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
这两天邪乎了。 早上起来, 总是看到门口摆了一双女鞋, 挺新的,都是一个号。问了街坊四邻, 都说不知道谁放的。 暂且收着吧。 赶明儿送到济贫店去。
这么着过了一个星期, 已经收下了七双各式各样的女鞋。心想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于是决定夜晚蹲坑。
这天晚上坐在客厅里黑着灯。 到了半夜,只见外头的灯忽悠忽悠地。接着飘过来一个白色的人形, 近前了看得出来是个女的, 披肩发, 小圆脸, 没脚。 她飘到我的门前,在台阶上放下一双鞋就消失了。我知道碰见鬼了。
过后两天我又守着客厅。每到半夜一过,那个女人,不,是女鬼,就会出现。每次都留给我一双女人的鞋。有的时候,她还把一张没有血色的脸贴近我的门上的窗户往里看。有的时候,那张脸会对着我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 但是我不知道她是否看见我正坐在客厅里看着她。
一天晚上,我开着门,坐在黑暗里。女鬼来的时候,刚要把鞋放在台阶上,我说:“放进来吧,省得我老去拿。”她大吃一惊,回身便走。我说:“既然来了,何不多坐会儿,喝杯茶。” 女鬼慢慢转过身来,张开一张空洞无牙的嘴说:“也好,但是你不要开灯。”
我同意了。她飘进来,坐到椅子上。我倒了一杯茶给她。她伸过手来接了。那手是浮肿的。
“你多大了?”我问道。
“死的时候吗?25。”她张开嘴,把茶倒进去。我听见好像水倒进了空洞一样的声音。
“你怎么没有脚?”
“噢,让我老公砍了。那年我们吵架,我说要出走。他一气,拿菜刀就把我脚筋砍断了。我说你还不如把我脚剁了呢。一说他还当真了,立马就给我剁了下来。当然,为了这个他坐牢了。”
“那你是怎么死的?”
“没了脚,什么也干不了。我想活着真没劲。有一天我坐着轮椅到我们家附近的护城河边把自己栽了进去。”
“你那些鞋是怎么回事?”
“我死了以后,我妈神经病了。隔三差五地往我坟上送鞋。”
“那你为什么把鞋送到这里来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我老公结婚吗?就因为我们俩在婚前天各一方的时候,他定期晒我搁在他宿舍的鞋。他写信说,一个单身汉摆弄女人的鞋,就有家的感觉。我觉得不嫌弃女人鞋多的男人一定是好男人,所以我就决定跟他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把鞋送到我这儿来呢?”
“我不可能送给老公了。那天上网, 读到了你的《女人似鞋》, 觉得你是一个识鞋的人。”
“鬼也能上网吗?”
“当然,鬼的网瘾比人还大呢。 很少的鬼能像我这样自由,所以只能靠虚拟手段跟人间联络了。”
说着,她突然站起来,跑到门口蹲在地上,哗地尿起来。尿完了,裂开嘴笑笑说:“不好意思,不像活着的时候憋得住了。”
我觉得她撒尿的样子好眼熟,可是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女人撒尿。
刚才月亮从云层中出来了。女鬼转身的时候,我看见月光衬出她的身材的轮廓,还很富有曲线。
“你身上的肉还没有掉完呢!”我说。她笑了笑:“那也不中看了。”
“你现在应该不怕看了吧。还在乎自己好看不好看吗?”
“在乎不在乎都没有用了,反正早晚要成一堆骨头的。”说着,她扯掉了身上的白色衣服。
我看见一个被水泡发的躯体,就像在水里浸泡了一段时间的馒头泛着无生气的白色。我用手指戳了一下,手指进去老深,仿佛被吸进去一样,吓得我赶紧抽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女鬼大笑道。“怕什么,又吃不了你!” 说着,她抓起我的手,把它放到了她的乳房上。
我下意识地捏了一下,乳房咕叽一声瘪了下去。很久,才又慢慢地恢复原状。
“我死以前,可不是这样呢!”她若有所思地说,仿佛在回忆生前的美丽。
“可你是幸运的。你死的时候还很健美。你不必活着看自己一天天干瘪下去。”
“你说得对。”她抬起手,看看腕子上早已经不走了的手表说:“时候不早了。 我得走了。”
“还来吗?”
“不知道,干吗?”
“没人说话,跟鬼说话也不错。”
2006-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