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转载] 顾城谢烨悲剧的反思
——婚外情酿成的悲剧
文 昕
(该文是我为《人生》杂志写的特约专稿,发表于该杂志2000年4月号)
顾城谢烨悲剧的反思
历史的尘埃渐渐埋没了人们当初乍听顾谢海外悲剧事件时的震惊,一切似乎已经归于平静。6年过去了,顾城的墓地上已是春复秋来,草木依稀。我竟然还是会时时被当年的往事所困扰,而由此引来的反思也使我不断地回顾起遥远的过去。
虽然在这个悲剧事件发生的当时,作为他们的朋友和知情人,我写了一本书《顾城绝命之迷》力图向世人讲清许多造成顾谢悲剧的真实原因,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重新反思这一事件,我依然心痛难忍──两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一去不复返,年幼的孩子成为了孤儿,一个好端端的家庭不复存在……
越往人性本身的深处探索,我越能清楚地感觉到人类自身的某些弱点,它们存在着,在每一个人的心底里悄悄潜伏着。顾谢的悲剧并不偶然,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可能犯和他们同样的错误。同时他们遇到的也是我们都有可能遇到的现实问题──在婚姻的过程里,如何面对婚外出现的另一份感情。
顾城,一位年轻的天才诗人,他的哲学思想以及他的才华影响了许多人;谢烨一个美丽善良才华出众的女人,身为顾城的妻子是她的骄傲和幸福。他们的婚姻一度为 文学圈里的人们羡慕、尊重,他们虽然清贫,但生活却充满浪漫甜蜜。然而,世事却如此难料,他们的婚姻竟以悲剧而告终,绝望的顾城打伤了自己的妻子,尔后自 挂于树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几小时以后,他曾经深爱过的妻子因抢救无效、死在奥克兰的一家医院里。而英儿,这位不顾一切闯入顾、谢婚姻并导致悲剧发生的女 孩,面对使料不及的一切该作何感想……
我还记得当年的“英儿”,一个将要离开校门的大学生,她样子单纯可爱,对爱情充满幻想,我和谢烨都很喜欢她。那时的谢烨是个无比幸福快乐的妻子,她对人生充满感激,因为她拥有一份令她沉醉的爱──她常说她和顾城的爱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她就总是不停的向我们周围的人讲述她的快乐,她的情感真诚自然,感染了她周围的每一个人,也深深感染了我,我那时把她和顾城的婚姻看成是崇高的理想境界。我和谢烨一见如故,而我们俩的友谊使英儿得以走进了这个家庭,英儿是我带到他们家里去的。每次和谢烨相约去他们家做客,我都会带上这个我们在一次诗会上遇到的小女孩儿。不久,英儿就告诉我,她在悄悄喜欢顾城,但她答应我她绝不把自己的感情说出去,她说她只会把这种真情埋藏在心底,我相信了她。
如果一切到此为止该多好,可是英儿没能兑现自己的承诺,她不仅说出了自己的感情,而且是当着谢烨的面!那年顾谢出国前去英儿家告别,英儿面对着将要“一去不复返”的顾城,一下子把一切都说了出来。英儿后来告诉我,她觉得再不说就晚了,没有机会了。当时她和顾城面对面地说着话,把谢烨几乎给忘了,后来她才想起:“在那种时候她怎么有心看杂志呢?”英儿对我说当时屋子里已经很暗,谢烨一直在“看杂志”,表情自然。
这就是顾谢的遗作《英儿》中所说的“在告别的最后一刹那确定了他们的恋情”。当时的顾城甚至于谢烨都被英儿的真情和大胆震动了,我也直到今天都不能不说这种爱的确是惊天动地,想来这种感情应该是巨大的真情,否则怎么可能无视人家妻子的存在、无视这位妻子一直是善待自己的朋友、而将自己的感情当着她的面一泻千里呢?!我时常对英儿当年介入别人家庭的方式,百思不得其解!当着妻子的面向人家的丈夫表达爱情,这究竟会是一种怎样的痴情、怎样的迷误?
年长日久,尘埃并不能阻挡我看到当年谢烨的失落和伤心,一个极端爱自己家庭的妻子多年来的骄傲自豪在一瞬间打碎了,这种感情上的失衡无疑种下了日后顾谢悲剧的种子,将他们的婚姻推向一个极端的状态。
这个遭遇外来情爱风暴扑袭的家庭,表面平静而内忧加剧,偏偏孩子在这个时候不期到来,初育幼儿的忙乱、谋生的艰难更增加了外患,当时他们已定居新西兰的激流岛,身心俱疲的谢烨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主动把英儿办到了新西兰。她也许已经太累太累了,但无论如何她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来解决自己的家庭问题,极端自尊的心理促使她用表面化的“高尚”,不留痕迹的掩盖了自己的失意。夸张的大度其实源于一时的过激和偏执,但谢烨却甘愿为此付出了完全不现实的代价。在妻的过份纵容之下,另一份感情得以堂煌登场。
我不禁要为此而遗憾,谢烨由自尊而自闭,自命的清高使她不能向亲友们求得帮助和精神上的支撑,她一错而再错。而此时的英儿已早不是当年的毕业生,她已经长大,并有了自己另外的际遇和另外的想法,正如我给她的公开信中所说“利用过自己青春的女孩儿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这不是难于原谅的过错。但你不该对着你的心说谎,既便是你可以对世人说谎。”
英儿后来不承认了自己对顾城的感情,在顾谢悲剧之后,她写了一本儿书《魂断激流岛》,在书中谢烨是虚伪的“宝姐姐”,顾城则是一贯热衷于暴力、极端自私的人,她自己却是一个可怜无辜的受害者,去新西兰之前爱的是另一个男人,称自己上岛后遭到了顾城的强暴、受到了谢烨的欺骗,因此她不能不控诉自己所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而这一切和她寄给我的一些信件的内容相去太远。在那些信中她一直是爱着顾城的,称他们“命里是一个”,要为顾城去死。从英儿出面控诉顾城的那一天起,我就对她的做法充满遗憾,对顾谢夫妇的逝去更加深深的感到惋惜。
我不想说自己对英儿这种前后变化的评价,我只说当年的上岛,没有谁可以绳捆索拿了英儿去,进入这个家庭是英儿自愿的,而在这个家庭中处于她所不耻的“妾”的地位,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也是她自愿的。从一开始的大胆陈情,到后来的做妾,这之中是否有着英儿书中所说的那样多受害,顾谢已永远沉默,我不想对此多加评价,我还是希望人们的心里多留一点美好、存在一点幻想。
谢烨是后悔了,在英儿上岛之后。她原来以为她真的可以不要她和顾城的生活了,她以为自己能够放手这个有苦有乐的家了,可是她发现了自己不能。但错了的事有些是人力所永远无法挽回的,她已经犯了大错,要改已是来不及了。
我另外想说这时的顾城,在他的心里这两个他生命中的女人是世上最完美的艺术珍品,无私而伟大。一个宽容大度,一个真纯痴情,而她们又“相处得象姐妹一样”,让他在这种状态下进行选择,实在是不可能。他们三个人其实已进入了一个最可怕的状态──他们在玩命。英儿不想这样下去,逼迫顾城“选择”,谢烨也认为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得有个了断。于是逼迫顾城离岛一年去德国创作,理由很充足:为了名也为了挣钱。目的却是明确的──借此赶走英儿。正如英儿自己书中所描述的那样,两个女人终于面对面的较量了,只是所用手法极端隐蔽和含蓄,不仅是顾城,相信有很多人都会对类似的情态难能明辨,但这正是悲剧的所在。
在这一回合里谢烨是胜了,她从形式上收回了妻子的权力,和丈夫一起去了德国,而无名无份的英儿被一个人孤独地扔在了岛上。英儿在这段痛苦的日子里终于看到了自己无望的未来,极端的爱已变成了极端的恨。应该说英儿为了发泻自己的悲愤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她匆匆将自己嫁给了一个“外国老头儿”并藏了起来,顾城亲口对我说过:“她在等我死!”在当时的顾城看来,自己是受到了英儿在感情上的欺骗和无情伤害,对发生在两个女性中的白热化争斗全无了解,认为英儿假装做崇拜自己的哲学思想,其实不然。极度的爱同时也是极度的痛恨使他生不如死,于是他到处寻找英儿向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他回国找到了对他们三人最知情的我,他曾明确的告诉我他要去死。我想他是要用他的死去同英儿的背叛抗争,但有一点他并没有说错,他说:“英儿是要赢我的死”。
谢烨本以为自己可以有机会在赶走英儿之后重新赢回旧时的生活,没想到英儿的离去使顾城失掉了理智。谢烨原本为了让顾城“认清”英儿的本质,鼓动顾城写一本忏悔的书,但这本书写下来却极大地伤害了她的感情,因为书是由顾城口述、谢烨用电脑打出的,书中的内容又一次的刺激了她受伤的心,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那时,只要有一个人说他爱我,我都会爱上他!”太巧的是此时的确出现了一个同情并“爱上了”谢烨的人,一个曾是顾谢共同的朋友的人,他的介入使这原本复杂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化。那时,顾城的《英儿》已基本杀青,顾城说写这书是一点儿点儿把心里的毒吐出来的过程,书写完了,他就看见了自己初恋时的妻子,看到了因婚外感情而丢失了的美好过去,看见了儿子木耳,他跑去找谢烨,告诉她自己的心又变好了,他想让妻子看看他们自己的生活。但是真的晚了!如果顾城的醒悟早在了写这部可悲的遗作《英儿》之前、如果此时的谢烨还坚守在他们旧日的感情里、如果没有那位最新介入于这一悲剧事件中的男士的出现,也许后面那震动世界的悲剧就不会发生!遗憾的是这只能是人心中美好的希望。而就是这位“及时出现”的男士,曾和谢烨一起买来了电击器和刀,谢烨还请了私家侦探,侦察到了英儿的下落,他们一直鼓动顾城去杀死英儿,直到他与谢烨的事情被发现为止。
至此,我真想说出我心中的遗憾,谢烨当初的爱到了这时已完全变成了极端的仇恨,在仇恨的驱使下,在无形的压力和新的爱情的召唤下,她的心已经变形,她的想法已经进入了一个非正常的状态,正如她自己所说:“我能承受他的死、不能承受他的活!”、“我的牺牲为精神付了,他不死我算什么?!”她要顾城兑现他自己在《英儿》一书中对谢烨的承诺:写完这本书就去死。
如顾城所说“我死就死吧,谁让我那么招人厌呢,可是等我死还有一个同谋。”在这种情势的逼迫之下,顾城初步的坚强起来,想咬牙同谢烨离婚,带着儿子木耳独自生活,但遭到了拒绝。为了离婚,顾城和谢烨从德国返回了激流岛。其实直到这时他们之间都还是有极大的机会避免后来的悲剧,如果当时谢烨的想法不是那样偏执,能够同意顾城的离婚请求,他们本来都有机会重新开始个自的生活,而由于谢烨在英儿问题上长年累月积蓄起来的委曲太深太厚,她已经变得失去了理智,她不要离婚、不要顾城继续活着,她只要顾城兑现死的承诺。
为此,谢烨先是准备悄悄带走顾城此时的精神支柱──儿子木耳,但被顾城及时发现,顾城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诚恳的要求谢烨同他办理离婚手续,而谢烨拖着不办。那位乃在德国的男士终于决定亲自出马,用他的上岛和他同谢烨的关系来“帮助”顾城兑现他的死。
我想在这里重申我在《顾城绝命之谜》一书中的一段话:我希望人们能从这一事件中,反省出人类的弱点和自身的残酷。任何不公正的态度和轻松而来的结论,都将是对真实的不负责任,而不负责任最直接的,是令历史蒙上灰尘。还有,那就是人的心灵。
悲剧终于不可避免。他们用最深刻的爱化做了不共戴天的恨,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我不想说“我遗憾……”,因为这么多年了,对朋友离去的思念不是一句遗憾就能溶化得开!顾城和谢烨走在了如此美好的年龄,他们的孩子,永远的失去了双亲,四位老人在失子之痛中苦渡残年……这份沉重,在我的心里经年累月却难以释怀。我除却对他们爱到极至、恨到极至感情的心痛,还有对促成这一悲剧的所有人和事的痛恨!
是到了反思这一悲剧的时候了!人们应该从这一事件之中了解并认识到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极端的爱造成了人间数不清的悲剧,同时也煅造了人类千百年来的自私和无情,如果我们不能自跋于此,不仅害己而且害人。
人活在世界上,原本是为了爱和寻找真爱,在真情真爱中让人的灵魂得到升华。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遇到这样的问题,要把握自己的心灵和情感,不要让爱的枝头结出仇恨的恶果、不要让自己的爱走向极端。爱,原本不是滩头阵地,不应当充满硝烟和战火。爱的本性应是高尚的,具有美好的牺牲精神。爱是顺其自然的,来不得强迫和手段。……逝去的不能挽回,而活在今天、明天的我们的确应当时常警醒自己,让我们的情和爱永保一片真纯的蓝天!
城、雷,今夜无眠,我想念你们……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向痛恨婚外情的原因!婚外情带走了我最好的朋友,十多年过去,这一页心痛的历史,依然是一道伤口,在心底里隐隐作痛……
城,我没有忘,只是不敢想……你的书《顾城之城》的鹤莲站长每版都寄我、还有顾乡姐,总会有越洋电话打来,我封闭着自己,我不看你的书,我也这样地告诉 她们……说真话,我想忘了这些事,我摄影、上网、做网站,我远离文学、我换了自己的朋友圈、甚至于换了爱好……我想忘……因为退回去,心会很痛……我一松 开手,你们就消失了……你寄信给我,远在天边,你们的信还在我手上,你们却突然永远地离开了……那是1993年10月8日、我最后一次参加北京作协的会 上,香山植物园,电台的美国之音播出了你们的出事的消息,朋友们全打呼机给我……那个会议刹时乱了、我在混乱之中一夜未眠,几位好朋友一起和我走到天 亮……从此,我再没有了你们……
城,我想忘了这些,真的很想忘记。有很久,我不写东西、不读文学的书,我不再当作家——那些对我已经没用……
这几天,你的诗,会忽然在我的心里翻上来,你的《墓床》……刚才我扫描你们的照片,我看到你最后给我寄来的照片,那上面还有印上了你手印的字迹:“愿你保存我”……刹那间的感觉是过去全回来了!
上月,乡姐给我电话,她问我是不是看了新出的你的书,我说:没。我不想看了,我想忘……那书是乡姐的心血,她一年一年、一日一日,她活在你的环境、你的 氛围里,她不能像我这样地逃走,我是真的逃走了,我跑出很远,我跟自己说:我不想!那是一道伤口,伤得很重。就象是我经历过的那次手术,让我永远不再是完 整无缺的一个人。乡姐心里一定想我能看、可是她理解和爱护地说:别看了,我也希望你别看了……城,我有歉疚,对乡姐,但对你没有。我能做的,全为你做了, 后来我也为雷做了,我知道她的感觉,我想我们还是好朋友,不管她和你发生了什么。英儿自我上网后,她不再利用网络说谎,我想我做完这件事,就可以跟自己 说:你可以忘却了!……
三年了,我呆在网上,但不去《顾城之城》,鹤莲在网上,我看到有她的身影,就很安心。我们很少说话。我在有意地淡忘文学,所以,我只摄影……可是,城,我直到今天都明白,我那么想忘,是因为我害怕回忆,因为我根本上就不可能忘……
你们走了13年了,城,真的有这么久吗?!13年,我经历了十年、用三年忘却……我很不成功……
我在心里背你的诗,《墓床》:
我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
松林中安放着我的愿望
下边有海,远看像水池
一点点跟着我的是下午的阳光
人时已尽,人世很长
我在中间应当休息
走过的人说树技低了
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
城,不管你们在哪里,我想,你应该知道,你们的墓碑一直在我心上……
老婆告诉我,有个女孩打电话给她同事,端着话筒直哭。她的一个朋友最近被丈夫杀了,丈夫事后也自杀。好端端一个家就这样没了。从爱上一个人,到杀掉这个人,这其间的距离,你知道有多远吗?
1979年,在上海到北京的列车上,谢烨邂逅了顾城。在后来寄给谢烨的信中,顾城写道:
晚上,所有的人都睡了,你在我旁边没有睡,我们是怎么开始谈话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你用清楚的北京话回答,眼睛又大又美,深深的像是梦幻的鱼群,鼻线和嘴角有一种金属的光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给你念起诗来,又说起电影又说起遥远的小时候的事。你看着我,回答我,每走一步都有回声。我完全忘记了刚刚几个小时之前我们还很陌生,甚至连一个礼貌的招呼都不能打。现在却能听着你的声音,穿过薄薄的世界走进你的声音,你的目光,走着却又不断回到此刻,我还在看你颈后的最淡的头发。
火车走着,进入早晨,太阳在海河上明晃晃升起来,我好象惊醒了,我站着,我知道此刻正在失去,再过一会儿你将成为永生的幻觉。你还在笑,我对你愤怒起来,我知道世界上有一个你活着,生长着比我更真实。
谢烨回信道:
你是个怪人,照我爸爸的说法也许是个骗子,你把地址塞在我手里,样子礼貌又满含怒气。为了能去找你,我想了好多理由,我沿着长长的长着白杨树的道路走,轻轻敲了你的门,开门的是你母亲,她好象已经知道了我,就那么注意地看我。你走出来,好象还没睡醒,黑纲笔直接放在口袋里。你不该同我谈哲学,因为衣服上的墨迹惹人发笑,我想提醒你,又发现别的口袋同样有许多墨水的颜色,才知道这是你的习惯。我给你留下地址,还挺傻地告诉你我走的日子,离开那天你去送我,我们什么都没说,我们知道这是开始而不是告别。
谢烨的母亲并没有看中这未来的女婿,当顾城专门从北京赶到上海向谢烨展开攻势时,他的痴心和率真,并未被未来的岳母接受。顾城为了追谢烨,做了个木箱,天天躺在她家门前。谢家认为他是神经病,据说后来还曾带他到精神病院求医。1979年到1983年,四年中顾城跑了六次上海。1983年8月5日,他们终于结婚了。
可就是在十年之后,新西兰荒凉的激流岛上,顾城留下了四封遗书。一封是给家人的:
爸妈姐:
人间的事总是多变的,关键是心地坦然。这岛极美,粉花碧木,想想你们要身体好,来一次多好呵。我一直在忙各种事,现在真想能在一起,忘了那些事。
人哪,多情多苦,无心无愁。天老不让我过日子,我只好写东西。现在创作达高峰,出口成章,也只是做事罢了。
我现在无奈了,英走了也罢,烨也私下与别人好,在岛上和一个小XX,在德国和一个叫陈XX的人。现在正在分家、离婚。她说要和陈生个娃娃。烨许多事一直瞒我。她好心、合理,亦有计划的(地)毁灭我的生活。我在木耳的事上伤了她心,后来我爱木耳要好好过,她也不许了。她的隐情被发现,我才大悟,为什么他们一直用英文写信通电话,当面骗我。英出事后,他们就一直等我自杀,或去杀英。他们安排得好呢,等我死他们好过日子,直到被发现后亦如此,奈何。
烨也好心救过我几次,但到她隐情处,她和陈就盼我死。
陈在德在饭店从小青那邦(帮)我买过电击器和刀,让我去杀英儿。他们安排的(得)好呢。
如此,我只有走了。
老顾乡知道很多烨的隐情。
我的手稿照片,由老顾乡清理、保存;房子遗产归木耳;稿费、《英》书稿拍卖的钱寄北京的给老妈妈养老;书中现金老顾乡用于办后事。不要太伤心,人生如此。
老妈妈万万要保重。老顾乡多尽心了。
顾城 Gu Cheng
有一封是给儿子的:
木耳:
你将来会读这些话,是你爸爸最后写给你的。我本来想写一本书,告诉你我为什么怕你、离开你、爱你。你妈妈要和别人走,她拆了这个家,在你爸爸悔过回头的时候,她跟了别人。
木耳,我今天最后去看你,当马给你骑,我们都开心。可是我哭了,因为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你,别怪你爸爸,他爱你、你妈妈,他不能没有这个家再活下去。
木耳,好孩,你的日子长呢,留给你的屋子里有你爸爸画的画,124号。你爸爸想和你妈妈和你住在那,但你妈妈拒绝。三木,我只有死了。愿你别太像我。
爸爸顾城
这几封遗书是1993年10月8日下午在出事现场被警察拾取,字迹缭乱,说明遗书是当时仓促写的。结合他遗书中所言,他是被逼上绝路的,他写遗书时还想着等会儿最后去看儿子木耳,并为之流泪。从遗书中还可看出,谢烨是将继续在世上的。否则顾城不会要求把照片手稿等由姐姐保管,更不用点明房子等归木耳。因为如果没有了谢烨,房子等必然是木耳的,手稿等当然由姐保管。看来事发突然,不知谢烨最后又带给他什么打击。顾城自尽前向姐姐顾乡说:“我把谢烨打了”,是有叫姐姐去救谢烨之意的。顾城离世后,谢烨被顾乡叫来的救护车又转直升飞机,越过海峡送入医院后,抢救数小时失败。
杀人是一朵荷花
杀了 就拿在手上
手是不能换的
杀和被杀都是一种禅
人生就是如此吗?
当我们身边,一个人为至亲至爱人所杀后,对凶手的道德谴责还有力吗?我们涌起的是深切的同悲之感。黑暗中深深的悲哀。那些取彼者也残酷地夺去了我们身上的珍贵的一部分。它动摇了我们生活的信念。恶变得更恶,只不过是让我们更加坚信善;而善变成了恶,却让我们心寒恐惧。不为别的,就因为,爱上了一个人,又杀害了那个人,这件事无情地剥夺了我们人生的真义。阿尔贝特・施佩尔,这位希特勒的生产部长,纳粹战犯,晚年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曾写道:
有一份我永远不会遗忘的证明材料,展示了一个向死亡走去的犹太人家庭:丈夫及其妻子儿女正走在通向死亡的路上。这张照片直到今天还历历在目。
在纽伦堡,我被判处二十年监禁。军事法庭的判决书,尽管不足以把历史事实概述无遗,但它毕竟力图构成一种罪责。这种处罚,尽管不足以低偿历史的罪责,但也曾结束过我的公民生活。与此相反,上述那种照片却剥夺了我的人生的真义。法庭的判决有期,这张照片的作用久长。
如今,我们也要背负这种罪责了。我们不能简单说杀人者不正常就了事,把杀人推到彼岸就了事。杀人就在我们心里。只要它还没化为一种自省的意识,一种悲悯,就不算对死人默哀了。只要我们朴素的道德还没牢固,在人性的泥塘里就还会再次出现杀人的荷花。爱情是突然的,死亡也是突然的,死亡正在和爱情比速度呢。
--几年前读过的,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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