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流浪儿的童年曾经幸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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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瘫儿在知道自己是乾桂花
抱养的弃婴后,完全不想回家。
瘫儿自那天晚上“嗷嗷”叫着连滚带爬地爬出家门后,就完全不想回家了。成天在外瞎转悠、晃荡。有时还要蹭爬到十多里地远的小镇上去玩。
铁蛋和苫子就是他在这一阶段认识的。但是,瘫儿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在怎样的情境下认识的铁蛋和苫子。他也弄不明白,铁蛋和苫子为何要对他这样好。他记得自己好像问过他们好几次。他问铁蛋他们:你们为甚要对我这样一个残疾人这么好?铁蛋他们对瘫儿的提问总是吱吱唔唔、遮遮掩掩地不予正面回答。后来他就赖得追究这些,反正别人对自己好就行了。他觉得铁蛋和苫子对他比父母亲对他要好得多。自打认识了铁蛋他们后,瘫儿但凡心中有了苦水和感到孤独时,就会不顾一切地蹭爬到小镇上来找铁蛋和苫子倾诉。
瘫儿每次蹭爬到小镇上来时,铁蛋和苫子从不嫌弃他,从来不因为他是残疾人和乡下人就欺侮他、瞧不起他。只要瘫儿到小镇上来了,他们就会把他或是带到家里去玩,或是把他带到录相厅去看录相,有时他们干脆就在录相厅的长条板凳上睡觉。他们手中要是有钱了,还要把瘫儿请到馆子里去搓一顿,喝点酒呀、吃盘红烧肉呀、爆炒三鲜什么的。所有的用动,他们从来不要瘫儿出一分钱。
在一来二去的交往中,瘫儿对铁蛋和苫子的家庭也有了些了解。铁蛋他们的家庭,在这个小镇上都算不上是富裕人家,甚至可以说是贫穷的家庭。他们二人都是因为家中没钱供他们读书才辍学待在家中的。学不能上是因为没钱,工作没着落哩,用人单位说他们的身体长得不强壮,一个个如豆芽菜般纤细,谁敢用啊。别人的一句话,就把他们给打发得干干净净……在家里呆着,又嫌无聊,他们就只有成天在外晃荡……
瘫儿第一次被铁蛋带到他的家里时,他所看到的铁蛋的家境与他想象的小镇人家的家境简直是大相径庭、相差十万八千里。铁蛋的家一贫如洗又龌龊不堪。
铁蛋的家在小镇的西北角,那是一条狭窄又零乱的小街。小街的路面坑坑洼洼,浊流污水四溢,但小街上依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房子临街面的人家,家家都将原来只有两扇门的门面儿给改成三扇或四扇门面儿后或出租或自家做起了服装生意、女人内衣内裤生意、电器、自行车生意、鞋帽袜子生意、出售录相带或播放录相生意、篾货生意、鞭炮、糖果生意、副食烟酒生意、针线衣扣生意、磁带生意、餐饮生意、某某某祖传秘方中医诊所等等不一而足。一个挨一个的门面儿真是五花八门、琳琅满目,使人眼花撩乱、目不暇接……在本不宽阔的街道中间摆放着一溜长卖疏菜的、卖鱼的、卖猪肉、牛肉、羊肉的摊位,将一条本不宽敞的街道硬生生地隔离成了两条窄溜溜的小巷。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因谁占了谁的地盘不让而扯皮吵架、相互侮骂的叫骂声;“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哦/大风从门前走过/无论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的歌声;由竖在录相厅门前的劣质音箱中传出的:“看、接招”然后就是一阵刺耳的噼里啪啦的不知是铁器还是兵器的撞击声……它们汇聚成一股强大的躁动不安的声浪,飘荡在小镇的上空,久久不得散去。使小镇往日的宁静和质朴彻底迷失在物欲横流的污浊世界中……可是,小镇上笼统而庞杂、喧闹而躁动的景象却很使瘫儿着迷。无论是人头攒动而拥挤的街市,还是人浪声浪浊浪冲天的躁音,在瘫儿看来,那是一种多么令人心动、向往的景象啊。他很希望自己能成为这个街市、这个景致、这个人群中的一员。
他很想。
但是他不太喜欢这个小镇上的人们。因为他在铁蛋的背上看到小镇上的人,个个都是贼眉鼠眼、探头探脑、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人们都不拿正眼看被铁蛋背在背后的他。人们都是乜斜着眼瞟他,他也乜斜着眼回瞟别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人们贼眉鼠眼地瞟过他后,又指指点点地交头接耳……他虽然听不到人们都在谈论他些什么,但他想,那一定是别人在讥笑他,笑他的残疾笑他的萎琐笑他的丑陋……
他是被铁蛋背在身上穿过的那条浊水横流臭气薰天、又脏又乱又拥挤不堪的小街的。他被铁蛋背在背后的姿式,的确是很滑稽可笑。他的双手环抱着铁蛋的脖子,将硕大的头颅搁放在铁蛋瘦削的肩头,细如麻杆的双腿如无骨的棉花条,长长地吊在铁蛋的双腿两侧,晃来晃去地直摆动。铁蛋的双手托着瘫儿小得可怜的屁股,如托着一张不大的面饼,软软乎乎的很不得势。铁蛋走不了几步,就要将背后直往下滑的瘫儿往上耸一下,他们在人们的指指点点中,总算艰难地走到了铁蛋的家。
铁蛋的家没有临着街面,而是在一条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窄长小巷子的深处。铁蛋的家是两间看上去随时都会倒塌的,歪歪斜斜的平房。房子低短而潮显,光线暗淡。两间平房内空空的一贫如洗,脏乱不堪。瘫儿被铁蛋背到他们家的时候,才知道原来铁蛋也没有父母亲。铁蛋的父亲在他3岁的时候就得病不治而死。
父亲去逝后不久,年轻的母亲实在熬不住,就丢下4岁不到的铁蛋另寻了人家。铁蛋是爷爷一手拉扯大并供他读书的。可是,铁蛋的爷爷就在铁蛋要升初中的时候,却病倒了。铁蛋告诉瘫儿说,要是他爷爷不病,他是完全不会辍学的。爷爷有一手编织篾货的好手艺。爷爷在没病倒的时候,总是将头天晚上编织好的篾货第二天一大早就拿到集贸市场上去卖。价格卖得好,货销得也比别人快。爷爷病了后,他们的经济来源就断了,铁蛋就失了学……瘫儿听着铁蛋的讲述,看着骨瘦如柴卷卧在硬板床上,生命危在旦夕的爷爷,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怜悯和伤愁……心中暗想,原来、原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和苦处啊。他满以为令他百般羡慕的小镇上的人们,人人都是在过着幸福的生活嗫……但是他还是十分地羡慕铁蛋,他终究是有个亲爷爷在疼他、爱他啊……瘫儿的这种想法是在他到铁蛋家去之后,在回家的路上滋生的。
瘫儿自从在小镇上结识了铁蛋和苫子后,就更坚定了同养父母分开过的决心和信心。他就三反五次地往村委会跑。村委会的干部经不住他的软磨硬缠,就抽了个时间将乾桂花夫妇叫到了村委会问了一些情况。
村长是个身材魁梧高大的复员军。当兵的时候虽说在外面没混个一官半职,但世面还是见了一些。思想境界比当兵之前也高了许多,尤其是刚当上村长的那段时间,办事处理问题很有些雷厉风行的做派。有时候还蛮想做个人人称道的好官,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却又经不起各种各样的诱惑,比喻多吃多占,比喻沾花惹草、偷情养女人,比喻花天酒地、抹牌赌博他样样都抗拒不了。这样一来,他的这个村官就做得很不伦不类。说他是好官,他又有斑斑劣迹;说他是坏官,他又偶尔做那么一二件为百姓解决疾苦的事儿。比喻说瘫儿状告乾桂花一事,他有充分的理由可以不管,结果在瘫儿到他这儿来哭诉过几次后,竟对这孩子动了怜惜之心,就下了个决心,要将这件事一管到底。
村委会的办公室建在离陈家大湾有二华里远的一个小土丘上,因年久失修,房屋已是四面透风,八面漏雨,歪歪斜斜地看上去好像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因此,平日里村干部很少去。今天村长通知大家说要审瘫儿状告养父母一案,大家就来了。
村长可能想营造一种法庭的气氛(他做事总想做得象模象样一点,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他就让秘书将陈德志的办公桌搬来同他的办公桌并例放在一起,然后在离这二张办公桌一米远的地方放上二个木方凳,显而易见这是为乾桂花夫妇二人准备的;之后又叫秘书将秘书的办公桌搬到他的办公桌的右侧,勿用赘言,这是为秘书做笔录用的。见村长这样摆布现场,几个村官就在私下里捂着嘴笑,喁喁地说他。说他把个小鸡巴村官做得同做皇帝一样认真……
乾桂花和陈俊以来的时候,村长正好到屋后撒尿去了。秘书就喊:“村长村长,他们来了。”村长就在屋后边撒尿边说:“晓得晓得了,我马上就来。”稍许村长就边扣着裤门的扣子,边走进了办公室。见脸上挤着苦笑的乾桂花和陈俊以不知所措地迎他站着,就说:“你们来了。”“嗳嗳嗳”乾桂花和陈俊以诚惶诚恐地连连点头哈腰地答应着。“你们坐”他指着桌子前面的二个方凳说“你们坐那儿。”
大家都坐下后,村长问:“知道我们今天叫你们来是为啥吗?”这个时候秘书弯着身子将嘴附在村长的耳边小声说:“村长,原告人瘫儿还没来呢,是不是再等一会儿。”村长大声的说:“没必要。”之后又小声地对秘书说:“那瘫儿昨天对我说,他怕同他的父母亲抵面,一切由我给他做主。”
在村长和秘书嘀嘀咕咕交头接耳的时候,场子就冷了。乾桂花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木讷、惶恐不安地坐着,对村长刚才的问话没有丝毫的反应。抱头蹲在一边的陈俊以也没作答。
村长和秘书嘀咕一阵后,回过身来才感到自己刚才的问话没有回应,就加重语气地问:“我刚才的问话,你们咋不回答?”
乾桂花惶惶然地说:“你刚才问甚了?”
“我问你们知道不知道叫你们来为啥?”村长重复说。
乾桂花木木地摇摇头。不语。
村长说:你们家的瘫儿告了你们对他进行虐待。
乾桂花听村长说瘫儿到村委会告了他们的状后,就委屈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将起来。她边哭边诅咒瘫儿是个忘恩负义的龟孙,是恩将仇报、不讲良心的东西、将来要遭报应的短命鬼……“好啦好啦,不要在这儿哭啦。你这样哭既不能解决问题,也掩盖不了事实真像的嘛。”乾桂花哭得正上劲时,村长将桌子一拍,大声呵叱道。被村长一吼,乾桂花的哭声一家伙就噎在了喉间不敢放出来,泪还在流。上身挺得直直正想抽口气大放哭声而哭声却被村长吼转去了的乾桂花,呆呆地望着吼她的村长,如同痴呆了一般。见乾桂花止了哭声,村长的态度也平和了一些。他问:“瘫儿说你们要把他送到孤儿院去,是有这回事吗?”满脸泪花的乾桂花木木地望着村长,没有反应。一进办公室就蹲在墙角边的陈俊以这时发话了,他翁声翁气地说:“我们就是谈了一下,又没说硬要把他送走。”村长这才像是刚发现陈俊以似的说:“嗳嗳嗳,谁叫你蹲那儿啦,过来过来,坐在那张方凳上去。蹲在那儿像什么样子,一点也不严肃。”陈俊以磨磨蹭蹭地坐在了乾桂花身旁的木凳上。
村长接着又问:“你们总是虐待他,不给他饭吃。还动不动就打骂他。”“天地良心哦,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他就这样来回报我们。我们对他好一千次他不记得,对他有一次不好,他就说是虐待。为了他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用了多少钱,全湾的人那个不知那个不晓。你们称四两棉花到陈家大湾去访访,看那个会说我们对他这个不讲良心的掉脑壳的杂种不好……”乾桂花抬起一直垂放在膝盖上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泪和鼻涕,说。“你瞧瞧你瞧瞧,你还说你没骂他,你当着我们的面就骂他是掉脑壳的。你骂得几恶毒哟。”村长打断乾桂花的话说:“你们不仅常常打骂他,总还让他吃剩饭剩菜,是不是有这回事?你们对待他没有对待你们自己的孩子好,是不是有这回事?你们让他睡在猪圈里,是不是有这回事?……”村长像是很愤怒似的,发出了一连串的“是不是、是不是”的诘问。
见村长对他们家的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乾桂花就在心里恶恶地诅咒着瘫儿是个不讲良心的家伙,懊悔自己当初不该将他捡回,还为他受了那么多的苦。乾桂花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委屈又冤枉,泪就又流了出来。她带着哭腔说:“让他吃剩饭剩菜,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他那一餐不比我和他爸吃得多。我们从不让他饿着、冻着、累着,咋就对他不好呢?我和他爸养他一个人比我们后来养自己的三个孩子负出的代价还要大得多。这是湾间里的叔叔伯伯们那个不知谁个不晓的事情。让他睡猪圈,你们自个儿去看看,看他是不是睡的猪圈。真是个挨天杀的东西,就这在外面遭损我们的名誉……”村长就说:“行了行了,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说得这样头头是道的,那瘫儿为啥要告你们,要同你们分开过哩。”一直闷不做声的陈俊以这时翁声翁气地说:“那是瘫儿这个龟儿子不讲良心么。事事都要同他的弟妹们比……”“好了好了,我没时间,也不想管你们这些人的鸡巴闲事。这样说吧,你们是愿意继续养着瘫儿哩,还是同意他的意见,分开过。”村长问了一些浮光掠影的问题后,就显得很是没有耐心地说。
乾桂花低着头和陈俊以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会,就说:“分开过吧。这可是他的主张,不是我们要将他分开的,你们村委会到时可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嗫。”
村长当即就宣布了乾桂花家的财产分割情况。瘫儿得到了如下的一些财产:乾桂花家做柴草房的厢房,腾出永久性地分给瘫儿;乾桂花家紧挨着队屋(村委会办公室)旁边的一块菜地分给瘫儿;两只母鸡分给瘫儿;瘫儿现在用的床上用品及瘫儿在家所用物品,全归瘫儿;乾桂花家每年要给瘫儿提供300元钱的生活费、560余斤口粮(村长在此条款补充说:一直提供到瘫儿成家);村委会每年补助瘫儿150元钱的生活费、100斤口粮(村长补充:永久性地提供);瘫儿分得的菜地及他所不能干的活儿,比喻,担水、洗衣等全由村人帮着做。首先由乾桂花家开始,轮流转。”村长将他对乾桂花家的财产分割情况宣布之后,象征性地问了问村委会其他成员:“你们对这样的裁决有何意见?”其他成员都摇摇头说:“没得没得。”村长就又问乾桂花:“对这样的裁定有否意见。”乾桂花和陈俊以异口同声地说:“有!有!你们这样裁决,太不公平。”村长说:“有意见?有意见,也这样定了,没有更改的余地。”乾桂花见村长态度如此强硬,就又开始哭哭啼啼起来。陈俊以生性软弱,即便有一千条意见一万条理由,此时此刻他也只能闷在心中怄着,不会说出半个不字来。他劝乾桂花说:“算了算了,算是我们养了个讨债鬼,就认了吧。”村长说:“这还差不多。喏,这是你们家的财产分割表,要是没意见,你们就在这上面签个字。”陈俊以让乾桂花签,乾桂花不签,陈俊以就萎萎缩缩地上前将字给签了。村长说:“这样的表是一式三份,你们一份、瘫儿一份、村委会一份。你们的一份等村委会和瘫儿签了字之后,我们再给你。就这样,你们回去吧。回去之后,将该给瘫儿的,全给瘫儿,我们明天会派人来检查的。”
村长在审瘫儿状告养父母一案的时候,心中充满激情、豪情、正义、人道主义色彩。案子审完之后,他有一种成就感。他一有成就感,就会想起同他暗度陈仓好几年,靠他一手扶起来的,在小镇上开着“得意酒楼”餐馆的女老板娘陈菊娥。他就吆三喝五地对其他村委委员们说:“伙计们,今天我请客,到镇上的‘得意酒楼’去潇洒一回。”其他村委委员们就附和说:“好咧好咧,村长肯定想去吃菊娥的那口豆腐了吧。”村长说:“扯蛋,请你们的客,还要糟贱我。菊娥的那口豆腐,我早吃腻了……”村长无不炫耀地说。村长和村委委员们边开着各式各样的荤玩笑边往小镇的方向走去。一行人快出村口时,村长像是突然记起一件事地对秘书说:“去,去把瘫儿也叫上,这孩子怪可怜的。也让他好好地去饱餐一顿吧。”这个时候的村长还是蛮有人样的。
可是村长到了“得意酒店”后,尤其是见到长了一身横肉,走起路来,屁股直扭直扭的陈菊娥后,就五魂丢了三魂似地无所顾及。在众目睽睽之下同酒店老板娘陈菊娥眉来眼去打情骂俏,之后,又急不可耐地到一个包间电闪雷鸣地云雨交欢一番……对此,我们在此不表。我们还是接着讲瘫儿及和瘫儿相关的故事吧。
瘫儿在那张财产分割清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就是在“得意酒楼”的餐桌上签的。不对,确切的说,是按的手印。瘫儿一字不识,即便是他的名字,他也不会写。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