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上的悲悯
元月十九日,晚八点。芝加哥奥黑尔机场。
567班机缓缓转上起飞线,默立片刻,发动机开始轰鸣,庞大的机身一路小跑起来,跑动中加速,加速如旋风,旋风刮过一两千米灯火流线,骤然,昂首展翅,腾空而起......
紧靠舷窗,我开始俯瞰,随着机身高度的上升,越来越俯瞰,俯瞰着脚下渐渐远去却依然清晰,夜幕下浅灰色的大片大片冰雪,冰天雪地中积木样小巧玲珑的街道房屋,万家灯火......
每一盏灯火下,就有一个人,或一对人、几个人,此时此刻,你们正享受着灯的光明、火的温暖,室内室外两重天,你们毫不在意,或许根本就想不到,户外那将你们的房屋、街道分割开包裹住的重重冰雪。因为你们有光,有对抗寒冷和漫长冬夜的光。
忽然,一个念头跃入脑海,荒诞之极:如果 ─ 我是说假设如果 ─ 明天早晨,太阳不再升起,并且就此永远不再升起;太阳消失了,逃亡了,它逃出了太阳系,背离地球及地球上的生灵万物,向着茫茫宇宙的深处,飘然而去......
那我们人类该怎么办?那时,眼底下这小人国似的万家灯火还能闪烁几天呢?哦不,那时已经没有天了,天的概念就此消失,日月年就此消失,时间就此消失,那时这里将只有夜,只有永不落幕一望无际的黑夜。月亮都将是漆黑一团,繁星倒是始终挂满夜空,依然辉煌灿烂,却再不意味着牛郎织女抒情浪漫,相反更衬托出我们这颗孤立无助行星坠入无边黑洞中的绝望凄惨。
人类于有始无终的夜生活中煎熬,即便于毫无希望中苟延残喘,只要还剩下一口气,也总要活下去。活下去需要火和光,能源供应开始阶段尚可勉力维持,但不多久就陷入空前危机。浸透承载着冰冷和漆黑的大气层覆盖着整座星球,赤道变成了北极,陆地连接着海洋,一片冰天雪地。庄稼不长了,一茬茬绝了种;牲畜先走一步,大批大批倒毙;煤炭、油气、木材贵为钻石黄金:能烧得都拿来烧啊!几十亿人集体歇斯底里了,疯狂地开采,恐怖地争夺,邪恶地分配,直至最终资源枯竭,消耗殆尽,人类寿终正寝的丧钟正式响起......
奇想至此,我如噩梦夜游般,只感觉这假想明天就将变成现实,那万劫不复的黑暗就此笼罩着大地,直至世界末日来临,地球上到处尸横遍野,全人类一道冻毙于冰河......刹那间,泪水涌上我眼眶,心中涌起一种上帝似的悲悯......
你们这些人呀,你们这些可怜的地球人,你们是否知道,你们是一种渺小卑微的存在;这个你们赖以生存被叫作地球的天体,也和你们同样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一叶扁舟,漂浮于浩瀚无垠的宇宙海洋,穿行于星罗棋布恒河沙数之间,地球是一条两三尺长的舢舨,你们是这舢舨上的蚂蚁、浮游。你们的生死命运,全依赖这条巴掌大小、纸板脆弱,随时可能被狂风巨浪击打得粉碎的小船。
可悲得是,你们不懂得这点,寄生存活在这小船上,你们自以为有了坚不可破的城池,千秋万代永恒的家园。哦永恒,这是一个你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可是你们所谓永恒的概念实在短浅,个体以自己的一生为永恒,群体以种族的延续为永恒,你们只是不晓得,在时光的太古空间里,你们所寻求的永恒只是一个点,一粒时间光子而已。
因为缺乏渺小与无限、短暂与永恒的正确概念,看看你们在小船上都做了些什么荒唐事情:
你们杀戮:千万种生物共生於小船上,你们是其中唯一有计划、大规模残杀同类的物种,自相残杀已成为你们的一种必须的生存方式。远在生长的幼年,当你们走出非洲丛林,就开始画地为牢,人为地在原本自然连成一体的几大块陆地上,建立起了国家、政权和军队,随之发明制造出高质多产的杀戮武器,发动数不胜数以残杀同类为目的的战争,以形形色色冠冕堂皇的名义。
小船的空间和资源本足够你们全体安身立命的,只要合理妥善地分配,即便在人口高度膨胀的今天,可是你们不愿意彼此和平相处,共享男耕女织丰衣足食的太平生活;你们不满足已经有的,每个族群都想占据更大的活动空间、更多的资源财富,为此诉诸于永无止境的暴力争夺。争夺中你们持续不断地杀人,你们持续不断地被杀。古往今来,死于人类手中的人类数以十亿计,高居物种死亡率的前列。你们常常是宁可相互同归于尽,也不肯各退一步和平共存,歇斯底里的你们杀同类杀红了眼,将人象践踏蚂蚁般整城整城、整族整族地屠戮,尸骨堆成山峦,血泪流成江河。就这样你们还是不肯罢手,无端战火此起彼伏,冤冤相报没有尽头,你们要将同类间的自相残杀,进行到你们全体共同毁灭的那一天为止吗!
群体屠杀以民族、阶级为单位,个体是集体的缩影。你们的集体、个体于杀人这门万古常青的行业,从来都是齐头并进。地球上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动物数不清,个体杀害同类的现象却极为罕见,除去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在你们那里,谋杀同类是每天每分钟,时时刻刻都处于现在进行时的家常便饭。为财富杀人、为欲望杀人、为仇恨杀人,甚至纯粹为杀人而杀人。杀男人女人,杀婴孩老人,杀陌生人杀亲朋好友;你杀我我杀你,杀得你们 ─ 眼下生活在地球上的几十亿人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男女老幼 ─ 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保证自己的一生不会死于同类的毒手,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自然善终成为一种幸运。想起来多么恐怖又可悲。而自然界的飞禽走兽却没有这种凶险,它们也有各自的天敌,但至少不用恐惧被身旁的同类所杀,因为这不符合自然界的律法原则。
除了杀戮,你们强奸,男人强奸女人,生物学上的恃强凌弱,社会学上的性别压迫。你们的众多男人,将自己可耻的肉体快感,以体力加暴力建筑在弱小女人痛苦的呻吟上,将美好的做爱变成了丑陋的作恶。你们有一句话叫作禽兽不如,犯强奸罪的男人是典型的禽兽不如,因为飞禽走兽绝无此类违反物种演化法则,全然不以生殖为目的,雄性以暴力摧残雌性的行为。强暴发生在分分秒秒世界各地,人类的所有女人,每一个女人,一生不得不与被强暴的恐惧相伴;而被强暴了的女人,终身活在被侮辱与被伤害的巨大阴影中。你们强暴他人的姐妹、妻女和母亲,他人强暴你们的姐妹、妻女和母亲。听听善良无助的母亲们,女人们发出的悲鸣吧:我们真不知道还该不该生育,生育了女儿,难免要遭受那些邪恶凶暴男人的凌辱;生育了男孩,谁知道长大后会变成什么禽兽不如的东西(注1)。
更令人不能容忍的是,在你们那里有一种叫作“奸杀”的行为,男人将女人强暴后,随即将其杀害。杀人强奸两大罪恶,结合起来一同实行。世上千万种生物,雌雄交配或曰做爱,目的是为了生产后代以延续种族,做爱是延续种族的手段,延续种族是做爱的目的。而你们男人的奸杀行为,本末倒置,完全违背自然法则,竟然为了获得自己区区几分钟的身心感觉,以暴力将孕育人类的母亲奸侮后,再从肉体上予以毁灭。这是邪恶之极的罪行,伤天害理,人神共愤!
是的,不能否认几千年来,和平鸽也常常自由飞翔在蓝天,自原始到现代,你们创造出了了不起的地球文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这让你们有理由为自己骄傲,也使得你们的未来并不是昏黑一片。可是你们的成就充满暴力和血腥,许多更是直接建筑于生命的尸骨之上。同类相残违反天设神造法则,是难以饶恕的罪行。与你们残杀、强暴同类的罪行相比,你们的成就又有什么值得自豪和夸耀的呢。人类这个物种作为一个整体,你们犯下的滔天罪行将你们取得的伟大成就贬值。一个杀人犯,不论他解救了多少人,做过多少好事,终究还是一个杀人犯。
住手吧,人类,停止你们的屠杀和谋杀,已经大张旗鼓进行了几千年,够了!个体的生命只有绝无仅有的一次,人类的整体生命也同样。人总都是要死的,人类迟早是要灭亡的,结束他人的生命不能延缓杀人者的生命,而只能让凶手的双手蘸满永远也清洗不掉的血腥。杀戮是以人的手提早结束人的生命进程,此种行为践踏了自然或神明的法则,或早或晚必将遭到大自然母亲与造物主愤怒的还击。杀人必遭报应,不是报应在生前,就是报应在身后。
你们要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人类作为地球上唯一的智灵生物,不论是自然进化的结果,还是上帝一手创造的作品,都是物质组合形式的高度结晶,时空交织作用的绝妙体现,一种现实及超现实的梦幻存在,鬼斧神工,无与伦比。人的存在价值之珍贵,一在于整体的来之不易,生成演化至目前这种形式,无疑为亿万载难逢的神明奇迹;二在于个体的独特性,独特的思维和情感、行为与经历。独特个体云集汇粹,形成了总体的丰富多采,每一个体都是组成人类之光不可获缺的一粒。地球人微弱、短促的生命光波,孤独而顽强地闪烁于漫天黑暗的茫茫宇宙。
唉,说到这里,我只感到语言的软弱、苍白,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力的绝望感。我没有一支能够将石头点化成棉花的笔,我没有能力将人是不应该被杀的,人是不应该杀人的道理阐述得更加透彻,更有无可抗拒的说服力。语言媒介能够做什么呢?以语言讲出的道理即使再雄辩,又怎么能够感化那些天生冷血的心,怎么能够让信奉极端利己哲学的大脑放弃放弃杀人念头呢。
和你们杀戮与强暴的齐天大罪相比,你们其它五花八门的恶行劣迹竟然都显得中性,容易被理解及宽恕,当然宽恕不是纵容或默认,大罪从来都是由小罪积累转化而成。渎神、贪婪、欺骗、偷盗、抢劫、奸淫,等等,这些都不是好事情,或者说是不可避免的坏事情。利己准则既是你们的原罪,也是你们与生俱来的自然属性,个体捍卫生存追求幸福是天生的权利,不同个体的权利行使于同类间引发矛盾冲突,由此演变为罪恶。
你们是世间最贪得无厌的物种,即便以杀戮为生,见什么喘气就吞噬什么的的百兽之王狮子,也仅仅猎取维持其基本生理需要的那部分,而无心霸占更多。而你们,物质欲望滚雪球似膨胀,远远超出基本需求,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饕餮的你们欲堑难填,攫取的触角上天入地,无处不在无往不利,伸向大自然的各个角落,更伸向彼此的同类。在这座星球上,草木和草木平等,蚂蚁和蚂蚁平等,只有你们,人与人不平等,人为地将人分成三六九等,无论是叫作等级还是阶级。等级制度是人类的心脏病。
你们的极权统治几千年,一脉相承自古至今,少数人依仗暴力及欺骗的双重手段,成为多数人的主子,多数人沦为少数人的奴隶。主子乃人类罪恶之集大成者,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不仅自物质生产上奴役、物质分配上压榨奴隶,更从文化精神上控制摧残奴隶。当奴隶被奴役摧残得不堪忍受了,会奋起造反革命,有样学样,以暴力及欺骗的同样手段推翻主子的统治,取而代之自己当主子,接着重演主子与奴隶的古老故事,冤冤相报恶性循环。你们那骑在他人头顶上拉屎撒尿的人们,有谁能够作威作福一百年,你能狠过年复一年的时光么,恣意横行一时的代价,是良心的糜烂、人伦的变质,和迟早将得到的孽障报应。
你们的民主制度几百年,奴隶冲破牢笼,主子摔出宫殿,主子奴隶握手言和,一道加冕为共和国公民,共同享有平等、自由等天赋人权。畸形的人类社会从此走出漫漫歧路,未来展现一片光明。民主制度打碎了几千年来少数人套在多数人身上的枷锁,基本治愈了社会等级制度人吃人的顽症,显示出人类自我救恕的能力与希望。众生诸神当为此而欢呼!但是,自由体制并没有解决个体犯罪问题,人类原罪的胎记还在,人恶劣的生物基因没有本质性改变,你们仍是一个比狮子还贪婪凶险的物种:无限度挥霍自然资源,多少美妙的动植物被你们戕害得绝了种,全体生物共享的地球家园被你们糟蹋得千疮百孔;钱与权阶层相互勾结利用,花样翻新鱼肉弱势群体;社会竞争格外残酷,生存哲学他人即地狱;种族间的偏见甚至仇恨根深蒂固,人类大同梦想实现的那一天遥遥无期......
你们共生于一个封闭的生物圈,好比一群被抛弃在一座孤岛上的小白鼠。你们的存在形态于物质上是脆弱的,于时间上是短暂的,故而你们的灵魂命中注定是孤独、绝望的。孤独绝望的灵魂渴望得到爱,得到同类中他人的爱。爱是这生存荒原上唯一仅有的光明,如那冰天雪地里踯躇街头小女孩手中的火柴。你们所有人,每个人,不论是好人或坏蛋、弱智或天才、富豪或贱民,都渴望被他人爱,被尽可能多的人爱。你们竭尽一生追求的所谓幸福,很大程度上是追求他人的爱。缺少爱你们焦灼愁苦,收获爱你们喜悦欢乐。
问题是你们不晓得,爱不是靠打拼积累得来的财富,不是等价交换的商品,更不是低买高卖的股票。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品质,同时也是一门可以后天学习的功课。你们苦苦寻求的爱,其实就掌握你们的手中,道理简单之极:如果你们每个人付出更多的爱,结果是必然会得到更多的爱。爱本应是最廉价的东西,因为她可以不劳而获,想出产多少就能出产多少。爱既是富人可以捐赠的钱财,也是穷人能够施舍的黄金。金银珠宝封存起来保值,爱封闭在内心一文不值。你们使得这世上最价廉物美的爱变得物以稀为贵,由于你们日益膨胀逐步走向极端的私欲,一门心思只想获取他人的爱,却吝啬向他人献出自己的爱,甚至连一个善意的微笑都拒绝施舍给他人,而代之以铁板面孔乌鸡眼。即使你们付出爱,也常常是虚伪的;表面上是爱他人,而实际上是爱自己;你们将最慷慨的爱留给自己,最吝啬的爱给予他人,于是“我爱你”成了“我爱我”的同义语。
你们的爱象鲜花一样稀少,恨却象野草一样茂盛,比野草更生命力顽强,更种类繁多。种族仇恨地域仇恨,信仰仇恨阶级仇恨,群体仇恨个体仇恨,总之是人恨人同类恨同类。仇恨的蒲公英漫天飞舞无孔不入,只需一丁点土壤,就开始生根发芽疯长蔓延,甚至不需要土壤,岩石上也能凭空长出恨的青苔。人成为天地间唯一对同类怀有深仇大恨的物种。你们的私欲有多高涨,仇恨就有多深重,仇恨将人打造成人的地狱。除去蒙蔽人的眼睛,使大脑变成泥浆;扭曲人的性情,将心灵化作石头,仇恨还能做些什么。如果将山高海深的恨置换为爱,世界将美好一万倍。这浅显之极的道理,你们只是不懂得,永远也不懂得。
总而言之人啊人,你们的诞生与存在几乎就是一个错误,一出荒诞不经的丑恶闹剧。你们既不象野生动物那样顺乎天命活出原始自然,又缺乏高等智慧生物应有的超脱与灵性;大脑比动物发达,情欲比动物低下,行为比动物残忍,无异于披着一张天使皮的魔鬼。假若世界上没有你们人类,没有此起彼伏的炮火销烟,没有乱采滥伐的钢铁机械,没有光怪陆离的人工建筑,没有无孔不入的海陆空污染,这个得天独厚的星球只会更加健康而美丽。那将是一个万古常新的动物世界,千姿百态的动物们强健活泼,和谐竞争;各取所需,乐天知命,比你们这些万类之灵更懂得如何自然合理地运用宝贵有限的生命。
你们来了,万物生灵涂炭,星球因你们而不幸,你们本身也是自己一手打造的可怜虫,一步步沦为自身虚妄的肉体感官的忠实奴隶,一群盲目机械,以无价之生命追求有限之物质的行尸走肉。低级欲望将你们蜕化变质为一具具装载了同样软件的机器人,有程序而无灵性,有计算而无思想,本应鲜活灵动的生存变成了冰凉机器间的碰撞和碾压。迷失了作为智灵生物活着的现实意义及终极目的,存在即合理跟着感觉走,你们不过是一大堆由氮氢元素构成的碳水化合物的组合体,可悲可怜又可笑。或早或晚,你们终将随着地球方舟于宇宙汪洋里分崩离析,为你们深重的荒诞接受天理报应,于洪水与烈火的清洗中,万劫不复......
随想至此,只觉得面前一片白茫茫,悠悠然,如雾里行船。使劲睁大眼睛,向舷窗外望去:哦,原来是飞机正在穿越云层,向下而非向上穿越。蓦地,眼前一亮,豁然开朗,陆地重新显现,又是万家灯火,圣城就要到了。飞机继续向海拔线挺进,沉稳而坚定。我继续自高空俯瞰,巡视着夜空下这个美丽而脆弱的星球,思绪却为地心引力牵引,随高度的降落重归大地;上帝的悲悯云消雾散,我,还原为一介俗人......
哦,你不要这样,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么,如果是,情绪化使立意走到了初衷的反面。如果不是,你还想自绝于全人类么。人之恶让你痛心疾首,可人之善,你又了解多少、多深,怎么能够熟视无睹或轻描淡写呢。仔细想想看,我们存活的这世上,好人还是比恶人多,多得多。身边的事例随手可及,就拿多年来你熟悉的亲朋好友、邻居同事来说吧,前后左右几百号普通人,有几个是手上带血恶贯满盈的,答案是一个没有。再纵观历史,横看现实,人类中的恶人如果比善人多,世界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一定至少还处于暗无天日的中世纪,甚至更悲惨,或许已经在人类同归于尽的自相残杀中提前毁灭了。
对善恶敏感的眼睛,咋一看天下血流成河罪恶遍地,静下心考量,此现象的主要原因是毁坏因子的单位能量强大,比建设能量更具爆发性,给视觉和心灵造成巨大的负面冲击。一粒罪恶的子弹,刹那间就毁去一位母亲几十年的含辛茹苦和殷切期盼,给生者留下永久的伤痛,这是恶势力集中摧毁力的表现。但任凭恶再怎么强横嚣张,善,终究是贯穿人类之河,此起彼伏不绝如耳的主旋律。邪恶势力可以猖獗肆虐于某时某地,但成不了整体气候,终究不免被历史的车轮碾过,人类发展至今,光明土地愈来愈辽阔,黑暗土地愈来愈萎缩,就是明证。还有就是善人不仅在数量上比恶人多得多,在质量上也比恶人高得多。人类文明的方方面面,从奇异的科学技术,到美妙的文学艺术,绝大多数出自善良人智慧的双手,而恶人,除去在以杀人为业的所谓军事学上,不能有任何创造性的建树,其普遍智能之低劣,一目了然。
再者,没有恶,善无以彰显;有黑暗,才有光明。经历原始丛林是人类逐步走向文明金字塔顶端必须付出的代价,虽然这代价太过惨重,想起来几乎令人心碎。善本不应该因为恶而存在,天下应该没有黑夜只有白天,可严酷的现实不以人良好的意愿为转移。几千年来,人类之善恶惨烈搏击,呈螺旋上升状,这既简单又复杂游戏的奥秘,或许就掩藏于上帝造人的计划中。如果真的是这样,渺小的我们实在无能为力,除去努力行使自己行善积德的义务,坚信天使终将彻底战胜魔鬼,还能够做些什么。让我们可以聊以自慰的或许是:恶造就了善,善在与恶的对抗中显示出其庄严壮丽,这就是所谓恶的美学意义。
反求诸己,人类的罪恶由组成人类的亿万分子共同铸造,而你是正是其中的一粒。你口口声声指斥的你们,不过是你的复数而已,你是整个人类的一面缩影。好好想想看,你所历数人类的斑斑罪恶,哪一条哪一款你自己没份?你的前半生即使称不上十恶不赦,也可算得上五毒俱全了,一一罗列出来,恐怕要无地自容,没奈何只有避重就轻。先说杀人吧,这为你所深恶痛绝,认为是万恶之首的罪行,你难道从来没有过杀人的强烈念头,没有付诸具体行动,是畏于法律的威慑,还是良知作用的结果,恐怕更多得是前者。强暴妇女更不用提,如果风险收益比低得具有足够吸引力,你能够保证你天性中魔鬼的一半屈服于天使的另一半,答案几乎百分之百为否定。再说到爱与恨,什么时候,你对人类的爱宽广过你对它的恨?一个心怀憎恨超过爱怜的人,指责人类缺少爱,是不是有几分滑稽?
把你放到你们里去吧,这样你们就成了我们。摆正你在我们当中应有的位置,既活在我们当中,如一滴水融入湖泊;又置身于我们之外,象沙漠上独立的一株胡杨。即使你对我们愤怒、失望,你也不能弃绝我们,因为弃绝我们就是弃绝你自己;只要你还没有对自己绝望,就不要对我们绝望;只要你还爱你自己,你就要爱我们人类。在你爱人类的同时,你就看到了人类的光明与希望。
悲悯我们吗,先学习悲悯的涵义,悲悯是充分理解上的由衷怜悯,悲悯的土壤是宗教情感的理解,上面生长着人文关怀的绿树。“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注2),人性本不属恶,更多的是软弱,软弱得难以抵抗恶的侵袭和诱惑。我们是一群迷途的孤儿,既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更不晓得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当我们作恶时,我们失去了与神共享的天然本性,我们就不是真正的我们了。整体的我们于无边苦海上迷失,个体的你要迷途知返,借助神之手,天生的灵,找回你原本的内在属性,清楚地明白每时每刻,自己的大脑和双手究竟在做些什么。
从爱做起吧,敞开胸怀,放清新的空气、洁净的光进来,洗涤去于人的社会层层积淀的怨毒和恶意,一步步远离愤怒和冷漠,以怜悯的清水熄灭愤世嫉俗的火焰,然后主动去爱世人。如果爱做不到,那就先自小处开始,从与人为善做起吧,与人为善是从事爱人事业最基本的功课。爱人,爱普通人,爱身边的邻居同事,爱虚拟世界里的朋友。再往前走如果可能的话,学习既爱值得爱的人,也爱不值得爱的人 ─ 即使做不到爱,也要尽最大努力减少恨。在爱人中享受生的乐趣,发现自我价值;在爱人中体验生命和死亡,认识存在荒诞中的意义。爱是短暂间的永恒,黑暗中的光明。当你爱着,你就是一个超脱了怜悯需求的人,你就是一个怜悯人的人。
倏忽,眼前一片光明,机舱里的白炽灯亮了,班机安全抵达目的地。我仿佛自一场大梦中醒来,微微摇晃一下沉重的头,醒醒透,再慢慢抬起来,面带一丝微笑,默默注视着眼前同航班的旅客们:面呈倦容的他们纷纷自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行囊,鱼贯走向舱门。不知不觉中,眼睛里的这些陌生人似乎一下子可亲了几许。我知道,不是他们变了,而是我的心在变,在朝着漫长人生隧道光明的一面走去。
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再次响起了那个久违的声音:我们在天上的父神,求你指教我们怎样数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们得着智慧的心!(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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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引自《女人十日谈》
注2:《圣经新约,路加福音23-34》
注2:《圣经旧约,诗篇9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