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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冉

#1  [转载] 文人还是雅士?

周泽雄:〖望文号脉之八〗文人还是雅士?

文章来源:http://yantan.org/bbs/viewthread.php?tid=89722

日常用语中,人们往往把“文人”与“雅士”并称,好像两者可以随意替换。其实,不是这么回事。

文人不必是雅士,雅士也不必是文人。不过,在本文中,我得把雅士限定在文人范围内,如俞伯牙和钟子期等人,就割爱了。判断文人还是雅士,我们通常依赖感觉,笔者不才,愿临时弄出一个标准,聊以应急。粗放的标准是:看作者的笔墨重心和叙述旨趣,是围绕着社会人生,还是缭绕着风景器物。作者满足于在器物中寻找乐趣并映射自我,多半就是一枚雅士;假如他致力于描摹人生世道,哪怕同时也在字里行间显出博雅情趣,如曹雪芹,我们仍得视他为文人。这就是说,文人与雅士的泾渭,不在于对器物的熟稔,而在于对器物的热衷。

若把标准细化,还能从器物的属性上判断。比如,中国文人的书房里往往陈列着文房四宝,而歌德的书房里陈列着头盖骨,区别在于,后者并非一种雅玩清供,而是一种实验对象——据说,人类的颚间骨,就是歌德率先发现的。因此,但凡具有学术旨趣的玩索器物,就非关风雅了,雅士之耽于器物,必须出自审美,或出于风度、修养上的考虑;借助对这些器物的把玩,他还试图提升自己的魅力指数。

文人写作,志在表达对人生世态的体认,雅士弄笔,则专注于器物本身,其间挥发出的种种寓意,往往意在打造作者的风雅脱俗。摩挲雅士文字,我们甚至会有把它装裱起来的念头,面对文人作品,我们则无此念。我无意讥讽雅士,做雅士也需要能耐,雅士一族对于丰富读者的人生意趣,功不可没。但我也得承认,真正伟大的文人,不会怡然满足于以雅士面目示人,哪怕他的书房陈设更多,像聂鲁达那样,超过一万五千种。

我喜欢天生的雅士,也理解由俗返雅、由世返空的种种行为,不过,那些原本具有入世气质或战士品格的人,一旦趋于风雅,我也会觉得突兀,甚至隐生痛感。从摩挲碑帖里走出战士人生的鲁迅,令人钦佩,假如次序颠倒呢?像《棋王》的作者阿城,文风由文人而雅士,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水到渠成,非如此不足以显示他的艺术轨迹。但是,设若王小波健在,那枝写过猪中独行侠的健笔,莞尔一变,改叙起碑帖源流、版本同异来,你是否会“格登”一下?至于聪明过人的王蒙先生,一俟老之将至即袖起双手,峨冠博带地着手从《红楼梦》和孔孟老庄里讨生活、玩情趣,大概没几个人会“格登”的。这类经典古籍原本就有精神养老院的功能,专供老来颓唐的中国文人,领取精神养老金。中国文人的雅士情结,说起来也是一种无甚新意的传统,就像叶落归根之于老年华侨那样。

最近阅读北岛先生随笔集《青灯》,我忐忑地感到,似乎很难判定作者到底算雅士还是文人了。两头都有,两头又都不充分。对于自己以朗诵诗为主要特征的国际漫游,他过于言之津津了,而其中真正属于诗人的心得感慨,往往难得一见。他告诉我们,“国际诗歌界是个大家庭小圈子,走亲串户,低头不见抬头见”,即使生活中的北岛更多地只是呆在美国一个宁静小镇教书,文字里的北岛却整天在这个小圈子里穿梭奔忙,向世界各地具有慈善性质的听众,朗诵作品。这类“朗诵似乎是一种集体猜谜活动,听众鼓掌,则表示他们全都猜中”,偶尔,如北岛嘲讽的那样,一只狗成了诗人“最忠实的听众”,因为当诗人朗诵时,“一只小黑狗突然激动不已,狂吠着穿过广场”。北岛感叹道:“在电闪雷鸣的音乐间隙,诗人们轮流蹿上台念诗,如炮火中的蚊子。这多少反映了诗歌在今天的处境。”尽管如此,他仍然以优游潺潺的从容,向读者讲述了大量类似的诗歌走穴,包括自己如何先接受、后拒绝一名女记者的采访,她问北岛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北岛有一支冷静、克制且不乏睿智的笔,唯其如此,加以对他流亡者身份的注重,我很难对他不抱有更高期待。萨义德曾把知识分子设定为“圈外人的模式”,并坚信,该模式“最能以流亡的情况加以解说”;阿多诺认为,“对于一个不再有故乡的人来说,写作成为居住之地。”北岛承认,“我其实也是个街头艺人,区别在于他们卖的是技艺,我卖的是乡愁。”实际上,我并没有看到北岛卖出太多的“乡愁”,他把自己藏匿太深了,以至我难以判断,他到底依旧踩定着文人立场,还是正三心两意地打算归顺为一名雅士。当然,我依旧可以从北岛文字里读到些入世笔墨,惜乎从比例上看,它们更像是几株充作点缀的插花。

我的困惑里确实含着苛求,好在就我而言,苛求与其说是一种批评,不如说是一种致敬。


2009-3-8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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