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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宋儿

#1  [长篇小说连载] 雪狼 21

第四十五章


亨利•利贝尔张开了他的眼睛。
不过这也没什么多大的区别,因为四周是一片漆黑。他躺在那里好一会儿,身体僵硬麻木,甚至都感觉不到身子底下硬木床没有床垫。那针剂里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让他昏睡了这么久。然后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轰然一响,他立时被一种极度的不安感笼罩着。
他颤巍巍地站起来,并小心翼翼地朝前迈了一步,碰撞到一道石墙上。他退回来,转过身,又走了三步,他的手伸探出去,又碰到另一道墙。他又朝左慢慢走了四步,走到一道铁门边。
他在一个地牢里,这毫无疑问。
他摸索着回到他的木床并坐了下来,被一阵可怕的不祥感笼罩着。那种他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的惶惶不知终日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想起来了在俱乐部发生的事。那个叫鲁穆尔卡的上校想干什么?但利贝尔知道,这种猜测只会令他更增添恐惧。他当初就不应该卷入这事里面。当初就不该。他为他的必死无疑而叹了口气。或许是比死更糟糕的事——在劳改营里万般苦难的服刑。
当他的身体因害怕而在打颤时,他突然听到外面的响声,是走在水泥地上的“笃、笃”脚步声,接着头上方一片光亮刺照进来,使得他一阵目眩,地牢的门被打开了。
他眨着眼,看见鲁穆尔卡迈进牢房。
“那么,我们的睡美人醒了。”
“我这是在哪里?这种无礼的举动算什么意思?”利贝尔发问道。
“对你第一个问题回答是,你在卢比扬卡监狱里。”
利贝尔难以置信地瞪着鲁穆尔卡。
“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想请你到这来的原因应该是很清楚的了。”
利贝尔摇着他的头。“我……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哼,利贝尔,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我知道你跟麦西关系的全部。所以还是不要再装模作样了,来谈谈正事,好不好?我的时间是有限的。”他走得更近了,他的左手持着一根马鞭,他将鞭头压在利贝尔的腮下。
“你在莫斯科的意图是要帮助几个人。我想要知道是怎么个帮法,什么时间和什么地方你准备跟他们碰头,还有你的同谋都是些谁。”
“你这是在胡闹。”
“另外一件我在调查时发现的事也在让我捉摸着。一个叫布劳恩的人他曾是为我们工作的,而现在不幸死了。你曾向在巴黎的苏联大使馆的一名工作人员打听过他,还给了相当多一笔法郎作为报酬。你想否认吗?”
利贝尔尽管极力克制保持镇定,他的脸还是明显转白。“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个阴谋——”
那马鞭朝后一扬,给了利贝尔脸上一记刺痛的狠抽。他痛叫一声将手捂在他的脸上,感觉到一道裂口,并看见手指上的鲜血。
“你怎么敢这样?你没有权利这样对待我。我在莫斯科有重要的关系。我要求见法国大使。”
鲁穆尔卡用鞭柄戳着他的前胸。“闭嘴,你这肮脏的犹太小矮子,乖乖听好了。你有什么要求你就要求好了,但我要这些回答,而且要快。回答了,我就让你说声再见乘上回巴黎的飞机。要是顽抗,我就把你压成碎末。明白了吗?现在,你想不想回答?”
“我跟你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谈什么……你是完完全全搞错了。”
“很好,那就照你的路数玩吧。”鲁穆尔卡转过身打了记响榧。“这边。”
两个面貌凶恶的穿着黑色克格勃制服的人走过门,挤入地牢里。他们每人揪住利贝尔的一只手臂。
鲁穆尔卡说道:“把他带到那些地下室。来一点卢比扬卡式的款待应该会让他服贴。”
“我告诉你,这是弄错了。”
当利贝尔还在挣扎叫冤时,鲁穆尔卡劈脸就是给他狠狠的一拳,然后那两个人将他拖出牢房。

路金站在他的公寓窗户前。
他看见河对面晚间交通的亮点移动着穿过加里宁大桥,车前灯的光线穿透着那降罩在莫斯科的薄薄寒雾。
晚上九点。
他是一个小时以前到家的,实在是需要离开总局解脱一下那回天无力的高压感,他感到他人都要被压垮了。
再说他也需要看看娜蒂亚。
她为他们两人做了晚饭、汤和肉肠,还准备了半立升的格鲁吉亚葡萄酒。那葡萄酒让他振作了点,但现在它的效用消失了,他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更让事情变得无助的是整顿晚餐他几乎没跟娜蒂亚说一句话。
透过窗子的光反射他看见她在清理着桌子。她看着他一会儿,然后走进厨房。当她再出来时,他仍站在窗前。
“尤里。”
他神不守舍地转过身来望着。她站在那里看着他,身上套了件羊毛衫,她捋了下她脸上的一缕头发,说道,“你都没怎么吃。”
路金勉强地笑了下。“汤很好喝。我只是不饿。对不起,亲爱的。”
“来,跟我坐在一起。”
她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她忧眉紧蹙,嘴角也不安地耷拉着。他实在无法抚慰她。他自己的心情更糟。他只感到一阵绝望,变得六神无主。
安娜•克霍列夫仍没招供。现在他毫无办法来救她。一想到她今后的遭遇他的心情便愈加沉重。
路口检查站和搜索部队到现在还没有发现那狼的消息。要是这个人还活着,路金心里肯定他已在莫斯科了。但是在哪里呢?你又怎么去兜底查遍一个有五百万人口的城市?
娜蒂亚的声音将他拖回到现实。“坐在我旁边,尤里。”
路金走到沙发那边坐在她身旁。她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这是我四天来第一次看到你。但你人在这,心不在这,我说得对吗,尤里?有什么事你要说吗?”
路金拉起她的手并吻着。他从来不跟他妻子谈他的工作。这是他跟他自己订的规矩。但是现在他只感到一阵极大的冲动要把所有一切告诉她,卸去那要压垮他的重荷。
“对不起,亲爱的。我没什么可以谈的。”
“我明白。但你实在是让我担心,尤里。”
“为什么?”
“因为那些叫你苦恼的事都把你人撕成两半了。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看起来变了一个人。”
他沮丧感慨地深叹了口气,并站了起来。人浑身酸痛。他几乎是三个晚上没睡觉了。他低头看着他的妻子并摇了摇他的头。
“求你别问了。现在不是时候,娜蒂亚。”
“你什么时候得走?”
“早晨六点。”
她站了起来。她的手轻轻地按在他脸上,然后放了下来。
“你太累了。你需要睡一觉。我们上床吧。”

路金走进卧室,脱下衣服,躺上床。
娜蒂亚走进来,她脱去身上的衣服躺在他身边。当她拱了拱身子依挨着他时他感觉到她身上的热量,她那小而硬实的乳头挨擦着他光裸的胸膛。
“宝宝在踢脚,你能感觉得到吗,尤里?”
他将手放在他妻子的肚腹上,感觉着那隆起的部位,然后突然间感到一记明显的涌动。他情不自禁地将头埋在娜蒂亚的怀里,失态地狂吻着她那隆起的肚子。
他久久地、默默地躺在那里,娜蒂亚的手轻抚着他的头发,他想到了这个下午在公园的安娜•克霍列夫。当他们带走她女儿时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叫声。那回忆一遍又一遍地重现在他的脑海里,直到最后几乎要让他崩溃了,他只觉得被那一阵接一阵的自责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娜蒂亚低声软语道:“告诉我,尤里。看在上帝的份上,在你的心碎裂前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苦恼。”
很长时间里他没有出声,然后他说道:“我不能。求求你,别问我了。”
他听见他自己语气里的痛苦。接着,娜蒂亚的手臂围在他颈上,将他搂得更紧。
然后象是什么东西破裂了,就象一个水坝在他的脑子里爆裂开来。他整个身体在震撼着,肩膀不住地抽动着。
黑色下,他听到他自己在哭,为安娜•克霍列夫,为娜蒂亚,为他未出世的孩子,也为了他自己。

史朗斯基坐在别墅后面的厨房里。依丽娜面对着他坐下。几分钟前她刚开着斯戈达从莫斯科回来,带回来一个很大的购物袋,人看上去很累。
史朗斯基说道:“好了,告诉我你都得到了些什么。”
她翻着她的衣兜,将一张小纸条放在桌上。“先讲最重要的事情吧。看看这个。”
他拿起那张纸条,读着写在上面的东西,然后微微一笑。“你碰到什么困难吗?”
“那在高尔基大街邮局里的市区电话簿上有十几个尤里•路金。我打遍了他们电话来确定,但当我打到最后一个,我十二分地肯定我可能找到了我要找的那一个。”
“怎么?”
“是一个女人接的电话。我说要找尤里•路金。她说他不在并问是谁打电话找他。我说我是军人抚恤金办公室。我们的一些文件搞乱了,我想找一个尤里•路金少校,战时在第三骑兵师服役的。她说这不可能是她的丈夫;他是一个少校,但他没在军队里服过役。我抱歉说打错电话号码了便挂了电话。在所有我打的电话里只有一个其他的尤里•路金少校接了电话,但他是属于莫斯科炮兵营里的。”
“那后来怎么样?”
“我去了电话簿上写的那个地址。这是在库图佐夫斯基大街的公寓里。我问了一个邻居的孩子。这肯定是同一个路金。他开着一辆绿色的宝马德国车。简单点讲,他结了婚有个妻子,没有孩子。单元在三楼。”
“太好了。你去见过他妻子吗?”
“你在开玩笑?我可不想去敲门让她看见我的脸。这样冒险冒得太离谱了。”她犹豫了一下。“你是个很勇敢的人,但我觉得你这样做会让我们两人都送命的。”
史朗斯基摇了摇头。“别怕,依丽娜。你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但你想做的事仍然非常疯狂,你是在玩火。你说你那关在卢比扬卡的朋友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还想试着救她?”
“因为这计划很简单只需一点点小运气就可以了。还是先打开袋子吧,你买到所有我要的东西了吗?”
她打开袋子,将东西摊在桌上。“这不大容易。但只要你有钱,去一趟黑市,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让我来看一下。”
他仔细检查着每样东西。一只大号的军用手电筒并带了两节电池,一些细绳子和一把军用折叠刀。还有一个针筒注射器和两只小玻璃瓶,一瓶是透明无色,另一瓶是不透光的咖啡色。他拿起那两瓶。里面都是清澈的药水。他检查了它们一番,然后又将它们放下。
“你干得要比我预期的好。买到这些东西没碰到什么麻烦吧?”
“那肾上腺素和注射器很容易。”她拿起那盛着药水的咖啡色瓶子。“但这个就比较费劲了。乙醚可是不大容易得到的。这化了两百卢布。这点钱够我过一个月了。”
史朗斯基微笑道。“在我的遗嘱里我会记上你一笔的。有没有人问你为什么需要这些东西?”
依丽娜大笑起来。“你在开玩笑?莫斯科黑市的那些不法之徒连魔鬼都愿意打交道,只要他的钱包里卢布满满的。所以他们会紧闭他们的嘴巴。舌头太长就是意味着去古拉格或是行刑队报到。”
“那其他东西呢?”
“维克多的制服我改过了,应该是合身的。部队的番号可能已经过时了,但你必须得用它。要是知道你要做什么,维克多此刻在坟墓里会睡不安稳的,这王八蛋是活该。”
“这人不配你。谢谢,依丽娜。”
“我竟会去做这些事肯定是疯了。”
那天下午史朗斯基跟依丽娜解释了一切经过,因为他需要她帮忙。他失去了救安娜的一个机会,但现在他有了一个计划。一个简单易行的计划。当他告诉了依丽娜,她的脸立即发白。
“什么?现在我知道你真的是个疯子。”她坚决地猛摇着头。“我是不会加入进去的。要是你想要拿你的生命去冒险,你去好了。我,我可是在这事上担够了风险。我不想再有更多的麻烦。”
“要是你照我说的做,不会有任何麻烦的。”
当她仍拒绝时,史朗斯基唬她道:“那女人就是你离开这里的护照。你想,要是利贝尔看见你不带着她在一起他会高兴吗?”
这下子依丽娜有点犹豫了,脸上显出疑云。史朗斯基又化了将近半个小时说服她并将计划的细节跟她讲了一遍,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大情愿,到最后她勉强同意了。
“一个条件,”她要求道。“要是这次失败了,你就忘掉她,我一个人离开莫斯科。”
“同意。”
这个计划是他在走回布尔晓埃时萌生的。那副场面一直留在他的脑海里,那就是路金坐在车子里,用他手指焦躁地敲击着方向盘。然后史朗斯基记起了那个戒指,在他手上有一个结婚金戒指。少校尤里•路金结婚了。他有一个薄弱处可以被突破。要是这个计划成功的话,安娜就可以自由,而路金就是死路一条。
要是它成功的话。
他看了下手表,又看着依丽娜。
“你最好先睡一会儿。明天我们会忙一整天的。”他看见她脸上害怕和紧张的神情。“多谢你帮忙。”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想可能你是爱上了这女人。”
第四十六章


莫斯科。
3月1日


第二天早晨的六点,路金来到捷尔任斯基广场。
他喝着这天早晨第一杯咖啡,摊开莫斯科的地图,并将几张纸放在他办公桌上。他看着地图。要是这狼如他所怀疑的,已经在莫斯科了,那么就得有人帮助他。也许鲁穆尔卡关于那个法国人利贝尔的猜测是对的。昨天晚上他打过电话给鲁穆尔卡,但到目前为止他还一直没有回电。过后他会再顾着这件事的。现在还有其他途径要去探索。
他在他面前摊开那几张纸。他们都是些反动异议分子的名单录,许多是犹太人,被查是那些逃亡组织的支持者。如果要怀疑任何组织会卷进这件事,这肯定是当中的一个。八页纸里面包括了三百十二个人名字和地址。要查遍他们全部,搜查他们的住处,把他们带进来审问,这是个工作量巨大的任务,但这必须得做。名单中的有些人已经在恶劣的劳改营里服刑了。其他一些人还被允许保留自由,但都是被克格勃和治安情报员秘密监视着。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个帮助史朗斯基的人根本没在这名单里,而想到这,路金不由得叹了口气。旅店还得被检查,但他怀疑史朗斯基会这么笨去呆在一个旅店里。这地方太招摇了,每个住客都得登记。况且,在莫斯科也没有那么多的旅店可以藏身。但是这些旅店还是得先被验证才能排除掉。他在考虑再去一次那女人的地牢,但心里觉得这是没有用的。在这同时,他还得做一件事。
他需要至少五十个人去检查那些旅店,并将名单上的人都抓起来。
当他探手去拿电话想打给值勤办公室时,门打开了,满脸疲倦的帕沙走进来。他守了通宵为了等列宁格勒方面的任何消息。路金放下话机,帕沙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脚翘在桌上,将他的帽子朝旁一扔,打了个呵欠。
路金问道:“有什么消息吗?”
帕沙摇了摇他的头,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没有一点动静。就象墓地一样静。除了鲁穆尔卡来过一次,就这些。”
路金忙坐起身子。“他来什么事?”
“他是昨晚来的。说要告诉你他得到了一个法国人,名字叫利贝尔。这又是个什么鬼?”
路金讲给了他听,讲完后,帕沙说道:“谁搞得清呢?也许鲁穆尔卡是对的。他还说他要见那个女人。”
“那怎么样?”
“我可没让他见。我告诉他得先见了你再说。他威胁说他要去起诉我。但我叫他给我滚远点。他那副穷凶极恶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对那女人没安好心。让鲁穆尔卡凑到贝利亚跟前去嘀咕坏话吧。他们又能怎么样,送我去劳改营?回到那个我来的地方,那里只是冷点罢了,伙食也坏不到哪里去。”
“谢谢,帕沙。”路金猜想鲁穆尔卡不回他的电话就是为了帕沙拒绝了他的缘故。“她怎么样?”
“我最后一次看她时已经醒了。”
“她看上去好吗?”
“就象有人关掉了她心灵中的灯。”
“你试过跟她交谈没有?”
帕沙点了点头。“当然,照你说的做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我带给她一些食物和咖啡。但她只是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瞪着墙壁看。”他叹了口气。“你真的认为她会说吗?”
“只有上帝知道,但是看情况我是怀疑。而且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问题是,她又能真正帮我们什么忙?我总是有点怀疑。我有种感觉她可能就象她说的那样,真的不知道史朗斯基在哪。要命的是,这就意味着不久我们得把她交给贝利亚。他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会伤害那孩子来让她吐口供。我们必须得找到史朗斯基,哪怕只是为了这孩子的缘故。”
帕沙站了起来。“不管怎么样,这个女人是死定了。你是知道这点的,尤里。贝利亚是不会送她去劳改营的,他要杀了她。”
路金脸色阴沉地答道:“我知道。”
“那现在要怎么样?”帕沙问道。
路金告诉帕沙他的打算。“这或许能搞出点头绪,但我不怎么指望它。”
帕沙说道:“我一直在想那狼档案里缺少的那两页。要是我们能看看原件,或许里面有什么东西可以帮我们。他在莫斯科的亲戚,他家里的朋友,那些他走投无路时可能会找上门的人。”
“我已经问过贝利亚了。他说了不行。要是贝利亚不想让你看文件里的什么东西,你就别看。”
帕沙咧嘴一笑。“不错,但还有其他途径可以来打开一个核桃。”
“怎么行?档案办公室是个禁区,没有许可不得擅自入内。那里存放的都是重要的文件,绝级机密文件。任何人被抓住了就会掉脑袋。”
“档案室的头是个蒙古人。他喝起酒来就象渴了一个月的骆驼一样。我可以让他喝一杯,再借他钥匙用用,去瞄一瞄那原件。”
“别打这个主意,帕沙,这太危险了,而且这看起来也不象那狼在莫斯科会去找这类人。他离开得太久了。”
“那我只是稍稍问一下那头怎么样?”
路金摇了摇他的头。“我告诉你贝利亚说过了。他的话就是法律。而且里面可能真的没有什么跟这案子相关的内容。再说,这也不值得,要是你不经许可就去瞄那档案而被抓住了。忘了它吧。”
帕沙耸了耸肩。“就听你的吧。”

就在这天早晨七点还不到的时候,那辆斯戈达驶到库图佐夫斯基大街停下。
史朗斯基钻出车外,身穿着一套少校军装。他低头对依丽娜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我会尽量快点。”
“祝你顺利。”
他看着依丽娜驾着车子离去,然后他沿着马路往回走。此时几乎没什么交通车辆,只有有轨电车从旁开过,当它们沿着大街行驶而过时,蓝色的电火花闪亮在昏暗的晨色中。借着那些旧的公寓大楼门口的灯光,他能看清那些门牌号码。他边走着边一路数着。
27号楼跟它邻旁的大楼没什么两样。这是从沙皇时代起就有的老大楼,是四层的花岗岩住宅楼,一看就知道以前是那些有钱人家落居的地方,现在则被改成了工房楼。大楼外的马路上没有见到那辆橄榄绿的宝马车影子。
史朗斯基看见大楼那漆成蓝色的入口前门半开着,便踏上楼前院子的小石径。在门口,他看见嵌入墙里的信箱上一块块小白牌写着住户的室号和名字。
14室注明了路金的名字。他推开那前门,迈步跨进一个又暗又深的厅道走廊。
门厅里,一道楼梯通向楼上层。厅道走廊里有一股打蜡剂的味道。两辆自行车靠着一面墙停着,他听到大楼里回荡着楼上住户人家里飘出的空洞而又低弱的人杂声。
他走上楼梯来到三楼。公共过道灯还开着,楼面一片寂静。他看见了那扇门,14号字样刻在那木头里。没有名字,只有数字。他检查了下门锁。有两把锁。上面一把,下面一把。他将耳朵贴在门上,但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声音。他猜想路金的妻子可能还在睡觉。
他又走下楼,围着大楼转到背面。围着大楼边的小径上的雪都已被扫干净了。背后还有一个很大的公用花园,地面都被雪覆盖着。一盏灯开着,照亮着铺在地上的石径。两张镂空雕花夏季乘凉用的铁椅排在光秃秃的樱桃树下,在一个被雪半掩着的小玻璃棚下,是一条条长满着甜瓜的小地块。
他抬头看着大楼的背墙。有些窗户的灯亮着,但窗帘还是拉着。他看见院子的尽头,在那皲裂开的花岗岩墙上有一扇木门。他猜想它通向后面的一条弄堂。他沿着石径走过去,看见那门都烂得散架了。他推了推。那门没什么动。他得先用脚拨开积在门底下的雪然后那门才有了松动。正如他所预料的,这门打开通向大楼后面的一条弄堂。那弄堂很黑,没有什么人,但是弄堂的一个尽头的左右边,他看见都有路灯的光线。他猜想那弄堂是通到库图佐夫斯基大街旁的小路。
他走回那院子,走到石径的半当中。
他抬头望着三层楼,数着窗户,一直数到中间偏右的那窗户,他猜想那就是14室。窗帘后面没有灯光,他又兜转回到大楼的前面。
当他回转到楼前的那小石径正准备出去时,突然间背后响起问话声,“需要帮忙吗,同志?”
史朗斯基忙转过身来,身子顿时定住了。一个老头就站在那前门里面。他带着顶油腻发亮的黑色农民帽子,穿着件打着补丁的大衣,腰间束着根绳子,头颈上围着条毛线围巾。他看上去好象没有睡够似的,两眼红肿着,他拿着一把扫花园的大扫帚,手里还拿着些残枝落叶。
史朗斯基和气地一笑。“我在找我的一个老朋友。”
“噢。是谁呢?”
史朗斯基猜想这个人是大楼的管门人。一双警惕的眼睛在怀疑地盯着他。
“路金少校。我相信他住在这幢楼里的十四室。”
“他是你的战友,对不对?”那老头瞅了眼那军装上的肩章。
“从战争时就开始了,同志。我有好些年没看见他了。我在莫斯科探假。今天早晨刚乘夜班火车从基辅到这。少校在家吗?”
“我恐怕他很早就走了。他的车子不在这。你去捷尔任斯基广场应该能找到他。不过他妻子应该马上就回来了。星期六早晨她通常是很早去菜场买菜。八点以前她会回来的。”
“对对,尤里的妻子。只是我恐怕我记不起她的名字来了?”
老头呵呵地笑了起来,他将身子支在他的扫帚柄上。“娜蒂亚。红头发。长得可是很漂亮。”
史朗斯基也跟着一起笑。“当然。路金这人做什么事都是无可挑剔。”他看了下他的手表。“我会过一会再回来。但帮个忙。要是你见到娜蒂亚,别告诉她我来过。我想给她个惊喜。你知道我的意思。”
那老头凑趣地眨了眨眼,手指触了下他的帽子学敬礼的样子。“听从少校的指示。”
史朗斯基看了下那扫干净的小道,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工作做得不错,同志。继续保持下去。”

史朗斯基走回到外面,穿过马路到街对面。一家咖啡馆就在五十米远的地方。店堂的灯开着,他便走了进去。店堂里显得没有什么生气,但却坐满了那些做早班的人。出租司机和电车司机还有睡眼惺忪、住在库图佐夫斯基大街附近地带的早上买菜的姑娘们。空气中闻到的是一股酸气不新鲜的食物味道和呛人的香烟味道。这里的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是半睡不醒的样子。
他等了差不多有十分钟才拿到他要的一杯茶。他拿着茶在窗子边找了个空座。
他边坐着,边抽着烟。路灯还亮着,外面的光线看上去还可以,所以他看对面的那座楼是一清二楚。那个管门老头还在前院扫着垃圾,但十分钟以后他消失在大楼里。
碰上那个老头倒是有一样好处——现在他有了路金妻子的名字和她的一个大概的描述印象——但这个老头也会成为一个问题。要是他老是不走开而碍手碍脚的话,史朗斯基就还得同时对付他,而他是希望不要把事情给弄复杂了。
过了十五分钟,他看见了那女的在穿马路。一开始他还没注意到她的红头发,因为她带了顶毛皮帽子,但当她转身走上横行道时,他睹见她耳背颈脖处火红色一闪。她提着个大大的买菜篮子,穿着一件翻毛领大衣和一双到膝盖的长筒靴。即便这么粗略地朝她脸上扫一眼,他都能感觉得到她那出众的美色。他看着她走进那前门。
他坐在咖啡馆里又等了五分钟,看那老头是否再出现。但那人没再现身,史朗斯基揿灭他的香烟站起身来。
他快速穿过大街,当他转过这座大楼最近的一个街角时,他看见依丽娜坐在停在路边的斯戈达里边,一条羊毛围巾盖住了她的下半部脸。斯戈达的车牌也被胡乱抹上了泥浆,看不清上面的号码。
他敲了敲前排乘客位旁的车窗,只见她蓦然一惊并慌忙转头望着,然后她为他打开车门让他上车,他侧身钻入车里。
依丽娜看上去紧张万分。“你是怎么回事?我都开始在担心你回不回来呢。”
“路金的妻子出去了。我想她刚刚回来。她现在是一个人,我了解到的就这些了。”
“要是她不是一个人呢?”
“这交给我来对付。我会随机应变的。绕过下一个街角,有一条弄堂可以通到那工房楼的后门。”
依丽娜点了点头。“我刚才看见那条弄堂了。”
“一扇门连着那后门花园。差不多就在弄堂的半当中。在那弄堂口等我。”
“要是有人问起我在那干什么,这可怎么办?”
“你就说你的车子抛锚了,你在等你的一个朋友。就这样一直让围巾遮着你的脸。”
他看见她脸上疑虑的表情便微笑道。“相信我。”
“你可真是个疯狂的人,我也是,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过会儿见。”
他钻出斯戈达,走回原路,拐了个角走到27号工房楼的前门。
他踏上那小石径,仍没看见那管门人的影子。他走上楼梯来到三楼。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乙醚瓶子并旋开盖子。他将里面的液体倒在手帕上,将手帕润湿。这辛辣刺鼻的液体挥发的气味很强烈并让人觉得晕眩,他迅速盖好那瓶子,并将手帕放回他的口袋里。他又检查了一下他的枪套盖,盖扣解开着,枪保险也打开着。他上前敲了敲门。
很快那女人就来开门了。这就是他刚才看见的走进前门的那同一个女人。红头发,长得很漂亮。她已经脱掉了大衣,穿了件女式罩衣,里面是件开襟的羊毛衫,还围着厨房围裙。当她打开门,看见史朗斯基的那身军装时她不禁微微皱了下眉头,但随即当史朗斯基朝她微笑时,她也有礼貌地报以回笑,并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什么事?”
史朗斯基朝她身后瞟了一眼。她后面那狭窄的过道里看起来空空的。
“路金太太?娜蒂亚•路金?”
“是的。”
迅即间,史朗斯基猛地将门一撞,扑向那女人。
当她想要叫喊时,他的手立即捂在她的嘴上,并随即用脚朝后一踢将门关上。

临近中午时分,路金站立在办公室的窗前,抽着一根烟,他看见底下院场的大门旋转打开,两辆吉斯卡车开进来,然后刹车停在鹅卵石地上。穿着便服的克格勃和穿着制服的民兵们跳下车来,开始将一群平民服饰的犯人从车里赶下来,用枪托捅着他们。
他正站在那里瞧着这一景时,身后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帕沙走了进来。他的两眼因缺乏睡眠而布满了血丝。
“我还以为能看到大家从市里的旅馆中搞出点名堂呢。”
“有收获吗?”
“他们查了清单上的一半,目前为止还没有。”
路金朝底下的院场点了下头,卡车还在卸着 “货”。“那下边在干什么?”
帕沙凑到窗前往下看了下。“不用多问,地下室里的那些壮小伙们又有更多的活忙了。他们都是些异议分子名单上的人,被带进来讯问的。其他的人还正在被抓捕。要是有任何眉目出现的话,审讯组会让我们知道的。今天晚上我们应该可以把名单上的人全部抓起来。大伙儿都干得趴下了。”
路金叹了口气并点了点头。“还不够快呀。好了,继续检查那些旅馆。等你们完成了,我要你带人检查莫斯科方圆二十公里以内所有的集体经营的招待所。”
“尤里,那可得要几百个……”
“而我要它们被查过,帕沙。它们全部的。还有另外一件事……”路金朝下面的院场点了点头。“告诉下面负责的人,对那些犯人客气点,他们是平民百姓,不是要被送去屠宰的牲口。”
“就听你的。”帕沙点了点头,离开了。
路金看了下他的表,还有十二个小时,安娜的时间就到了。要是她不马上招供的话,他就得把她送到贝利亚那儿去而让她自己去面对他了。他还得要再设法审讯她。
门未被敲一下就给人径直撞开了。
鲁穆尔卡站在那里,咧嘴笑着。“我猜我就能在这找到你。行了,路金,有任何进展吗?”
“还没有。你来干什么?”
“只是作一次友好的交谈。”
“那犯人,利贝尔,他在哪里?”
“巧得很,我来看你就是说这事的。此时此刻,他就在地下室里的一间在被驯服呢。”
“我跟你说了要小心点,鲁穆尔卡。那个人有上层关系。我想见见他。”
鲁穆尔卡摇了摇头。“我恐怕不行,路金。那法国人是我的。要是你不服气想搞个明白的话,贝利亚会告诉你的。”
“作为案子的负责人,我要求这样。”
鲁穆尔卡走近身来,用那根马鞭敲着他的掌心。“你尽管去要求好了。当然啦,我们随时可以达成协议的。让我来审讯那女的,作为回报,你就可以见利贝尔。”
“见鬼去吧。”
鲁穆尔卡邪笑着。“真扫兴。我会好好地跟她乐一乐的。反正,再过十二小时,她就是我的了。”
“你是条脓蛆,鲁穆尔卡。”
“只是个观念问题,咹?还是想想这个条件吧,路金。而且记住,现在火烧屁股的不是我,而是你。”
随即他恣情大笑,便走出了门。路金回到窗前,强捺着心中的忿恚。
他又听到更多的车辆开进院场。另两辆吉斯卡车停了下来。而这次,几个民兵拉开车篷布扎住并跳下身来。当他们解下背在肩上的枪时,一组战战兢兢的男女犯人开始爬出卡车。其中的一个女的跌在地上,一个民兵用枪托朝她的脸猛击了一下。
路金烦闷地刚要转身离开,他看见帕沙穿过院场,跟那个负责的上士说着话。
这么多的人因为那个狼而受到了不必要的牵累。很多人会被最终投入监狱或者送到古拉格去。有些人甚至送掉性命。
他摇了摇他的头并揉了揉眼睛。他昨晚没睡好,四个小时在翻来覆去,他的情绪让娜蒂亚很是不安。他想忘记自己是这场噩梦里的一分子。但他必须让那女人开口。
当他刚拿起他的帽子,电话机发出刺耳的铃声。他提起了话筒。
一个男的声音说道,“少校路金?”
“是的,我是路金。”
电话里停顿片刻,然后那声音说道,“少校,我们需要谈谈。”



第四十七章


在宝马车的前灯照射下,路金看见诺夫德维奇修道院那白色石灰墙。他将方向盘打了个转驶到进口处并刹车停下,他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关掉引擎,熄掉车灯,然后跨出车外。
这座废弃的修道院的圆穹金顶高高耸入那已呈暮色的空中。修道院后面横着一条冻结的河,他下坡朝河边走去。血液如敲锤似地撞击着他两边的太阳穴,他全身冷汗淋漓。
当他来到河边时,他看见河畔的一头有一张长凳,便过去坐了下来。在他的后面有一片小小的白桦林,他心焦地扭头张望着,但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有那黑朦朦的树影和灌木丛。
他的脑子里一片纷乱。
“诺夫德维奇修道院,”那纸条上写着。“在东墙边,河边的第二张长凳,三点钟。一个人来而且不得带武器,不然你就再也看不到你活着的妻子了。”
纸条上没有署名,但他毫不怀疑这是史朗斯基。
现在快要三点了,夜色已经降临。
那个电话打到他办公室后两分钟,路金象发疯似地开车赶往他的公寓。
电话里那个男的说道:“我们需要谈谈。”
“你是谁?”
“你在塔林时的一个熟人,路金少校。我在你的家里给你留了言。”
然后线路断了。
一开始路金还感到莫名其妙,但然后一阵惊恐如闪电划过点醒了他的意识,他只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遍布他的全身——这是史朗斯基,这只能是他了。血液沸腾的他顿时只感到惧怒交加。
不,这不可能!
娜蒂亚。
要是史朗斯基伤害了她……
他昏昏沉沉地冲出办公室。十分钟以后他大步跨上通往他公寓单元的楼梯。当他一打开房门,便闻到走廊里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一块手绢被扔在地板上,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咖啡色瓶子。
他焦切地呼唤着娜蒂亚的名字,当没有得到回应时,他感到他的心直往下沉。
他拾起那手绢,进到房间里。一个花盆和架子被碰倒了。显然,这里发生过一场挣斗,路金毫不怀疑这一点。他因愤怒和忧惧而全身颤抖着,思绪陷于为娜蒂亚担心的忧火之中。
上帝,可千万别让她受到伤害。
他将那手绢凑到他鼻前,闻了闻那刺鼻的味道。
乙醚。
他检查了卧室—— 空无一人—— 然后又转到厨房。他看见了桌上那张纸条。他读了纸条,脸色顿时变得更白,身子直打颤。他冲下楼梯寻找那大楼管理员。在锅炉间他找到了那管理员,老头正抿着他的伏特加。
是的,一个男的早上很早的时候来过。说他认识你。是战争期间的战友,他这样说的。当你的妻子不在时,他说想等会再回来,要给她个惊喜。怎么了?没出事吧,路金少校?你的脸看上去很白,路金少校。
路金神思恍惚地看着这老头,随口敷衍着。“是的……是的,这很好。谢谢你。我猜想他们一起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回到楼上,坐在厨房间的桌子上几乎有一个小时,苦思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什么也想不出。
在他跟史朗斯基见面以前他什么也不能做。
他直想要宰了这个人。要是这家伙伤害到娜蒂亚头上一根头发,他定要将他撕成两半。
要是她被伤害了怎么办?要是史朗斯基弄伤了她怎么办?
上帝……保佑她安全。她可是我的全部。
然后另一个问题又冒出:史朗斯基怎么知道他住在哪里?他在盯他的梢的吗?还是他只是从城市的电话簿上找到了他的住址?路金的脑子太乱了,无法好好思考问题。他将这些问题撇在一边,现在关键的是娜蒂亚的安全。
他脑子里涌出的是娜蒂亚被伤害的场面,娜蒂亚病倒了,娜蒂亚惊怕万分,并被囚关在什么地方,路金几乎要被这些忧思弄得发疯了。
他得停止这样。他走进浴室,往他脸上泼了些冰冷的水。他的情绪并没怎么平复下来。上帝,他真恨不得将史朗斯基碎尸万段。
为什么要带走娜蒂亚?
为什么?
随即他便明白了。
史朗斯基想要做交易。娜蒂亚换安娜•克霍列夫。
这其实很明显,他刚才是一时急昏了而没有看清这点。
但这根本是行不通的。
两个小时后路金离开了公寓。史朗斯基挑了个非常合适的地方。诺夫德维奇女修道院没有人居住,修女们早就被枪毙或送到劳改营去了。
当路金坐在冰河的岸旁时,他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那狼会亲自来还是派另外一个人来?
他听到身后一阵沙沙响便忙转过身来。
一个人从暗影下踱步而出。他身穿一件长长的黑色大衣,他的面目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辨。史朗斯基。他的右手握着一支托卡雷夫手枪。
怒火顿时在路金的胸中燃升起来。他真恨不得冲向史朗斯基将他手中的枪夺过来。
“我的妻子在哪里?”
“站在原地。不许动,不许讲话。”
史朗斯基小心地移近身,他那空着的手搜索着路金的身体。
路金说道:“我没带枪。”
“闭嘴。”
等搜完后,史朗斯基退回身子。路金又问道:“我的妻子,她在哪里?”
“她很安全。这是指到目前为止。但是她的安全完全取决于你。”
“你想要什么?”
“我要安娜•克霍列夫。而且我今晚就要她。”
路金感到背脊上渗出冷汗来。他摇了摇他的头。“这不可能。我不能放了她。我没有这个权力。你必须清楚这一点。”
“别跟我撒谎了,路金。只要是你想做的事你都能做到。”
“不经上面的许可我无法放她。这是不可能的。”
“我不管可能不可能,今晚你把她带到这里来。八点钟。就你和她。这一切你不许告诉任何人。我的人会一路监视你。就象昨天下午我们监视你把她带进卢比扬卡一样。有一点——你要不照我说的做,或者想动什么愚蠢的脑筋的话,你就再也看不到你的妻子了。明白了吗?”
路金惊得呆住了身子。史朗斯基在监视他。在莫斯科里,在光天化日下,这个美国人竟然监视他。他的内心被激怒了,直咬紧着他的牙关。
“我有一个条件。”
“没有条件可谈。”
“你今晚把我的妻子带到这里来。当我交出囚犯时我要得回她。你要不同意我就不带那姑娘过来。”
“我会考虑的。”
路金紧摇了摇头。“不,没什么考虑的。你要么同意要么不同意。我不相信你的含糊。”
“那好吧。但记住了。你要做什么愚蠢的事,你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你也明白一件事。等这一切过去后,我一定会找到你并且一定杀了你。”
史朗斯基咧嘴冷笑了一下。“那你要先抓得了我。”他将托卡雷夫对准着路金的脸。“闭上你的眼睛,好好闭上。数到二十。要慢慢地数。”
路金闭上他的眼睛。四周一片寂静。气温低寒。但他却感觉不到寒气;他的怒火浑身燃烧着,就象有一个火炉点燃在他的脑子里。一阵寒风刮过,在树叉上呼呼作响。
他数到了二十。
当他猛睁开眼睛时,那狼已经走了。

列宁山上一片皑皑白雪,路金将宝马停在一个山岗上,然后钻出车外。他沿坡狂奔着,直奔到山峰顶上。
山谷底下,是如繁星点点的莫斯科夜景。他爬上顶峰,屈膝跪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气着。他浑身颤抖着。刚才是那样靠近史朗斯基。靠得那样近,他却无法杀死他。他只觉得他都快要失去理智了,一想到娜蒂亚无辜地被牵连进,愤怒便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思绪一片混乱。
他感到他彻底地失去了方向。
这狼真的是聪明绝顶。非常、非常地聪明。
他狠狠地捶击着雪地。他想冲天大喊一场,但还是抑制住自己转而闭上眼睛,再睁开,就这样睁闭着眼睛好几回。
这件事不管怎么看,他都死定了。
放掉安娜•克霍列夫就意味着他在签自己的死亡令,或许再加上娜蒂亚的。
他怎么去跟贝利亚解释这一切?怎么解释?
这人才不会听呢。
应该有一个对策可以来对付这件事—— 一定有的,只是他还没有想到罢了。
史朗斯基怎么会知道他住在哪里?他又怎么会知道昨天早晨他带着那女人离开过卢比扬卡?
史朗斯基在莫斯科一定有帮手。这个人远要比他原先估计的厉害得多。
路金深深地吸了口冷气,再重重地吐出来。他竭力想要谋划着对策,但他的头就象一块硬实的坚冰一样。毫无反应。
想想。
好好想想。
他强逼着自己凝神思索着,这种凝神直弄到他的头顶阵阵发痛。一阵寒风猛烈地刮过山峰。那刺冷的气流直抠着他的眼窝,但是他的大脑被激活了,一个计划开始在他的脑中形成。
这样做是危险的,非常的危险,但这是他唯一的希望。要是这个计划出了岔子,他和娜蒂亚就死路一条了。反正只要他把那女人放了,他们俩个人本就没有活路可言。
这个计划还能给他们几分机会。他必须去冒这个险。
他看了下他的手表。下午四点。在把安娜•克霍列夫从卢比扬卡带到修道院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做他需要做的事。
他转回身,开始奔下坡去。

奥地利

这个星期天的下午,维也纳林地里格林兹因老酒镇的那些斜坡街道非常的繁忙热闹。那些暖和舒适的小酒馆和餐厅挤满了放假的同盟国占领军的士兵和一对对的维也纳夫妇,都是来享受这今年的第一个春季周末。
格莱切夫从38路电车上下来,穿过街道。地上的积雪层已经变薄了,但空气仍觉得寒意而干燥。他走了几分钟,最后来到靠近这个小镇边端的一个小酒馆门口。当他确认他没被跟踪后,他走了进去。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漂亮、黑发的女人独身坐在火车座木栏包厢里。他们上次见面已经有一年光景了,她那苗条而又饱满的身子初见之下仍会让他的身心产生冲动。当她一看见他,她便嫣然一笑,但格莱切夫并未以笑脸回应。
他走了过去,将他那粗壮的身子重重地落坐在对面的座位上。他个子矮而壮实,再加上两道浓浓的粗眉,象许多军人终生穿惯了军队制服一样,他穿着现在的这身平民服装感到很不自在。
那女人说道:“见到你真高兴,伏沃亚。”
格莱切夫看定着她没好气地答了一句。“我希望我也能说同样的话。”
“要点什么?伏特加?”
“这些日子来,我更加喜欢美国的威士忌。再来上冰块和水。”
那女人将侍应生叫过来,点了他们的饮料。当那侍应生走开后,她点燃一支香烟,并给她的同座也递了一支。
格莱切夫接过香烟。“怎么会想到挑这个地方?”
那女人笑了笑。“这里所有的人都忙着喝个痛快,顾不上去注意两个老朋友的谈话。况且,你们的人在市里监视得很严。”
“这倒是事实。那么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侍应生端着他们的饮料走了回来,当那女人为她的同座点燃香烟时她打量着他的脸。这是张饱经世故的脸。深深的纹线就象疤痕似地布在他的下巴、前额和眼角上。那双狭细的斯拉夫人眼睛是眸子乌黑且莫测高深。毫无疑问,这是张典型的俄国人脸。深沉阴鸷,但当感到乐趣时,那人的嘴角边便会因微笑而浮起数道皱纹线。但是此刻,他的脸上却毫无笑容。
她问道:“你看到我的留言了。”
“要是我没看到我还会在这里吗?”他急不可耐地看了下他的手表。“我想你专程前来不只是为了插科打诨吧,伊娃。我现在是装作去看午后的交响乐会。它是五点结束,我得六点赶回基地。我得告诉我的司机我要去会一个女相识。这化了我一瓶伏特加来封他的嘴。而这样还是有泄露的可能。所以快点告诉我为什么你来这里?”
那女人朝前倾了下身子。“我想请你帮个忙,伏沃亚。”
“我就猜到了八、九分。”这个俄国人几乎是怒气冲冲地放下他的威士忌。“你们这些犹太鬼到底什么时候能让我安宁啊?”
“摩萨德要求你的只是帮很小一点忙,伏沃亚。但要是你做了这一件事,我们就一笔勾销,我们再也不来找你了。再也不。”
格莱切夫的眉毛扬了一下。“这话当真?”
“你就相信我好了。”
格莱切夫叹了口气。“那么这次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事。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你又有朋友要运到维也纳?”
那女人扫了一眼房间里四周。酒馆里是一片嗡嗡的谈话声还有音乐声,有三个乐师边弹奏着乐器边在桌子间转来转去。没有人对她和她的同座产生丝毫兴趣。她掉转头来又看着这个俄国人。
“这次不是。我们需要让一个人秘密地潜入莫斯科,需要的话再回出来。我们要你办这件事并给他提供必需的出入证明和证件。”
格莱切夫的眼睛大张开来。“莫斯科?这不可能。”
“不会吧。你是苏联空军的一个上校。办这种事是不会无法可想的。”
“我是一个上校,但你要求的是桩危险不可行的事。那人是谁?”
“是我们的一个人。”
“摩萨德的?”
“是的。而且我们需要今晚就办这件事。”
俄国人眨了眨眼,然后身子往座背一靠大笑起来。“我亲爱的伊娃,你需要冷却一下你那漂亮的脑袋瓜了。它在中东的太阳底下烤得太久了。”
“我不是说笑,伏沃亚。”
俄国人惊疑紧张地用手指点击着他的酒杯。“那么你一定是疯了。”
那女人停顿了一下。“要是你不肯帮忙,你的资料今晚就会被送交到特拉维夫的苏联大使馆。”
格莱切夫的脸顿时转红,他紧捏着他的杯子,看那股劲,那女人心里觉得杯子都要被捏碎了。
“你这小娼妇!亏我当初还爱上过你呢。”
“镇静些,伏沃亚。我只是个递话的。”
那三个人带着手风琴和齐拉特琴转到这张桌子来了,笑容可掬地演奏着。
格莱切夫冷眼怒盯着他们并脱口斥骂道:“为什么你们不滚远点吵别人去?”
三张笑容转而变成面面相觑,乐师们忙嘿然离去。
那女人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我看你的脾气性子和讲话风度还是一点没变。”
格莱切夫没好气地哼了声。“还记得这些混帐东西在前线拉着同样的曲子吗?都快让我发疯了。”
格莱切夫脸上的怒气消失了。他的大脑又闪回到了将近十年前的岁月。当时他是个上尉,43年在波兰南部地区的上空被击落下来,并被德国人俘虏。有四天四夜他是处在万分害怕的状态下,人被单独囚禁。盖世太保在当地警察所对他审讯,在这过程中他被打得死去活来。在第五天,一支游击队袭击了这个警察所以营救他们的一个同志。
这当中许多是从华沙起义中逃生出来的犹太人,他们对那些被俘的盖世太保毫不手软,当场就枪毙了他们。伊娃•勃朗斯基是指挥的头领。她问格莱切夫是否愿意加入他们的行列,而他,正庆幸着能得以劫后逢生,当然是毫不犹豫地说是了。他们一起跟德国人战斗了有一年多,而他倾倒于她的勇敢和美丽竟深深地爱上了她,好似他从未爱上过其他女人似的,即便是他的妻子。当俄国人最终推进到南部并摧毁了德国人的防线后,她带着他来到红军军区政委那里并且解释说他在游击队地区的上空被击落下来。她告诉那个政委格莱切夫帮助领导并组织起这些游击队员,她将他描述成了一个英雄,一个她所知道的最为勇敢的男子汉。她只字未提他的被捕以及被盖世太保审讯过,而这些足以让他去蹲大牢,夺去他的军阶,甚至他生活的全部。
在这同一天,他们深情地互相道别。到战争结束时,他已是一名空军联队指挥官了,由斯大林亲自授勋,再过两年,又跃为一名正级上校。
升职后第一个月,他便被派到在维也纳的苏联空军基地。三年后,他坐在一个咖啡屋里正忙着他自己的事,一个女人坐在了他的对面,格莱切夫的脸顿时僵住了。
伊娃说道:“你好,伏沃亚。”
他还没来得及答候,她已经将一个信封轻推过桌子并要他打开它。当他打开后,他看见的是他被盖世太保拘留记录的翻印件,一份他的审讯记录誊印件,里面他的那些供词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很简单,这是一份检举资料。那女人救了他但却是为了利用他。他被要挟着通过苏联空军飞往维也纳的飞机帮助偷运犹太人,以踏上以色列的新国土。次数不算很多,但足以让他晚上睡不着觉了。
现在,坐在这个小酒馆里,格莱切夫叹了口气并站起身来。“跟我走一会。”
“哪里?”
“外面,在街上。”
格莱切夫扔了几张钞票在桌上,他们走到外面,然后一起散步到一个可以俯瞰维也纳灯景的地方。格莱切夫停下了脚步。
“你说的是真的?可以让我清静下来。”
“只要你办到这件事,没有问题。”
“不用说,你的人是讲俄语的了。”
“是的。”
格莱切夫叹了口气,沉思了一会儿。“今晚六点有一架军用运输机从维也纳飞往莫斯科。在梅拉斯吉拉斯有一栋房子。门牌号是四号。我有一个相好在那里。叫你的人五点到那里。别迟到。”
他看着那女人。“那么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了?”
“你放心好了。”
他颇含深意地继续看着她的脸。他想要去吻她,然后看起来又改变了他的主意,只是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庞。“沙洛姆,伊娃。有空的时候多想着我点。”
“沙洛姆,伏沃亚。”
他转过身,朝回走向小镇,径往那个电车车站。
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的奥佩尔轿车停在路边,那女人钻了进去。坐在驾驶座位旁的那个男人转过头来。
布兰尼冈问道:“好了?事情怎么样?”
那女人朝坐在她旁边的麦西支了下头。“你的朋友今晚动身。”
布兰尼冈的脸上显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他再侧头看着麦西。
“我想你是幸运的,杰克。”
麦西没有答腔。布兰尼冈朝司机的肩膀上拍了拍,轿车驶离了路边。


2008-2-20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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