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
——洞天三部曲之二
1
赶在最后一个节日之前
潜回人类的故乡
在夜幕与遗忘的掩护下
温习守夜的生涯……
这是一首诗的开始
守夜人自言自语
润物细无声边哭边唱
魔化哲啊——沫华债*
没花折啊——默画着
莫话者啊失踪的太阳
失去家园的东方之子啊
你们为什么分不清明暗
上面是时代的垃圾
下面是孩子的翅膀
人类的黑锅背在背上
你正直的动作机械又迟缓
像童年那样艰难地飞翔
前面为未来准备了苦海
后面正在被淹没的彼岸
那谁也搬不动的石头
深藏在肝胆之间
永远属于我幽暗的祖国
今夜我坐在巨大的结石之上
恢复一个婴儿的形象
一个守夜人的孤独
像诗行之间的空白
与诗篇的主题无关
苦难的波涛与思想
已经被文明武装
而孤独是一片永恒的空白
所有宏伟的想象与旋律
登不上空白的岸
命运的大鸟已经飞走
同甘共苦的乡亲们
拥挤在空白的天堂
嚎叫的云逃向深山
以垂死的姿态飞翔
狼群潜伏在迷宫的方位
远离火种与思想
我在这里或别的地方
享受同样冰凉的黑暗
多余的忍耐
越积越多
像一片雪花落到高高的雪原上
永远不担心遇到
融化灵魂的阳光
2
一片蓝色的黑暗从天而降
揭开了你悲伤的想象
我要守卫的夜晚
就是你微笑的面纱
如果你像夜晚一样克制
让我守卫你饥渴的新娘
为什么守夜
一个资深的守夜人
改变不了守夜的习惯
改变不了弯曲的彩虹
和一个夜晚的无限扩张
一条热爱大地的河流
淹没不了人类的荒漠
却绝望地投入了大海
这就是你的一生吗
多少完美的夜晚白白浪费了
我们浅薄地醒来
怀抱破碎的孤独
尚未到达黑暗的深度
如果我们已经醒来
就应该承认困倦的实情
黑暗留给我们立足的陷阱
在呼吸与夜之间
没有任何疑问
只有一扇沉睡的门
你回头也回不到岸上去了
逾期出生的孩子呵
如果你不是我的又一个化身
你必须重整旗鼓
重估悄悄逼近的灭顶之灾
以生命的姿态
（已经失去了自由
但尚未遗忘自由
最简单的是微笑
并以坐的姿态飞翔）
孤立一个完整的夜
在人类的头顶之上练习
穿过一个黑夜的绝技
炊烟在低处弥漫
也许是硝烟也许是云雾
也许是蝴蝶自焚的香火
那正在融入夜幕的烟雾
暂时迷惑了无处可逃的瞳孔
我趁机一反常态
幸福地曝光
一片属于人类的绯红
一个没入黑暗的守夜人
说出来你也许能相信
他始终睁着红红的眼睛
那被绝望喂养的双子星
藏着一个古老的疑问
在这个黑夜的尽头
有多少更长的夜在等着我们
我们到底应该歌唱
还是应该诅咒
容纳一切的黑暗
照亮一切的光明
3
把自己留给黑暗
把黑暗留给母亲
像闪电一样抚摸前程
乱云翻滚着流泪的面孔
中央的鼻子在黑暗中呼吸
呼出的真理减去吸入的空气
约等于一个天涯的守夜人
那是我暂时的身份
时代的黑暗千疮百孔
你愿意作为黑夜的伤痕
在等待清洗的时间表层
比一个泡沫坚定
皮肤表层
残留的风
已经失去了自信
作为一场灾难的证人
你来历不明
除了我，所有的庄稼
来不及看清刽子手的面孔
那突如其来的一滴眼泪
如果我不属于黑夜
也决不属于任何一种光明
我所知已知的光明
因为沉重的阴影
不足以移动时代的伤疤
你永远半开半合的眼睛
那在黑暗中奔跑的马群
仿佛越来越近
过了大喜过望的年龄
守夜人收视返听
秋虫在春风中瓜分静夜
所有的担心都是一个梦
全部健美的畜牲合在一起
却驮不起一颗柔软的心
黑暗不忍翻动
历史：那些二流的阴暗
颠倒之下黑幕重重
神出鬼没平分秋色
第一个春天尚未开始
我在这里播种
谁也翻不动的黑夜
守着所有被黑夜吞没的人
怒火的萌芽等待被批准
黑暗隐瞒了迟误的原因
守口如瓶的黑暗并不属于我
可是除了黑暗
我把什么奉献给一朵腐烂的云
被沉默磨亮的黑暗
泄露了你们恐惧的面孔
又一次被绝望诱惑了
我承认劳而无功
低着头继续反省
只有黑暗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但我怎忍心让黑暗出庭
为了一个守夜人
违背她无言的天性
4
你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光静静地降临
在没有墓地的星球上
这是人类的邀请
可是谁最先辜负了春光
一场风暴改变了乡亲
背乡离井的陌生
让你们成了杀敌的英雄
并且草草掩埋了女人
月上西楼敌人埋伏
黄金时代从此结束
闪着幽光的黑暗的刀锋
来不及割断鬼子的喉咙
我所守卫的长夜
是一个独特的次品
让我有一点担心
夜是我的也是你们的
我的全部不幸总是记忆犹新
兄弟们生不逢时
拥挤在一个过不去的旧时代
像月光一样腐烂
掩埋帝国的婚床
故乡干枯的河床
在我们归来的时候
石头时代是最后的祭品
守夜人用一行崭新的诗
把古体的深渊摆平
路漫漫其修远兮
啊！人类的暗夜到底有多深
永远要这样下去吗
看见了悬崖反而加快了脚步
这样的觉醒有什么用
对不起我向自己道歉
你为什么不能像黑暗一样冷静
在他们下手的慢动作中
始终睁大旁观的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
我也有自己守不住的黑暗
又一个蒙难的圣者
因为黑夜的保护
在镜子中改头换面
天真的火种落进寒冰
被梦中的蝴蝶易容
屁股下面的尘埃
提醒我复仇的进程
至今填不满天空
消失在另一面镜子里
而留下那种接近空虚的安详
再三被孩子们邀请
为什么不愿现身
我与你们隔着一层黑暗的误会
人贵有自知之暗
一个守夜人默默地守着
人类的耻辱之门
这是我的黑暗
这是人类的黑暗
这是黑暗中的
亘古不化的雪花
献给黑暗中一切清白的沧桑
绿蚁新陪酒
红泥小火炉
这是你心想事成的厅堂
深深地扎根黑暗
应该这样微笑
可惜你看不见
我习惯黑暗的眼睛
看见了也难以相信
在沉默的镜子中
保持完全的洞察
5
在黑暗中抚摸苹果
腐烂的两边溢出了海水
记录在群峰的最高处
坚硬的乳房之上
覆盖着绣满星辰的袈裟
迷惑颠倒无量劫
天姿国色一层皮
盲人在狂欢节上合唱
风高举着多余的火把
远方在想象的距离上后退
那是我守卫的边界
我抚摸着坚韧的鱼尾纹
沉入黑暗的腹地
那足以称之为永恒的黑暗
埋葬了五月的鲜花
黑暗轻而易举地拨开了
瞬间的伪装
还要等下去吗
成熟的夜晚
一半像酒香一半是腐烂的豆腐
乌有是你化成的
虚无是我遗失的
一个成熟的夜晚遗而不失
失而不败的黑暗
熄灭了人类的不安
这一层黑暗是自由的
这一层黑暗是科学的
这一层黑暗是公共的
这一层黑暗才是真正的
黑暗不约而同
没有出发只有到达
在这广而告之的黑暗的站台上
黑暗是时光黑暗是资本
黑暗是亏损黑暗是利润
一片宁静的黑暗
对短暂的优胜者无动于衷
我攥紧了潮湿的拳头
祝贺你哭泣的孩子
你是怎样幸运地摸到了黑暗的门
哦残疾人从小患了眼病
从不误信未来的灯
因为未来不可能比我来得更早
而黑暗已经来临
那是真正的黑暗没有裂纹
谢谢你的提醒
漫长的岁月黑白分明
一根一根地盘在母亲的头顶
黑暗中的一行空白
因为黑暗不纯留下了裂缝
作为人类的一员，我承认
黑暗啊，你的失败
永远在人类的成功之上
下面是走投无路的风
再下面是安忍不动的大地
我是我
黑夜是黑夜
我放弃了与你结盟
融入黑暗的努力不会成功
一片破碎的黑暗
只有在梦想中
才能像雪花迅速地融化
凝聚着干枯的血液
无言的悲伤落地有声
为了远方一个缺席的夜晚
而黑在世上
6
这样的黑暗人间难逢
作为共同的背景
黑暗说服我们不看僧面
看佛面——佛面太大
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清
你看见——我的阴影
曾经是你反复丈量的命运
一只沉浮的独木舟
对风与河水的理解
如何能随着岁月增进
浅薄的原因一半来自宿命
被私心蛊惑的公民
在名风利浪中沉浮不定
被黑暗断章取义
一个一无所有的守夜人
至少有一个理由
假设我们本来都是人
拥有第三只中立的眼睛
为什么被光明刺中
贪婪的绿色愤怒的红色
向蓝色的宁静发起进攻
坚持盲目的传统
心灵暂时属于肉体
肉体终究属于心灵
黑夜珍藏着无法收集的证据
在充满怜悯的黑暗中
我承认我分不清
黑暗对一个灵魂的保护
与对一个肉体的伤害
是否能达到整体的平衡
黑夜之上那种奇特的光明
总是因为太轻
永远漂浮在人类的视野之外
一切真实的声音
来自黑暗之上的王国
在稀薄的云层后面
酝酿成简单的旋律
以及短暂狂欢的雷鸣
闪闪发光的伤口
在歌唱之后流露出疑问
也许本来并没有夜
你们只是一个个想象的人
一切都是守夜人的想象
我捍卫想象的简捷性
那不属于人间的星辰
曾经离我的呼吸多么近
在星空的舞台上
你们这些黑暗的孩子
是否应该控诉
这子宫一般仁慈而广大的暗夜
在黑夜的前沿阵地上
我紧紧地盯着远方
天空在朦胧的远方下垂
微风吹拂着我们失误的细节
可能损伤黑夜的微风
在我的指尖滑落
你不需要担心
谁也无法损害我们的子夜
这些等待诞生的灵魂
习惯了融化进泥土的悲伤
而不愿在黑暗中上路
因为每一条道路
总要回到出发的地方
7
沧海永恒的泪水
涌出短暂的浪花
一粒沙子是一次粉碎的希望
又一代沫化者徒劳地出发
从相反的方向汇入长夜
有过几场葬礼歌舞升平
若干次鞭炮或枪炮的闪光
时远时近的彼岸
在一览无余的宏观上
基本上像个破碎的夜晚
一群化成岩石的守夜人
以无我的寂静宣布
黑暗的时代已经来临
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黑暗
只有懂得黑暗的老人
和不畏惧黑暗的婴儿
才能苟全性命
黑暗不是一种物质
也不完全是精神
黑暗的元素始终只有一种
在金属与非金属的周期表上
诗篇决不与任何一位进行反应
包容其实也是拒绝
我们所畅游的黑暗
被寡头操纵的政治伦理
不完全符合人类的美学
苦难在运动的黑暗中
被压缩成文明的馅饼
喂养黑夜的祖先
热爱黄金的侏儒们
看不见发光的诗行
那临时点亮的星辰
关于时间一闪即逝的疑问
相对论宣告了光的独断专行
诗行之间黑暗的脊梁
卡住了呐喊的喉咙
黑暗的大海深处
沉浮的鱼
终于合拢了流泪的眼睛
越来越多的守夜人
被轻盈的夜幕吞没
我听见扑通扑通的落水声
水涨船高——一个诗人说
水是污水船是贼船
甜蜜的荒唐需要更大的批量
才能堵住幽深的黑洞
嘴在嘴的上面在嘴的上面
狼吞虎咽的流水线
总有一天将撑破黑夜的肚皮
没有谁愿意替代你
改写野蛮的条纹
老虎屁股摸不得
至今已是骑虎难下
沉思的守夜人
在无边的夜幕下
放牧想象中洁白的羊群
在黑暗中一切苦难都离开了
我来不及见到你们
诞生在光明中的孩子
当你们睁开泪水模糊的眼睛
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
覆盖了我的背影
8
多少看不见的枪口在瞄准
枪膛里面是射向未来的祭品
你简直无法相信
那始终不肯露面的光明
曾是我迷失的灵魂
游动的黑天鹅被赶下海
为了释放一只蜜蜂
我愿意永远扛着黑暗的闸门
让最后一棵珊瑚树
拔出自己黑暗深处的根
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大地并不大
如果光明是神
黑暗就是神的母亲
浅浅的昏迷如人迹罕至的沙滩
有一些我所不能理解的秘密
它们已在黑夜中完成了
不准公开的祭文
刻在黑暗中的碑文
担心人心不稳
比雨水的纪录还要年轻
而我是一个越过了黑暗的父亲
你们正在掘开生存的墓穴
是死亡的六月更黑
还是诞生的十月更暗
答案在亢龙有悔的卦辞中
慈悲是黑暗的慈悲
放弃一切是黑暗的悲痛
文王率军越过渭水
屈子独自打捞湘魂
这些夜幕中梦游的鱼
都是你消化不良的乡亲
守夜者啊你忍无可忍
一个时代最大的不幸
是缺少必要的黑暗
泛滥太多光明的废品
你守卫着黑暗的尊严
黑暗守卫着人类的羞耻
被出卖的最后时刻
少女们纷纷撕开
胸前那一片纯真的黑暗
风吹过来又吹过去
无耻近乎勇
年华柔软的指爪
在暗中摸索肉体的余温
到此为止坚持避孕
多少尘埃以贩卖鲜花为生
到底需要多少年仁慈的黑暗
才能医治一颗被光明刺伤的心
黑暗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财富
只要有一个人坚持站在黑暗中
不习惯告密的光明
谁想出卖这片公共的黑暗
永远不会成功
9
一个都不会少
这些是生者已生者
难产者流产者无产者们
这些是死者已死者当死者
屈死者冤死者请死者的魂
加起来正好等于零
多出来的这些伤痕
是献给黑暗的纪念品
死者们毫无保留地
把自己献给了黑暗
一个幸存的生者
怎能提前安息
你遵守人类的加法
把自己加进这片模糊的黑暗
虚假的发明各显神通
正大光明昏天黑地
专利应运而生无理合情
一片微型的黑暗
保持着徒劳的清醒
你自己并不是黑暗
永远达不到黑暗的单纯
在我清醒的深度
有着人类难耐的高温
这一点已经没有疑问
一个无眠的守夜人
放弃了融入黑暗的努力
加法离真理越来越远
骏马加上鞍加上仇恨
加上冲锋号的激情
黑夜是我们的
也是你们的
但归根结底还是不够的
阵地上高楼拔地而起
却围不住平方米的战利品
守夜人在暗中仔细辨别
生命共和国的内部实情
那正在逐渐硬化的肝部
顶着地方主义的肿块
正中央悬着被寂寞蛀空的心
通货膨胀的胃又一次穿孔
大肠储藏着贵族的黄金
小肠接济饥渴的百姓
宪法的十二指肠
坚持狭隘的喷门
容易暴露的牙齿最先动摇
舌头在黑暗中潜伏得更深
外面的世界果真精彩吗
一片原始的黑暗脱口而出
被包装成和平的蜡烛
明知不可守而守之
怎样把牙关咬紧
洁白的牙齿上下一碰
一行庄严的黑字挂了彩
进出口的赤字一路继续
在每个黄昏流血牺牲
却补充不了黎明的浓度
一个半公开的黑社会
在风的嘲笑中快速成熟
半明半暗的交易极大丰富
空开对天空的羞辱
10
守夜人以黑暗为友
在暗中抓住命运的把柄
少欲知足无所希求
像一块沉默寡言的石头
在无人察觉的呼吸之间漫步
五样八色的光是我的妄想病
如眼前冒出的金星
越来越少升起在想象的洞天
我默默地感谢黑暗
这位慎独的君子
自己就是自己的底线
在光明之上飘浮着
无数察言观色的伪君子
在光明之下沉潜的
只有黑暗这位忘年
作为一个守夜的晚辈
我应该公开承认
与黑暗相比有几多惭愧
在遥远的北方
黑暗收留了我的姐妹
在她被逼得无地自容的七月
黑暗老人挺身而出
无偿地抛出死亡的外衣
四层楼巍巍的黑暗
平地上滔滔的黑暗啊
我们这些迟钝的人
多久才能见到黑暗的心
你把黑暗留在这首诗里
没有人能干扰老态龙钟的我
在诗行之间神出鬼没
妥善保存一片古老的黑暗
成了我接近自由的生活
这是南方的黑暗
这是北方的黑暗
黑暗到底是什么东西
东西的黑暗需要相互冲击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把自己这根漆黑的钉子
深深地钉进黑暗的中心
把所有光明的废品
投入黑暗的熔炉中
阳光下没有新鲜事
只有黑暗酝酿新的主题
长久地钉在黑夜中
你的影子被秋风扫落
成了一条瘦弱的光明
像初生的婴儿睁开眼
一边打量久违的国门
一边放声大哭振奋人心
其实你什么也看不清
请猜一猜光明还是黑暗
谁能抚慰同胞的哀恸
扮演暂时失语的婴儿
我练习一种哑语
在黑暗中练习翻手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年轻的光明之子
以超越思想的云雨
滋润沉睡的黑暗母亲
最初是黑暗孕育了我
最后是同一片黑暗
收留你疲惫的眼睛
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一个幸福的人的一生
反复被黑暗安慰的历程
被黑色的海水传诵
11
听到一点万物共鸣的天籁
你可不能轻信
海水一直在唱永不回头的歌声
没有光明的污染
就没有流血的文明
星光太远灯光太近
对于轻信光明的人们
眼睛其实看不见生命
因彻底放弃了自己
而究竟获得自由的人
独揽梅花索拉西
自古至今连你在内
也只有八位
守夜人以一时的失明
交换长久的清醒
睡眠一本万利
重返黑暗的腹地
母亲轻柔的叹息
婴儿奔放的哭泣
悄悄地移动着远去的夜幕
归来的黑暗
眼睁睁地看着我们
为争夺一片光明的诱饵
再一次落入生死的河水
死心塌地的种子
把自己交给黑暗
为光明守住黑暗的标准
并单独由黑暗抚育成
那一点顿悟的洁白
在浑然一体的太极图中
我能守住黑暗的生活
至于将来有一天
要以光明的名义
为迷途中的父老乡亲
孕育一片崭新的黑暗
独自放大嫩嫩的乾坤
尚缺少必要的信心
雪线之下的雪
人性之下的人
这些陷在低处的兄弟
终将被光明遗忘的露水
黑暗已经原谅了你
大雪封山为了救亡
白雪代表覆盖万物的上苍
黑暗涌出滋养万物的大地
我们这群号称人类的土豆
种在阳光可及的深度
黑暗才是取之不尽的精华
思想者把自己射向黑暗的子宫
流星正划破西方的苍穹
在被黑暗淹没的高度
遗忘覆盖了存在的寒冷
一片云的毕竟
从此无所得心
平等的黑暗得意忘形
总有一个王国将凯旋孤独的王
被黑暗点亮的人子们
诞生的笑容寂静无声
洁白的雪花在音乐的飘落中
抚摸一张张舒缓的面孔
我向古老的群峰高喊
守夜的义务即将完成
12
在云层中攀援的猿猴
随着一场暴风雨返回陆地
月落中天人到中年
天幕下垂的旷野上
黑暗的河水暴涨
鲜花与浪花隔开了
生与死茫茫的两岸
云升到空中水落到地上
朝光与晚霞哪一岸更远
更远的地方更该有永恒的家乡
不假思索的孩子们纷纷落水
成群结队回归的浪子啊
风不会告诉你流水的真相
你们在污水中哭喊的理由
总有一天水落石出
大河在黑暗的群山中急转弯
这一次她必须改变方向
逼上梁山或者远走他乡
承受九曲十八弯的苦思冥想
却改变不了流进大海的悲伤
守夜的泪水汇成了东方大河
你终生奔流在大地上
流入大海对于我不就是死亡么
但死亡并不是完全消失
每一滴水各自带着黑暗的祝福
在无边的沧海上互相问候
我不再是我你不再是你
死让一滴水恢复一滴水的自由
高原风骨草原风情平原风度
只有看破进退的道德
才能放下岸的妄想
你已经穿过了人间黑暗的隧道
与千万条江河公开地拥抱
在洁白的雪峰下接受黑暗采访
我承认我是一个热爱黑暗的人
但对人间的黑暗所知甚少
对黑暗而言死神是唯一的真神
对每个黑暗之子负完全责任
谁能像死神那样无言而有信
无条件地安慰自己疲惫的一生
从原谅一切的黑暗中
野性的群雷飞奔而来
仍然赶不上令人发指的暴行
已经作为新闻而诞生
在接近绝望的深度昏睡中
会看到了另一种风景
黑暗中飘忽的灯盏
像萤火虫没有方向地飘移
没有路没有门
忽明忽暗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没有起点也没有归宿
从不相识互不相认
我无法相信世世代代的乡亲们
那是什么样烈火的惨痛
你们忘记了自己是一盏灯
一直在寻找黑暗的碎片
却不能把自己照亮
13
活到上帝的年龄才能经营黑暗的末日
这需要泥土的公正与耐心
把火变成火种播种
水落到水上风回到风中
马结束了马的一生
虎结束了虎的一生
人结束了人马虎的一生
这是大河的泛滥季节
白发苍苍的诗人回到青春源头
一串疑问占领冰雪消融的山谷
在泛着青光的天幕下星星点点
曾经是无求的泉水无为的甘露
谁把它们变成洪水猛兽
在干枯之前把自己染污
火种坐在石头的内部
别无他求这是最后的自由
必将把黑暗的牢底 坐穿
坐在想象的黑暗中
看着国家回头
被黑暗抚慰的贫道
想为黑暗唱一支感恩曲
我在黑暗中俯首九十度
首先感谢黑暗带给我必要的孤独
在黑暗的泥土下享受萌芽之苦
感谢轻柔的黑暗收留了祖先
使多余的财富黯淡无光
最后感谢黑暗
与我共享放弃的自由
离开黑暗我愿意哑口无言
像沉默的人忍气吞声
看着牛羊从山坡上流走
怀抱这一方藏着沉默火种的石头
向荒无人烟的古道扬长而去
每一条河都有清澈的上游
好的开始只是成功的一半
一半的成功等于一半失败
如果没有一半暗夜的庇护
我所守卫的星球
决不是宜人的牢狱
请伸出全部指头计算
大拇指代表无用的黄金时代
小拇指代表模拟的中世纪
东方的无名指与西方的食指
隔着中指的羞辱
把所有的时代加在一切
仍然小于一个真正的夜晚
值得人类迷恋的黑暗温床
梦想中翻身的童年
碰碎了稀薄的月光
大河在我的脚下喧响
黄土在你的头上开花
埋人的黄土掩埋了
太多过期的岁月与沧桑
只有被埋进黄土才能平安
黑暗让缺席者在诗行中归来
发出死者悠长的哀叹
理性的星球在加速旋转
无理的黑暗像圆周率一样完美
人间的黑暗来自何方
光天化日让位人性的黑幕
我绝不轻易暴露那受伤的脊梁
这是什么样黑暗的时代
其实与黑暗无关
14
今天你必须回到深渊的深处
在黑暗中开放自由的白骨
一切要仔细观看清楚
头颅与脖子之间是一段虚无
一分为二的手脚
合二为一的舌头
左手在左右手在右
前面是欲望后面是恐惧
当白骨隐藏的时候
火的语言发起无人的奋斗
在俯视的余光里再现奥密
睡眠中一千只寂寞的猛虎
在黑暗中集体面壁
怒吼吧！先驱
在一千次落空之后
仍然坚信太阳的拳头
最后一个赢得黑暗的人
曾经与黑暗共享无始的冤仇
怒目圆睁地看着自己
再一次走进大地内部
高举沉睡的标语
长街在被审判的位置上
私藏一片令人羞耻的黑布
血肉模糊的玫瑰
开始在黑暗中回头
我们多么迷恋死亡的芳香
黑暗保留了足够的证据
镰刀切割铁锤的火星
在失神的天幕上出没
黑暗的囚徒被阴影挽留
在祖传的是非之地
属于泥土的还给泥土
把属于风的请交给风
被花言巧语割得遍体鳞伤
却不愿接受黑暗的监督
与黑暗的误会这样长久
我们太过轻信了
一个时代切入黑暗的深度
号称黑暗的等待正在结束
子夜的寒霜守在桥头
江枫渔火像黑暗一样夺目
你随时准备向光明让步
乌鸦这些黑暗的碎片
因为对黑暗一知半解
发出了绝望的哀鸣
黑箱作业终于大放异彩
在以黑暗著称的北方
百万雄师挤进黑暗的荧光屏
因为习惯了黑暗的左右
全部被黑暗封锁了咽喉
最后一个人守夜人
将人类的绝响归功于黑暗
罗盘在黑暗中瞄准
抚摸的黑手继续延伸
离开被波涛覆盖的捷径
中世纪的黑暗诞生了但丁
为一个新生的天国
诗篇在黑暗中冲锋陷阵
来自黑暗的鲲鹏
在黑暗中建立了无我的自信
被沉浮诱惑的失足的风
湿漉漉地爬上生命之岸
在天狼星与天蝎星之间
理想的黑洞中沉睡着
孕育未来的伟大女性
15
黑暗的大门始终敞开着
你看见了一切
短暂的阴影
却看不见在黑暗中流泪的神
多少孩子误以为看见了黑暗
其实是深不见底的漏洞
枯树反复被春天感动
感激大地深处的祖国
宽大为怀的夜
万物各得其所
你摇摇晃晃走向摇篮
安息的墓地只有一个
一个白发苍苍的守夜人
与无边的黑暗拥抱在一起
一无所知地幸福
被别的守夜者守卫着
我想把守卫的黑夜献给你们
守夜人举棋不定
黑暗在生活中的模型
可以把自己模糊的童年
简化成黑暗的广告性新闻
对于无懈可击的黑暗
天真的童心只能算是复制品
我希望你们有足够的耐心
继续以一种义务劳动
将黑暗运给需要的人
一片黑暗可以终生使用
为人类守卫最后一个夜晚
一个绣着金边的东方之夜
我知道我守卫的时代
本来与我无关
这无边而漫长的夜幕
忽略了一切黑暗中的丰功伟业
那点燃战火的土豆们
在光天化日下合影
一个暗夜接着一个暗夜
只能这样孕育光明
最后撕裂的时光
预计要提前降临
我不愿意加入光明之子
以祈祷的姿态从天而降
而愿意永远留在黑暗里
与黑夜共存亡
我一个人就够了
一个曾容纳一切的伟大黑夜
需要一个放弃一切的守夜人
风中一滴守夜的露水
在超越一切的黑暗中
低垂着卑微的头颅
在如此庄严的时刻
你为什么失声恸哭
蠕动着游动着爬行着飞行着
带翅膀的有脊梁的兄弟们
一一穿过忽明忽暗的过门
在万籁俱寂的一瞬间
哭叫救命的大合唱
响彻人类的天空
*MO-HUA-ZHAI，是老家乡音中表达强烈质问，而这种质问往往并没有答案。
雪阳 丁亥年正月初稿
中秋日再稿于南吾楼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