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的生命不容遗弃
朱晓玲
苦、累我们不怕 最难的莫过于没钱
尽管《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明文规定:“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应当依法履行对未成年人的监护职责和抚养义务,不得虐待,遗弃未成年人,不得岐视女性未成年人或者有残疾的未成年人,禁止溺婴、弃婴(第二章:家庭保护:第八条)。”但是,现实生活中仍有那些置法律,置人道而不顾的为人父为人母的男人和女人们,为了自身利益,敢冒天下之不韪,导演着一个个幼小生命的悲剧。据有关资料透露:目前,我国流浪儿有二十多万。这些孩子流浪成性。他们自卑、压抑、偏狭、抵触情绪重、心灵扭曲,不愿与人交流。有的甚至被丐帮带走,轻则被逼其乞讨,重则被人砍掉手脚致残。据抽样调查:仅乌鲁木齐一个地区,1987年收养弃婴50多名;1988年至1990年每年均收养弃婴40——50名左右;
1993年乌鲁木齐市某儿童福利院就收养47名弃婴。
由此不难看出,弃婴,越来越成为社会不能忽视的问题 ,也成为有良知的人们最为关注的社会问题 。
无论是对弃婴还是孤寡老人,人们通常将他们与福利院自然联系在一块。在人们的认识中,收养弃婴是福利院义不容辞的责任。我就这样的问题首先采访了某市福利院院长。
某市福利院院长是个精瘦干练的40多岁的女同志。很健谈。从她的谈吐中不难看出她昔日在农村当基层干部的风采。她说:
“嗨,说起福利院工作呀,确实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工作。它不同于在下面基层,上面下达个什么任务,努力地去完成,成效显著,看得见摸得着。比如修水利,区里给你下达多少任务,超前完成了,大堤就那么雄雄巍巍地摆在人们的眼前。领导表扬,人们服气,在这儿,说老实话,我总感到很累,事无巨细,行行点点都要关心到。累都事小,最让人操心的是钱。民政局每年拨10万元,孤寡老人和孤儿每月每人按56元拨给我们,56元钱够吗?不过话说回来,民政局拨这10多万元也是尽了最大努力。而10多万元对我们福利院却是一个远远不够的数目。市里财政吃紧,今年民政局至今还没将钱拨给我们。民政局给我们拨款像吃萝卜似的,剥一截吃一截。每月每月只拨给我们8~9000元。这月我们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至今还没发工资,老人和孤儿每月6元钱的零用钱是用我们的工资垫给的。
“对弃婴,我们是不敢也不可能每个必收的。为啥,除了我刚才给你说的钱的原因之外,再就是抱回一个弃婴,牵扯的间题太多。比如上户口,上幼儿园,上学,就业等等。有些不明真像的人,见街上、小巷、路边有弃婴,就指责这个社会,指责福利院。我就不明白,人们为什么就不指责那些丢弃孩子的父母哩,问问他们有没有人性。我们每抱回一个孩了,心情就很深重。不仅仅是为弃婴的命运,更多的是为那些弃婴的父母。他们就怎样忍心将一个活活的生命丢弃街头。农村有句俗话,孩了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自己对孩子都不负责任,社会怎能满足这些孩了们需要母爱的要求。这些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孩子们,大多数都很憎恨他们的父母,逆反心理很重。
“一般情况下,弃婴被政府领导发现,那是他的福气。政府领导打电话给我们,让我们去将孩了抱回。这种情况下收养的孩子的一系列问题、如上户口啊、向民政局要经费呀等就要好解决一些。我们拾回的弃婴没一个是干净的,打开包裹一或小棉被一看,血沽荡浠(方言:满身是血水脏物——作者注),有的脐带都没剪干净,手揣脚残的。我们就得一点点给他们收拾,一盆水一盆水地洗。捡来的孩了往往赤条条的任甚也没穿。我们就得为他从头制到脚,帽子呀、衣服呀、裤子呀、袜子呀、鞋子呀等等,可操心了。我们累点,苦点都无所谓,最难的还是钱。这个钱字怕是我今天提得最多的。我的脑子中时时刻刻被这个钱缠着,苦着、烦着。难啦难啦难啊,最难的莫过于钱难弄。
“可是,再难我们该收养的还是要收养 ,谁让我们干的是福利事业呢?现在我们福利院收养的有25个孤儿,个个都是出世几天被父母遗弃的。10个大点的在上学,6个代养在城联大队一位姓张的婆婆那儿,还有9个在福利院。唉,一个孩了一分责任,特别是女孩让人操的心就更多。去年7月份,15岁的赵菊兰给弄丢了。全院上上下下的人都急死了。大热的天,全院人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外寻找。我的双脚在那几天都打起了水泡。有人对我说:院长,一个傻子值得你那样上心地找吗?我想不管怎样,她总是一个生命啦。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生活了这么多年,确实有些感情。心里除了一份责任外,多多少少还有一种母爱的情份使我不能安宁。自己也是养儿养女的人,倘若自己的孩子丢了,心里能不急吗?加上赵菊兰又是个身体发育正常,智力低能的姑娘。要是被人骗去给害了可怎么办。赵菊兰丢了的那几天,福利院的孤寡老人们都哭,他们天天念叨着菊兰丢失了要是碰上坏人可就完了。他们找瞎子算命,默默地为她的平安祈祷。”
我们到电视台播了寻人启事后不久的有一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武汉大学新闻系在我们这儿采访过的一位大学生从小悟山区打来的。他认识赵菊兰。他告诉我们,他在那个地方采访时发现赵菊兰跟一个瞎子老头在一起。现在他已将赵菊兰从老头身边要了过来。听到这消息,可把我们喜坏了。当即我和我们的副院长开车去接她。你别看她智力低能,见到我们时可亲热了。回来的路上,她坐中间,我和副院长坐她两边。她两手摸着我的手一个劲地 叫‘伯伯’嗨嗨‘伯伯’。一直不松手。
“听说她同一个瞎老头子在一起呆过,我又担心怕老头子把她给害了。担心得要死呀。菊兰回来好长时间,我天天观察她的饮食习惯有没改变,身体有没有特别反映,直到那个月她的例假来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
这个院长谈起她现在的工作,确实有一肚子的苦水,也有她的困惑和无奈。但是孩子丢失了,她还是比谁都着急上火;上学的孤儿们的学校要家长到学校开会什么的,她还是得心急火燎地代表孩子们的家长准时到会不误;孤寡老人有个三病二痛,无论是刮风下雨深更半夜,她依然风风火火去叫来“麻木”(一种简易的、可载人的交流工具——作者注)将老人往医院送;没有钱,不发工资也要将孤儿、孤寡老人们的零用钱第月按时发到他们手中。当我问到福利事业这么举步艰难,你为什么不向有关领导反映时,她说:我向有关领导反映,他们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手中也没钱呵!尔后她又补充说:我希望宣传媒介向社会呼吁一下,社会各界多关心一下福利事业,并且我也希望那些弃婴的父母多为社会着想,多为他人着想,珍惜来到你身边的每一个生命。
然而人间悲剧却在一幕幕上演着……
我要死了
虎毒不吃子。可是,在青海大通回族土族自治县某乡,却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件:7岁幼女王锦莲惨死于亲生母亲的暴虐之中。
小绵莲无论是在被暴虐致死的那一刻,或是在此之前,她那如羊羔般怯懦的眼神中,满是乞怜和渴望。她渴望看到将她带到这个人世间的母亲的微笑,那怕是一丝的微笑。她至死也不明白,自己小小的人儿为什么那么令人讨厌,不逗父母喜欢。她也不知道,母亲在每次毒打她的过程中,是否含有变态的报复心理,恨她是女娃,给她带来的灾难。她更不会明白,生男生女在一上家庭中起到举足轻重的离、合作用。更何况,从没给过笑脸于她的父母亲在她来到人间之前就是恩恩怨怨地过日子。而王锦莲的降生并没给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带来好的转机。似乎从某种意义上讲,反而加重了战火——因为她是女孩。在一煤矿做临时工的父亲根本不顾家庭生活的困难,上班三上三不上,随心所欲。稍有不顺心的事,就将气撒在妻子、女儿的身上,不打即骂。要是村邻有人看不过去,出面劝道,他便歇斯底里吼叫:“我打我婆娘我娃儿,与你们有何干系?”不谙世事的王锦莲和母亲经常是鼻青脸肿难以见人.
1993年农历四月初九,王锦莲的母亲马玉花终于不堪忍受其丈夫的虐待,于当天黄昏时分带着女儿弃家而逃。当晚,东峡乡元敦子村一村民将其收留。马玉花对其谎称其夫在采金途中丧生。收留她的好心人相信了她讲的事实,便将马玉花介绍给28岁的、至今打着光棍的侄儿侯吉全。马玉花见过人后,半就半推地搬到了侯吉全家。
如果说马玉花由旧的婚姻中跳到露水丈夫的怀中使她尝到了新生活的甘甜,那么这种甘甜的生活对于王锦莲而言却是一种灾难。马玉花为了讨得后夫的欢心,珍惜寻到的所谓幸福生活,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夫唱妇随地如同凶神恶煞。
侯吉全一遇不高兴事,就拿王锦莲出气。有次,在外受了气,回家后对王锦莲大发雷霆,抬脚用坚硬的皮鞋后跟硬将王锦莲的左手中指指甲盖生生地跺掉了。王锦莲撕心裂肺的哭声并没使在一边观看的母亲动恻隐之心。更残酷的是亲生母亲为了讨好侯吉全,也拿起菜刀凶狠地砸掉了亲生女儿的另一个指甲盖。
孩了对灾难是不会有记忆的。王锦莲被砍掉指甲盖不久后,偷偷地拿了家中的两毛钱,这下她可为自己闯下了大祸。被发现后,侯吉全大打出手,马玉花竟也撺掇侯“用烟头烫她!”红烟头在王锦莲稚嫩的肌肤上滋滋作响,小锦莲的惨叫使马玉花更是丧心病狂,她从侯吉全手中接过燃烧着的香烟,猛吸一口后,向亲生女儿的胸部、腹部、脸部烙去。
1994年3月21日,是从未感受过父母之爱的王锦莲灭顶之灾的日子。这天晚饭后,历来对王锦莲左看不顺眼右看不顺眼的侯吉全,借口王锦莲将刚穿上的新鞋弄脏了,便厉声吼叫着要王锦莲自己将衣服全部脱光。当小锦莲将衣服全部脱光,恐惧地刚躺进被褥时,侯吉全拿来扫帚条,拖拉机传送带,掀开被褥,辟头盖脸狠命抽打起来。当赤身裸体的7岁幼女王锦莲在萧瑟的北风中跪在地上,哭着苦苦哀求:“爸妈,别打了,别打了,下次我不敢……”时,也挽不回继父和母亲的良知,侯吉全打累了,母亲马玉花接着打。王锦莲就这样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和继父毒打致死。她弥留给人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死了……”
小锦莲死了。她是死在亲生母亲高高举起的毒鞭下,她的死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样的思索呢?
她等待着良知的回归
24岁的红红,是北京插队知识青年遗落在陕北黄土高原的种子。24年的寻母梦,她从未间断过。亲爱的读者看看这位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孩子向北京发出的呼唤信后,一定会为她掬一把同情泪。她的信摘录如下:
亲爱的爸爸:
让女儿这样称呼您吧。我是您的女儿,但是我从来没见过您。您也许无法想象我的模样。因为我出世38天后,您和妈妈就把我寄养给了别人。现在我长这么大了,不但没有工作,就连一个农村户口都没有。人家都说我没有娘老子,我不信。没有娘老子怎能有我。您不就是我的父亲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找到您插队前生活的地方,我才有将这封信发出的勇气。我年龄不小了,由于我找不到您和妈妈,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无尽难言之苦。现在我连对象都谈不着。别人一打听到我是一个连爹娘都没有的孩子,就嫌弃我,就不同我继续交往……我哭的泪比别人的尿还多。24岁正是令人羡慕的豆蔻年华,而我却整日破帽遮颜地打发日子,饱赏了这个冷暖世界的凄风苦雨的吹打,听惯了本不该我听的污言秽语;受尽了不应我承受的白眼。多少次我在别人指指划划的场面中灰溜溜地逃走;多少次我在人们的讥讽中悄然溜走……晚上常梦见你们来接我,仿佛看见您坐着的小车来到我们村口,当我走近您时,梦却醒了。好容易醒的梦啊!
爸爸,我并不责怪您和妈妈,我能理解您们。当年在您们背景离乡孤苦无依的插队生活中,为了使无望而凄苦的心灵得到些许的慰藉,你们有了我这个苦命的孩子……
真是苦藤结了个苦瓜瓜,苦妈妈生了个苦娃娃。村里人告诉我,当年你们有了我后,你们难以承受道德和政治的双重压力和人们的耻笑,领导的审查及无休止的检讨,万般无奈下,你们只好将我送人……爸妈,不管你们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将我丢弃,我不怪你们,毕竟我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啊!
爸、妈,你们来接我吧。还我一个做你们女儿的权力!我等着,时时刻刻等着……
你们24年前寄养在陕北的女儿
红红
1993年9月11日
这个出生38天就被父母亲遗弃在大西北的女孩子,依然顽强地、更是孤独地独立在陕北的黄土高原天天向北京呼唤着,守望着,守望着一个良知的回归……
我不恨他们
今天上午,天气阴沉沉的,气温骤降,冬雨霏霏。是否继续外出采访,我很犹豫。加上近几天,胃一直隐隐作痛,真不想出门。但是我的个性,素来不允许自己随意改变计划。
吃过三九胃泰后,我出门了。迎着初冬的冷雨前往某酒店。我所要采访的B女孩在那儿打工。
B女孩,幼时因父母离异无人抚养,被福利院收养至今。B女孩现已初中毕业,暂时没安排工作。据福利院院长介绍,B女孩现已出落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人是聪明漂亮,就是学习成绩不好。也有些任性,有强烈的抵触情绪。听了院长的一席话,说不上为什么,我特别想同这女孩聊聊……
可是,万没想到的是,竟是让我扑了空。我由该酒店的一楼找起,一直找到6楼,也没寻着B女孩的踪影。酒店由服务员到经理,都像是统一了口径似的告诉我一个无情的事实:本酒店压根就没来过一个叫B的女孩。说得肯定又肯定不容置疑。这对我而言,当然是一个失望而沉重的事情了。
心情沉重的我不禁在心中呼唤着B女孩的名字,B、你在哪儿呢?世事之繁杂,你一个对生活,对世事还没有足够的承受力和辩别力的独身女孩子,为何要躲避、欺骗养育你并给你温暖的福利院中的伯伯、阿姨们呢?你为何不告诉他们,你真实的去向?养育你成长的“家”虽然贫穷,那毕竟是你的家啊!
我不无遗憾地离开了酒店。
B女孩没能找到,这是我无可挽回的遗憾。我揣着与来时完全不一样的沉重心情,踩着单车向某院校奔去。途中,我真想冬日的雨再大一点、再大一点,将我的头将我的脸淋湿……
我要采访的另一个女孩Z,也是初中刚毕业。据说她现在在我即将要去的那所学校的食堂打工。有了第一次的扑空,此时,我就为能否如愿地找到Z女孩而忐忑起来。
Z女孩倒是好找多了。到了学院后,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她。当我打听到她时,她正同几个姑娘围着一张简陋的桌子吃午饭。我对老板打了声招呼,便将Z女孩带出了学生食堂。我们就站在校院内的一个花坛边交谈起来。此时的天气已是小雨转阴。
Z女孩个子不很高,是属内向型的那种女孩,她给人最突出的感觉,就是出奇的平静。在交谈的过程中,她自始至终都显得极其平静。她的平静,完全超出了她的年龄。16岁正是人生的花季,Z女孩何以过早地逝去了本应属于她的花季的盎盎生机呢?当我以不可思议的口气提出这样的疑问时,Z女孩的回答更加令我惊讶。她说:“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事值得我喜值得我忧的。我的心中,我的感情中,从来就是很平静,说平淡、冷漠也可以。”这不应该是一个16岁的孩子应有的感情和思维模式啊!
不过,在我们的交谈过程中,Z女孩几次都是泪水莹莹地垂下头。我感觉到,在她平静的表层下面,蕴藏着一颗压抑着的活崩乱跳的少女的心。那颗心在渴望、在需要。这是大自然赋予她的权力。她在渴望在需要人世间最为美好无私的爱——母爱。毕竟她年仅只16岁啊,人生的序幕才刚刚拉开。不幸的是母亲对于她、她对于母亲,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情结。母亲,在Z女孩的心目中,只是她学过的语言中的一个理念性的单词而已。事实真是如此吗?下面是我如实地记录下的Z女孩的一段自述:
“我不晓得我的家在哪儿,我出世只几天就被父母亲抛弃了。代养我的婆婆告诉我说,她由福利院将我抱到她家时,脐带都没掉。我不晓得我父母亲是啥模样,我更不晓得父母的爱是啥滋味儿。她们虽然狠心将我给丢了,但我不恨她们。不过,现在要我认他们,我也不会同他们相认。为什么?就为当初他们将我抛弃。这是我永生永世也不能原谅的。
我希望有一个温暖的家,希望有一个女人让我叫她妈妈,希望自己能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在父母亲的身边撒娇,让我感受一下做女儿的幸福。可是,这一切都是我想就能想得到的么?其实,母亲这个形象在我心中很空洞。如果有个姐姐或妹妹来认我,我还是蛮想同他们相认的。我很想自己有个亲生的姐妹,遇到难事时,有个商量处。
“据别人说,我们家挺穷,孩子很多。我想我们家一定是很穷,父母亲才将我抛弃。这也许就是我不能恨他们的唯一理由。他们有他们的苦处,要是留下我,苦处、难处就会更多。
有父母亲、有家的孩子都盼着过年,我不盼。一到过年,独自一人,孤孤单单的好可怜,好令人伤心。听到外面阵阵的爆竹声,我就想象着别人家的孩子穿着崭新的衣服,围坐在父母亲身旁,欢欢喜喜吃年饭的情景,就要哭好长时间。不过当着人的面,我从不掉泪。有一年过年,我们班有个同学把我带到他们家去吃年饭,她父母亲对我特别好,我好感动啊、好幸福。这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一餐年夜饭。
我想,我的学习成绩不好,与没有父母之爱有着直接的关系。刚懂事的时候,我想过要好好读书,挣口气做人。后来就不这么想了。总觉得像我们这种连父母都不愿要的孩子,将来会有多大作为呢?尤其是同学们经常戳戳点点地说我是孤儿院养大的孤儿,对我刺激很大,也很伤我的自尊心。越是长大了,越是自卑。其实我很想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同他们交朋友,可是他们总是对我爱理不理的。有时我找着他们讲话,他们总是对我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从此,我的心就慢慢地冷了。我对他们好,他们总是对我冷冰冰的有什么意思呢?现在毕业了,我要是在街上碰到同学,我们都不讲话,就像谁也不认识谁似的。
“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可这不是我的错啦!生活为什么偏偏就要我承受这些我不该承受的冷眼、冷面和痛苦呢?孤儿就比别人短一截,该受歧视吗?有些事情我真是弄不明白。
我在这儿是做临时工。又快过年了,我想买身新衣服,自己挣点钱为国家减轻一点负担。开始,我想出来打工,又不敢对院长讲。我怕我出来打工后,福利院以后就不管我了,不要我回去。其实我瞎担心了一场。其实院长很同意我们出来打工的。当我那天将我想外出打工的想法对院长讲了后,院长很支持。院长还告诉我,在我外出打工的时候,福利院每月给我的补助还是一分钱也不会少地给我。现在我在这个学校的集体宿舍住。因为每天早上4点30分就要起床干活。在福利院住着不方便。……哦,福利院那边,我随时都可以回去住(Z女孩说这句话的神态,很令人感动,那是真诚地将福利院当作自己的家才会有的神态。她怕没人管啊)。这儿的工作比较辛苦,可我乐意干,每月工资130元,到过年,我可挣260元钱,买一套衣服还有多的。
“哦,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将来有一份好的工作。当然也想过成家。如果以后我成家了,我会很好地珍惜家庭生活的。
“我在外面,从来不说自己是孤儿,更怕别人说我是孤儿。这儿的人,谁都不知道我是孤儿,要是他们知道了我就马上走。
“我总是在想,我妈妈肯定是死了。因为有一年我生病,头痛得历害,吃药打针都不见好,有一天,代养我的婆婆(这位老人后来死了,Z女孩就又回到了福利院)将一枚鸡蛋放在她的手掌心说‘你要是妮她妈,你就立起来。’哎,鸡蛋真的立了起来,我的头疼立刻就好了,我记得,我的病好了后,就去看了一场电影。我想,这一定是我妈妈在记着我,她来看我……”
z女孩讲到这儿,眼里噙满泪花,低垂下头。
勿庸置疑,这是她在用一颗善良而渴望的心,虚幻地丰满、修正着她不曾见面的母亲的形象。如果这位母亲还在人世,如果这位母亲能看到你女儿带血泪的自述,你的心能平静吗?你的灵魂能自安吗?
她望着我……
在联城大队小学一年级教室里,有个叫福英的8岁小女孩,坐在30多名学生中间,朗朗地读着课文。休课铃响了,她同小伙伴们蜂拥着向教室外的操场跑去。接着她同小伙伴在操场上玩开了丢手绢的游戏。玩得很开心,玩得很童年。以至张婆婆隔窗大声地叫她,她都没听见……
这是1994年11月21日下午。这一天对小福英不会留下任何记忆的痕迹,如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生身父母是什么模样般。而对我,却是一种刻骨名心的记忆了。
福英是联城大队社员张运兰婆婆代福利院抚养的6个弃婴之一。现在在某中学读书的M女孩就是张婆婆一手拉扯大的,是代福利院抚养的第一个弃婴。
1981年,家境贫困的张运兰为了挣钱养家糊口,除了种种蔬菜外,农闲还到外打零工。有一天,她女儿回来告诉她:“听别人讲代福利院养弃婴每月可有22元的代养费,妈你去式试,别在外面风吹雨打地做临工了。”那个时候的22元钱,对一个家农民家庭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很诱人的数目,而且是月月都有钱进。思谋片刻后,张婆婆真的就到福利院去包回了一个不足半月的弃婴。可是一月下来,一算账,不仅没落下一分钱,反而贴进了自家的、本是为数不多的钱。没钱买奶粉,买白糖,卖自家的鸡蛋、鸭蛋。22元钱的代养费,不仅没使家庭经济宽裕,反而更趋拮据。怎么办?将孩了退回去,张婆婆于心不忍。张婆婆说:“养个猪,养个狗,我对他们也有感情,要是丢了,全家急着到处找。何况是个孩了哩。我因为赚不了钱而将孩了退回去,那还算是个人吗?我实在是可怜这些没爸没妈的孩了。赔我也认了。”张婆婆就这样一代养就是十多年。
在十多年中,张婆婆代养了9个弃婴。3个健全的被没孩了的家庭领走。现在抚养的6个孤儿中就有4个是残疾。这6个孩了没有一个身世来历明确。更不知到底是何地人氏。她们都叫张运兰叫婆婆,叫张运兰的儿子、媳妇叫爸爸、妈妈。一个个嘴甭提有多甜。长大了的,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张婆婆的亲生骨肉。不懂事的,就认为自己是张婆婆家族的当然成员,一个劲地调皮。8岁的福英在同学们第一次喊她“孤儿”时,便跑回家,扯着婆婆的衣襟问:“婆婆,婆婆,同学们为么事说我是孤儿,孤儿是么意思?”张婆婆心里发酸,脸上却笑着说:“伢,这是他们在瞎说,以后他们喊你是孤儿,你也喊他们是孤儿。”
张运兰自己有2男2女,并且都成家立业,儿女们待她也不错。尤其是小姑娘,还帮她照顾这6个孤儿。这6个孩子中,比较起来,张运兰更喜欢一个叫五的女婴(顺着代养的弃婴排行老五,暂没取学名)。五今年3岁。张婆婆准备将她长期留在身边。她说:”我为这些孩子们,耗费了全部精力,从来也不能到哪儿去走动一下,上个街都难。根本没时间照顾自己的亲孙子们,我对他们有愧。我不管自己的亲孙子,是我觉得他们有自己的亲生父母爱他们。像福英他们,我要是不管,就硬是放不下心。我现在对自己儿媳,孙子们没有么贡献,以后老了,不能动了,有个三病两疼的,我也不好意思叫他们。我把五留在身边,以后好有个照应。这是我的一个私心,不晓得对不对。“张婆婆讲得就是这么坦诚,实在。这是她的难处,生活就是这么实实在在地对待着每一个人。
正在我们谈着的时候,联城小学的休课铃响了。张婆婆起身向对着操场的窗口走去,大声地叫着:“福英,福英,过来过来。”(因为我说要看看福英)。我也走到窗前,就站在张婆婆的身边。福英站在远处,望了望我们,不肯过来。张婆婆说她怕别人将她带走。说完,张婆婆绕到操场,将福英抱了过来。
我将羞怯的福英拉进怀中,抚摸着她的头问:“福英,想妈妈吗?”她低着头,不吭声。“你愿要妈妈,还是要婆婆?”我又问。“要婆婆。”这次她回答得又快又干脆。我说:“我是你妈妈,是来接你回去的。你愿回去吗?”小福英抬起头用怀疑的眼光望着我。我诚恳地说:“是的,福英,你是我女儿,我来向你承认错误的,当初不该丢你,现在你跟妈妈回去好吗?”小福英略偏着头,用审视的目光看了我好一会儿后,说;“那我还没放学哩。”这个从未见过母亲,不知母亲何许面目的孩了,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一个陌生女人对她善意的欺骗。
福英,你可是在幼小的心灵中一直在寻找你梦中的妈妈吗?
上课铃声响了,小福英向教室跑去。经过那窗户时,她要比她大一些的同学将她抱起来。她的小手紧紧抓住窗寸,望着我,久久不愿离去……
我流泪的……
通过几天的采访,我的心始终沉甸甸的。不断,不断有人告诉我,在那儿,那儿又发现弃婴。孩子们喑哑的啼哭声随着一阵阵萧瑟的北风吹来,盘旋于我的脑际,挥之不散。我不禁要问,那些弃婴的父母,你们为人父母,为何不承担这份本属你们承担的责任呢?
又一天的下午,冬雨依然在下,所不同的是比前几天下得更大了些。我根据朋友为我提供的线索,骑着单车向城郊某村踩去。当我好不容易找到那对千真万确遗弃过一女婴的夫妇时,他们矢口否认这一事实。不过,我还是从他们强硬的态度中,看到了他们掩饰不住的惊虚和惶恐。当我找到他们并对他们解释说,我采访他们并无恶意时,他们依然拒绝采访。只是态度不再那么强硬。而且那男人还低声嘀咕:“那个敢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哟。”很显然,他们心中的防线在动摇。面对他们的惶惑,我不知说些什么好。其实他们矢口否认的本身就在证实着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谁都知道——弃婴是法不容天理难容的罪孽!可是,他们为何仍要去撞这禁区呢?
有一弃婴的母亲说:”不丢她,我也难活啦。“这位不愿吐露真实姓名的母亲,那天对我讲起她的遭遇时,泣不成声。她说:”对天发誓,对我的孩了,我想都没想过会有一天将她丢弃。可是不将她丢弃,我自己也难活下去呀。我最后狠心地想,如其母女俩在一起受苦受难,还不如放女儿一条生路。我现在的丈夫不是我的原配。我以前的丈夫在我怀上被我丢弃的孩子才五个月时,就从建筑工地上的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了,后来我就改嫁到这个男人名下。开始,他对我还可以,就是见不得倩倩,也不准我对倩倩好。在一起过日子,少不了有个争吵。开始他只是瞎骂我,后来就动手打我,每次打我时,也打倩倩,我们母女俩成了他的出气筒。唉,我想自己是命苦,拖带着孩子也受苦。我抱着孩子在没人的时候,不晓得哭了多少回。想来想去,让孩子有条生路吧,将她丢在城里,要是碰上个好心人,她不就好了吗。在这儿,她的后爸总有一天会把她整死。“
当我问她:”可她毕竟是你亲生骨肉呵,你在丢她的时候,就忍心吗?“她低垂下头,刚刚平静了的情绪似又激动了起来。她说:“我当然是心里疼。”说完泪止不住地流。
我望着这个悲痛中的女人,陷入到一种思索的困惑之中……望着屋外的冬雨,我也流泪了,为那些无辜的孩子过早地领略人间的苦难,也为眼前这个正在悲痛中的女人的不幸……
章家的明珠……
上午十点多钟,我正在家赶稿子,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一位热心的社会工作者打来的。在电话中,他给我提供了一信息,说是某机关单位有一姓章的人家,拾得一弃婴,已有好几年了。这小孩在章家生活得不错,他问我对此是否感兴趣。我想这不仅仅是感兴趣的问题,而是必须要去看看。当即我与这位热心的社会工作者约定下午3点钟前往章家采访。
下午3点,我们准时到了章家。
章姓老人是位已经离休的南下老干部,老伴姓周,也是北方人。这两位老人的善良和纯朴溢于言表。简单的寒暄之后,我将话题引入了正题 。周婆婆对我讲起了她们家贝贝的故事。
“1995年正月的一天,我出外走亲戚,刚出门没走多远,就见有一群人围在一棵树旁边看什么。当时,我出于好奇,也凑了过去。一看,哎呀,真可怜,原来是一个被丢弃的婴儿。孩子是用一个破纸盒子装着,面上盖了块破絮片;围观的人都你掀一下我掀一下那块破棉絮看。那时正是正月啦,冷得很。这样下去,孩子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冻死的。说不上为啥,我看着这孩子,脚就挪不开步,也就不想啥后果,拔开人群,抱起孩子就走。我先将孩子抱到医院去,经医生检查,这孩子一切都很正常 ,这我才放心地将孩子抱回了家。
“孩子抱回家后,打开裹着她的棉絮片一看,可脏了,肚脐带都没剪掉,肚脐周围都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耳后根和腋下都还有干枯了的血水、污垢。我就恨丢这孩子的父母啦,他们还算是人吗?我用热水将孩子的身上慢慢擦洗干净后,将孙子们的衣服给他穿上,孩子立马就变样了。我决定留下来,我儿子也同意留下来,儿媳当时有些想不通,不大愿意留下这孩子。孙子跪下哭着说:‘妈妈你真狼心狗肺,奶奶把妹妹捡回来你不要,那我也不要你。再也不喊你妈妈。’儿媳被孙子一哭闹,心也软了,也同意收养这孩子。现在儿媳也喜欢这孩子得很。小贝贝一直放在我这养着,生活费由贝贝的爸妈给。
“贝贝的名字是我孙子给取的,他说他叫宝宝,她叫贝贝,宝宝永远和贝贝好。
贝贝最怕别人说她是捡来的。有一次,我家的一个亲戚来我这儿玩,他望着贝贝,很是羡慕地对我说:‘你真有福气,捡来的孩子也是这样讨人喜欢。’正在一边玩的贝贝听了这话后,就再也不理他了。你说这小妞精怪不精怪。
“我自己有四个孩子,儿孙满堂。街坊邻居们都说我傻,为别人养孩子图啥哩。我说我啥都不图,就觉得这个孩子可怜。现在我不敢去看被人丢了的孩子,一看就不忍心离开,抱回来又养不起。
“你别看她小小人儿,可精着哩。有一天,她跟着电视里面唱《世界只有妈妈好》的歌,我就对她说:‘贝贝,你看世上只有妈妈好,你应该到你妈妈(周家儿媳)那儿去才好,要不奶奶以后死了,就没人跟你玩了。’嗬,小家伙听了这话,暗暗地哭哩。
“我们全家可疼她。满院子的人都爱她爱得不得了。贝贝现在3岁了,奶粉啦、麦乳精啦什么的,从来没断过。几个姑姑给她织各式各样的毛衣、毛裤,做各种各样的衣服,穿都穿不完。
周奶奶的老伴老章头由房间拿出几大本影集出来让我看,并指着一个女孩的照片对我说:‘这就是贝贝,等会她就回来了。幼儿园5点10分放学,现在是四点过一点。等会我就去接她。’
几大本影集几乎全是贝贝的照片。自然风光照、单人照、人物特写、合影照等等。每一张合影照中都有贝贝。我很想挑一张章家的合影照配文发,可就是找不出来。因为章家的每一张合影照中除了不少贝贝外,总会不是少这个就是缺那个……看着几大本影集,我真是感叹颇多。我看着影集里面每一张笑得甜甜的小贝贝的照片,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虽然她失去了亲生父母亲的爱,但是她没有失去人间温暖,章家的每一个成员都视她为掌上明珠。
下午5点多钟,小贝贝被爷爷由幼儿园接回来了。在她的身上,我怎样也找不出被遗弃的痕迹——小贝贝是幸福的。
离开章家,已是华灯初上。爷爷奶奶牵着小贝贝将我送到路口。临分手,我蹲下身子,将贝贝搂进怀中,在她红朴朴的嫩脸上深深地亲吻着的同时,也在心中为所有的弃婴像贝贝这样有一个好的归宿默默地祈祷——愿天下的所有母亲爱每一个来到你身边的生命!
生命是无辜的,无辜的生命不容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