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特瑞半岛上有六个城市和一个叫做石子滩的特区。每一个城市的大小相当于中国中型以上城市里的一个区。这些城市都是连着的,城市之间充其量只有个路牌。
六个城市中,规模大的是蒙特瑞,帕西非科格鲁夫和西塞。蒙特瑞和西塞相接的,一边叉出一个小城市:三德市和黛尔瑞欧克斯市。这个黛尔瑞欧克斯面积是最小的,只有1.3平方公里,人口只有1650。三德市地盘大一点,有7.6平方公里,人口却少得多,2000年的人口统计是261人。
三德市意译过来是沙市,跟湖北那个长江边上的沙市是一个字。在蒙特瑞工作的老中,很多人不知道这个地方。他们知道的只是属于这个城市的一个巨大的购物中心。那里有著名的仓储商店Costco, 是一些老中周末碰头的地方。就连这个购物中心属于沙市,很多人也不知道。他们只是去那里买东西罢了。沙市的市中心,市政厅,警察局,很多老中没有看到过。这是因为他们整天都是开车到处跑,而且都是选择通衢大道的缘故。
我只所以知道沙市,是因为我爱骑车遛弯,而且看哪荒凉就往哪去。荒凉的地方感觉随便,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警车都很少出现。
要说沙市荒凉一点不假。那里面边很少有人家。大部分住家的房子都是又小又旧的, 看上去像贫民窟。人口统计说这里的人均收入只有两三万美元。很多住家外头的院子也是乱七八糟的,反正不影响市容。这里的建筑大部分是一些小公司,到了晚上和周末基本上都关门的。市里没有红绿灯,每个路口都用停车牌管制交通。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交通。
我每次骑车去沙市购物中心的时候都喜欢从沙市走,喜欢看那里的荒凉。根据网上的资料,沙市的7.6平方公里中,1.5 是陆地,剩下的是水面。 这听起来是不错了,可是除了大海,我在沙市根本看不到成片的水面。何止如此,连条龙须沟都没看见过。一查该市的官方网站,原来沙市拥有半英里长的海岸线,向海面纵深两英海里的水面都属于沙市,这就是三个平方英里的海面,差不多等于五六个平方公里了。其实,沙市地界的海岸是自然沙岸,沿岸没有什么房屋,所以仍然是荒凉。
沙市市内的荒凉,比起海岸的荒凉来,更能叫人体会到。这是因为自然的荒凉,原本就是如此,而人为的建筑,原是为了给荒凉的世界增添一点姿色。如果建得太简单了,太没有人气了,反而更让人觉得荒凉。更有甚者,沙市街道的路边,都没有什么像样的树。地皮上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草坪。
周末到沙市走走,你可以分明感到这里像淘金时代的西部小镇,只是稍微进化一些。矮小的房屋,个人存东西的仓库,一个水泥厂,不上班的公司让你感觉不到闹市的繁华,也感觉不到住着体面人家的居民区的整洁文雅。在这里,你似乎可以做任何无法无天的事情。有一次在沙市的一个路口,我看见过两个便衣警察模样的人持枪盯住一个建筑物的门,似乎等待什么人出来。
这个星期六我骑车穿过沙市到购物中心去。刚进沙市就发现今天气氛不对。过了一个路口,前面的路就被“道路封锁”的牌子拦住了。我骑车,所以没问题。穿过封锁线,我才发现,一条主要街道上,两边稀稀落落摆着几个出售艺术品和食物的摊子。远处传来音乐的声音。一个摊子是立着的板壁,上面挂着巨幅抽象画。一个人用粉笔在马路上以这个摊子为中心,画出五颜六色的曲曲弯弯的射线。对面,地上摊着一个巨大的地毯。地毯上已经被各种油彩脏兮兮地画出了各种图案,都是小孩子画的。原来这是一个让小孩子尝试作画的地方。往前走几步,街当中活动着一男一女两个全身通红的高人,原来他们正踩着高跷作美洲红人的真人秀。别看两个都是白人,整了发式,涂了油彩以后还真像红人。他们在街上摇摇晃晃地走着,扭动着身体,不时弯下腰来盯着街上的人好奇地看着,重现欧洲人来到美洲大陆的时候,印第安人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街边,有一些房屋开着门,房屋前面有写着号码的牌子。原来,今天是沙市各个画廊和艺术家作坊一起举办的艺术节。真没有想到,在沙市这个荒凉的地方,竟然隐藏着那么多艺术作坊。我意识到,这里其实就是蒙特瑞半岛的798艺术区。艺术家们之所以在这里设工作室,是因为这里房租便宜的缘故。这里的工作室,都是租用的空闲的公司房间。
我从一个美术作坊逛到另外一个,领略了一些非常富有创意的艺术品,也品尝了一些饼干,芝士。转完画廊和工作间,我来到一个路口,看到一辆用粗糙的油漆漆得五颜六色的非常破旧的小汽车。汽车的顶部撕开了一个洞,尖形的金属片向上伸展着,围着一个差不多裸体的举着胳膊的女人,仿佛她是冲破了汽车屋顶站起来的。这显然是一个雕塑艺术品。
这辆汽车旁边,停着一辆黄色的卡车,浑身上下到处是磕磕碰碰的伤痕。卡车上搭着一个木头书架子,放满了旧书。一个牌子立在那里,写着Liquid Books, 好不眼熟。我记起来了,曾经在报纸上读到过这辆卡车。这是一个“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的人,名字叫李伯 (Leeper),开着一辆饱经沧桑的皮卡拉着上千本旧书到处走,供人免费拿走。去年夏天,有人偷了他的车和书。后来全找回来了。今天李伯把车开到这里是为了凑这个艺术节的热闹。他坐在皮卡旁边,说要洗手不干了。车上的书已经不多。我看了看,大部分都用得很旧了,没有收藏价值。但是我还是仔细搜寻了一遍,居然看到了几本七十年代出版的关于中国的书,一两本介绍马克思主义的书和几本简装的名著。我拣选了一本蒙田散文集,一本福克纳小说三种合订本,一本奥涅尔的戏剧三种合订本,一本洛克的《人类理解论》选本,一本西班牙文的印度瑜伽大师的自传,一本诗集 Terry’s World。诗集是一个叫做Theresa Wilson Anway的女人写的,她住在本地的儿子在她死后整理出版的。女人年轻时候的照片印在封底,是一个美人。介绍说她五岁的时候,妈妈为了嫁人而把她送给了孤儿院。从此她决心自立。长大后果然成才,在艺术,文学,哲学,社会活动诸方面颇多成就。然而这本书在网上查不到。这个诗人也不见经传。大概属于自费出书的那种。翻阅了一下,发现她的诗作虽然用词简单,但颇有念头,足可供茶余饭后品尝玩味。那本瑜伽大师自传的封皮里面,贴着原来的主人,一个住在 Pacific Grove的居民,名字叫James W. Vanderhoof,八十年代初写给报纸的两封读者来信。回家的路上经过湖边,坐下来读了读,发现此公是一个忧国忧民之士。他引用爱因斯坦的话说十九世纪是出绅士的时代,而二十世纪是出战争的年代,地球人杀死了耶稣基督,却把罪犯和独裁者选进了政府。关于美国,他说林肯和杰佛逊不会赞同美国在二十世纪的走向,说美国是个滋养罪犯的地方,滥用权力登峰造极,人权和人的尊严丧失多多。他说长此以往,美国必然国将不国,比苏俄还糟糕。
在网上查到此人1997年3月24日在一个讨论死后生活的网站After-Death上留下的一封信和电邮地址。这封信表明此人相信上帝,相信死后有灵魂。同时又查到一个网站 Noumena -- Website of James Wilson Vanderhoof,是个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巴哈伊教信徒。同时我怀疑前一个跟后一个是否是同一个人。
跟只有盐水没有淡水的沙市相比,相邻的蒙特瑞和西塞就得天独厚地各有一大片湖面。西赛的湖面离沙市只有不到10分钟的脚程。湖面开阔,野鸟成群。环湖皆树。湖中弹丸小岛也有嘉树美箭。湖边一大空地,常常举行音乐会。这个周末这里举行爵士音乐会。我从那里路过,加入跳舞的人群。
我发现来美国这么多年,自己在各个方面都不能习惯这个社会,只有一些种类的美国音乐,比如爵士乐,美国音乐剧,还有美国的文学,让我觉得比较认同。
但是我在跳舞的人中,还是非常 self-conscious,因为只有我一个亚洲人在跟着他们跳。我戴着牛仔帽,面对舞台,这样如果后边的人群里有老中,他们不会认出我来。
阳光明媚,很多女人穿着低开胸的衣服。因为都是四五十岁以上的,看上去的感觉跟男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有个坡度而已。年轻人很少到这种露天音乐会来。我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露天演奏,发现当地有一个老女人,几乎每场必来,一个人光着脚兴致勃勃地跳。别人都是原地,她却总是在边缘绕着圈子走。这个女人不漂亮,甚至可以说有点难看。带有皱纹的老年性皮肤是褐里透着些粉红。穿的衣服是不上档次的。总之她的整个印象是一个下层劳动妇女的形象,甚至是一个流浪者的形象。然而每次见到她,她总是面带一种怪异的笑跳得津津有味,跳得十分忘我。她没有复杂的舞姿,总是半弯着腰,两手把连衣裙的裙裾稍微提起,一步一顿地朝前走。她就属于那种人,不好看得有点奇怪,才惹得你总想看。大概属于波特莱尔的恶之花之类吧。不过,我倒是佩服她能够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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