就像是电火花一般,一长一短,一短一长……而后,她向她走来了。上官微笑着说
:“您好。您需要什么……

  帮助吗? ”

  苗青青怔了一下,也不知为什么,她竟然用十分生硬的口吻说:“不需要。我
什么都不需要。”说完,她有些狼狈的、跌跌撞撞地朝下走去。

  苗青青几乎是逃跑一样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_________________
是非是,我非我。



是非是我非我
2007-3-18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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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30  



  从早晨开始,任秋风一直在那里坐着。

  序幕已经拉开,战斗已经打响,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儿举着。其实.
这时候.他很想找人下盘棋。可所有的人都投进去了,都在一线……他也只好享受
孤独了。

  这时候,他是多么的孤独啊。

  开初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去看。他就那么在桌上趴着,两只耳朵却像警犬一样,
谛听着外边每一个细微的动静。久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了,外边似乎没有动
静,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烦躁了。他开始摸烟,可是,就在昨天晚上,烟已经抽完
了。按规定,商场里是不准抽烟的。他也准备戒。抽烟,也仅限于这个办公室,出
了门他从没抽过。现在,他像大虾似的趴在办公桌上,两眼望着那个堆得满满的烟
灰缸……终于,他在烟灰缸里扒拉着,把两个吸剩的烟蒂接在一起,大口抽起来。

  其实,他是很想去看一看的。近半年的努力,那么多难熬的日日夜夜,结果如
何呢? 可他就那么干干地等着、忍着,心里实在是有些怕,怕万一有什么闪失。虽
然,他很自信。

  外面,有些声音了吗? 在这个顶层的办公室里,他还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有墙
上的挂钟在一“踏”一“踏”地走,那钟表的指针就像日本鬼子的皮靴一样,每一
下都重重地踩在他的胸口上! 时间,你快点吧,真熬人哪! 他想,如果没有人来,
如果到十点钟的时候,仍没几个人……那么,他只有辞职了。

  也还不仅仅是辞职的问题。他是法人,他还要面对银行,面对很多支持他的人,
面对很多商家……风萧萧兮易水寒哪! 他很想再吸一支烟,可是,他有些坐不住了。

  终于,他站起身来,朝着窗口处走去。就那么走了几步,他迟疑片刻,又站住
了,默默地对自己说:还是……不看吧。慌什么? 再等一等,同志,你得有足够的
耐心才是。于是,他站在那里,重新转过身来,两手抱着膀子,就那么背对着大厅
的方向……是呀,他去越南打过仗,这情形就跟蹲“猫耳洞”是一样的,甚至比蹲
“猫耳洞”还要熬煎。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只是觉得时间太漫长了! 再次看表,
已经十点四十了! 他的耐心也已到了极限。可特别奇怪的是,这么大一个商场,他
竟然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整幢大楼死静死静的,就像是……没有一个人来过! 不会
吧? 情况就是再糟糕,也糟不到这个样子?!于是,他不再等了。他大步走向窗口,
伸手一拉,窗户是关着的,居然两层窗户全都关着! 他很快地抽了插销,抖着手打
开了窗子……一时间,像是有千万只蜜蜂一起飞了进来! 这时候,他狠狠地骂了一
句:他妈的! 是的,后来,他搬了把椅子,是站在椅子上透过窗户往外看的……五
层,人山人海! 那噪音就像是飓风中的海浪一样,一波一波、一涡一涡地涌进来,
甚至有点打脸! 一层一层的电梯上,那些脸全都是向上的,就像是一盘一盘的葵花,
那些葵花比凡·高的油画还要变形,似乎是一层一层的肉压出来的饼! 写满了欲望
的饼。这些“饼”源源不断地从电梯上滚上来,一层盖着一层,一层压着一层,冲
浪一般地向四处流去。柜台前就更不用说了,有很多个丛林一样的手臂,在五颜六
色的商品前挥舞着,就像是求生者去抓救生圈一样! 那滚滚的人浪,那种喧哗,真
是从未见过。

  连任秋风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莫非全城的人都涌来了
?!这一刻,他的腿竞有些软了。他慢慢地下了椅子,往回走的时候,从不唱歌的人,
居然也哼唱起来:我正城楼观山景,忽听得城外,乱纷纷……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下来。当他拿起笔,想写一点什么时,突然觉得身
子像草一样轻,眼皮像铅一样重,很乏很乏,身上一点气力也没有了。就那么趴在
桌上,很快地打起盹来……此后,他睡着了。

  中午的时候,当上官云霓兴冲冲地跑进来,要告诉他大好消息时,却见他趴在
桌上,一声声地打着呼噜。她立刻把脚步放轻,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跟前,爱抚地看
了他两眼,这一刻,她多想亲亲他! 可她怕惊了他,不敢。而后,她把一份盒饭放
在桌子上,又悄悄地退出去了。

  当晚,一直到打烊的时候,任秋风才出现在一楼大厅里。这时,顾客已走得差
不多了……安全员正在关门。任秋风惊讶地发现,所有的货柜,竟然差不多都空了
! 营业员们正在收拾、整理那些被顾客们翻乱的货物……第一天,仅仅才十二个小
时,货柜居然能卖空,这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电梯已关了,只见各楼层的营业
员在各部主任的带领下,像女兵一样一列一列地迈着整齐的步伐,从电梯上走下来,
而后列队站在总经理的面前。

  这一刻,任秋风的确很激动。他站在队列前,讲话时,喉头有些发热,可他还
是忍住了。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很好。非常好。大家辛苦了! 谢谢,谢谢同
志们! 现在,可以这么说,第一仗,咱们胜了! 大家累了,我也不多说了。期望大
家再接再厉! ”

  营业员们虽然有些疲乏,但一个个也很激动,她们望着任秋风,竟禁不住地鼓
起掌来! 她们对头儿的近乎于崇拜的信任,全包含在那热烈的掌声里了。

  这时,上官提醒说:“任总,很多货柜都空了……”

  老吴感慨地跟着说:“头儿,我干商业这么多年,这可是从没见过! ”

  任秋风一挥手说:“那还用说,上货,赶紧上货呀! ”说了,他拍了拍头,又
补充说:“这样,先吃饭吧。从今以后,商场给大家供应盒饭,一定要吃饱吃好。
咱们一块儿干,吃了饭再说! ”


2007-3-18 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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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31  



  邹志刚傻眼了。

  他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整整一个上午,而且是星期六的上午,一个大型
商场,居然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进来! 他站在“万花”商场的楼顶上,就那么默
默地朝斜对面望着,那里,就是那个新开张的“金色阳光”的门前,就像是施了魔
法似的,把源源不断的人流,全都吸到那里去了。

  那里有什么呢? 不就是新开了一家商场吗? 不就是弄出了一个仪仗队出来招摇
吗? 不就是气球花环吗……也不过如此。三天的新鲜劲一过,还能怎样? 可是,眼
看着人家那里人山人海,这里却冷冷清清,他心里能好受吗? 邹志刚在楼顶上整整
观察了一个小时,看着看着,他咂咂嘴,有些慌了。于是,他下了楼,走出“万花”,
穿过过街天桥,朝三角地带另一边的“东方商厦”走去。

  “东方商厦”原是经营电器为主的商号,近年来,才逐渐扩展成了一家大型的
百货商场,也是五层的商厦。这里的老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她姓徐,叫
徐玉英。

  徐玉英是从县供销社一级一级干上来的。

  当年,据说她可以一边奶着孩子一边打着算盘一边收钱一边交货,分毫不差!
她的丈夫是市委的一名干部,早年丈夫上大学就是她一人供的。后来,丈夫大学毕
业分配到了省城,她也跟着来了,干的还是老本行。这人爽快干练,大嗓门,是一
个很有几分男人气概的女子。

  徐玉英一见邹志刚来了,就说:“老邹,慌了吧? ”

  邹志刚习惯性地扶了一下眼镜框,笑着说:“我慌什么? 大姐,我就不能来看
看你? ”

  徐玉英嚷嚷说:“还不慌? 人都跑人家那儿去了? 你还说不慌? 我给你说,这
样下去可不行! ”

  邹志刚也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可他嘴上却轻描淡写地说:“叫我看,也就三天
的新鲜劲。三天一过……”

  徐玉英果断地说:“三天也不行! 一个大商场,空落落的,这像什么话? 我给
你说,你要不动手,我可动手了! ”

  邹志刚问:“你怎么动? 说出来听听。”

  徐玉英也不明说:“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 ”

  邹志刚说:“你也打算做广告? ”

  徐玉英说:“做就做,不就是花钱嘛! ”

  邹志刚说:“你也打算搞那种……花架子? ”

  徐玉英说:“招揽生意的事,他能做,咱就能做! ”

  邹志刚点点头,说:“大姐,这是个三角地带,你要做了……”

  徐玉英明白他的意思,大腔大口地说:“老邹,你也做,咱联起手来,干他! ”

  邹志刚这才说:“大姐,我来,就是这个意思。

  要做,咱们联手做。不过,光打广告,也不是办法。”

  徐玉英说:“那,说说你的吧。”

  邹志刚说:“要想彻底解决,只有一个办法。”

  徐玉英望着他,说:“我明白了,降价。”

  邹志刚说:“大姐,我跟你想到一块儿去了。

  对,咱联合起来,一举把它的气焰打下去! ”

  徐玉英迟疑片刻,说:“那你说,降多少呢? ——5 %? ”

  邹志刚摇摇头说:“5 %恐怕不解决问题,要降,就得豁出来——10%! ”

  往下,两人都沉默了。这个主意,是有点损的。在这个三角地带,三家大型商
场,如果有两家联起手来,大幅度降阶。那么,第三家肯定吃不消,也许一下子就
被挤垮了! 徐玉英还算是个厚道人,再加上一下子降10%,利润就太薄了。那不成
赔本赚吆喝了吗? ……她说:“要不,咱先降5 %? 看看再说。

  不行的话,再降到10%! ”

  邹志刚立刻制止,说:“大姐,千万不能这样。

  降,就要一下子降到位! 一点一点降,顾客没有感觉,那就白降了。”

  徐玉英想了想,说:“这样吧,咱先礼后兵。

  再等它三天,三天以后,如果还是这样……咱们就不客气了,联手降阶! ”

  邹志刚点点头,有些勉强地说:“行,大姐,我听你的。不过,咱要说好,要
降,咱们同时行动,一块儿降。不管谁,一分钟也不能提前! ”

  徐玉英有些不高兴了,说:“老邹啊,你这个人,怎么鸡肠小肚的? 我说的话,
会不算吗? ”

  邹志刚赶忙解释说:“我知道,大姐是巾帼女杰,一言九鼎! 我信,我当然信。”

  当邹志刚离开“东方商厦”的时候,望着对面源源不断的人流,他突然产生了
一种恨意! 他明白了,他遇上了一个对手,一个让他心生嫉妒的对手。——这人,
竟然会是苗青青的丈夫!


2007-3-18 1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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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往往,女人的反击是最直接的。

  在这三天时间里,“东方商厦”的老总徐玉英率先推出了“送货上门”的口号
;紧接着,就在“金色阳光”的升旗仪式开始的时候,迎着朝霞,“东方商厦”里
跑出来一群身着盛装、手舞花环的拉拉队……这支几乎有上百个姑娘的拉拉队,在
“东方商厦”门前成四路一字排开,手舞花环,花枝招展地做起了“花环操”……
这项目是由老总徐玉英亲自督战,连夜排练搞出来的,自然分去了一些行人的目光。

  “万花商场”的邹志刚却是另辟蹊径,他让人在商场外搭了一个铺有红色布幔
的台子,每天早晨和傍晚时分,邀请本地的一些青年歌手手持麦克在台上一扭一扭
地唱流行歌曲……于是,就有很多年轻人围着看。

  但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由于是临时上马,仓促应战,无论那舞动花环的,
还是扭着唱歌的,细看也略显粗糙。相比之下,“金色阳光”依然光彩夺目。特别
是在中央电视台连续做的那个广告,有上官云霓那千金难买的一笑……可说是家喻
户晓,人人皆知。所以,那涌动的人流。大批大批追时尚、赶新潮的人们,还是到
“金色阳光”去了。

  于是,在第三天的晚上,邹志刚再次来到“东方商厦”。进门后,在大厦的前
厅,只见徐玉英正在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训那些姑娘们:“你看看你们,一个
个蓝儿不蓝儿,衫儿不衫儿的,像什么样子? 你,还有你,一个女孩子,一点不知
道讲究? 好衣服穿在你们身上,也给我穿不出样子来! 那花环是咋回事? 还没晃几
下,会晃烂? 你们是咋搞的?!……好了,好了,气死我了,解散吧。”

  而后,到了徐玉英的办公室,徐玉英把手里拿的黑皮本子往桌上一摔,仍气呼
呼地说:“这,这算什么? 商场总还是社会主义的吧? ”

  “那当然。”邹志刚望着她,默默地说,“大姐,干吧。”

  徐玉英果断地说:“降! ——我看他有多厉害?!”

  邹志刚问:“10%,咱同时行动。”

  徐玉英说:“就按你说的,10%! ”

  邹志刚说:“那,降多长时间? ”

  徐玉英一摆手,说:“走着看! ”

  第四天,三家商场的价格大战开始了。“东方商厦”和“万花商场”同时打出
了降价销售的巨额条幅! “东方商厦”楼前挂着几十条红海洋般的条幅,那铺天盖
地的红色把整座大厦映得就像是着了火一样,到处都是“夏季大甩卖,所有商品一
律降价:10%”的字样,后边是一连串炸弹一般的“!!! ”;“万花商场”楼前是
一片扎眼的黄色条幅,而且全是一人高的巨型大字:“——降价! ——降价! ——
降价! ——10%! ——10%! ——:10%! ”那字,个个如出了膛的炮弹,炸得人
们眼花缭乱! 而且,在商场的四周还特意悬挂了几个大口径的喇叭,一天到晚歌声、
叫卖声震耳欲聋! 这么一来,那些巨幅的字样把人们的脖子弄得像转轴似的,转着
圈来回看。这里看了,又看那里,也不知到底该去哪里好了……可人们还是现实的,
同样的货物,价钱当然是他们的首选。

  可人们是不太相信那些字的,人们要亲眼到柜台上去看一看,那降价之说到底
是不是真的?!于是,整个十字路口成了一个巨大的乱哄哄的人流旋涡! 人们一群一
群地、茫然地、挤挤搡搡地在三家商场之间蹿来蹿去,把这么一个位于市中心的交
通要道彻底堵塞了! 交通警们吹着哨子,一遍一遍地疏导着,把喉咙都喊哑了。可
是,道路越堵,往这里聚的人越多,人们像疯了一样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要看看到
底是怎么回事? 就这样,一连几天,凡是到这里来的人,几乎腿都要跑细了! 在炎
炎烈日下,人们个个满脸热汗,瞪着疑惑的、充满欲望的眼睛,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像是要争着去洗天然桑拿似的,在一家家商场的过渡地带川流不息……他们自然是
三家商场都要看的:有时是看中了这家的价格,却没有看中商品;有的是看中了商
品,却又嫌价太高;还有的是看过来看过去,还是先前看的第一家东西好,于是又
重新回头来……所以,这里的人流一直像没头苍蝇一般,茫然无序,熙熙攘攘,拥
挤不堪。可不管怎么说,三家商场的人流量都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峰。

  这些天,邹志刚一直坐在五楼办公室一个靠窗的地方,他像是一个临战的前线
指挥一样,半靠半坐地斜在那儿,手里举着一个高倍望远镜,直直地望着斜对面的
“金色阳光”。他一直注意观察它的进口和出口……使他忿忿不平的是,那里的人
流量并没有减少。开初时,他还专门派人去打探了一番,看它是不是也跟着降价了。
可是,回来的人告诉他说,“金色阳光”并未降价。这就使他更加沮丧。可是,看
着看着,他笑了。

  第七天,“东方商厦”的老总徐玉英到他这里来了。两人一见面,什么话也没
说,就各自先笑了。徐玉英的第一句话是:“邹总,老弟,晚上我请你吃饭! ”接
着又说:“哼,他不就这点出息吗? 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哪?!”

  邹志刚有点遗憾地说:“大姐,咱下手还是晚了一点。要是……”

  徐玉英还在兴奋之中,她说:“老弟,你这个一步降到位的主意,对了! 算是
给他个教训吧。”

  邹志刚说:“其实,他还是沾光了。”

  徐玉英很客观地说:“我也看了,他人流量是没减,可货减了。”

  邹志刚有些得意,却问:“大姐,你看,咱还要做下去吗? ”

  徐玉英手一摆,说:“做,当然做! 杀杀他的威风。不然,他不知道马王爷三
只眼! ”

  邹志刚说:“好。有大姐这句话,咱就做下去。”

  这时,徐玉英看了看邹志刚,说:“有句话,我得问问你,他找过你吗? ”

  邹志刚说:“谁? ”

  徐玉英大咧咧地说:“装啥傻呢? 那边的老总呗。”

  邹志刚摇了摇头。

  徐玉英说:“那,这就是他的不是了。他也没找过我。咱不说让他负荆请罪,
至少也得打个照面吧? 哼,既然这样,扛他一个月! 等他吃不消了。再说。”

  邹志刚咬着牙说:“就这样,看谁能笑到最后! ”


2007-3-18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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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33  



  任秋风也在悄悄观察着对面两家商场的动静。

  一直撑到了第十五天,眼看着日销售额一天天下降,而对方仍没有罢手的意思。
看样子,对方是想把“金色阳光”彻底挤出商界! 到了这时候,他考虑再三,才把
上官、陶小桃和江雪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上官是推门就进来了,小陶也是。只有江雪,来的时候,先在门口高声叫道:
“——报告。”

  任秋风在屋里说:“进来。”这样,江雪才推门走进来。进来后,也是规规矩
矩站在那里,问:“任总,找我有事吗? ”

  任秋风先是没有吭声,停了片刻,他才说:“你们坐下吧,咱们开个会。”接
着,他很严肃地说,“今天这个会,我有个要求,不管会上说什么,任何人都不得
泄露出去! 这是个事关商业机密的会议。”

  可是,当上官和小陶在沙发上坐下后,江雪却仍然站着。小陶忙招呼她说:
“江雪,愣啥呢? 坐呀。”江雪很平静地说:“两位经理坐吧。我站着就行。”一
时上官和小陶都愣愣地望着江雪,很吃惊的样子。小陶不好意思地说:“江雪,你
干啥呢? 咱都一块儿来的……”江雪很严肃地说:“这是工作时间。”

  这时候,任秋风看了江雪一眼,用赞赏的口气说:“江雪说的对,这是工作。”
接着,他又说,“可我不光征求部门经理的意见,也想听听你这个营业员的意见。”

  就这样,江雪两手背后,就那么笔直地站在那里……

  这时候的上官,眼里只有任秋风,已顾不上别人了。可小陶面软,她的脸都有
些红了。看江雪执意这样,也想站起来,跟她站在一起。可还未起身,上官悄悄地
拽了她一下,她也只好就那么……坐着了。

  任秋风有些突兀地说:“外边风很大,你们感觉到了吗? ”

  上官马上说:“我早就看到了。他们不像话,两家联手降价,这是搞恶意竞争
! ”

  小陶说:“降价10%,这幅度也太大了。咱们的销售量不如前几天了。这样下
去很危险……”

  任秋风手一指,说:“江雪,你说说。”

  江雪说:“我那里情况依旧。”

  任秋风有些诧异地望着她:“是吗? ”

  江雪说:“是。”

  任秋风在屋子里走了两个来回,说:“竞争没有善恶之分,竞争就是竞争。他
们联手降价,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最近,我看了一下报表,咱们的销售额比前几
天下降了三分之一,这事情很严重。现在,咱们必须做出一个选择。要么,也跟着
降下来……要么,不管他,继续加大广告的投入……我想听听你们几位的意见。”

  上官当仁不让,说:“我不同意降价。咱们是一个刚开张不久的新店,在降价
销售这方面,我们没有优势。如果咱也跟着降,他们要是再降怎么办? 再加上他们
是两家联手:咱们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况且咱们投入这么大,讲的是一流设施,
一流服务,一流的商品,不是价格。”

  任秋风点点头说:“有道理。”

  小陶看了江雪一眼,说:“叫我说,价格问题,也要考虑。咱们虽然在省城,
但地处中原,购买力还是比不上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我有些担心……能不能去做
做他们两家的工作? 三家联合起来,共同搞联合销售。”

  任秋风说:“嗯,也有道理。江雪说说。”

  江雪说:“依我个人而言,买东西,我肯定买最便宜的。这里边有个定位问题,
商场不是慈善事业,有一点要弄清楚:咱们究竟是卖品牌,还是卖价格? 如果是卖
价格,那咱们只有往下走了……如果是卖品牌,建中国第一流的商场,那就不是降
价的问题,那就要卖最贵的、最好的。

  也要让人知道咱这里卖的东西是最贵的、最好的、最全的。”

  任秋风马上说:“说得好,很有启发。”

  往下,任秋风又在屋子里走起来,他走了几个来回,突然站住,问:“如果加
大广告的力度,你们说,该怎么做? ”

  三人都沉默了。上官有些发愁地说:“还要打广告? 中央台都做了,还能怎么
做呢? ”

  小陶说:“也是。报纸、电台、电视台,还有户外……都做了。再做,总不能
做到天上去吧? ”

  任秋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说:“你说什么? ”

  小陶吓了一跳,说:“我,我没说什么呀? ”

  任秋风拍拍头,没头没脑地说:“嗯,知道了,我知道了。”接着,他又问,
“江雪,你还有啥主意? ”

  江雪说:“虽然降价不是办法。但我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说南方一家商场
搞有奖销售,挺火……咱们是不是可以试试? ”

  任秋风沉默了片刻,说:“刚才,小陶给我了一个思路。这是一步险棋,让我
再想想。”

  小陶仍然有些不明白,她心里说:我说什么了? 没有啊。

  任秋风先是望着上官,说:“你告诉我,在你的理想中,你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 ”

  上官的脸慢慢就红了,她喃喃地说:“理想,我的理想……”

  不料,任秋风等不及了,又问江雪:“你呢? 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

  江雪毫不犹豫地说:“房子,我做梦都想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任秋风一边思考着一边随口说:“嗯,是,要说,这也不难。可惜呀,可惜搬
不动,看不见……”接着又问:“小陶,你呢? ”

  小陶说:“我呀,要是有一台自己的电脑就好了。”

  任秋风嘴里嘟哝着说:“电脑,是不错。可小了,太小太小……造不出声势。”

  这时候,上官像是明白过来似的,突然说:“要说最想要的东西,我最想有一
部车,一部属于自己的车! ”

  等她的话音一落,任秋风一下子跳起来,坐在了他的办公桌上,说:“好了,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现在我把你们的意见综合起来,那就是,咱们还是要走品牌
战略。咱们要在中原树立一个品牌,一个城市要有一个最好的品牌,这就是‘金色
阳光’! 最近还有一个战友从北京给我打电话,说要是来中原,就一定要我领他到
‘金色阳光’看看。这就是广告效应。再说了,咱们地处京广、陇海两条铁路干线
的交会处,一定要有大商家的宏观意识! 小陶呀,有句话是你点醒我了。你说对了,
这一次,我一定要把广告做到天上去! ”

  三个姑娘怔怔地望着他。

  这时,任秋风像是胸有成竹了。他很潇洒地一挥手说:“商场,就应该是制造
梦幻的工厂;商人,应该是一个制造梦想的人。下一步,咱们共同来制造一个梦想
吧。”而后,他说:“就这样,你们去吧。江雪留下。”

  待二人走后,任秋风对江雪说:“坐吧。”

  可江雪仍然不坐,就那么倔强地站着。

  任秋风说:“你对我有意见? ”

  江雪说:“没有。”

  任秋风说:“你眼里有蚂蚁。”

  江雪倔倔地说:“你也有。”

  任秋风看了她一眼,说:“是吗? 有人对我说,你是一块玉。说我委屈你了。
你认为呢? ”

  江雪说:“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个营业员。”

  任秋风说:“我也承认,你是一块玉。可玉,要想成为一件真正的艺术品,是
要琢的。它要经过一道道工序,去抛光、打磨。而后……”往下,他不说了。

  江雪看着他,一声不吭。

  任秋风说:“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些。”


2007-3-18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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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转载]等等灵魂(6) 作者:李佩甫

第六章



  这是一个燥热的七月。

  在七月里,为了一个创意,任秋风彻夜难眠。

  他心焦啊! 这个不同凡响的创意,是任秋风在集思广益后,总体完成的。那又
是一个个熬煎人的不眠之夜……在这些不眠之夜里,任秋风时而僵坐案头,时而沉
默不语,一次次地完善着他那大胆的设想,直到最后一个环节。就是最后的这个环
节,逼得他几乎要发疯了。常常,在夜半时分,在别人走了之后,他一次次登上楼
顶,对着浩瀚的夜空,喃喃地说:我要把广告做到天上去! 我一定要做到天上去!
可这最后的环节,难度太大了。首先,在城市里做这件事,从安全角度考虑,必须
用直升机。

  动用直升机,需要部队的支持,可部队本身又没有决定权……再说,这又是商
业行为,那飞机能是随便动用的吗? 然而,任秋风不是一个轻易就放弃的人。他先
找了皇甫副市长,市长很挠头。皇甫副市长说,我很欣赏你的创意,但这件事,不
是我们地方上能做主的。我可以帮你问问。另外,你也可以想想别的办法,不要在
一棵树上吊死……后来,他又大着胆子去找了省长。开初,省长只给他五分钟的时
间,可谈着谈着,竟谈了一个半小时。

  那时候,第三产业还是所谓的“新生事物”,省长对他的想法极为赞赏。当即,
省长破例给当地的空军部队首长打了电话……而后,握着他的手说:去吧,去给他
们好好谈一谈,祝你成功。

  这件事,在表面看来,似乎是一路绿灯。可一旦走下去,就困难重重了。在部
队,由于省长打了电话,空军部队的一个政委很客气地接待了他,而后说:我们很
愿意为地方的改革保驾护航,你的创意也很好,直升机嘛,也不是不可以动用……
最后却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只要上边有命令,我这里立即出发。任秋风说
:“其实,我们只用两个小时。”政委摇摇头:“别说两个小时,两分钟也得有命
令。只要有命令,两天也没问题。”后来,他又通过部队的战友四处打电话求助…
…就这样,经过一道道关口之后,他们又回到了原点。为此,任秋风沮丧透了。

  一天夜里,任秋风十分疲惫地在路上走着,该找的人他都找了,该想的办法,
也都想遍了,可仍然不能解决问题……望着满街的灯火,他十分的沮丧。可是,走
着走着,他脑海里突然又飘出了一个念头:“热气球,热气球! 对,对,有办法了,
可以用热气球嘛! ”于是,他的信心又来了。

  他快步走回商场,赶忙打电话把人都叫起来商量。可是,一连几天,又是请专
家咨询,又是四处打听热气球的情况……可商量来商量去,到了最后,由于城市的
密度太大,高楼太多,安全问题无法保证等原因,只好再次取消。

  他急呀! 眼看着这么好的创意不能实施,有那么几天,任秋风急得嘴上起了泡
! 他不停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叨叨地,一会说这样,一会又那样……他
真是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搬下来! 这些天,上官云霓也跟着愁坏了。她是心疼这个
男人。这个男人像是一个四处发光的电源,无时无刻不在燃烧,把他们周围这些人
都快要烤煳了! 她钦佩他,也替他着急。当他的精力无处释放时,她也跟着像是要
憋出病来了。她心里说,得想一个办法,无论如何得想出一个办法来。

  到了第二十一天,任秋风仍然没有想出办法来。他急得满嘴生疮,那满口的燎
泡疼得他连口水也喝不进去了。这时候,“金色阳光”的营业额又下降了三分之一
! 如果再想不出办法来,就真有可能被那两家联合降价的商场挤垮了。

  这天下午,任秋风第一次走进了“东方商厦”,他想见一见“东方商厦”的徐
总。可是,在徐玉英的办公室里,他却一下子见到了两个老总,一个是徐总,一个
是邹总,两人喜笑颜开的,像是正在商量什么。

  徐玉英是个疾恶如仇的女子,谁要是惹恼了她,她会当场叫你很难堪! 所以,
敲门后,看进来的竟是任秋风,徐玉英就干脆装着不认识的样子( 其实,在商业局
开会时,他们是见过面的) ,竟冷冷地说:“你找谁呀? ”

  任秋风笑着说:“徐总,我是‘金色阳光’的任秋风,是专程来……拜访您的。”

  徐玉英仍然很不客气地说:“噢,是任总啊,我看,你是走错门了吧? ”

  任秋风知道她心里有气,就用姿态很低的语气说:“徐总,我虽然来得迟些,
但还是诚心诚意的。干商业,我是个新手,我是专门向您求教来了。”说话时,他
根本不看邹志刚。

  徐玉英仍冷着脸说:“求教? 那可不敢当! ”

  接着,又忍不住说,“任总,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也太傲了,傲得没边了! 叫
我说,你早干什么去了? 邹总也在这儿呢,让他说说,你像话吗? 干哪一行,没个
行规呀?!不说是让你‘拜码头’,那是旧话,打个招呼总是应该的吧? 哼,早知今
日,何必当初呢! ”

  任秋风很虚心地说:“是,你说的对。我以后一定注意。”

  不料,这时,邹志刚却趾高气扬地说:“也别废话了! 姓任的,你不仁,别怪
我们不义! 一句话,你投降吧。我告诉你,这商业也不是那么好干的。这次,只不
过是给你一个教训。”

  一听这话,尤其是从邹志刚嘴里说出来的,任秋风七窍生烟! 他说:“投降?
我没有投降的习惯。我从不向任何人投降。”

  徐玉英也觉得邹志刚的话说得过了,但她实在是不了解他们两个男人之间的隐
情……就觉得,任秋风的话很刺耳! 所以,她接上去说:“看你这话说的,你不投
降算了,谁稀罕你投降! 我们降价,你也降啊? 谁不让你降了?!”

  任秋风仍平心静气地对徐玉英说:“徐总,我是真心实意来向您学习,向您求
教的。至于这个人,他根本没有跟我对话的资格。”

  邹志刚立马接上了,说:“好,姓任的,你要这样说,咱走着瞧! ”说着,气
呼呼地( 也有些心虚地) 大步走出去了。

  徐玉英不明白其中的原委,见任秋风对邹志刚说话这么难听,也生气了,说: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倔? 你走吧。”

  任秋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着怒火,说:“那好,不打扰了,我改天再来
拜访您。”

  出了门,任秋风心里清楚,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是非是我非我
2007-3-19 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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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35  



  任秋风又是一夜未眠。

  凌晨四点,任秋风独自一人站在楼顶上,像狼一样地踱来踱去。有那么一刹那
间,他真想从楼上跳下去,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也不用这么愁了。白发三千丈,缘
愁似个长! 古人的话,真是有透骨的体验呀! 他曾经先后六次去找当地空军部队的
领导,一次次地做说服工作,可他们心里虽然愿意,然而谁也不敢主动去打这个报
告。

  一直说研究研究,再研究研究。有一天晚上,他等政委整整等了一天,就那么
一直在门外站到天黑……最后连政委的老婆都被他打动了,可结果仍然是竹篮打水,
一场空。

  东边,天一点点亮了,那一抹红色像火一样地烧起来……他心里说,大鹏展翅
九万里,我要变成一只大鸟就好了! 我就自己飞到天上去,用我的两只臂膀,撒下
那万万千千……怎么办呢? 是天要灭我吗?!任秋风真是绝望了。他坐在楼顶,一连
吸了十二支烟,把嘴吸成了堆满辣椒的烟囱。

  上午,又一个坏消息传来。有人报告说,在“万花商场”每一个柜台上,都放
着一张打印出来的“价格对比表”。表上分两栏,同样的商品,一栏是“金色阳光”
的商品价,一栏是“万花商场”

  的商品价……这样,每一个进商场的人,只要往柜台前一站,就能清楚地看到
两家商场的价格差别! 那么,这竞争已带有恶意的成分了! 那就是说,邹志刚已下
了狠手! “金色阳光”商场的营业额明显下降了,下降的幅度非常大。每一个进商
场的人,看了商品之后。就会质问说:同样的货,你们这边的价为啥高这么多?!营
业员无法回答。后来,这些情况都报到了任秋风这里。

  任秋风沉默。他知道这一招挺狠,很恶毒,甚至是专门对准他的……那么,投
降? 就这样乖乖地举起双手,投降?!十点钟的时候,任秋风独自一人走出了“金色
阳光”。他想验证一下,如此下作的行为,是不是真的?!他先是去了“东方商厦”,
在商场里转了一圈后,他发现,“东方商厦”的柜台上并没有放这张表,只是有营
业员口头对顾客说,他们商场的价比“金色阳光”低多了,那里的货死贵……

  而后,他又来到了“万花商场”。当他站在柜台前的时候,果然看到了那份
“价格对比表”,千真万确! 看来,真是要把他逼上死路了。

  在特殊情况下,人的感觉是异常敏锐的。这时候,他的每一个毛孔都会成为眼
睛! 就在任秋风还未转身时,他已感觉到了,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那人是含
有敌意的! 果然,当他转过身来,发现邹志刚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他不喜欢
这个人,还不仅仅是因为苗青青……他只是不喜欢脸上油光光、脖子上扎着领带的
人。可现在,他竟然成了他的对手,所谓的“价格大战”,就是这个人挑起来的。

  不料,当着众人,邹志刚却一下子满脸堆笑,很热情地走上来,说:“这不是
任总吗? 你好,你好……”说着,他伸出手来,像是要握手的样子,就在任秋风迟
疑的时候,他仅是贴近了一步,却压低声音说,“感觉如何? 你死吧。”而后,又
迅速地退后一步,似乎是很大度地微笑着。

  任秋风望着他,默默地说:“离七寸还远,不慌吧? ”

  邹志刚说:“是啊,不慌,来得及。”

  任秋风说:“邹总,有句话叫做: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知道吗? ”

  邹志刚说:“那要看对谁了。我这里也有句话。叫做:烦恼皆为强出头。——
怎么,上去坐坐? ”

  任秋风说:“你记住我的话,我是不走下三路的。”说完,他扭头朝商场外走
去。

  回到商场,任秋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知道,现在再跟着降价,就被动了,也晚了……

  那么,只有咬着牙挺下去。而且,必须尽快地找到突围的出口。可“出口”在
哪里? 临近中午时分,“金色阳光”第一次出现了电梯空转的现象,在电梯上的人
零零星星,没有几个人……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

  当任秋风出现在五楼顶端时,只见所有的营业员,像施注目礼似的,一层一层,
全都仰起头,默默地望着他,那目光中的焦灼,他是很明白的。

  他知道,她们是在恳求他:老总,降价吧。

  可是,任秋风站在那里,铁青着脸,紧咬牙关,仍是一声不吭! 如果进是死,
那么,退也是死啊! 棋,决不能将死在这里。他坚信,他的经营战略是没有错的。
但是,他还缺一个环节,就一个环节……

  这天下午,当任秋风一筹莫展的时候,上官突然来到任秋风的办公室,张口就
说:“让我去试试吧。”

  任秋风仍在焦虑之中,他根本就不想听她说话,久久一言不发。.上官再次说
:“让我试试。”

  任秋风一拍桌子,没好气地说:“你? 添乱不是? ——你怎么试? ”

  见他又发火了,上官却并不退缩,只说:“你把报告给我。我去北京,找我伯
伯试试。”

  任秋风一下子愣住了。他像不认识她似的,就那么呆呆地、傻傻地望着她……
久久,他突然像连珠炮似的说:“好好好,你去吧。快去,快去。

  如果办成,我一定奖励你。——重奖! ”

  上官却说:“不管办成办不成,你都要奖励我。因为,这是我主动要求的。”
接着,她又有些委屈地说,“我这辈子,还没求过谁呢。”

  任秋风仍然不敢相信。他迟疑了一下,说:“行,不管办成办不成,我都奖励
你。说吧,你需要什么? ”

  上官望着他,摇摇头,说:“我什么都不需要,我也不能保证……就能办成。
我只是………‘心疼你”这三个字,她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任秋风急切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事业。”

  上官立刻截了他的话头,很干脆地说:“我也不为‘事业’……”

  任秋风一怔:“那你……”

  上官说:“你别问了,我什么也不为。我去就是了。”

  任秋风望着她,想了想,说:“好,这样吧,我批准你领一部手机。你去北京
后,有什么事,便于及时联系。”

  任秋风觉得,让她领一部手机,这里边已包含奖励的意思了。可是,上官并不
兴奋。她仍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任秋风……

  任秋风催促说:“你还傻站着干什么? 快去呀。”

  上官说:“你不是说,不管办成办不成,都要奖励我吗? ”

  任秋风说:“是,我说过,奖励,肯定奖励你。”

  上官说:“那,我现在就要求奖励,省得你事后不认账……”

  任秋风不解地望着她,一时显得哭笑不得,说:“你这个丫头,我会不认账?
说吧,奖励什么? ”

  上官轻声说:“一个很高贵的礼节——”说着,她指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亲
我一下。”

  任秋风不知所措地望着她,说:“这、合适吗? 你们这些年轻人,这这这……”

  上官说:“亲一下嘛。就当是为我送行……”

  说着,她的眼闭上了。

  任秋风四下看了看,一双大手像没处放似的,来回搓着,说:“这,这,就、
亲一下? ”说着,他笨笨地走上前去,像大虾似的弓着身子,在上官那光滑靓丽的
额头上快速地贴了一下。

  这时,上官喃喃地说:“你抱抱我也行。”

  任秋风却迅速退后,厉声说:“别胡闹了,快去吧。”

  当天夜里,上官云霓就坐火车到北京去了。

  坐在卧铺车厢里,在隆隆的火车轰鸣声中,她一连用BP机给任秋风发了十二个
521 ……而后,一连三天没有任何消息。

  一直到了第五天上午,上官回来了。她极为疲惫地站在任秋风办公室的门前,
推开门,嘴里默默地吐出了三个字:“开始吧。”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办成的。此后,她也没有再讲述任何细节……

  任秋风大步走上前去,当着众人拥抱了她。


2007-3-19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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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对于任秋风来说,一场战役,就要打响了。

  这个将进入史册的创意,是一环套着一环的。在七月的下旬,“金色阳光”东
侧的广场上出现了一个铺有海蓝色天鹅绒的巨大转盘,这个转盘下边装有圆形的滑
道,是可以自动旋转的。在海蓝色天鹅绒的上面,是一辆橘红色的“桑塔纳”

  轿车。在轿车的一侧,斜立着一位姿态万方、身着蔚蓝色旗袍、身披金红色绶
带的美女。当海蓝色的天鹅绒转盘在缓慢旋转时,就像是蓝蓝的海水推着一轮冉冉
升起的红日,似乎是要把那美丽的姑娘送入云端……在天鹅绒转盘的旁边,是一个
整齐划一的、吹奏着鼓乐的仪仗队。那些头戴船形帽,身着天蓝色裙装的姑娘们,
一个个英姿飒爽,手里的银白色长号在阳光下泛出耀眼的七彩之光。

  与此同时,“金色阳光”在各家报纸都登出了“飞机撒奖;有奖销售”的专版
广告。上边登出的条件是极富诱惑力的:“金色阳光”将在八月一日这天,用飞机
在空中撒下10万张“有奖销售”的奖券,凡拾到或领到( 从现在起) 奖券的人,如
果在“金色阳光”购买100 元以上的商品,就可以拥有获取大奖的抽奖资格——大
奖有三个,就是桑塔纳轿车。

  那辆作为展品的桑塔纳轿车,几乎把人们的眼都映花了,心都勾出来了。这诱
惑的确太大了,一百元的商品又算什么呢? 几乎每个人都以为,他就是那个大奖的
获得者,或者极有可能成为大奖的获得者……有多少人在做着这个梦啊! 那等于说,
花一百元钱,不但可以买些有用的东西,还可以额外地得到一辆轿车! 这让人怎能
不动心呢? 是的,人人都想把那车开回家去。这个时代,有多少年轻人在做着有车
的梦? 那可是身份和价值的象征啊! 人,就像是听见了春雷的虫儿,带着各自化蛹
为蝶的梦想,从四面八方拱出来。他们又像是从天而降的麻雀,一拨一拨地、一旋
儿一旋儿地涌到这里来。他们个个看上去都像是押宝的高手、猜奖的谋士。他们把
大口大口的唾沫星子喷到天上,盘算着有可能中奖的号数、议着那将要到手的辉煌
……当他们来到近前时,那阳光下泛着釉光的红色轿车,那开了花一样的鲜艳和灿
烂,把人的心都照得亮堂堂的,也照得傻乎乎的。

  从南边来的,多是生活在底层的人们,那目光就更显得焦渴,恨不能当即就把
那车扛回家去;从北边来的,身份就显得混杂些,各样的人都有,穿着也显体面,
他们一般都不靠那么近,也只是稍稍凑前看一看,他们的目光,更多的是注视着车
旁的美人儿。

  美,只有在展览中才显示她的力量。单从展示的角度来看,更具杀伤力的是那
站在车旁的美人儿。这也许是满足人们幻想的最好时刻了,是呀,假如得不到,至
少可以看一看吧。不用说,上官云霓是第一个站上去的,她现在已经成了“金色阳
光”的金字招牌和形象大使。在她,却是一种牺牲和献身。只有牺牲和献身这四个
字,才能使她站上去。是呀,她有着魔鬼一样的身材,那件蔚蓝色的真丝旗袍穿在
她的身上,就像是抖出了千万条银蓝色的弧线,与那红色的流线型车体是天然的绝
配;那蓝色旗袍上一排银白色的手工盘扣,凸显出了一种近乎于淫荡的胴体曲线;
那条金红色的绶带恰如其分地斜出了两个乳房似动非动、似弹非弹的饱满;啊,看
看她的脸吧,太阳在那桃花样的白嫩处轻轻抹上了一层釉红,鼻尖上挑着莹莹的亮
光,像是有一滴玉一样的香汗润在那工笔画出来的鼻梁上;长长的睫毛把那弯黑的
大眼仁衬托得生动无比,当然,她的微笑是职业的,可她的微笑就是人们的梦想啊
! ……也有这么一两个时刻,她倚在那儿,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那神色就有些
迷离,有些走神……可恰恰就在这时候,那美才真正地、彻底地、一览无余地开放
了。

  此后才知道,有很多人,就为了看一看她,开着车专程从百里外赶到这里……
于是,这就引出了很多的、本不该出现的事件。

  一连十天,香车美女,成了这座城市议论的中心话题。在这里,每张嘴都像是
一张活体广告,“金色阳光”在人们心目中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商场,它几乎成了
一种象征,它就是品位。

  七月三十一号这天,商场内更是严阵以待。

  当任秋风巡查整个商场时,他发现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商场里处处开放着
“七颗牙”的微笑。这些天,商场里自然是人头攒动,满眼望去,那人群就像是杂
色的旋风,呼啦啦地刮来刮去,仿佛那柜台上的东西不是用钱买的,而是可以随便
拿的。要是站在顶楼往下看,那电梯几乎成了一座人头的传送带,那黑蒙蒙的人头,
像是在万紫千红中打捞上来的物品,“咔咔”地升上来,又“咔咔”地沉下去……
沉浮,这个词,在任秋风看来,似乎是有了最好的注解。

  可是,在二楼的糖果部,任秋风却听到了一个很刺耳的声音。那是一个穿圆领
白汗衫的中年男人,他的背略微有些驼,汗衫上已有了破洞,他跳起来高声嚷嚷说
:“你为啥不换? 为啥不换? 我就要那一种! 咋?!……”开初,那站在柜台里的女
营业员耐着性子解释说:“你看,就几块钱的东西。你已经换了五次了。你换一次
又一次,一会儿这不行,一会儿那不行,你说,多一块少一块有啥呢? ”那中年人
嚷嚷说:“一块钱怎么了? 一块钱买四个馒头! 咋不能换? 为啥不能换? 让你们领
导来! 我胡跃进还就不怕这个! 咋,我算来算去,这个多一块七,那个、那个差了
九毛八,少九毛八就凑不够数了,我为啥不能凑个整数,我就100 1 我凑够100 咋
了? 咋,我看你就是狗眼看人低! ”那女营业员听他骂人,就回道:“你,你骂人
? 你才狗眼看人低呢?!”于是,两人一句一句地开始对骂:“你狗眼看人低! ”
“你,你狗眼看人低! ”……

  任秋风看了一会儿,终于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那人一下,而后,他弯下腰去,
郑重地给那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对不起,对不起了。”

  那人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一步,说:“我我我……”

  任秋风对那个女营业员说:“给顾客道歉。”

  女营业员小孙脸一下红了,她嘴里嘟哝说:“他,他骂人……”

  任秋风很严厉地重复说:“你没听见吗? 给客人道歉。”

  小孙眼里的泪下来了……

  任秋风没再说什么,他招了一下手,让值班经理过来,说:“给客人换,无论
他换什么,都要给他换。一直到客人满意为止。”而后,他对那流泪的女营业员说
:“你来一下。”

  那中年人愣了,忙说:“我也有错,我也有错。”

  任秋风说:“没事。我们有制度,让她给你换。对不起了,我再一次给你道歉。”

  在二楼的值班经理室里,任秋风对营业员小孙说:“你违反了规定,你知道吗
? ”

  小孙刚刚结婚不久,在家里是被丈夫捧着的,从没受过这样的气,她很委屈地
说:“他骂人,他先骂人……”

  任秋风说:“我们这里讲的是微笑服务,首先,你没有微笑……”

  小孙说:“他骂我,我还要对他微笑,哪有这样的道理? ”

  任秋风说:“本商场就是这样的道理。他骂你,你微笑,这表明了你的气度,
人格上并不低下。”

  小孙不服,嘴里嘟哝说:“我是来上班的,不是来当奴隶的。”

  任秋风说:“说得好。那你把服装脱下来,回家去吧。”

  小孙怔了片刻,愤然地脱下服装,呜呜地哭着走了。

  很快,营业员小孙被辞退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商场。当天晚上,在全体职工
大会上,任秋风又一次严厉地强调说:“在我们这里,顾客就是上帝! 是真正意义
上的上帝,不是说说就算了。

  我再说一遍,面对上帝,我们就是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如果有哪位做不到,
你就趁早回家去吧。”

  会场上一片肃然。


2007-3-19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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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八月一日,当那架飞机出现在商场上空的时候,整个城都沸腾了。

  上午10点,天空中传来一阵轰鸣声,那架直升机像一只巨型的大鸟出现在十字
路口的上空。

  飞机在空中盘旋着,先是围着商场上空转了三个大圈,突然,在飞行中,它依
次抛出了十个巨大的气球,每个气球上都挂着一条金红色的飘带,飘带上有“金色
阳光,有奖销售”的字样……十个气球,一字排开,随风飘荡,就像是晴天白日里
在天空中挂上了一个个火红的灯笼! 而后,飞机在盘旋中再次下降,等降到可以清
楚地看见飞机上有人在动的时候,只听“哗”的一声,就是一天的花红柳绿,一天
的风花雪月,一天的五彩缤纷……

  太阳被遮住了,就觉得红腾腾、黄橙橙、蓝莹莹、哗啦啦的东西洋洋洒洒地从
天上落下来。

  这一天,在这座城市里,几乎是万人空巷。

  人们全涌到这里来了,整个十字路口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人肉工场。人挤人,
人扛人,人摞人( 有大人驮着孩子的,有把孩子举到头顶上的,有把自行车绑靠在
电线杆上一摞挤四五个人的,还有干脆站在汽车顶上的) ,在长达四个小时的时间
里,这个位于市中心的、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完完全全地被堵死了! 霎时间,这
里就像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天安门广场,虽然没有人高呼“万岁”,却也是群情激
昂,人声鼎沸。人们一个个踮着脚跟、高昂着脖子,就像是葵花的海洋! 那葵花是
安了轴承的,所有的“盘儿”都在随飞机飞行的轨迹不停地转动。当奖券铺天盖地
撒下来的时候,先是有千万只手臂伸出去,就像是游泳大赛似的,形成了一浪一浪
的手臂冲击波,跌倒了再爬起来,勇往直前;紧接着又像是短跑大赛,一个个头拱
着地、屁股朝天,成了一窝一窝、没了头绪的、撕咬中的乱蜂……哄抢声、抓挠声、
撕打声不绝于耳。

  在这个三角地带,能不为这盛况所动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任秋风,一个是
邹志刚,一个是徐玉英。

  徐玉英站在“东方商厦”的楼顶上,手里拿着高倍望远镜,神色肃然地朝广场
上的人群望着……望了一会儿,她又把镜头对准了“金色阳光”;片刻,再移到
“万花商场”……望着望着,她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三家相邻,都是干商业的,
怎么就不如人家呢? 往下再看,她开始转动望远镜上那个调整焦距的小轮子,调着
调着,她就看见那个人了——“万花商场”的邹志刚,邹总。这会儿,他也在楼顶
上站着,手里竟然也拿着一个高倍望远镜……那么,他一定也看到自己了。

  于是,徐玉英拿出手机,拨通了邹志刚的电话:“邹总,我是老徐呀,老徐!
——看到了吗,形势不妙啊? ”

  邹志刚站在“万花”的楼顶上,一边往远处看,一边对着手机说:“噢噢,看
到了,我看到了。

  大姐,你的意思? ”

  徐玉英感慨地说:“我服了。我是服了。咱降了10%,整整一个月,也没把人
家怎么着……

  可人家一个创意,就把咱们打败了。不服不行啊! ”

  邹志刚对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说:“大姐,你要这样说……咱还有继续降的
必要吗? ”

  徐玉英想了一想,说:“我看,打住吧。就此打住。你说呢? 其实,到了这份
儿上,降不降都一样。你注意了没有,他这个创意,顶多也就花费5 %,比咱降10
%,可强的太多了! ”

  邹志刚默默地说:“他把咱的‘猴儿’牵了……”

  徐玉英说:“是呀,‘猴儿’都牵了,留个空场子,有啥用呢? ”

  邹志刚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对着手机说:“你要说收手,咱就收手。这事也不
是我一个人定的,那时候……”

  徐玉英说:“老邹,你看,你别生气嘛,这事我也有责任。咱不如人家,向人
家好好学习……这样,今晚我做东,请任总吃个饭,到时候,咱跟人家好好讨教讨
教。”

  邹志刚听了,脸上的腮帮子慢慢鼓起来了,他顿了一下,才说:“吃饭,我就
不去了吧? ……”

  说着,啪一下,把手机关了。

  徐玉英对着手机喊了几声:“老邹,老邹,你听我说嘛……”见对方把手机关
了,就说:“这个老邹,怎么小肚鸡肠的? 明明不如人家嘛——怕投降?!”

  徐玉英是个爽快人,她又拿起望远镜,在“金色阳光”的楼顶上扫到了任秋风,
她看见他站在那里,竟然是不动声色,如此沉得住气。她对这个人是不得不佩服了。
按说,人家原来并不是干这一行的,可出手不凡! ……这么想着,徐玉英接着就给
他打了一个电话。她说:“任总,我是东方商厦的老徐,对。我看见你了。——干
得漂亮! 真的,我服。我这人就这样,不打不成交! ……这样,要是赏光的话,晚
上一块儿吃个饭,我好好向你讨教讨教。”

  任秋风站在楼顶的边缘处,向远处招了招手,对着手机说:“徐总,你是商界
的内行,我应该向你好好学习才是。我说的是真心话……这样,你定地方,我请你。”

  三个商场的老总,都在各自商场的楼顶上站着,当他们手里的望远镜扫到对方
的时候,那神色却是很不一样的。

  午时,“金色阳光”商场内外的喧闹已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第一个奖项已经
开出来了。大喇叭里一声声喊着:06745821!

  0674582l!06745821,中奖了! 你中奖了! 请奖券是06745821的到台上来! 请
奖券是06745821的上台领奖! ……

  在攒动的人头中,在汪洋一般的羡慕眼神里,有一穿圆领白汗衫的中年人,一
蹿一蹿地从人群中跳出来,举着手大声嚷嚷说:“中了,我中了! 我中了! ……”
于是,有一双双手把他的屁股托起来,一波一波地把他送到了台前,而后他晕乎乎
地就站到台上去了。

  在台上,有人立即把手里的麦克风对准了他:“请问你贵姓? ”他说:“我姓
胡。”那人说:“吴? ”他一脸的汗,不停地用手擦着,说:“胡,胡,古月胡…
…”那人说:“噢,姓胡。叫什么名字? ”他说:“胡跃进。”那人举着麦克风说
:“叫什么? 大声点! ”他说:“胡,胡跃进,胡跃进。”于是,那人举着麦克风,
大声说:“各位,胡先生,胡跃进先生,荣获了本次大奖的第一名,让我们向他表
示祝贺! ……”接着,那人问:“胡先生,谈谈你的感想,你中奖了,有何感想? ”
胡跃进又擦了一把汗,说:“头晕乎乎的。也没啥、感、感想……”可是,片刻,
他又说:“我得感谢那个姑娘,我跟她吵了一架,就就中奖了……”那人赶忙把麦
克风放在他嘴前:“你感谢谁? ”胡跃进说:“商场里的那个姑娘,我跟她吵了一
架。”那人又赶忙把话题引开了,那人说:“能透露一下你是干什么的吗? ”胡跃
进说:“我我,修车的。”那人问:“修啥车? ”胡跃进说:“自、自行车。”

  任秋风站在楼顶,一直用望远镜观察着这一幕……他看出来了,这就是那个人,
那个跟小孙吵架的中年人。从大喇叭里,他听到了他的名字,胡跃进。这人叫胡跃
进。是啊,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他盘算来盘算去,仅花了一百块钱,他买了六
双袜子、五袋洗衣粉、两袋奶粉、一斤半糖块,却像做梦一样得了一辆桑塔纳轿车。
这真是个奇迹! 天上也有掉馅饼的时候,虽然概率很低……于是,就像是电光石火
一般,他脑海里立即出现了一个念头。

  任秋风立刻给苗青青打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说,“青青,我想让你帮一个
忙。”苗青青忧伤地说:“我还能帮你什么忙? ”他说,“我这里搞‘有奖销售’
你知道吧? ”苗青青淡淡地说,“听说了。”他说,我这里有一个得大奖的,人很
有意思,不知你有没有兴趣,采访他一下? 在电话里,苗青青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好吧。那人叫什么名字? 他说,胡跃进。古月胡,大跃进那个跃进。

  苗青青说,明白了……接着,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我知道,没有公事,你
是不会给我打电话的。

  任秋风沉默了片刻,对着电话说:谢谢。

  打完电话,任秋风闷闷地站在那里,他心里说,给青青打这个电话,是不是有
些功利了? 断了就是断了,还打电话干什么? 他有点懊丧。

  楼下,人海中,那个得了大奖的胡跃进正在那辆桑塔纳轿车前站着,他正在展
览自己,也展览那辆车,这车是要围着“金色阳光”转三圈的……


2007-3-19 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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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当晚,临下班时,上官云霓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是老家安阳的一个人打来的。他们曾是中学同学,双方的父母也都是
同事。他,曾经追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她没有答应。现在,上官早已把他
忘在脑后了,可他还是找到了她。在电话里,上官说,你怎么有我的电话? 他说,
你在中央电视台做广告,全中国都有你的“微笑”。我还能找不到你吗? 上官一字
一顿地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结束了,咱们已经结束了。他说,我知道我配不上
你。我也没想别的,就想请你吃顿饭。上官在电话里沉默着,她不想去。可她在上
大学的四年里,人家每个星期都去接她,送她……上官说,算了吧。你又不在郑州,
还大老远跑来,没有这个必要吧? 他说,我就在郑州。吃顿饭总可以吧? 不管怎么
说,咱们还是老乡。上官说,你,没别的事? 他说,甚事没有。我来郑州了,想见
你一面。她又问,你现在做什么? 他说,也没什么,一个小公司……接着,他又说,
你也别担心,这是最后一次了。上官想了想,碍于情面,终于说,好吧。

  等上官出门时,她发现,她还是有些冒失了。

  一辆奔驰600 在街口的转弯处停着,昔日的追求者正站在车旁向她招手。当时,
她并没在意。可上车后,她还是说了一句:“你摆什么阔呀? ”秦东生只是笑了笑,
什么也没说。

  后来,车一路驶去,把她拉到了“皇家鹿苑”。

  在省城,“皇家鹿苑”是最高档的一家酒店,这里的所有设施都是五星级的。
下了车,秦东生也不说什么,只顾前头走去。在候立侍女们黄莺一般的一连串的
“您好”声中,把她领进了金碧辉煌的“贵妃厅”。“贵妃厅”的墙壁和灯饰都是
金黄色的,而一处处的摆设却是镶着银白的粉红,就像是一不小心走进了皇家内室。

  到了这时,秦东生才说:“上官,我的确是有事求你,想请你帮一个忙。”

  上官从未对他客气过,就很直接地说:“帮什么? 怎么帮? ”

  秦东生含含糊糊地说:“具体的,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就是,吃顿饭。”

  上官说:“这么简单? ”

  秦东生吞吞吐吐地说:“不过,就是……还有、还有一个人。”

  上官的眉头拧起来了,说:“怎么,你也会玩这一套了? ”

  秦东生又是吞吞吐吐地说:“有一个人,想,见你。”

  上官望着他,久久,一句话也不说。

  秦东生唯唯诺诺地说:“我做一小公司,急需一笔资金……我也是没有办法。
说好了,就就、吃顿饭。”

  上官目光逼视着他,说:“秦东生,好歹你也是干部子弟,你——”

  这时候,墙上的一扇月牙形的门开了,一位身穿水洗半袖衬衫的人从里边走出
来,他边走边说:“想见你的人,不一定就是坏人嘛。”

  秦东生赶忙介绍说:“这位就是泛美集团的刀总,姓刀,这个姓是很少的。刀
总资产过亿,还是两所大学的客座教授。”

  刀总摆摆手说:“不用介绍了,这些都是虚的,没什么意思。打小,我是一挖
煤的。现在,是什么都做了。骨子里,还是一挖煤的。”

  秦东生却又巴巴地介绍说:“刀总,刀总跟你还是老乡呢……这位,这位就是
上官云霓。”

  刀总马上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坐,坐,小老乡。”

  上官望着他,他胖胖的,中等个,看上去很结实。第一印象觉得这人还不讨厌。
他的一身打扮倒是很休闲的。上身穿的那水洗布半袖衫表面上看很一般,却是法国
的名牌;下边的西裤肥肥大大,却又是英国的名牌;脚下穿的镂空皮鞋,是意大利
的;还有他手腕上戴的表,是瑞士产的劳力士……看着看着,上官笑了。心说,这
人,就像是个“万国博览会”。

  刀总说:“你笑什么? ”

  上官说:“没什么。”

  刀总一双眼睛还是很犀利的,他说:“不对吧? 小老乡。我知道,上官家书香
门第,是见过大世面的。笑话人,也不要这样嘛。”

  上官还是忍不住,就笑着说:“没有,没有……不过,我想,你的名片一定是
金子做的。”

  刀总说:“厉害。我一般不送人名片。能拿到我这张名片的,不上十人。你既
然这样说了,我就送你一张……不过,镀金,是镀金的。”说着,他招了招手,只
见月牙门里走出了一个汉子,那个彪形汉子手里拿着一个金碧辉煌的名片匣,从里
边抽出一张,双手递过来。刀总接在手里,又说:“拿上我这张名片,不管去我属
下的任何一个公司,你都会受到最好的接待。”

  上官只好接过那张名片,随口说:“谢谢。”说着,她看了一眼,把名片放在
了她身边的餐桌上。

  上菜的时候,刀总说:“今天人不多,我只点了六道主菜,都是当年慈禧太后
用过的。待会儿我慢慢给你介绍。酒呢,你也喝一点吧? ”

  上官说:“谢谢,我从不喝酒。”

  刀总说:“那就上红酒。红酒是女士酒,红酒还是要喝一点的? ”

  上官说:“谢谢,我什么酒都不喝。”

  就在这时,秦东生的手机响了,他对着手机“噢噢”了两声,一边往外走,一
边对两人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说着,快步走出去了。

  当屋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刀总说:“小老乡,我是你的崇拜者呀。”

  上官不卑不亢地说:“刀总说笑话了,你一大老板,我一小萝卜头……这不是
开玩笑嘛。”

  刀总说:“真的。我这个人,从不给人开玩笑。来,来,尝尝这道菜。这道菜
的名字叫鹿回头,你知道它是怎么做的? ”

  上官摇了摇头。

  刀总介绍说:“这道菜,尤其对女人好,是大补。它的底菜是鹿的胎衣,先是
用热盐水洗上七七四十九遍,再渍在蜂王浆里泡上七七四十九天,而后再用温火熨
七七四十九个小时……”

  上官一听说是鹿的胎衣,就有些不忍,说:“这也太……”

  刀总说:“你尝尝嘛,滋阴的,大补。”

  上官还是没动,只是朝门外看了一眼……

  刀总说:“善。我一看你这人,就知道你是个善人……我呢,虽说挂着几个名
誉教授的头衔,说白了,还是个粗人,挖煤的。”

  上官淡淡地说:“挖煤有什么不好,挖煤也很好,都是劳动。”

  刀总说:“哎呀,上官小姐,你说到我心窝里去了。来,我敬你一杯! 这样,
你要不能喝,你喝饮料,我喝酒。”说着,端起一杯五粮液,一饮而尽。

  喝了一杯酒,刀总的话自然就多了,他说:“上官小姐,不知你业余时间喜欢
做什么? 我这个人,就一爱好,喜欢钓鱼。在钓鱼这方面,我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
敌手。你猜猜我一天能钓多少? ——七百一十四斤! 这是我的最高纪录。”

  听他这么说,上官的确是有些吃惊。她从没听说过,钓鱼居然能钓这么多……
她说:“真的? 在哪儿钓的? ”

  刀总说:“水库里。我要说一句假话,就从这里倒着滚出去。我钓鱼,什么这
杆、那杆全不用,就一根竹竿。饵,也是我自己特制的。做鱼饵也是有讲究的,你
手都不能用,一上手,鱼就闻见人味了,再好的饵,一有人气,它就不吃了。钓鱼,
凭的是耐心,钓的是悟性。小鱼傻,大鱼精。鱼越大,经历的磨难越多,就越狡猾。
如果你钓上一条大鱼,很多人都会把杆拉直,生怕它跑了,这样它非跑不可,要不
就是把线拉断……你想,大鱼一般都在浅水里吃食,你说它受惊之后往哪儿跑? 肯
定是往深水里跑,我不怕它跑,我慢慢放线,等它觉得安全了,我抖一下,顺水一
切,提着就上来了……”

  说到钓鱼,还真把上官吸引住了,她静静地听着,神情显得很专注。

  这时候,刀总却把话头转了,他说:“小老乡,咱们今天能见面,也是缘分。
我有个请求,不知想不想听听? ”

  上官正津津有味地听着,如果他一直说下去,她甚至会对他产生更多的好感…
…可他却打住了。上官一怔,身子一下子绷直了,说:“你说吧。”

  刀总说:“我想请你到我那儿去干。我下边有一个房地产公司,至少给你一个
副总的位置。

  年薪嘛,三十万。”

  上官笑了,她微微一笑,说:“钱是不少,可我已经有工作了。我对我的工作
很满意。”

  刀总有些失望地“噢”了一声,接着,他说:“那么,我打开天窗说亮话。这
样行不行,一百万,我给你年薪一百万。”

  上官说:“一百万? ”

  刀总说:“一百万。绝无二话。”

  上官站起来了,上官说:“谢谢你的款待,我还有事……”

  刀总伸手一拦,说:“慢,慢慢慢,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说着,他拍了一
下手,里间的月亮小门开了,那彪形汉子一下子提进来两个黑皮箱子,依次摆放在
靠墙的粉红色高靠背椅上。而后,又退回去了。

  刀总走上前去,依次打开了那两个黑皮箱,箱子里放的是一摞一摞的、摆得整
整齐齐的百元大钞! 刀总回过身来,说:“我是个直人,喜欢直来直去。这两箱钱,
一箱五十万,共一百万。全都归你了。我只留你一个月,行吗? ”

  上官看着那两个箱子,有一刻,她就那么站着,什么话也没有说……钱,是粉
红色的,它一摞一摞地码在那里,就像是无数个粉红色的针,在扎人的眼。年轻真
好啊! 也许,她那颗年轻的心,还没有称出这堆钱的重量。那钱虽然刺眼,也会让
人生出无名的兴奋……但她,这个时候,还是可以鄙夷它的。

  可刀总却觉得有些效果了,人也显得异常兴奋,他说:“上官小姐,这实在是
缘分哪! 我实话对你说,我在这儿都泡了三天了……”

  到了这时候,上官说:“刀总,有句话,我得郑重地告诉你,‘上官’这两个
字,是不卖的。”说着,她看都没看他,扭身朝门口走去。

  刀总眼里像是飞进了一颗钉子! 他大瞪着两眼站在那儿……眼看着上官就要走
出去了,他突然说:“你信不信,我能把你们整个商场买下来! ”

  上官回身一笑,说:“我信。你要买下来,我就不在那儿干了。”

  在“皇家鹿苑”的门口,上官看到了秦东生,他样子很猥琐地在门旁的沙发上
坐着……一看见她,忙起身迎上,说:“外边,下雨了。”

  上官直直地看着他,问:“他借给你多少钱? ”

  秦东生头一低,小声说:“五十万。”

  上官叹了一声,说:“秦东生,你真让我失望啊! 五十万,你就把咱们之间、
从小建立的‘友谊’卖了? 好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要找我了。”


2007-3-19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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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39  



  夜,灯光是迷离的。

  是雨把城市的灯光洗得迷离了。在灯光下,雨下得很缠绵,雨成了一条条光的
曲线,在一处一处的玻璃上弯成了一条条五彩缤纷的蚯蚓。

  城市的雨夜是花花嗒嗒的,眼前的整条大街都成了湿漉漉的光的河流。那光在
溅着水汽的汽车轮子上“咝咝”地响着,像是被扎疼了似的。一街两行的路灯、招
牌灯都冒着湿湿的流光,中环大厦上的霓虹灯一会儿是浅紫,一会儿是绛红,一段
一段地送出一个带有酒具的托盘和一个被雨淋湿了的女性曲线。它在那里跑什么呢
? 上官云霓在雨中走着,心还是有些昂奋,莫名的亢奋。眼前,仍是那两个皮箱,
那粉红色的、一摞一摞的钱……有几次,她晃晃头,想把它晃去,可总也晃不去。
不是钱的问题,是这件事。

  在她的人生经历中,这样的事,她还从未见过。

  不用说,这件事对她的刺激太大了,甚至说是她生活长河里的一个关口。那钱,
像是印在她心里了,是驱之不散的一个魔影。她想,那一百万,如果她收下来,会
怎样?!那就……太脏了。那心,就像是一下子掉进了污水沟里,很脏很脏很脏。

  怎么洗呀?!好在她没有接受,她一下子把它踏在了地上。于是,走在大街上,
她的头昂得更高。

  人,一直处在恍惚的迷离的激动之中。可走着走着。她哭了。

  有一段时间了,她先是接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电话,有请她吃饭的,有请她出
去旅游的,有请她去做保健的……她都一一回绝了,不胜其烦。

  后来,就有人开始送花了,一次一次地送,全都是玫瑰……躲之不及的玫瑰。
这些人的名片都很香,可全都是她不认识的。这些躲在暗处的窥视者,只送花不见
人,让她想骂人都找不着地方。

  她已多次给花店里的人交代,不要再送了,再送就把花扔出去! 可还是有人送。
怎么办呢? 想想,天生丽质,也成了一种罪过?!是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她不能再
这样下去了。就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刀总,使她下了决心。

  于是,她带着一身雨水,像披着铠甲一样,昂然地走进了商场。而后,很坚定
地、一步一步地朝楼上走去。上了五楼,她一下子推开了他办公室的门,扑上前去,
抱着他呜呜地哭起来。

  任秋风正在往茶杯里倒水,他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忙说:“你,
你这是怎么了? 别哭,别哭。说说,怎么了? ……别,别这样,别这样,有话慢慢
说。”

  可上官云霓不管这些,她就那么抱着他,放声大哭! 她憋的时间太久了,她要
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任秋风一时手足无措,他放下倒了一半的茶水,合上暖瓶,转
过身来。这晚,由于兴奋,当“东方商厦”的老总请他吃饭时,他也喝了一些酒,
脑子里有一种很清醒的糊涂……他嘴里说:“不要这样,别这样,有什么事,你坐
下来说。是谁欺负你了? ”说着,他好不容易才掰开了她的手,把她扶到了沙发上,
而后,拿出一条毛巾,给她擦了擦被雨淋湿的头发。

  上官就那么哭着,呜呜咽咽地说了那电话、那人、那钱……

  任秋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他突然有了一种预感,种种迹象表明,他觉得这
姑娘有可能是爱上他了。这么一想,他又有些慌,他比她大十多岁,这,这可能吗
?!可是,他的心里,也陡然地生出了一种不能抑制的渴望……此刻,他像是炸了一
样,脑子里轰轰乱响! 于是,他不敢再看她了,默默地转过身,去找他刚刚放下的
茶杯。

  这时候,上官不哭了。她默默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大办公桌前,
把桌上的电话、笔筒,还有办公用品全推到地上去了! 任秋风手里端着茶杯,愣愣
地看着她:“你,你干什么? ……”

  上官也不理他,只顾自己忙活着……她把桌子腾空之后,又从报架上取来一叠
一叠的报纸,铺在了桌上。

  任秋风呆呆地望着她,说:“你,你,你这是? ”

  她突然调皮地说:“我送你一张床。”

  任秋风有些口吃地说:“别、别闹了,刚才还哭呢……”

  上官说:“你怕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

  下一步,上官就做得更加放肆了,甚至看上去有了几分野性。她走到门旁,
“啪”一下拉灭了灯,而后把门插上,又“哗啦”一声,拉上了窗帘;而后,她把
身上穿的连衣裙一下子脱掉了……就那么光着身子,一步步向任秋风走去。这一刻,
在上官,是没有羞耻感的,她心里升起的是一种圣洁。

  这个时刻,在任秋风看来,实在是有些惊心动魄! 屋子里虽然暗下来了,可楼
外大街上的灯光还是朦朦胧胧地透了过来,那雪白的胴体像蓝色的火焰一样向他奔
来……他张口结舌地往后退着,说:“这、这、这、别、别、别……”可是,一张
嘴,他的口气就显得有些犹豫,有些迟缓,有些力不从心。

  她抓住他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总对我那么冷? ”

  他已经快没有支持力了,说:“只是,不敢乱看……”

  她眼里泛着荧荧的火苗,坦白说:“BP机上的那些52l ,都是我发的……我爱
你。娶我吧。”

  任秋风喘了口气,说:“上官,云,云……我实话对你说,我还没有、没有这
个资格。”

  上官说:“我相信你。我等你……抱我,抱我上去吧。那就是咱们的床。天下
第一床。我要给你。”

  任秋风脑子里“轰”的一声,他再也不说什么了,就那么紧紧地抱住她! 而后,
两人就成了鱼儿,游动在报纸上的鱼儿……这是一张由精神之恋转向肉体之爱的婚
床,是最简陋的,也是最丰富的;她是撇下了一百万的诱惑之后,直接奔向了爱的
最高形式;那燃烧是由纯粹作底、由铅字为证的;汗水把报纸上的铅字一行一行地
印在了他们的身上,那饥渴已久的心灵和肉体一下子释放了……在爱的交合中,任
秋风一遍一遍地说:“我会负责的。我会对你好的。我一定一定一定要对你好……”

  第二天早上,任秋风看到了开在报纸上的“处女之花”。他想,他不能等了。
他得尽快地找到苗青青,把那个“字”签了。


2007-3-19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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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40  [转载]等等灵魂(7) 作者:李佩甫

第七章



  在“金色阳光”大厅的右侧,在那个巨大的花岗岩廊柱的后边,一个并不显要
的位置上,摆放着一个香水柜台,江雪就是那香水柜的营业员。

  开初,没有人多注意她。她人瘦瘦的,看上去甚至有些寡欢。她就那么在柜台
里站着,没人见她起过高声,大多时间,就默默地立在那里。

  当然,也是要微笑的,也要露七颗牙,可她的微笑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脉脉也
默默,像是尽量让人不要注意到她。

  然而,在不知不觉中,只要有人经过那里,就会不由得停下来,瞥上一眼。说,
这是什么香味呢? 是呀,你会闻到一脉香气,那香味似有若无,冷不丁地飘过来一
缕,让你顿一下。要是隔上一两天,那香味就变了,又是让你一醒,说这又是什么
香味呢? 那香味很有心思。

  若是有人到她的柜台前来,也没见她怎么招揽顾客,连说话的声音都似乎细细
的,就像是两个人在谈心或是悄声地商量着什么……不管买还是不买,她就那么看
着你,那神情,就像是要把心切下来一半送给你似的。她看得你一下子就把心放下
来了,接着就把心交给她了。你会觉得你什么都不懂。你不懂不是? 她会告诉你的。

  渐渐地,她柜台前的人就多起来了。大多时间,也不是成大堆地蜂拥而上,而
是先有一个两个,站在那里,跟她问一点什么。而后,就有过路的,三三两两,像
被什么绊住了似的,停下来聊上一句半句之后,就不走了。

  当然,也不知道,人家问了什么,就听她在说:“……你看过电影吗? 叫“闻
香识女人”。每个女人都有一种味道。香水,只不过是把你身上的味道提出来。所
以,香水是提人的,是女人的第二层皮肤……”她的声音,也像是香水薰出来的,
细而清晰,人听了醉醉的。

  特别是那些自视很高的女人,几乎是不能听她说话,一听就被迷住了:“埃及
法老说,不要走近她。女人就是一缕香气,她天生就是迷惑人的。有人问梦露,晚
上睡觉穿什么睡衣? 她说,两滴香奈尔5 号。艳后克里奥派特拉说,女人的味道就
是她的武器,找到它,你就可以征服全世界……其实,一种味道代表着一种人生态
度。一种态度代表着一种境界,一种境界代表着一种生活质量。”

  有一天,一个戴一大串项链的胖女人路过香水柜台,她只是斜了一眼,只听江
雪在给人说:“香水让人披上一层看不见的衣服,可以巧妙地改善形态。比如这种,
闻起来会让人感觉纤瘦……”

  这胖女人站住了。她凑上前来,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

  江雪看了她一眼,细声说:“说实话,香水不能改变什么。它只能让人产生一
种奇妙的幻觉,是那幻觉让人纤瘦。”

  那胖女人凑在柜台前,立马唠唠叨叨地说:“我没有办法,我胃口好,吃什么
都长肉,我瘦不下来。那‘家伙’,自从有了钱,就不怎么看我,你猜他怎么说,
他说我胖得像猪! ……你说,人是不是一有钱就变坏? ”

  江雪说:“您是丰腴型的,不算太胖。其实,肉感是一种富有弹性的美,是有
活力的表现。杨贵妃就是这一种美的代表。”

  那胖女人叫道:“妹子,你说得真好。你说瘦得跟排骨样,好看吗? 人家唐朝,
就是好。”

  就在这时,江雪突然贴近这胖女人的耳边,很私密地、像蚊子样地悄声说:
“姐呀,你皮肤那么白,回去后,把那项链换一条细的、纤的,看上去线一样的。
什么也不用说,他保准喜欢。”

  这一声热切切的“姐呀”,把那胖女人喊得泪差一点流出来……她四下看了看,
也很私密地悄声说:“我听你的。妹子,我听你的。”

  接着,江雪说:“大姐,你说得对。人世间,环肥燕瘦,各有其美。看人,要
用心,而不是用眼……不知您平时用什么香水? ”

  那胖女人又像是架起来了,昂着头高声说:“cD。我只用cD。最贵的那一种,
我家里还有。”

  江雪说:“那您用过‘纤瘦’吗? 如果你想听听我的建议,我建议您换这一种
试试,不妨用一用这种青草味的香水……”

  那胖女人急忙说:“我家里有,我家里还有呢。不瞒你说,那‘货’经常出国,
家里香水瓶一堆一堆的。”

  江雪说:“有。有就不要买了。我刚才说的这种香水,前味有一点点的清冽的
苦香,就是这点苦意让人显得纤弱轻巧,闻起来有素身的效果。另外,这香水不仅
闻起来清爽,后味还带有午后阳光的薰香,让人闻了带一点点醉意和迷离,当然,
它不是CD的那种烈,而是稍稍带一点麦草和阳光的味道,是雨后阳光下清新的迷离
……”

  那胖女人一听,心又动了,说:“是吗? 真的呀? 那我来两瓶吧。”

  江雪把两个细高纤巧的香水瓶拿出来,让她看了。而后,一边包装,一边说:
“这种香水最好是浴后、睡前用,你从洗浴间走出来,在耳后、两腋间撒上那么一
点,就会有满屋的清香……”

  那胖女人说:“我试试吧,我拿回去试试。”说着,高高兴兴地交钱去了。

  就这么一天下来,邻近化妆品柜台的一女营业员撅着嘴说,她卖的香水,都是
最贵的。

  三个月下来,江雪的营业额,在整个商场,也是最高的。



是非是我非我
2007-3-19 1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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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41  



  谁也想不到,堂堂的商学院教授齐康民,如今却成了经常逛商场的主儿。

  曾几何时,齐康民是最讨厌逛商场的。他的讨厌还有理论,他曾经对他的前妻
说:逛商场是最费时间的,时间就是生命;买卖呢,又是一种交易过程,所以逛商
场又图财又害命,是最不值的。

  现在,他却独自一人逛起商场来了。这学期,他的课不多。况且像他这样的,
根本就不用备课……所以嘛,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泡在商场里。可齐教授逛商场,
是从来不买东西的。他就是一个“逛”,是实实在在地“逛”。这里看看,那里瞅
瞅,有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可他逛的路线不管是如何地回
环往复,都有一个坐标点——那就是江雪的香水柜台。

  来的次数多了,有时候,他也会碰上任秋风。

  任秋风就说:“你怎么来了? 走,上去聊聊。”他摆摆手,说:“不去了,不
去了。你忙你忙。”任秋风很诧异地问:“你来,不就是聊聊吗? 我好久没跟你聊
了。”他更慌了,扭头就走,边走边说:“我逛逛,随便逛逛…”倏忽就隐在人群
里不见了。

  再次见面,任秋风望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你心里有鬼吧? ”他说:“什么
鬼不鬼的。首先我是人,我名字里还有一个民,这是人民的商场,我不能来吗? ”
任秋风笑了,说:“是,我说错了。

  你不是心里有‘鬼’,你是有‘人’吧? ”他一推眼镜,说:“你不要瞎说,
我三个最好的学生,三枝花,都推荐给你了。你该感谢我才是。我我我,我还能有
什么人? ”

  可是,他清楚,他心里的确是有人。他为这个“人”,已经是夜不能寐了。是
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是从哪一天开始喜欢上江雪的。他最喜欢的,还是她
那双眼睛。这双眼睛,全校都知道是他命名的“可以开出花来”的眼睛。可他又怕
见这双眼睛,只要一见到这双眼睛,他就像是中了邪一样,整个人都成了一盆糨糊
了。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到了既想又怕的境地,那就是说,他恋爱了。可齐康民是
不承认这一点的。他对自己说,我只不过是来看看她,看看她有错吗? 终于有一天,
他主动去找了任秋风。他二话不说,硬是把任秋风从楼上办公室里拽下来,很严肃
地说:“我早说过,这是块玉! 可你不信,来看看吧。”说着,他把任秋风强拉到
了一楼大厅那个大廊柱的一旁,两人站在那儿,悄悄地观察着那个香水柜台。

  这时候的香水柜台,就像是一个课堂或是一个办讲座的地方。它的四周竟围有
二三十位女性,她们正津津有味地听这个眼里爬满了蚂蚁的姑娘在讲着什么。

  江雪仍在柜台里站着。她身旁的台面上,摆着一个由香水瓶组成的水晶玻璃塔。
那塔晶莹剔透,塔的每一个棱角都折射着迷人的流光溢彩,里边的液体或粉红,或
嫩绿,或绛紫,或米黄,或银白……就像是有千百个不同肤色的婀娜多姿的女人在
塔里翩翩起舞。

  只听江雪说:“一位哲学家说,活着可以被理解为感觉着。感觉是什么? 感觉
就是一种味道。

  美国的一项最新研究显示,女性身上如果涂了有个性特征的香水,男性会觉得
你比实际……年轻9 岁。”

  江雪说:“女人的味道是千差万别的。您不用开口,味道是自然放射出来的,
也叫魅力。您站在那里,自然就站出了一种味道。比如那位女性,比较纯比较正的,
您适合用CD,它凛,也烈,可以调出您内心的一些东西。这不是香水在起作用,而
是您的内心在起作用。这样的话,您不用开口,往那儿一站,就先声夺人……当然,
这只是我的建议。”

  这时候,一个女孩说:“我呢,我呢,说说我。”

  江雪说:“这一位,年轻,是粉做的。那就回去一点,回去一点正好,那就用
‘雅诗兰黛’吧,把你的‘善’提出来。人活泼,又善良,就是一个留有余味的女
孩。善是根基,又可以放射温柔,会时时让人想,让人念。一个让人时时回想的女
孩,是最有魅力的。”

  江雪指着一位,说:“还有这位,是否可以用一点‘圣罗兰’,也叫‘鸦片’。
这种香水很跳、很个性,也很神秘。那一点点似有若无的辣,就是刺激,调出了你
内心的灵动。就像一个很有品位的女性,偶尔叼了一支烟,那女人味,才叫好呢。”

  江雪又指一位:“那边那位,那么贤淑,那么静,我建议您用日本的‘三宅一
生’。它透视的是自然、纯粹的美。它调出了您内心的宁静,淡淡的,犹如泉水一
样的清纯,还有幽雅。就像是梦开了花一样……”

  渐渐地,围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在柜台前涌动着,有些纷乱……

  躲在廊柱后边的齐康民用赞叹的口气说:“怎么样,我从未看错过人! 让她当
营业员,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我告诉你,她是很下工夫的,她夜夜都猫在图书馆
里……”

  任秋风说:“——图书馆? 你怎么知道? ”

  齐康民一下子张口结舌,说:“你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学生,我当然、当然
关心……是吧? ”

  任秋风望了他一眼,说:“哎,你怎么把胡子留起来了? 也想赶时髦? ”

  齐康民捋了一下下巴上的胡子,说:“怎么样,前卫吧? 我告诉你,这就是学
院派。”

  任秋风默默地点点头,说:“你说的对,她是个人才。是个商业奇才! ”

  齐康民有几分得意地说:“我告诉你,我推荐的学生,论经商,她是排第一的
……”可他正说着,突然不说了,眼睛朝着香水柜台望去。

  这时候,只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拨开众人,一下子站在了香水柜台
前,他“砰! ”地把一瓶香水放在柜台上,指着江雪的鼻子骂道:“你什么东西?
骗子吧? 年轻轻的你就出来诈骗,你是人不是?!”

  齐康民扭身就要冲上去,却被任秋风拽住了。他死死地拽住他,低声说:“别
慌,先看看再说。”

  江雪的脸白了一下,仍然微笑着说:“先生,对不起,你有什么事吗? ”

  那男子很粗鲁地说:“狗屁! 你给我退了,你立马给我退了! 什么东西,要两
千四百八,你劫路去吧! ”

  江雪低头看了一下,说:“先生,你别急。你要退我可以给你退,可这事,你
跟你爱人商量了吗? 这是她指名要买的……”

  那男子手一摆说:“退退退,坚决退。就这么拇指肚一丁点小瓶,两千四百八,
顶我三个月的工资,你想让我喝西北风啊? ”

  江雪说:“退是没问题的。我们这里的任何商品,都是可以退的。这瓶香奈尔
五号,是你妻子坚持要买的……”

  没等她把话说完,那男子指着江雪喝道:“你怎么说的? 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我给你说,你胡吹八吹地,她都告诉我了! ”

  江雪说:“是的,我告诉她,香奈尔五号,是一位法国女子布瑞拉·夏奈尔创
立并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美国影星梦露是它的代言人……这香水很贵。可你的妻子
说,她就是仨月不吃饭,也要买一瓶。我曾劝她另选一种,可她说,她就喜欢这个
味。”

  那男人吼道:“什么味? 什么狗屁味? 味能当饭吃吗? 你给她吹得天花乱坠,
她能不上你的当吗?!”

  江雪仍是不卑不亢地说:“先生,你要这样说,我给你退掉就是了。可我要告
诉你,你的妻子是个好女人,她爱你,是想把美展示给你……”

  那男子喷着唾沫星子说:“我老婆我能不知道,还用你说? ”

  这时,江雪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一个女人,不吃不喝,也要买瓶最
好的香水,你说她是为什么? ”

  这一眼是极具杀伤力的! 那男子一怔,说:“为啥? 你说为啥? 傻呗! ”

  江雪稍稍停顿了片刻,接着,她从柜台下拿出了一个极为精致的小瓶。而后,
表演一般地伸出两只手臂,左右递着,让人们看了那小瓶……

  接下来,她的手像玩魔术一般地翻转着,不知那瓶儿是怎么打开的,就见她两
只手腕相互轻轻地碰了两下,一股极为奇特的、迷人的香水味飘了出来……江雪说
:“这就是香奈尔五号。”

  那气味让站在柜台周围的女人们都睁大了眼睛……立时,周围哄声四起,女人
们群起而攻之:“这还是个男人吗? 什么东西! ”

  “这种男人,只配扔到粪坑里吃屎去! ”

  “这女人也真瞎了眼,嫁这样的男人,要是我,一天也不能过! ”

  “就是,买瓶香水,还巴巴地跑来退,啥人呢! 人家把心都扒给他了,他还不
领情! ……”

  “这年头,好男人都死绝了! 真气死人了。

  你不要,不要不是? 我要,我要了! 我买了哪怕是摔地上,也比让这样的男人
瞎糟蹋强! ”

  那男子像是淹在唾沫星子里了……他回头四望,一下子显得狼狈不堪! 此刻,
他的汗手紧紧地抓着那瓶香水,用哭腔说:“我我,我不退了,我不退了还不行吗
? ”

  江雪轻声说:“先生,请你把手松开,别脏了它,这香水是很贵重的。不管怎
么说,它也是你爱人的一片心意。当时,她在这儿待了很久,我都被她感动了……
不过,你还退吗? 你要退,随时可以退。”

  那男子像是被周围的目光锁住了,他走不出来了……他站在那里,恨不能有个
地缝立马钻进去。他的手捧着那瓶香水,喃喃地、一迭声地对江雪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退了,我不退了……”说着,就那么倒着身子,在女人那刀子一样的
目光中,很猥琐地退出去了。

  就在那男子走后,江雪一下子卖出了七瓶香奈尔五号。

  站在廊柱后的齐康民痴迷地望着江雪……

  这时,任秋风拍了拍他,说:“我要重用她。你放心,我会重用她的。”


2007-3-19 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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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42  



  傍晚时分,齐康民像是踩着棉花一样,来到了香水柜台前。

  他说:“我买瓶香水。”

  江雪正低着头对一天的票账,她随口说:“请稍等,您要哪一种? ”可是,等
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站在面前的是老师。老师显得很奇怪,他留胡子了。脸
刮得很干净,却留了一撮山羊胡儿。她笑了,说:“老师,你要香水干什么? ”

  他说:“你不说香水是人的第二层皮肤吗? 我皮肤太老了,换一层。”

  她说:“换一层? ”

  他说:“换一层。”

  她笑着说:“那你还不如镀镀。”

  他说:“你度吧。”——两人都在开玩笑,却说的不是同一个字。

  江雪在老师面前从没客气过,她说:“你开什么玩笑? 整天邋邋遢遢的,去去
去,还不如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呢。”

  他头上冒汗了,说:“我,我送人呢。”

  江雪有点惊讶地望着他:“送谁? 那我得好好替你选一选。”

  他小声说:“我送给我的学生,不行吗? ”

  江雪说:“学生? 不是不让用香水吗? 那你送哪一种? ……算了吧,老师,我
还不知道你? 香水很贵的。”

  他嗫嚅地说:“你不是说,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味道吗? 你用的是哪一种? ”

  江雪说:“我呀,我从不用香水。”

  他诧异地说:“你把香水说得那么好,为什么不用? ”

  江雪说:“我是卖香水的。”

  他望着她,用欣赏的口吻说:“我看了,你是个天才。”

  江雪有点伤感地说:“也就你这样说。明明是一筐烂杏,还说自己卖的是黄桃。”

  他说:“你记住我的话,在我齐康民的学生中,你是最有前途的。将来,足可
以打遍天下,一览众山小! ”

  江雪说:“算了,老师,别在这儿吹了,我都不好意思了。你走吧,要不,让
人看见了,会罚我钱的。”

  他几乎是用哀求的口气说:“江雪,晚上陪老师吃顿饭吧? ”

  江雪说:“你请客? ”

  他说:“那当然。”

  江雪说:“请我们三个? ”

  他说:“不,就请你一个人。”

  江雪一冷,眼里的蚂蚁一窝一窝蓝着。她说:“你是可怜我吧? 算了,老师,
我晚上还有事。”

  他走了,这会儿脚下已不是棉花,而是钉子。

  他就像是一只瘸脚老鹌鹑似的,一歪一歪地走着。

  这天夜里,十一点的时候,江雪从商学院的图书馆里走出来。她像是有感应似
的,往图书馆右边的台阶上看了一眼,见一个黑影儿在那儿蹲着。她迟疑了片刻,
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说:“老师,你在这儿干什么? ”

  齐康民说:“我看星星。”

  江雪说:“哪儿有星星? ”

  齐康民说:“不在天上,就在心里。”

  江雪说:“你酸不酸啦? 快起来吧。”

  齐康民很听话地站起身来。江雪说:“老师,你别再送我了,我没事。”

  齐康民叹一声,说:“江雪,我看过你的档案,我知道你是个孤儿。从小就…
…”

  江雪正色说:“谁是孤儿? 我有父有母的……乱说。”

  齐康民说:“好,我不说。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江雪望着远处的灯光,说:“老师,别再送我了。我实话对你说,在这个世界
上,敢对我怎么着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齐康民心里一寒,喃喃地说:“我要是太阳就好了……”他想说,我就可以暖
暖你了。可他没敢说。

  江雪说:“可惜你不是太阳。你要是太阳,早把我们烤( 考) 煳了。”

  齐康民说:“你要相信……”

  江雪截住了他的话头,说:“我当然相信。走吧,我送你。我送你好了。”

  往下,就像是押送俘虏似的,江雪把齐康民送到了商学院家属院的楼门口。在
楼口处,江雪说:“老师,过去一直是你教育我们。现在我们已经走上社会了……
有几句话,我想对你说,你愿听吗? ”

  齐康民说:“当然。你说。”

  江雪说:“老师,你是个好人。做学问的人。

  你就好好做你的学问吧。以后,你不要再到那里去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想
说什么。可那里,真的不适合你。听我的话,别再去了。”

  齐康民沉默了片刻,说:“好吧。你是不是觉得……老师很无用? ”

  “不是的。是你人太好……好人也可以成为毒药。”说完,江雪指了指自己,
像恩赐什么似的,说,“要分手了,你是我最敬爱的老师,抱抱我吧。”

  齐康民看了一下四周,喃喃地说:“就在这里吗? ”

  江雪却毫无顾忌,说:“没事。就在这里。”

  .齐康民像大虾似的,弓着身子,伸出两手,很郑重很笨拙地搂了江雪一下…
…他说:“要是有什么困难,就来找老师。”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十分精致
的小盒,递给了江雪。

  这是一瓶香奈尔五号。

  江雪笑了笑,接在手里,什么也没说,扭头走了。齐康民呆呆地站在那里,目
送着一个单薄的人儿,朝着一片灯火走去。


2007-3-19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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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43  



  近段时间以来,陶小桃心里一直有个结儿。

  都是同学,三个人又是一块来应聘的,她和上官都做了部门经理,看上去红红
火火的;只有江雪,成了营业员。她替江雪难过。在学校,江雪的学习成绩最好,
可在这里,她却被落下了。

  江雪再见她的时候,不大说话了,面上冷冷的。这让陶小桃心里很难过。记得
在学校的时候,为占一个位置,江雪差一点跟男同学打架。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江雪眼里燃烧着蓝色的火苗,那眼睛一下子大了一圈儿,
刀刃一样明亮,恶狠狠地说:“凭什么?!”就是这目光,把那男生吓退了。陶小桃
跟她住在同一个宿舍,知道她是一个心强气傲、寸步不让的人。现在,她被落下了,
心里会好受吗? 有几次,她有意想找江雪聊聊,安慰安慰她,可江雪躲了。

  前段时间太忙了,忙得一直抽不出空来。可陶小桃一直想找任总谈一谈,她不
想让江雪受委屈。现在,商场已走上正轨了,而且运转的非常好,她该找任总谈了。

  可是,当陶小桃进了门之后,她却发现,她来得不是时候。在任总的办公室里,
还站着一个人,那是上官云霓。上官云霓的脸红彤彤的,像是受了多大委屈! 她站
在那里,鼻头耸动着,要哭的样子……任总,却背对着她,也像是很不高兴似的。
两人吵架了吗? 上官见小陶进来了,却什么也不说,噔噔噔,扭头走了。

  小陶傻傻地站在那儿,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就在这时,任秋风转过脸来,
很客气地说:“小陶,你坐,坐下说。”

  陶小桃在沙发上坐下来,没等她开口,任秋风倒先说了,他说:“小陶,前一
段,大家都很辛苦,尤其是公关部,做了大量的工作,应该提出表扬。小陶啊,别
的先不说,就前期员工的培训,你没明没夜的,功不可没呀! 还有,‘把广告做到
天上’的主意,也是你出的。我得好好谢谢你才是……”

  小陶被夸了一顿,脸有些红了,她忙说:“任总,你别这么说,在咱整个商场,
论忙,你是最忙的;论累,你也是最累的……”

  任秋风摆了摆手,说:“小陶,我不是说要论功行赏。但是,咱们以后,要建
立有效的奖励机制,凡是给商场作过贡献的,都要给予适当的奖励! ”

  看火候到了,小陶赶忙说:“任总,你不是一直要我们推荐人才吗? 我现在给
你推荐一个人才。”

  任秋风说:“谁? 你说。”

  小陶说:“江雪。让江雪到我们公关部去吧。

  让她当公关部的副经理,当经理也行,她比我还强呢。”

  任秋风望着她,说:“小陶啊,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你很善良。”

  小陶说:“我也是为工作考虑。江雪在学校就是尖子生,她含而不露,可有主
意了。”

  任秋风想了想,说:“是啊,她这个人,缺点和优点一样明显。”

  小陶说:“任总,就让她过来吧? 我们一定好好合作。”

  任秋风沉吟片刻,说:“也不是不可以……小陶啊,假如说,我给她找一个更
适合的位置,你觉得怎样? ”

  小陶说:“好哇。如果有更合适的,那当然好了。不知……”

  可任秋风不再说了,他说:“让我想想,我再考虑一下。”

  小陶很高兴。她觉得,她终于为老同学做了一件事情。下楼后,她专门绕到了
江雪的柜台前,笑着说:“江雪,你很快要换一个地方了。”

  江雪声音默默的:“换什么? 我不换。”

  小陶说:“我刚见了任总,想让你到我那儿去。咱俩一块干……”

  江雪说:“陶经理,谢谢你的好意。我哪儿也不去。”

  小陶眼湿了,说:“江雪,你怎么老这样? 好歹咱是同学,又是一块来的……”

  江雪看着她,虽然是同学,她身上却有那么多让她羡慕、让她嫉恨的东西。是
的,她艳若桃花,一脸灿烂。无论什么时候,你几乎看不到她坠在心里的东西。她
一天到晚都是乐呵呵的,那“阳光”是在怎样的环境里种下的呢? 可她所要的,不
是安慰……终于,江雪说:“谢了,小陶。”

  小陶是个什么都不记的人,见她改了口,心里好受多了。脸上又是一片灿烂。
她笑着说:‘“前天,我看见老师了。他在商场里转呢。我问他想买什么? 他说什
么也不买,就看看。老师挺逗.脸刮得干干净净,却留一胡子……”

  江雪却说:“陶经理,我们小兵,上班聊天,是要罚款的。”

  小陶赶忙捂了一下嘴,做个鬼脸,说:“好好,我走了,下班再说。”

  五任秋风突然宣布了一项决定。

  这个惊人的决定,是在商场打烊的时候,当众宣布的。

  按照规定,每天下班时,商场要列队进行“一日小结”。就在这次会议上,总
经理任秋风当众宣布了一项任命。他在会上说:“……我要给大家介绍一个人。首
先,这个人有三项第一。第一项,她是咱们整个商场上班最早的,无论刮风下雨。
她都是第一个到;第二项,半年来,她是咱们整个商场个人销售额最高的,她一个
香水柜台,占了整个化妆品部销售额的30%还多;第三项,她从采购部经理的位置
上,直接下去当一般的营业员,能够任劳任怨不讲价钱,这在以前,也是没有过的。
我在这里要说的是,之所以让她下去,也是为了进一步考查她。现在,经过考查,
已经报上级主管部门批准,现任命江雪同志为本商场副总经理。”

  会场上鸦雀无声,静得有些出人意料……

  任秋风望了众人一眼,说:“最后,我要说的是,希望大家能积极配合她的工
作。也希望咱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做到能上能下……”说着,他朝后边招了招手,
又特意加重语气说,“江总,你上来说几句。”

  也许是这决定太突然了。也许,在人们眼里,她还是显得太年轻太单薄了……
没有人鼓掌。

  在众目睽睽之下,江雪不卑不亢地走上前来。她站在众人面前,轻声却很清晰
地说:“我没更多的要说,我感谢任总的信任。我会好好工作的。在这里,我想给
大家推荐一本书,是一个美国人写的,名字叫《人性的弱点》。这本书的核心内容,
是讲‘销售’的。可以说,讲的是‘销售’的极致,是最高境界。希望大家有时问
的话,能找来看一看。完了。”

  江雪的话,简短、干脆、利索。讲完后,她退了两步,站在任秋风的旁边,不
动了。

  人群里终于有了些活气,有人在悄声问:啥书? 啥名啊? ……任秋风也很感兴
趣地说:“有这本书吗? 你拿来我看看——好,散会。”

  当任秋风宣布这项任命的时候,在所有人当中,最不高兴的,就是上官云霓了。
虽然事前任秋风已跟她打过招呼。可是,她心里仍像是吃了个酸杏似的,极不舒服。

  会后,她一个人悄悄地爬上了楼顶,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楼房和街道,突然觉
得人的空间是这样的狭小,这样的逼仄,这样的窝憋……那荡荡的落日,离人是那
样的遥远。

  这时候,她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看来,你的情绪不小。”

  上官云霓“腾”一下转过脸来,看着他,久久,说:“这不公平! ”

  任秋风站在离她有两米远的地方,说:“公平? 什么叫公平。我倒认为,很公
平。”

  上官没受过气。她有很好的家教,很优越的自然条件,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排
在最前边的。

  现在,突然之间,她让人比下去了……她气呼呼地说:“我也不是要争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你,谁对商场的贡献最大? 谁为商场出力最多? 我,我上官云霓什么
时候做过求人的事情? 可为了商场……我把脸都卖了,你知道不知道?!”说着,上
官掉泪了。

  任秋风说:“我知道你很委屈。是,在开创阶段,你贡献最大,出力最多,你
亲自出面给商场做广告,你做了你能做的一切……这我都知道。”

  上官流着泪说:“我不如她吗?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不如她?!”

  任秋风说:“要我客观做评价的话,你的优点比她多得多。”

  上官说:“那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就是看不上我。”

  任秋风说:“你这一哭,就狭小了。”

  上官赌气说:“我就狭小。”

  任秋风说:“你的心胸、气度、品格,就此也降下来了。”

  上官不管不顾地说:“随你怎么说,我是个俗人,没品没格! ”

  任秋风说:“上帝把女人比作肋骨,看来是有道理的。”

  上官反口回道:“肋骨怎么了? 这不是女人的错,是上帝的错! ”

  任秋风用赞赏的语气说:“这句话说得,还有些分量。说实话,就你们两个相
比较,我更愿意用你。你只有一条不如她……”

  上官最不愿让人轻看。马上说:“我哪点不如她? ——你说! ”

  任秋风说:“就一条,经营上,你不如她。”

  上官不服,说:“那不一定。”

  任秋风说:“应该说,你综合素质比她高。可你太正,太优越,条件太好……
所以,你缺的是她身上的那股狠劲。”

  说着说着,上官的情绪不是那么大了,可她仍耿耿于怀,说:“反正,说来说
去,在你眼里,她比我能干,她什么都比我强! 行了吧?!”这一点,是她最受不了
的! 任秋风望着她,默默地说:“你真想当吗? 你要是真想当这个副总,也不是不
可以。”

  上官固执地说:“我要的不是副总,是公正! 你明白吗? ”

  任秋风急了,说:“你糊涂! 你怎么那么笨呢,怎么就不明白呢! ”

  这句话把上官说愣了。她怔了怔,说:“怎么了? 我什么不明白……”

  任秋风说:“好,你坚持要一个公正。我就还你一个公正。那么,我离开好了,
我只有离开了。”

  在恋爱中的上官,像是钝到了极点。她是在跟她心爱的人赌气。她说:“你这
是什么意思? 我要你离开了吗? 我不过是……”

  任秋风吼道:“你,难道说,让我在这里……

  开一个夫妻店吗?!”

  上官醒过劲来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天不说一句话。是呀,她爱他。如
果两人结了婚,一个老总,一个副总,这不就成了夫妻店了吗? 任秋风冷冷地说:
“如果你想分手,我马上就宣布。”

  上官还是有些委屈,她说:“不。我不要了,不要还不行吗。”

  任秋风叹了一声,说:“让你为我做出牺牲,我心里也不好受。云,委屈你了。”

  夜幕下,街上的灯一盏一盏亮了,那是一个无比灿烂的、灯的海洋。在灯的海
洋里,到处流动着谜一样的诱惑……

  上官闷了一会儿,默默地说:“我认了。”


2007-3-19 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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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转载]等等灵魂(8) 作者:李佩甫

第八章



  邹志刚非常沮丧。

  他觉得,他在那个人面前败得太窝囊了。商场上不如人家,情感上虽然稍胜一
筹,却也是个“替补”……怎么想怎么窝心。

  他一直想打一个反击,哪怕是小小的一次胜利呢,也总算是不弱于人。邹志刚
一向自视很高,他是中国经贸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学的就是商业管理,如今败在一
个“半瓶醋”手里,他怎么能甘心呢? 邹志刚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就要来了。临近年关,是电视机销售的旺季。这天,他从采购员那里
获得了一个情报,说是日本人推出了一种新款的平面直角高清晰度电视机,期望在
中原打开销路,正在寻找代理商。得到这个情报后,他连夜就去了北京,想一举夺
得中原的总销售权。

  在北京,他通过毕业后经商的一些老同学,终于约到了日本在中国的总代理。
这人叫井口,是个中国通。井口并不老,也就三十多岁,是个白白净净的日本人。
他们是在北京一家最好的“日本料理”见面的。那天,邹志刚临时学的几旬日语一
句也没用上,井口开口说的就是中国话,他说:“邹先生是来自开封还是郑州? 开
封是九朝古都,郑州是你们的省会,那里有少林寺,我说得不错吧? ”邹志刚忙说
:“不错不错。井口先生是个中国通啊! ”井口说:“中国通倒说不上,我去过开
封,看过龙亭……郑州是路过,我倒很想去少林寺看一看。”邹志刚马上说:“那
好啊,井口先生要看少林寺,我可以作陪。”井口说:“那禅房里,真有那么一个
脚印吗? ”邹志刚说:“有,真有。

  去了你就知道了,那脚印在砖上,是当年练功的僧人踩出来的,有这么深……”
说着,他用手比画了一下。接着,他灵机一动,又说:“井口先生,我还认识一位
武僧,他在少林寺是武功最好的。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让他给你打一套
少林拳。”说着,他在那个矮桌上用手画了一个圈,‘‘就这么一小块地方,武功
越高的人,占地方越小。一套拳打下来,是不出圈儿的。这叫‘拳打卧牛之地’…
…电影上的武术,都是花架子。”说到这里,井口有些不懂了,他说:“卧牛? ”
邹志刚说:“卧牛,卧,就是这个这个牛、牛卧在地上,这么一块地方。”井口似
懂非懂,说:“牛,一小块地方? 那我一定要看看。”接下去,就说到代理权的问
题了。虽然谈文化时,井口很兴奋,谈得也很融洽。

  可一说到代理权,井口就慎重了,他说:“我知道邹先生是一家信誉很好的大
商场的老总,这方面,王先生都给我介绍了。中原是个人口大省,我们当然很愿意
跟邹先生合作。不过,具体事项。我们还要考察一下,这方面还请邹先生理解。”
邹志刚心里骂了一句,这个滑头! 但他还是笑着说:“考察没问题,我们欢迎考察。
我们‘万花’是省城最大的商场之一,地处黄金地段,这一点,请井口先生放心,
到时候,你一看就知道了。”

  井口说:“我相信。好,希望咱们合作愉快。”临分手时,井口突然问了一句
:“邹先生,听说郑州有一个叫‘金色阳光’的商场? ”邹志刚一怔,说:“有。
他们广告做得好……我们靠的不是广告。

  我们靠的是服务质量。”井口一边鞠躬一边说,“噢,是这样的。那就好。”

  待确定下考察日期后,邹志刚当天就飞回了省城。一回商场,邹志刚就马不停
蹄地做了全面部署,让人把商场的里里外外全面打扫了一遍,所有旧的、有碍观瞻
的广告一概换掉,店面、橱窗也都重新布置……连商场里的员工也都换发了新的服
装。可说是万事俱备,只等“鬼子进村”了。

  三天后,鬼子来了。

  那天上午,邹志刚是亲自到机场去接的。接到井口后,他并没有走高速公路,
而是抄便道走了新郑市区,在新郑上了30l 国道。在车上,邹志刚对井口说:“井
口先生,你累了吧? ”井口说:“一个小时的飞机,不累,不累。”邹志刚就说:
“如果不累的话,井口先生,这里离少林寺只有30多公里了。要不,顺路去看看? ”
井口诧异地说:“这么近? 好啊,看看。”于是,这车就直奔少林寺去了。

  在去之前,邹志刚是做过安排的。他们一到,早有人在山门前迎候了。在迎候
的人中,有一个是穿袈裟的和尚。和尚上前打个问讯,说:“阿弥陀佛,欢迎施主
莅临山门。”邹志刚赶忙介绍说:“这位就是少林寺武功最好的圆素法师。”

  又回身指着井口说:“这位是日本友人井口先生。”井口深深地弯下腰去,连
连鞠躬。接下去,他们一边往寺里走,邹志刚一边小声对井口说:“井口先生,之
所以把你直接拉到少林寺来,是有原因的。这位圆素法师,明天就要到泰国去了,
机票已买好。在他临走前,我想让你见他一面。”

  井口听了,非常感动,连声说:“谢谢,谢谢。”又说,“卧牛……”邹志刚
马上说:“对,就是让你看看,什么叫‘拳打卧牛之地’。”

  进了山门,又迈过两道过堂门槛,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连拐了几个弯,邹志
刚把井口直接领到了西边一处较幽静的禅房里。现在的禅房已不似过去了。地是青
砖铺的,屋子里干净明亮,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高桌上有台灯、照相机、收
音机和一些武术杂志。只有佛龛前的长明灯,还冒着一缕淡淡的青烟。今日的佛门,
也有了一些现代生活的意味。

  看了禅房,门外的一个藤架下,茶早已备好了。一个洁净的矮桌上,摆着一个
小泥壶,几只素杯,茶是竹叶泡的,泛着清涩的香气。等井口等人坐下后,品了几
口茶。邹志刚说:“圆素法师,井口先生可是专程赶来,一饱眼福的。您,开始吧
? ”

  圆素法师就站在门廊下,微微一笑,打了个问讯,说:“献丑了。”

  那门廊离藤架也只有四十公分的距离,半米不到,显得十分的狭窄,这拳,怎
么打呢? 只见圆素法师身子立在那里,先是手心向上,而后微微下蹲,一只腿虚探
下去,身形向左,而拳出其右,倏忽就在那方寸之地跳跃腾挪起来……他身形步法
先是慢的,也还看得清,渐渐就快起来,有风声起了,嗖嗖的,就觉那方寸之间,
前后左右皆是拳,上下高低都是步,脚下的青砖咚咚响着,那拳风密得滴水不进!
人像是一直伫立不动,而影儿四下飘飞,先看像是四人在舞,再看犹如八人相格,
似短却长,忽高忽低,软则柔若细柳;重则就像是陡然生出了一根根生铁铸成的棍
子,在打人的眼! ……渐渐,势一收,影儿散了,人在那儿立着,不喘不动,又是
一个问讯。

  众人先是怔怔,像是被打花了眼;接着,都鼓起掌来。井口率先站起身来,再
次弯下腰去,深深鞠躬。他说:“少林寺,真是名不虚传。太好了! 这么一点点的
地方,太奇妙了,我知道什么叫卧牛,‘卧牛之地’了! 谢谢。谢谢。”而后,他
小心翼翼地问:“邹先生,我能与圆素法师照张相吗? ”

  邹志刚说:“这我已经请教过法师了,你是尊贵的客人,可以可以。”说着,
就上前把圆素请过来,让他跟井口一起合影。井口高兴坏了,一再地鞠躬致谢。

  此后,在邹志刚的陪同下,井口先是吃了少林寺的素宴;而后又看了当年和尚
们练功的禅房;上山看了“达摩面壁”的地方,又看了塔林……这一天下来,井口
除了一再地表示感谢,还特意说:“邹先生,我看我们的合作会很成功的。”

  当晚,回到省城,邹志刚特意对下面吩咐说:“井口先生住的地方,要绝对保
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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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是我非我
2007-3-20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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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hao2

#45  



  江雪的副总,从当上那天起,就做得有模有样。

  每天早上,她都准时地站在“金色阳光”大厅的门廊处,迎接每一个职工的到
来。这件事,最初是任秋风做的。江雪当上副总后,就对任秋风说:“任总,你是
一把手,管全面的。这些小事,就让我来做吧。”任秋风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自此,江雪就像总督察似的,每天早上站在门廊处,一脸的肃然。而每一个上
班的员工,都要经过这双眼睛的审阅……三天后,商场所有的员工,都开始叫她江
总了。虽然是副职,威已经立起来了。

  江雪上任一星期后,悄悄地找上官云霓谈了一次话。她们的谈话是在上官的部
门经理室进行的,江雪进门后,先是把一瓶香水放在了上官的桌上,那是一瓶香奈
尔五号。她说:“上官,我送你一件小礼物。”上官淡淡地说:“江副总,这就不
必了吧。”江雪说:“是呀,你不用香水也一样美丽。可这款香水最适合你,是大
雅之人用的。”上官不好再说什么,就说:“小陶呢,你也送了? ”江雪很含糊地
说,“我送她的是另一款。”上官只好说:“谢谢了。”接下去,江雪单刀直入,
说:“我知道,这个位置,应该是你坐的。”上官不好意思地说:“我可没这样想。”
江雪说:“是呀,你没这样想。况且,这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上官心里还是
有委屈的,她看了看江雪,有句话,她想了,却没有说。江雪说,“我知道你心里
想什么。法国的夏奈尔说过一句话,‘不用香水的女人没有未来,,我就是不用香
水的女人。”上官又抬眼看了看她,“你怎么这样说? ”江雪说:“上官,在这个
世界上,天时、地利、人和,可以说你全占了。

  剩下的,那么一点点儿缝隙,能不能、留给我们? ”

  上官反击说:“上帝是公正的,该得到的,你不也得到了吗? ”江雪尖锐地说
:“上帝不公正,它从来也没有公正过。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美丽,这是最重要的,
你有了;爱情,这是女人的第二生命,你也有了;学养、良好的家教、优裕的生活
环境,该有的,你全都有。甚至,甚至包括那些上苍轻易不会赐予女人的智性,你
也有……你说,你还要什么?!”当江雪说这段话的时候,她是眼里含着泪的。

  上官云霓像是挨了一顿冰雹似的,她感觉到了疼,却不知道疼在哪里?!有那么
一刻,她直直地望着江雪,她看到了江雪眼里的泪。她问自己.我有了吗? 我是不
是什么都有了? ……是啊,她天生丽质,在感情上,有那么多人追逐。这些,在过
去,她从来没想过。现在,像是有一把利刃逼到了眼前,她不能不想了。

  可是,当上官云霓心里一片混沌的时候,江雪说:“姐姐,有些事情,我从未
对任何人说过。

  你知道吗,我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从来就是一个没人疼的孩子……姐姐
呀,你能不能帮帮我? ”

  美丽的上官,一下子热泪盈眶。这时候,她心里的善意全被调动出来了,她热
切地说:“江雪,雪,我不知道你是孤儿,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支持你的。你放
心,我一定支持你。”

  江雪说:“别告诉任何人,包括任总。我不想让人同情我。”

  上官说:“行,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临走时,江雪突然又来了一句:“任总是个好男人。你要珍惜。”

  这是一个藏在内心的秘密,上官以为没人知道。现在一下子被江雪捅破了! 上
官脸上一片羞红。

  出了经理室的门,江雪挺着胸脯,硬硬地朝前走去。在电梯口,江雪碰上了小
陶。看见小陶时,她脸上似笑非笑地点了一下头。小陶手里拿着一份表格,像是急
着要办什么事,也匆匆地点点头……可是,江雪突然叫住她,严肃地说:“小陶。
公关部的事,你要给我汇报。”小陶怔了一下,也没多想,说:“行,回头我给你
汇报。”

  在上任一个月后,一天晚上,江雪提着一兜水果,到采购部经理吴国富家去了。
吴国富住在一个新开发的豪华小区里,房子是刚刚装修好的,足足有一百五十多平
方米。开门时,吴国富一下子愣住了,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搬进来才三天,
单位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怎么就来了?!就在吴国富愣神的当儿,江雪笑着说:
“吴师傅,我来看看你。”吴国富忙说:“江、江总啊,你怎么来了? 请,请。”

  进了门,江雪站在那里,四下看了看,说:“房子不错嘛。”

  吴国富有点紧张,鼻头红彤彤地亮着,他搓着两只手说:“嘻,一般一般。这
还不是沾了老婆的光……江总,你坐,坐。”说着,扭过脸去,给他老婆使了个眼
色,没好气地说:“客人来了,还不倒水去,倒水! ”

  江雪款款地在沙发上坐下来,说:“不用了,没别的事,我来看看你。嫂子也
坐呀? ”

  吴国富却生怕老婆哪句话说漏了嘴,等她倒上水,就吩咐说:“你忙你的去吧,
我跟江总谈点事。”他老婆撇了撇嘴,进里屋去了。

  江雪坐在那里,再次四下看了看,见他家里一应电器俱全,而且全是新牌子的
……她说:“吴经理,看来,你是个很会生活的人,家里安排的不错呀。”

  吴国富鼻头上亮着一滴晶莹的汗珠,说:“还行吧。干采购年数多了,买些便
宜货。”

  江雪说:“吴经理,我一直很感激你。特别是那次去上海,你让我学到了很多
东西。”

  吴国富更慌了,他说:“江总,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哎,我这个人,没别
的嗜好,喜欢喝点酒.这酒一上头,就有些不当家了。要是有啥得罪的地方,你多
担待。”

  江雪说:“真的,我真的很感激你。”

  话说到这里,吴国富的心有些松下来了,他说:“江总,你放心,我会支持你
的。采购这一块儿。我是太熟悉了……你要是有啥吩咐,尽管说。”

  江雪说:“是啊,你是老采购了。不过呢,最近,商场里收到了一些客户的来
信,有二三十封吧。我从中挑出了六七封,把它带来了,想听听你的意见。”说着,
她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掏出了那些信件,递给了吴国富。

  吴国富接过信,就着沙发前的落地灯,一封封看了。看着看着,他头上的汗下
来了。特别是那鼻头,像结了霜似的,下边成了绛紫,上边是一层白色的晶状物,
就像是陡然间生出的豆子! 这时候,电视仍然开着,是董文华在唱歌……江雪一边
很悠闲地欣赏着电视一边说:“这电视是29英寸的吧? 画面不错,很清晰,是国香
54C10K3017897 ”

  吴国富带着哭腔说:“江总,这些信……都是诬陷哪! ”

  江雪说:“是呀,也不能听一面之词,都是可以调查的……你说呢? ”

  吴国富知道,有些事是瞒不过去的。他已听出了弦外之音,江雪竟然念出了那
台电视机的出厂编号! 这是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于是就辩解说:“江总,
就这台电视,是他们让我试看的,试看一个月……我不要,他们非要放下,赶都赶
不走啊。其他,我敢保证,全是诬陷?!我要说半句假话。我不是人! ”

  江雪很平静地说:“吴师傅,你怎么不是人呢? 你肯定是人。可人不人,我说
了不算。我给你交个底吧,有几封信,是检察院转来的。他们要是介入,这事就难
办了。我说,还是先让我们自己查吧,如果有什么严重问题,到时候,再请你们介
入。”

  吴国富毕竟是老江湖了。他知道吃回扣、拿提成、敲竹杠,很多采购员也都这
样。要是不查。

  什么事也不会有,可要认真查起来,就是罪孽了! 他像散了架似的瘫坐在那里,
长叹了一声,喃喃地说:“这得花费多少心血呀! ……我栽了,我认栽。江总,你
说吧,你要我怎样? ”

  电视机里还在唱,这会儿换人了,是韦唯,她在唱朋友啊,朋友……江雪不看
他,像是在很用心地昕着。

  吴国富颤声问:“这,这事,任总知道吗? ”

  “你想让他知道? ”江雪说,“他要是知道了,你还会坐在这里吗? ”

  这时,吴国富像虾一样地弓着腰滚起身来,突然说:“江、江总,我我我方便
一下……”说着,他驼着腰推开了一扇门,进屋后,他把门一关,黄着脸低声对妻
子说:“……待会儿,就是外边天塌下来,你也不要出来。”妻子想问,他恶狠狠
地瞪了一眼,说:“你就待在这儿,别动! ”

  吴国富再次走出来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
拖一拖地走到江雪跟前,四五十岁的人了,精明了一辈子,竟然扑通一声,在她面
前跪下来了。他流着泪说:“江总,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在上海,我一次一次
刁难你,我真不是个人哪! 嘿,我再说什么都晚了。可江总,我上有老下有小……
你大人大量,就饶我这一回吧? ”说着,他双手捂着脸,竞呜呜地哭起来了。

  江雪望着他,淡淡地说:“吴师傅,你这是干什么? 起来吧。”

  吴国富哭着说:“人到了这一步,脸就不是脸了。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没脸
活在这个世上了。”

  江雪的脸一直沉着,她眼窝里的蚂蚁,泛着一点儿一点儿的紫蓝色的光! 一个
男人,说折就折了,她有些看不起他了……终于,她说:“你起来吧,下不为例。”

  江雪慢慢站起身来,似走非走的样子,抱着膀子在屋里走了几步……这时,吴
国富才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陪着。江雪扭过头,撂下一句:“多好的家呀,你要珍
惜。——我走了。”

  出了家门,吴国富一路赔着小心,极尽巴结地跟着。走着走着,吴国富说:
“江总,有、有个事,我得给你汇报一下。”

  江雪说:“你说吧。”

  吴国富说:“那啥,我一铁哥们儿,在万花当采购员。他在酒桌上对我说,他
那边的老总,在北京谈了一个电视机项目,还说要他们保密……”

  江雪开初并没在意,她仍沉浸在胜利之中。

  片刻,她问了一句:“啥、啥项目? ”

  吴国富说:“电视机。说是日本的,新款。”

  江雪立时警觉了,说:“人呢? 人到了吗? ”

  吴国富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机会,赶忙靠近说:“说是人已经到了。”

  江雪说:“你给我查查,看他住在哪儿。”


2007-3-20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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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江雪真的急了。

  自当上副总以来,她还没给商场做过任何建树。这次,如果能把日本新款电视
的代理权争过来,可以说是大功一件。吴国富虽然告诉她,那日本的总代理已到了
省城,可就是不知道人住在什么地方……她曾发狠地对吴国富说,查! 为此,她还
专门跑了一趟商管委,把全市所有旅馆业的资料全调了出来……不料,回来后,就
越加地丧气了。

  怎么查呢? 在省城,共有大小旅馆168 家。

  准三星级以上的68家,四星级以上的有17家,其中包括省属的9 家。这些旅馆
分布在全市的东西南北各个不同的区域、不同的街道上……如果一家一家去查的话,
就是腿跑断,三天也跑不过来。

  江雪面前摊着一张新买来的市区交通图,另一边是那些旅馆业的资料,她沉思
良久,说:“老吴,这样,咱们分一下工。三星级以下的,你们再去查。

  打电话也行,但是,必须一家家都要给我查到。那十七家四星级以上的,我亲
自去查。”

  吴国富摸了一下冻红的鼻头,小心翼翼地说:“江总,我那哥们儿说,他住的
地方,是邹总亲自安排的,只有他一人知道。那人,明天就走了。

  这已经半下午了,来得及吗? ”

  江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老吴,有句话你知道吗:要想人不知,除非
己莫为。他只要来到省城,咱就一定能把他查出来! ”

  吴国富心里一惊,说:“我听江总的。你说咋办,咱就咋办。不过,就是查出
来,他,会听咱的吗? ”

  江雪冷冷地说:“只要查出来,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于是,老吴就带着采购部的几个人,分头去查……江雪对他们并不信任。在她
的内心深处,对任何人都是不信任的。她想,一个日本人,在这样的城市里,会淹
了不成? 她当然要亲自去查。

  已是冬天了,从西伯利亚来的寒流,把城市吹得一片萧瑟。大街上,陡然间成
了羊的世界,各式各样的羊皮一瞬间都披到了人的身上,那风鸣呜地吹着,就像是
羊的哭声。这时候,屋里屋外已是两重天。大宾馆里的暖气都开得很足,进去热烘
烘的;可出了门,电线一声声哨着,那风就像刀子一样,割人的脸。

  天渐渐暗下来,街灯亮了,那灯光虽然五光十色,却是一点儿一点儿地冒着寒
气。江雪已先后跑了十一家了,她下了这个“面的”,又上那个“面的”……街上
的黄色“面的”也像冬天的蝗虫一样,瑟瑟缩缩的,没有几辆在跑了,可她仍没查
出那个人的下落。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江雪还有两家没有查到,一家在黄河北岸,离市区有近二
十公里的距离;一家在东郊,那是一个建在湖边的、类似于休闲娱乐性质的地方。
在黄河北岸的那个宾馆要大一些,是当年毛泽东住过的地方。按说这两个宾馆,都
不太可能,距离太远……可江雪还是去了,她心里说,不到最后一秒钟,她决不放
弃! 然而,就在江雪乘坐的那辆“面的”将要过黄河桥的时候,吴国富的电话打过
来了。他说,江总,那王八羔子吐了。江雪对着手机说,什么王八绿豆,你快说。
吴国富说,就我那哥们儿,他终于说实话了,那日本人叫井口,根本就没有住宾馆,
他住在一家高档的茶社,那茶社是日式的,有榻榻米……江雪说,别I 罗嗦,地点
?!吴国富赶忙说了……于是,江雪马上对司机说:“师傅,调头,拐回去! ”

  江雪重新回到商场,连口气都没顾上喘,直接上五楼,进了任秋风的办公室。
任秋风看她带着一身寒气,人冻得像个小黑人似的,只剩下两只眼睛了。关切地问
:“看你冻的,还没吃饭吧? ”

  江雪站在那里,喘了几口气,说:“吃饭是小事。

  任总,我有急事向你汇报。”

  接下去,江雪一口气把整个情况的来龙去脉全说了……而后,她静静地望着任
秋风,等待他的下文。

  任秋风听了,沉吟片刻,说:“现在,还来得及吗? ”

  江雪很肯定地说:“来得及。”

  任秋风当然知道这件事的分量。他说:“我说过,我们是一流的商场,一流的
服务,卖的是最好的商品……所以,有可能的话,可以不惜代价! 就是说,只要取
得代理权,不赚钱也行! 你去试试吧。”

  江雪说:“那我去了。”

  任秋风想了想,说:“等等。我再给你一项授权,你可以代表我,直接跟他们
签字。也可以动用总经理活动经费,吃个饭、送点礼品什么的……只要不过分,都
可以。”

  江雪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那个茶社在一条新开的马路上,离动物园不远,竟然是日本人投资办的,有个
很奇怪的名字:“黑井茶社。”等江雪赶到“黑井茶社”门口的时候,吴国富吸着
鼻涕正在门旁站着。江雪走上前去,说:“老吴,辛苦了。”老吴眨着眼说:“江
总叫办的事,我一点也不敢大意。”而后,江雪问:“那件事,也办妥了? ”老吴
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手里拿的一个大信袋递了过来。江雪接在手里,说:“行,你
回吧,这里交给我了。”吴国富临走时,又说,“江总,他们在对面饭馆吃饭呢。
估计差不多了。”江雪点点头,说我知道。

  天太冷了,吴国富一边走,一边低头哈着俩手。等他走到百米开外,才敢回过
头去看。只见江雪独自一人在离“黑井茶社”不远的一个背影处站着。已经离得那
么远了,他仿佛仍可以看到她那双眼睛,灯一样的眼睛! 在寒风中。这双眼睛里汪
着一片摄人魂魄的东西。这个女娃,就这么一个单薄的女娃,整整三十六小时,连
口水都没喝。她,她想干啥呢?!在这个世界上,以吴国富几十年的行走,他明白,
要是碰上这样的人,你就自认倒霉吧。


2007-3-20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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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十点过五分的时候,江雪敲了敲那个格子门。

  门拉开了,井口站在门里,有点吃惊地望着立在门口的江雪。而后,他鞠了一
躬,说:“小姐,您,找谁? ”

  江雪站在那里,像是冻得浑身在发抖,她颤声说:“对不起,您,是井口先生
吗? ”

  井口再次施礼:“是,我是井口。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

  江雪喘了口气,直言不讳地说:“为了找您。

  我们先后查了168 家旅馆……最后才找到了这里。对不起,我能、进去说吗? ”

  井口吃惊地望着她。天哪,他们竟然查了168 家旅馆?!况且,这么单薄的一个
姑娘,她在发抖。他有些于心不忍了……就说:“请,请吧。”

  江雪进门后,竟也像日本人一样,习惯性地跪坐在那里。而后,她双手捧着,
递上了一张名片。

  井口接过名片,认真地看了一遍,笑了。他说:“江小姐,你要是谈别的事情,
还好办。要是谈代理权的话,那我告诉你,你来晚了。我这里。

  已经结束了。”

  江雪倒很干脆,说:“我匆匆找上门来,确实有些冒昧……没事,如果这次合
作不成,还有下次嘛。”

  井口点点头,很客气地说:“那就好。那就好。江小姐,其实,你们‘金色阳
光’,我是听说过的。”

  江雪说:“哦,您听说过? ”

  井口说:“不瞒你说,我在北京看过你们做的广告。可以说,广告做得非常好。”

  江雪说:“我们金色阳光,不仅仅是广告做得好。井口先生,中原是个有一亿
人口的大省。在这里,我们的信誉、商品、服务都是第一流的,可以说是最好的。
我说话是负责任的。如果不信,你身在省城,可以去看一看……”

  井口稍稍沉默了片刻,说:“我相信。不过。

  时间来不及了。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看看。”——这话里,分明已包含着
送客的意思了。

  江雪仍纹丝不动。

  井口有送客的意思,可客人并未起身,他只好把茶杯往前推了推,说:“请,
请喝茶。”

  江雪说:“谢谢。”说着,她两手捧着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小口,就那么捧着
小茶盅,出人意料地、似有所思地、喃喃地说:“你们,北海道的鱼片,真好吃。”

  井口说:“哦,那的确是一道美味。江小姐,你对日本,也有了解? ”

  趁着机会,江雪说:“井口先生,时间虽然有些晚了……可我,还是想给你讲
一个与日本有关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

  井口一听说与日本有关,虽然有些勉强,却还是说:“请讲。”

  江雪说:“1932年,有一个年轻人远渡重洋,到日本东京的帝国大学去读书。
他在那儿读了四年书,毕业归来时,带回了一位美丽的日本妻子。这时候,他这位
日本妻子已经怀孕了。回到中原不久,他的这位日本妻子就一胎产下了两个儿子。
由于这位太太思念故土,就分别给两个孩子起名:一为梦樱;一为兆樱。樱花的樱
……”

  井口听着听着,有些人味了,禁不住说:“梦樱,兆樱,太美了。后来呢? ”

  江雪接着说:“后来,战争爆发了……由于种种原因吧( 时间关系,我不多说
了) ,这位日本太太离开中国的时候,很想把孩子一并带走。

  可是,她的婆婆不让。最后,好说歹说,只允许她带走一个,梦樱或是兆樱。
两个孩子,只能带一个,您想,母亲自然是悲痛欲绝,肝肠寸断,母子连心哪! 其
结果是,梦樱跟母亲走了,兆樱留下了。”

  井口急切地问:“那,后来呢? ”

  江雪又呷了一口茶水,像在梦幻中似的说:“后来,家道破落,再加上婆婆恨
那日本女人,那孩子自然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不过,这兆樱由于天资聪明,最后
也算是上了大学,而后在一个学校里教书……不说了吧? 我不想再说了。”

  井El却仍在故事中,他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说:“说下去,请说……”

  江雪说:“上帝是那样的不公道。这兆樱,从小失去母爱。然而,在文化大革
命中,又由于这个日本母亲的关系,被打成了反革命,那境况可想而知……妻子跟
他离婚了。他独自带着一个小女儿,捡过破烂、拉过板车,过着非人的日子,不久
就贫病交加,去世了……”江雪说到这里,失声了。

  井口坐在那里,直直地望着江雪,突然说:“江小姐,从你进来后,我就注意
观察你。我冒昧地说一句,我看你的做派,就很像、日本人……”

  江雪不承认,也不否认,她说:“像吗? ”

  井口热切地说:“像,太像了。我能,给你什么帮助吗? ”

  江雪摇摇头,说:“我个人,不需要帮助。不过,你回日本以后,如果方便的
话,请代我向那位叫和田久美子的婆婆问好。”

  井口说:“她的具体地址,你知道吗? ”

  江雪摇摇头,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井口长长地“哦”了一声,说:“这就难办了……战争,给人留下了多少遗憾。”
说着,他陷入了沉思。

  这时,江雪从她带来的提包里拿出了一张装裱好的甲骨文拓片,说:“好了,
我不多坐了。冒昧打扰,送你一件小小的礼物。”

  井口接过来一看,立时两眼放光,兴奋不已! 不过,他说:“江小姐,这,我
懂,这是甲骨文。太贵重了! 我不能收。”

  江雪说:“在我们中原,托人办事,是要有谢礼的。我已拜托你问候那位婆婆
……所以,你必须收下。”

  井口说:‘‘那好,我收下了。如果那边有消息,我一定告诉你。另外,江小
姐,你,真的不需要帮助吗? ”

  这时,江雪说:“我说过了,我个人不需要任何帮助。如果说帮助,我倒觉得,
恰恰是你,需要帮助。”

  井口一怔,说:“——我? ”

  江雪说:“井口先生,你作为中国的销售总代理,从业绩上说,是要看效益的,
对吧? ”

  井口点点头说:“是的,是这样。”

  江雪说:“如果说,你的业绩不理想,那么,你这个总代理的位置也就坐不稳
了。是这样吧? ”

  井口再次点点头,说:“是啊,是。”

  江雪说:“所谓的业绩,是看数字的。我这里有一组数字,你不妨看一看……”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信袋,双手递了过去。江雪最后拿出的这个信袋,可以
说是一个“杀手锏”! 井口先是有点疑惑地接了过来,他抽出信袋里的一沓纸,一
页一页地看起来,看着看着,他的眉头皱起来了……这是一份统计表,这份统计表
是非常有说服力的,上边的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颗炸弹! 过了大约有五分钟的时
间,井口抬起头来,慎重地说:“江小姐,这数字,是真实的? ”

  江雪说:“确凿无疑。上边的每一个买主,都是留有电话号码的。你可以随时
查询。”

  接下去,江雪又说:“井口先生,中原是个有一亿人口的大省,它相当于一个
中型的国家。如果讲效益的话:一个日销售额只有8 台的商场,与一个日销售额58
台的商场,能比吗? ”

  井口陷入了沉思……也许是巨大的利益,让他折服了。很久之后,他抬起头来,
说:“江小姐,我决定了,推迟行程。明天,我想看看你们的商场,可以吗? ”

  江雪说:“非常欢迎。”可是,当她要站起来的时候,她却站不起来了,她的
腿已僵得走不动路了。


2007-3-20 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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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邹志刚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兴奋。

  举行签字仪式的会议室,早在昨天晚上就已经派人布置好了。会议室里摆满了
花篮和绿色植物,显得生机盎然。铺有红绒台布的会议桌上。摆放着湿巾和各样的
水果、饮料。在正中心主要位置的台面上,摊放着两个烫金合同签约本( 一为中文,
一为日文) 和两支金笔……这次签约,邹志刚特意请来了市商业局的领导。为了显
得郑重,他还专门从大学里找来了一位( 基本上没什么用的) 日语翻译。

  上午九点钟,市商业局的两位领导已经到了。邹志刚一边陪着领导说话,一边
派人去请井口先生。他对两位局长说,签字仪式本来是十点钟开始的,领导已经来
了,那就马上开始。不过,两位领导一定要留下吃饭。两位领导都点头说好。

  可是,去请井口的人很久没有回来……邹志刚一开始并不着急,他说可能是昨
晚多喝了几杯,再等等吧。两位领导也说不慌不慌。就继续说着闲话。

  等邹志刚再看表的时候,已经快十点钟了! 这时候他才有些慌了,在下意识里
竟出现了朦朦胧胧的“糟糕”的念头。他不敢往下想了,立刻走出会议室,准备亲
自去看看,也就在这时,去请的人终于回来了。他们跑得满头大汗,说井井井、井
口不见了! 邹志刚顿时大发雷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找啊,还不快去找! 问
问黑井茶社的人,他到哪儿去了? ”

  立时,万花商场的人就像是没头苍蝇似的,四下乱窜……

  一直到了快十一点的时候,万花的工作人员才咚咚地跑上来,说来了来了,井
口先生来了! 这一次,井口是真的来了。他是一个人上来的。见了邹志刚,没等他
发问,井口先是深深地弯下腰去,连着给邹志刚鞠了三个九十度的躬! 而后说:
“邹先生,我是来向你谢罪的。”

  邹志刚听了,脑子里轰的一声,他都有些结巴了:“谢、谢什么罪?!”

  井口再一次深深鞠躬,说:“对不起了,刚刚接到总部来电,关于中原的代理
权,上峰指示我跟金色阳光签约。所以,咱们的口头协议,只有取消了。对此,我
非常抱歉。不过,以后,咱们在别的方面,还是可以合作的。我一定,争取……”

  一时,邹志刚目瞪口呆! 他一下子变得非常失态,他猛地揪了一下脖子上的大
红领带。大声吼道:“你们,你们日本人怎么这样? 这、这叫什么事? 你你你,不
都考察过了吗? 你你你……早干什么去了?!”

  井口再一次深深施礼,接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二百美元,放在了会议室门口的
一张桌子上。

  而后,退着身子,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扭头走了。

  这时候,商业局的领导也一个个从会议室里走出来,一看这情形,什么都明白
了。只听寥局长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这个老邹,怎么这样干? 胡来嘛! ”说
着,也悻悻地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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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3-20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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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转载]等等灵魂(9) 作者:李佩甫

第九章



  “金色阳光”取得的巨大成功,使整个商场上上下下喜气洋洋。

  可就在这时,任秋风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商业局的寥局长亲自打
来的。局长在电话里拍着桌子训道:“你这个任秋风,傲得没边了! 怎么搞的?!嗯,
太不像话了,窝里烂吗?!——你马上到我这儿来一趟! ”

  接了电话,任秋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想,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怎
么就窝里烂了? ……可是,他已顾不上多考虑什么了,既然局长让去,他骑上车子
就往市政府去了。

  进了局长办公室,局长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沉着脸,“啪”一下,把一叠打
印好的文字材料拍在了桌子角上,说:“你看看吧。”

  任秋风走上前去,默默地拿起那份稿子,只看了一眼,他就明白了,那文章的
标题是《夜幕下的恶意竞争》……这篇文章是一位省报记者写的,署名:问天。任
秋风就站在那里,一字一字地把那篇文章看完,而后抬起头来,望着寥局长,深深
地吸了一口气,等待发落。

  寥局长当然很生气,他拍着桌子说:“你是怎么搞的? 做事要光明磊落! 啊?
——你说,文章都写出来了。这个章,我是盖不盖? ”

  任秋风赶忙说:“寥局长,这篇文章不能发表。章,你不能给他盖。这里边有
不实之词……”

  寥局长是个急脾气,他再次敲桌子说:“任秋风,我对你是很赏识的,这你也
知道。可,你看看你干这事?!你说说,哪里有不实之词? ……从头到尾,人家写得
很客观嘛。人家问记者说了,他可以负法律责任。你让我怎么办? ”

  任秋风恳切地说:“局长,这文章千万不能发。要是对我个人,怎么说都行,
骂几句也没什么。可这篇文章虽然表面上‘客观’,实际上使用的是‘春秋笔法’。
你看,这里边使用的句子,什么‘夜半时分’…什么‘哧溜一下’……什么‘钻进
了井口先生的房间’……具体负责这事的江雪。才二十多岁,还是个姑娘! 这样写,
比杀她还难受。这会让人产生很多下流的联想,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叫我看,
这才是恶意的。”

  寥局长看了他一眼,说:“不简单哪,还知道什么叫‘春秋笔法’,社会影响。
哼,可你早干什么去了?!”

  任秋风站在那里,心里斟酌了一下,说:“这件事,虽然是江雪办的,但是我
一手布置的,我负主要责任。寥局,我这么给你说吧,竞争是有的,但决不像文章
里写的那样龌龊! 这一点,我可以拿我的名誉担保。其一,当晚,江雪找到黑井茶
社的时候是十点钟,这,她给我汇报过。决不是什么‘夜半时分’! 其二,她是堂
堂正正以一个副总的身份走进黑井茶社的,决不像文章里写的,什么‘哧溜一下’
那么下作……其三,对一个日本客户,进门前,江雪是敲了门的,是得到允许后才
进去谈判的,决不是什么‘钻进……’,这是污辱人! 寥局长,这事关国格,商格,
人格,我不能不说呀! 寥局,你说,这样的稿子,能发吗? ”

  寥局长听了他的话,感到问题确实严重。另外,江雪来局里开过会,他见过她。
对江雪这样一个能干的姑娘,他也是有同情心的,他也怕出事……于是,他沉吟片
刻,毫不客气地指示说:“这样吧,这个字,我可以不签。章,也不给他盖。

  但是,这一屁股屎,由你来擦! 怎么处理,是你的事,你要给我擦干净! 我只
有一条要求,一定要处理好,不能留后遗症。你说的对,事关民族感情,国家利益,
决不能马虎。再惹出什么乱子,我拿你是问! ”

  任秋风连连点头说:“谢谢局长,谢谢局长关心。你放心,我一定处理好,决
不给你添麻烦。”

  寥局长听他这么说,态度缓和了些,说:“秋风啊,你可要注意。省报的这个
闻记者,可是神通广大。这里不让发,保不定他在外边发……那样的话,顶风臭十
里,影响可就更大了。你可一定要慎重对待。”接着,他把那份稿子递给任秋风。
“你拿去吧,好好给人家说说。”

  任秋风赶忙接在手里,再次保证:“寥局长,你放心吧,我会的。我一定认真
对待。”

  出了寥局长办公室,任秋风这才擦了一下头上的汗。他重新骑上车子,一边往
回赶,一边想着“擦屁股的事”……他当然知道,这样卑鄙的手段,肯定是邹志刚
干的。可这中间,却又牵涉着一个省报的记者,这就使他不得不慎重、再慎重,他
必须得考虑一个万全之策。



是非是我非我
2007-3-21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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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这天中午,任秋风突然来到了斜对面的东方商厦。

  进了商厦后,他没让任何人通报,而是一直在徐玉英的办公室外边站着,等她
把事情处理完了,其他的人都走了,这才轻轻地敲了敲门。徐玉英说:“进来。”

  这时,他才推门走进去,说:“徐总,您忙着呢。”

  徐玉英抬头一看,是他。面上有点冷,如今跟人家是没法比了。可还算客气地
说:“是任总,哪阵风把你刮来了? ”

  任秋风说:“我有点事,想跟徐总商量一下。”

  徐玉英这才说:“哎呀,你打个电话就行了,还专门跑一趟? 坐,快坐。”

  任秋风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很诚恳地说:“徐总啊,有点事,希望你能
帮我一下。”

  徐玉英说:“反话吧? 如今,你可是大名人了! 我能帮你什么? ”

  任秋风说:“你可能知道。最近,我们跟日本一家公司签了约,获得了中南五
省的销售代理权。在电器方面,我这边经验不足。你看,咱们联合经营怎么样? ”

  徐玉英愣住了。最近一个时期,电视机是热销品,尤其是日本货,更是抢手…
…徐玉英有些不明白了,干商业的,哪有拱手相让的道理? 这里边是不是有诈? 于
是,她说:“这就不必了吧? ”

  任秋风说:“徐总,我没有别的意思。东方商厦,最早就是经营电器的。在这
方面,你们是内行。日本电视机,标号都是日文,有些代码,这边的营业员不大懂
……所以,我希望咱们联合经营。”

  徐玉英见他说的恳切,就问:“说说你的条件? ”

  任秋风想了想,说:“这样,你派两个懂行的,去给她们讲讲代码、符号,讲
个一天半天儿,就行。”

  徐玉英是个直人,问得也直接:“代理费呢? 你扣多少? ”

  任秋风说:“咱们是联合经营,我这边一分不扣。”

  徐玉英一拍桌子,说:“痛快! 任总,我就服你这样的。”说着,她站起身来,
快步走到任秋风跟前,“老弟,大气呀! ”

  任秋风也站起身来,说:“徐总,那就这样说——定了。”

  徐玉英说:“定了。我马上就派人去。”说着,她又试探性地问,“老邹那边,
你也说了? ”

  任秋风淡淡地说:“徐大姐呀,有件事,可以说是我个人的私事、丑事。本来,
是不足于给外人道的。可是老大姐,你问我,我要不说,你会以为我小气。这样给
你说吧,我们之间,有些过节。”

  女人,是最愿意听别人的隐私的。徐玉英马上说:“咦,你跟他还有过节? 我
怎不知道? 你们之间……说说,我决不外传。”

  任秋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大姐呀,我在部队的时候,他,跟我妻子好上
了……感情这东西。我不勉强。可共事,就有点那个……”任秋风说着,摇摇头,
沉默了。

  对男女关系的事,徐玉英是最恼火的。她一听,拍着桌子吼道:“他混蛋! 这
个王八蛋,禽兽不如! 见了面,我非骂他不行,这是品质问题! 哦,我说哪,这人
办起事来,鸡肠小肚的,果然事出有因。”

  任秋风说:“大姐呀,这个话,本该是烂在肚里的。这是个人的事,丢人事。
可见了你,我还是说了。”

  徐玉英这人热心肠,一旦有人给她交了心,那她就是你的亲姐姐了。此刻,她
拍着胸脯说:“不说他了。老弟,从今往后,你够意思,我也够意思。老姐姐我说
话算数。今后有什么事,你给大姐说。你放心,他要敢爹翅,窝里烂,我就敢当面
指着鼻子骂他! 什么东西?!”

  往下,任秋风这才讲了“电视机风波”的前因后果……最后,他说:“大姐,
在这个三角地带,咱们三家商场,再不要搞恶意竞争了,对此,我可以做出保证。
实话对你说,大姐,我的目标,是外省外地……我的主导思想是,和气生财。有什
么事,都是可以坐下来谈的,不要走下三路。”

  徐玉英听了,当然很吃惊! 她又骂了一句:“这龟孙,真不要脸! 我同意寥局
长的意见,这文章坚决不能发! 江雪那姑娘,多好! 他就这样臭人家呀? 要叫我,
非撕了他不行! ……这样,我把他约出来,当面锣对面鼓敲敲他,叫他撤稿! 他要
敢说一个‘不’字,不用你说,你大姐我就公开整治他! ”

  任秋风说:“本来,对这个人,我是决不合作的。可话说到这里,为了江雪的
名誉不受损害,我可以再让一步。合同虽然是这边签的,这块‘蛋糕’,三家各切
一块,都可以卖。我不会再退了,这就是我的底线。”

  徐玉英十分钦佩地说:“老弟,你已仁至义尽,看我的吧。”

  任秋风从东方商厦回来,一分钟都没停,连口水都没顾上喝,立刻把江雪找来
谈话。江雪当然还蒙在鼓里,他迟疑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可是,等江雪进
了门,他是先表扬的。他对江雪说:“跟日本人签合同这件事,你干得特别漂亮。
你给我说说,你是怎样把代理权拿过来的? ”

  江雪很含蓄地笑了笑,说:“是花了些工夫。”

  任秋风说:“还瞒我? ”

  江雪知道,对任秋风,她必须坦白。对他这样一个高智商的人,越直接效果越
好。于是她说:“那倒不是。是有‘杀手锏’。两条,一、他把我当成了日本人,
或者说是有日本血统的人。可我不是。我只是偶尔在报上看到了一篇文章,顺势就
用上了。二、我让人搞到了对方的日销售额统计表……这样一比较,任何人都会做
出正确选择的。”

  任秋风望着她,沉吟片刻,说:“路子邪了一点,偶尔为之,也无不可。不过,
我还是要说,干得漂亮! ”人的内心深处,总有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对邹志刚,
任秋风心里是划着一道痕的,那痕很深很深……可他又说,“江雪,我再一次告诫
你,此事,只能偶尔为之。一流商场,是不走下三路的! ”

  江雪默默地说:“知道了。”

  接着,任秋风说:“电视机的销售,我跟东方商厦的徐总谈好了,咱共同经营。
货,你让他们来提就是了。”

  江雪一愣,说:“任总……”

  任秋风摆摆手:“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说了。”

  江雪逼了一句:“那,代理费是多少? ”

  任秋风说:“一分不要。”

  江雪很坚决地说:“那不行。凭什么? ”

  任秋风说:“经商跟做人是一样的,气魄要大一点,心胸要宽一些,明白吗? ”

  江雪不语。

  任秋风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说:“怎么,你不同意? ”

  江雪倔倔地说:“任总,你说过,经商,不是搞慈善事业。我不明白,你这是
为什么? ”

  任秋风转过身来,默默地说:“实话告诉你,这样做,对我来说,是违心的。
有些事,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可你这么固执,是逼着哑巴说话呀! 好吧。”他回
到办公桌前,说:“这里有一篇文章,你看看吧。”

  江雪根本没在意,说:“啥文章? ”

  任秋风叹一声说:“江雪呀,虽然说你技高一筹,干得漂亮,可你毕竟是撬了
人家的生意。你想过没有,对方会恼羞成怒,会对你下手? ”

  江雪一惊:“凭什么? 他是黑社会?!”

  任秋风说:“黑社会倒说不上。可那手段,比黑社会还卑劣……”说着,他从
文件夹里拿出那份稿子,说:“看看吧。这篇文章,他们用心险恶,是要在报上发
表的。”

  江雪到底年轻,她接过稿子,粗粗看了两眼……开初,她好像也没看出什么,
小声嘟哝说,“登就登,谁怕谁呀。”

  任秋风厉声说:“坐下,再给我认真看一遍。”

  江雪这才坐下来,认真地看了一遍……看着看着,她的脸红了,说:“下三烂,
太卑鄙了! 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任秋风说:“明白了吧? 流言是可以杀人的。

  这文章,表面上看,没什么。可毁掉一个人的名誉,却易如反掌! 什么也不要
说了,你现在就跟我走,去找那个记者去。路上我再给你解释。”


2007-3-21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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