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眸光──温哥华漫步之一

                                                    文野長弓
　　
    几曾见过繁华的都市里，到处闪烁着鼓舞生命的绿光！

    绿光，不仅在古堡似的深宅大院花木扶疏的庭园中招展，在摇曳着千种舞姿，流淌着青春汁液的街心公园、苗圃里照耀，更在扁柏夹道、满地洒着参差斑驳树影，和蜿蜒曲折而又无限伸展的小巷中流转。

    绿光，是植株高大、分枝繁茂的浓荫与永远抖不落一身绿彩、枝叶打横铺展的灌木丛、矮树形影依偎的亮芒；是家家户户绿篱比邻，方方块块绿草相亲的氛围里透射出的眸光。

    这眸光，又何其纯净而透亮啊！透亮得多么晶莹，晶莹得像宝石，似翡翠；纯净得没有尘土，不见灰烬，没有蛮横隔在绿与我之间的第三者。如果说，宇宙能飨大地以琼浆玉液，不如说，这里空气中的每一粒子，都染上了这深深浅浅的绿，使我满心都是绿。

    本来，我是一个爱寻梦的人，一心想皈依自然的纯真。然而，往日寻梦，要到远离尘嚣的深山密林，或深邃幽谷；要寄托于诗酒之间，或附庸风雅去默索诗情画意。而在寻得片刻欢悦的背后，又如同皎洁之明月必有阴晴圆缺一样，难免又有回荡不已的惆怅。

    如今，面对这宛如画中的幽境，我满可敞开心扉，而勿需乞灵于巍峨震慑的耸峙高峰，也勿需匍匐在以奇奥炫惑的千仞绝壁之下；只要愿意抬步门外，就会踏上一路的绿。绿，像一张细密的网，把我网进原本是深山老林鸟儿和松鼠居住的不知蕴含多少甜蜜的梦和富丽音韵的绿色楼阁之中。

    不必纵目远眺那一排排直冲云霄，在风中婆娑弄影，氤氲空蒙，迤逦不绝；若在阳光下乍然望去又像明晃晃的流淌着金币似的水廉。对于经历过连串扫兴事物后，沉浸在愉快之幻想的遐想者，只要仔细打量近处四周，就会倏然在心灵深处如同面对日出一样泛起起伏的心潮波涛。

    看，这棵苍劲斑驳的老松，那株坚韧不拔的翠柏，它们无疑都是这里的老者，是这块卑谦大地勃发簇簇绿光的历史见证人。而在它们的汁液充盈的枝头绽放着新绿，岂非饱孕青春丰润的生命活力？不然，它们怎能轻而易举地挥动着那巨大的臂膀，生动地在围绕着自己身边的亲朋戚友—— 那纷披枝梢、袅娜多姿的翠柳；那端庄匀称，妩媚得像三月新娘的青枫；那身披绿彩，枝干向地面丛生的灌木；那站立着、斜倚着、攀援着而装点在万绿丛中颜彩缤纷的花儿少女；以及或者几天前还躲藏地下，只因吸吮了几分甘露，现在也悄然地吐着缀满露珠的嫩草孩童 上面摇拂。岂非为它们可以各自的翠顶遮挡着碧空，托起满城翠色和清韵而讴歌；为宇宙把最柔和的温馨赐给它们而赞颂；为快乐的小鸟以及松鼠可以无忧无虑地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而高兴得颤动不己？

    不错，这里万物含笑，充满诗意与我虔诚探索的心境完全和谐一致。只是隐藏着一个偶然乍见无法猜透的秘密：你看浓阴掩映的千家万户门前，那冬青、扁柏、木麻黄为甚么它们的身姿似凤梨、如草莓、像橄榄、似蘑菇，有的却酷似竖立的木琴、定音鼓，有的又宛若金钟、银铃。这是否蕴含着加拿大人在自容自适的生活里，精浮神沦地纵情于天地，神游于物外的闲情逸趣；这是否凝聚着加拿大几代人的体温，透过不言不语的意象，多情而又温雅地欢迎世界各地旅人，不论是白皮肤、黑皮肤或是黄皮肤的都到它们这里或暂时留步，或永久定居，以采撷些果浆、花枝或携手共同创造一个多元的百草园。抑或这只是我心头久蓄的一种缱绻的思绪面对它们流眸顾盼间的一种附会的风雅？否则，又该如何解释我为何对此愕然良久？

    是啊！这也许是我的钟情。恰似我每爱背诵俄罗斯屠格涅夫的诗句：

           我看到了这些，笑了。
           自己抖擞了一下，
           那种悲哀的念头即刻飞走了。
           我重新觉悟到生命的刚毅、勇敢和火热。

    蓦然间，我百感千思﹐绵绵往事都远离我而去。我仿佛扬弃了傲岸的自我，融入了在飘忽着绿光的深处，顺从而无忧虑，感激而无自卑地木然地立在那里，任何鸟儿都可以大胆地在我头上筑巢。此刻，我恍若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