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呼唤
　　　　　　　　　　　　　　　　•为　力•

　　
没有孩子之前，我们把假期尽力安排到遥远的异邦。当我望着怀中嗷嗷待哺的幼儿，才意识到我们一时半会儿是飞不动了。我的丈夫瑞于是建议去加拿大的北方，那里曾经是他童年的仙境，少年的天堂。

加拿大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居住在与美国相邻的边境范围内，称为加拿大的南方。可此国人迷恋北方，因为北方有金、木、水、火、土。金为矿产，木为森林，淡水储量世界第一，而人们到北方必点篝火，并以拥有一块北部乐土，为最大的欣慰与自豪。

在我居住的安大略省，北方被定义于多伦多以北两个小时的车程之外。从空气清洁的角度，北方在整个北美工业污染圈的外围。众多的湖泊像天女散下的花朵，是上一期冰川隐退后的痕迹。千姿百态，大的像五大湖一样浩瀚似海，小的像池塘一般芦苇丛丛，有深湖，浅湖，蓝湖、绿湖、清湖、浊湖，有的湖中遍布枯木，有的湖中栖满水鸟……湖边树林里，曲径通幽处，错落着私人的别墅木屋，各种组织的夏令营，商业的疗养所、度假村、退休城，当然还有印第安人保留地，省和国家的领地公园……

初来加拿大的时候，本地朋友们邀请我一起去北方休假，并向我介绍这是加拿大的风俗文化。车上顶着独木舟，里面载着帐篷睡袋，游泳衣、防晒霜、驱蚊剂、野餐具......各种物具挤在放了暑假的年轻人身后，把小汽车压得大气喘喘。去北方，让我们宿营去！

在汽艇后划水，满湖兜风。在独木舟上打闹，把对方推翻到水中。然后进行钓鱼比赛，败者吃胜者的烤鱼。晚间在篝火前弹吉他唱歌，居然唱出了美丽的极光。再激动得个个不能入眠，一伙人在星光下做黑暗中的徒步行走……

独木舟旅行的难度较大，绝对不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意境。但岸上有人家，水面有百鸟，动态中浏览山水画，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苦就苦在要经常扛着独木舟在水路之间走旱地，我的肩膀不够结实，每每在加拿大女生面前自愧不如。
　　　　在多伦多载上公公后，瑞一口气三个小时开到了沙湖度假村。村里有八间木屋，上有老下有小的我们不再住帐篷，订下的是三室一厅一卫的林中木屋。

无奈儿子停车醒后哇哇大哭，我只好径直把他抱到了湖边。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天空中五彩缤纷竞争，娥黄、橙红、蓝粉、绛紫，映照水面，波光潋滟，引诱我不禁赤脚走入水中。放眼而望，这是个长轴大约三公里的椭圆湖，岸边隐现着炊烟，湖面散布着船帆。儿子眼尖，比我先看到了水中的小鱼，觅食的白鹭。走来一位欢愉的男孩，自豪地展示给我们，他手中水桶里那几只刚捉到的小龙虾（ＣＲＡＹ　ＦＩＳＨ）。

第二天清晨，瑞匆匆起床去林中跑步。我把吃饱睡熟的幼儿交给公公，急急跳进独木舟，前进的目标是远方那对热恋中的潜鸟（ＬＯＯＮ）。下决心一定要把这北美最古老的美丽鸟类看个一清二楚，我鼓足干劲向前划去。

晨雾在水面上蒸腾，如此飘渺，仿若云间。我奋力划桨。水声哗啦，越划离幻境越近，于现实越远 ……

两只潜鸟斜眼瞪着我，皱着眉头嫌我讨厌。我仔细观察它们那流线的体形，雪白的前胸，羽毛上神奇有序的黑白斑点……潜鸟们被我看得发怵，居然争吵起来，打闹着飞向远方。

呆呆地望着它们飞走，默默感叹造物主的伟大。猛然想起幼儿会醒，公公必会手忙脚乱。我恋恋不舍离去，任曙光照耀，让微风吹拂，恍如回到少年时代，和伙伴们泛舟比赛在颐和园的昆明湖上……

北方的天气不好预测。忽然风起，天地变色，阴雨淋淋，混身凉透。我被骗上了车，号称去拜访一些神秘的处所。小路蜿蜒，两边湖泊不断。瑞和公公一惊一咋，原来他们在故地重游，身心早已回到三十年前。

想当年，夏天去北方度假，是他们这家多伦多人一年最重要的活动。可身为欧洲移民，不能像老加拿大人一样，拥有家族祖传的领地别墅。于是婆婆便在报纸上查广告，然后打电话寻找可租的木屋。到了北方后，他们又四处寻觅更好的处所。所以十几年下来，十几所小木屋中，留下了全家难忘的纪念。只是上大学后瑞不再对和父母一起休假感兴趣。公公和婆婆也迷上了阳光灿烂的墨西哥。所以，这北方对于他们父子俩，也是一别许多年了。

细雨中，逐渐现出了一湾被青山包围的碧绿湖，我们下车走向水边那独特的英伦建筑。敲门进屋，瑞愣住了：泰勒太太坐在同样的位置，打着桥牌，窗外有同样的蜂鸟（ＨＵＭＭＩＮＧＢＩＲＤ），湖中有同样的大雁（ＣＡＮＡＤＡ　ＧＥＥＳＥ）……不同的是泰勒先生已经去世，她的牌友们也和她一样，被时光赏赐了许多华发和面皱。

泰勒太太大叫着站起来，拍着瑞已经开始谢顶的脑袋：你怎么长来长去还是一张娃娃脸！
可娃娃脸不再是无忧少年，他娶了一位东方姑娘，有了一个混血的儿子，肩负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泰勒太太夸我的儿子俊俏，幼儿便冲她大笑哈哈。瑞和公公磨拳擦掌又想去垂钓。正是在此地，丈夫曾经第一次钓到了一尾五磅重的鳟鱼（ＴＲＯＵＴ）。

回到车里，俩人又激动地谈起了那迷路的往事。一日，十三岁的丈夫手握季节猎人泰勒先生所绘的地图，一心要去寻找那水獭出没的湖泊。公公不放心便陪他前行。一路上，他引诱着公公不停地向前走，号称看到亮光，听到鸟声，水獭湖就在前方。

在林中不断地打转，他们才确认迷失了方向，公公只好决定在一片开阔地的边缘，点火过夜。两个人抖抖地坐了一夜，听野兽作响，望天上流星，清晨五点钟是最寒冷的时刻，父子俩在篝火旁紧紧依偎在一起，温暖着对方……

第二天，他们终于找到原路归来，却发现所有的人都在沉睡。原来，泰勒先生昨晚带人找寻他们失败，不愿看着婆婆难过哭泣，便带领人们狂吃痛饮起来，致使大家醉卧天明。

回忆使瑞更加兴奋，他还要带我去一处更特殊的地点。

我们上坡下坡，土路上大洼小坑，树枝在车前不断地挡路，远处传来凄厉的嚎叫声。这里没有人烟，连电线杆也消失了，静静地只有自然。

湖中有一耸立的小岛，湖边有众多招摇的柳树。这块靠湖的美丽土地，三十五年前，曾是公公和婆婆争论的焦点。公公要买下来造个别墅，婆婆不同意，她宁可每年在不同的地点，租不同的木屋。

我点头，到今天我还是和从未谋面的婆婆所见相同。世界之大到处都是我家。我不愿拥有太多的东西，更不愿在荒郊野岭为拥有这块处女地而负担重重。

从那时开始，我们便年年都去北方，而且认准了沙湖度假村，因为这里太适合两个幼小的儿子。硕大的游乐场上有秋千、滑梯、压板，蓝球架、排球网、足球门齐全，孩子们寂寞了，还可以和新结识的伙伴们一起放风筝。

天气晴朗，把两个儿子往湖边一放，他们便建城堡、捉小鱼、拾蛤蜊、在水中扑腾。林间小道上，他们能发现野生的蓝莓、红莓、草莓，贪婪地吃个没完。河边小桥旁，他们会捉蜻蜓、扑蝴蝶、追青蛙、戏弄小金花鼠……

孩子们在北方爱上了钓鱼，情愿早上六点起床陪爸爸在晨光中垂钓。一个湖一个湖地试探，他们在找寻最中意的地点。

丈夫不仅贪婪钓鱼，连海鸥也敢钓。一日，我们在湖中心汽艇上垂钓。失去耐心，我带领两个儿子往水中扔撒饼干屑，试图引鱼至此。不想招来了大群海鸥。它们兴奋地盘旋，大声地鸣叫，奋勇地抢吃湖面上的干粮。我们三人大笑，丈夫照钓不顾，鱼线一甩，钓住了一只飞翔中的海鸥。这种情景谁也没有见过，一时间人和海鸥都不知所措。就在海鸥挣脱鱼钩的同时，丈夫割断了鱼线，所有的生灵一起大舒了口气。

我是个喜欢吃鱼，不愿做鱼，厌恶清理鱼的人。好在我木屋的邻居，教给了我北方人收拾鱼的好方法：既不开膛，也不刮鳞。只需用刀，片出中间的两片鱼肉，沾上炸鱼粉，在干柴上的油锅里一炸，那鱼的味道，太好！

我也献出了我的手艺。将儿子们从湖底捞出的蛤蜊用盐水泡一天吐沙，热水煮将蛤肉脱出。辣椒、生姜、酱油、米醋，配上林中挖来的野香葱，回锅将蛤肉一爆，倒在雪白的中国米饭上。我的新朋友吃得先叫好，然后默然，原来蛤肉中还有残余的沙子，遗憾……

傍晚来临，经常看到度假村主人满面笑容，拿着餐馆里的剩鱼剩肉去他的领地，喂他豢养的黑熊们，两个孩子便吵着要去垃圾站与熊再次约会。果然，几辆车已在我们之前赶到，指给了我们正在垃圾堆中觅食的几只大熊。有人大叫，原来三只小熊跟在妈妈身后姗姗而来，它们憨憨地在垃圾上翻滚，看得我们全家留连忘返。

需要赶回木屋点燃篝火，这又是一天里最不可缺少的项目。公公此时已是九十岁的高龄，他宝刀不老，当仁不让做现场指导，督促孙子们捡引火的桦树皮，指挥儿子去搬易烧的干木柴。我负责把食物准备好，放进长颈铁网，经火上烧；包在锡纸里，在炭下烤。一家人围坐在火堆旁，对望着被熊熊火光映红的面庞，边吃边说边开玩笑，这才是北方生活的最妙。

　　熄灭了篝火，拿着手电筒，我们来到伸入湖中的船坞木板上躺下。瑞用他那宝贝望远镜扫瞄夜空，然后指给孩子们看，那最亮的恒星，即逝的流星，翱翔的卫星……小儿子更对星座感兴趣，大儿子在感叹银河系。我认为孩子们能想到天外是件好事。放眼宇宙，才能帮助他们直面地上的人生。
　　只有在北方，才能观察到如此众多的星星，布满天涯，包围着我，这个极为渺小的生命。我感觉着蒸发，消失，融入，原来我们真是宇宙的一部分，极为可怜，常常孤立无助。

远处的年轻人不这么认为，他们在戏水欢笑。世界是属于他们，他们要享尽人生。两个儿子要去凑热闹，我们赶紧把他们拦住。因为青年人在玩“ＤＩＰ”，翻译过来就是在夜光下光着身子往水里跳，游裸体泳，回自然子宫。

眼下冬去春来，我的家人们，又不约而同地聆听到了北方的呼唤。丈夫忙着打电话预定木屋，因为我们最中意的临湖那间，要先下手为先。刚满五岁的小儿子，又对我讲起了北方的惊险故事：

“有一天，妈妈装病不和我们去探险。爸爸便带着爷爷、哥哥和我开车上路了。我们沿着黑漆漆的山路向上爬，碰上伐木的卡车还要让路，爷爷吓得直让爸爸掉转头，可哥哥和我不同意，我们要去寻找印第安遗址。一路上，我们看到了许多动物，有刺猬、穿山甲、浣熊和狐狸。在印第安长屋的废墟里，我们还找到了石箭头。小河边看到了小鹿和它的妈妈。爸爸不让我们钓鱼，怕大黑熊突然袭击我们。回来的路上，一只长着大角的马鹿（ＭＯＯＳＥ）挡住了我们。爸爸按喇叭，它也不让路，还要冲上来撞汽车，吓得爸爸倒着车逃跑。我回来见到了妈妈后，才不再哆嗦。”

我把小儿子紧紧抱住，意识到他已经像哥哥忘掉了迪斯尼乐园一样，忘掉了温哥华海面上的大鲸鱼。瑞不再回想巴西那蛇蟒出没的热带雨林，我也放弃了去巴黎香榭丽舍大道散步的企望。我们共同思念起了加拿大的北方。

世上有许多地方比北方更美，更壮观，更为著名，更使人震撼。但北方安全，宁和，清静，纯朴，温馨，自然。不收门票，不会关门，既不要护照，也不需签证，就像我们自家的后院。

现在儿子们终于大到能和我们一起去国外旅行，但我们每年还要挤出时间去一趟加拿大的北方。而且越走越北，开过了枫树消失的地方，一直来到了冻土带的北冰洋。北方给予我们全家的安慰别处没有，那就是身心的放松，灵魂的休息，思维的回归……

我终于明白我的归属，是加拿大的北方！

这真是伊甸园的生活，可惜亚当夏娃已经吃了苹果且有了犯错误后的果实：）

今天是加拿大国庆节。再次介绍一下加拿大北方。我又要去休假。

上几张北部的照片。上星期我们去的是NORTH BAY.

潜鸟(LOON).

NORTHERN PIKE.

老牛独自一人在大草原上驾车神游的时候，常常发出感慨，加拿大这块土地，真是神赐之地呵！她的神性，远远大于人性。老牛也在德州和墨西哥湾工作过，美国是个伟大的国家，非常了不起，可惜，人性，远远浓于了神性。这两个国家如果结合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篇我也看了，喜欢这句:

晨雾在水面上蒸腾，如此飘渺，仿若云间。我奋力划桨。水声哗啦，越划离幻境越近，于现实越远 ……

这是我向往的生活，为力，如果加上小标题，更精彩：）

谢谢瑞秋喜欢这句。你感觉这篇散不散？我以前写的随意，现在写的有些一本正经，怪不得象罔批评我。

崇彬，是好主意，你能帮我建议个小标题吗？先谢！

再加几张，北方的土地。

我很喜欢这MILK WEED。花清香。蝴蝶虫最喜欢它的叶茎。

对，我昨天看完就在想，这散文有点（太）散。但是如果有一条主线穿起来，都围绕着北方，那也不怕话题散。现在的时髦不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吗。

为力这几张照片很漂亮。我也喜欢这样山野的风景。

已经是这样了，改是挺难。谢瑞秋。

如梦，有机会来加拿大北部玩，我好好接待你。

为力姐的生活真幸福,那么大一条鱼.我都馋得流口水了

鱼头儿在哪？

谢谢为力。有机会的话一定。你在加拿大哪儿？

谢西楼、如梦、橡树：

以前网友建议我在加拿大尼加拉瓜大瀑布聚会，现在又建议我组织去加拿大北部露营。我觉得第二个更好。但不能轻举妄动，我们先准备着，我会留心找一个最好的ca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