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原创] 风 雨 姻 缘(影视剧本)征求意见
一个同事的父亲爱好写作,初步构思了这个剧本,寄给她请她找人提提意见。 找到我,我不懂电影。我说不如征求一下网友意见。她同意我贴出来。
总的感觉是还需要细节,还有点程式化, 人物不够丰满,矛盾冲突不多,人性的描写不够或者说太公式化。 作者80多了,不了解现在文学界的情况。请大家给提点建设性的意见,帮助这位老人完成这个写作心愿。 文学评论以外的话就请不要贴了,因为这个网站国内是可以看到的,多谢。
风 雨 姻 缘(影视剧本)
——一个真实的故事
(根据纪实体小说《风风雨雨的跨国姻缘》改编)
序
一 阴云密布,狂风呼啸,暴雨倾盆;山岳颤抖,江河咆哮,大地不堪重负,一片狼藉。
渐渐风止雨歇,如缕的阳光从云层缝隙若有若无洒落下来,江河大地开始复苏。
字幕:一九八一年——改革开放的第四个年头。
青 萍 之 末
二 初冬,多云天气。错落的楼房;一排老式石库门房子;狭窄的弄堂;一栋房子后部的公共过道兼公共用水处,墙边一排自来水龙头和水池;公共厨房;狭小的木楼梯;一间二十平米的二楼后厢房。
厢房里面,靠南壁一张单人小床,上方是一扇通向阳台的窗户,午后还算明亮的光线,照见床上半倚着的半老的人。这是个周末,老人正等待着什么。
木楼梯“咚咚”响,响声后面跟进一张圆圆的脸。
“爸爸!”镜片后面的眼透着不安。
老人脸上画着问号,等待着下文。
没头没脑的一句:“他要同我交朋友。”
老人斜靠着的上半身竖直坐起:“他?”
三 碧空如洗,一架大型客机翱翔于气象万千的苍穹。
下方出现云团,大海,海岸线,鳞次栉比的楼房,黄绿相间的田野,笔直的机场跑道。 客机稳稳降落。
一位外国青年推着行李车,随着入境人流步出到达大厅,登上一辆蓝色的出租车,驶过车水马龙的市区。
特写;“南方大学”大门。蓝色的出租车驶入。
四 特写;指着八点二十五分的钟。
光线柔和明亮的梯形教室。整整齐齐坐着的学生分外安静,脸上写着期待、严肃和好奇。
铃响。随着“咯咯”的步履声,一位年轻外籍老师,高高个儿,瘦瘦身材,深深眼窝,蓝蓝眼珠,金黄蜷曲的头发,随便潇洒的神情,器宇轩昂步入教室,在黑板前站定,笑容可掬。“Hi,good morning。I’m from America。My name is Thomas G. Johnson。”
忽然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我也是学生。我到这里来进修中文,学校让我同大家一起熟悉‘美式英语’口语,同时大家也可以帮助我学习中文。从现在起,我们是同学。大家可以叫我汤姆,也可以叫我‘小余’。我有一个中国名字:‘余学中’。”掌声,混合着惊讶和轻声笑语。
“现在让我们认识一下。”
约翰逊走下讲台,挨个走到每个座位跟前:“请。”
学生依次站立起来报名:“黄震岳,朱丹红,闻革,周宏文……”,然后依次坐下。
一位女生让约翰逊觉得有些特别,朴素的衣着,圆圆的脸,小刷子般的短发辫,镜片后面的眼珠闪烁着深沉,嘴角的微笑显露出拘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徐缓。”
五 直身坐着的老徐朝女儿望一眼,皱一皱眉;“他?约翰森老师,介绍英国留学生爱立森小姐辅导你英语的那位?怎么回事?”
女儿双颊微红,睫毛低垂,右手摆弄着衣角,沉默无语。
“我明白了。”一字一板,把话说到底,“阿缓!你知道的,我国的婚姻法规定,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作为父母,只有关心引导的责任和义务,不可以干涉,干涉了也不具备法律效力。所以,从家的角度,你是自由的。但……”,严肃起来,“社会呢?放在几年以前,想也不敢去想;现在不一样了,但也还难说……”搔搔头皮,斩钉截铁地,“千万记住,既然是感情的事,就让感情自然发展,不可掺和别的想法刻意追求。总之,”身子向后一靠,目光盯着女儿,“这是一条全新的路,怎样走, 路上会有什么,你想好了、准备好了吗?”
悬 空 的 心
六 日沉日升,月缺月圆。快速翻动的日历,叠印斑斓夺目的秋色,霜天雪地的冬景,繁花似锦的春光。日历倏然停止在“一九八二年三月”的一天。镜头转换为我们已经熟悉的那间二十来平米的后厢房。
这是傍晚时分。晚餐好不容易在有些不自然的气氛中对付过去。靠北窗的小方桌已经收拾干净,约翰逊和阿缓爸端坐两侧,阿缓和阿缓妈静静坐在对墙的小床边沿。每一个人的神色都分外凝重,约翰逊更是显得局促不安。
终于,约翰逊搓一搓手,勇敢地拉开重大事件的帷幕:“我,我同阿缓有了感情,已经向阿缓求婚,现在请求家长的同意。”平时十分流利的普通话此刻有点结巴。
阿缓爸胸有成竹。他早已从女儿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话,所以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此刻就把背得滚瓜烂熟的外交辞令式的应对语从容不迫地说了出来:“约翰逊先生对我们的女儿有好感并产生感情,我们感到高兴。不过,在我国,涉外婚姻是件严重的事,所以,请允许我们慎重考虑。我们全家会认真商量,然后做出决定。请约翰逊先生谅解。” ,
约翰逊微微欠身,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尽管这样的答复早在意料之中,但仍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和不安挂在眼梢。他不无焦虑:什么时候才能走通这第一步呢;尤其是“严重事件”四个字,令他陷入深深的担忧。
阿缓爸尽管应对得体,心里也七上八下,尤其是阿缓妈,又惊又喜又犯愁,不知如何是好。忐忑不安地送走约翰逊,两颗心悬在了半空。
知 难 而 进
七 荷叶状的乳白灯罩下,25W的白炽灯昏暗的光照见团团围坐在方桌边的一家人。
这个普普通通的人家,经过许多艰难曲折的五口之家,现在又面临一个重大的关口。
八 往事如烟。
(大队人马举着“上山下乡,接受平下中农再教育”的横幅,敲锣打鼓高呼口号走进弄堂,踏上木楼梯,一大半涌进这间小屋,尾巴一直拖到楼梯上。
长长的列车旁人山人海。车厢里已经满满实实,更多的人扛着行李拼命从车窗朝里爬。稚气未脱的阿兴艰难地举着被褥,被前拖后推地塞进车厢,挤在人堆里目送的阿兴爸妈大大松了一口气,阿兴妈脸上暂时被紧张截断的泪水重又连成了一条线。
“瞿——”的一声哨音,大批民兵迅速站成两列,分别面对着升火待发的列车与人群,把车窗内外紧拉着的手、难舍难分的目光和满肚子的千言万语劈开斩断。
汽笛骤鸣,列车徐徐起动。人群涌动,哭声震天。阿兴妈身子一软瘫倒下去,一脸茫然的阿兴爸赶紧俯身搀住。)
(一个叫人心惊胆颤的夜晚。“嘭嘭”敲开门,三四个人一拥而入。为首的嚷道:‘抄家!’一阵乱哄哄的翻箱倒匣。最后一无所获,把浑身哆嗦的一家人丢下,扬长而去。)
(光天化日,一群手臂挂红的青年高呼口号,押送几个头上戴着高帽子、脖子挂着大黑板的面无血色的“牛鬼蛇神”走过大街。行人驻足而观,有的指指点点起哄,有的微微摇头,有的张大着眼迷惑不解。)
九 阿缓妈叹一口气,“唉!总算太平了。阿兴插队落户黑龙江边疆整整十年,还算争气,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考上了大学,现在回到上海教书;老二托大哥插队落户的福,早早地进了工厂;两年前阿缓又考进了南方大学,再一年多就毕业。你们爷终于也没事了。我就想一家人过安稳日子。现在怎么办呢?”
阿缓爸接着说:“是啊,阿缓的婚姻是有风险的。不过眼前的事实是,阿缓和约翰逊的感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不能回避。我的想法是,只要不违反政策,只要自己站得正,我们也不用有什么顾虑。婚姻法也没有禁止中外通婚。”
阿缓妈摇摇头:“没用没用,到时还不是人家说了算。我心里是真害怕呀。”
阿缓爸:“害怕什么?”
阿欢妈白阿缓爸一眼:“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痛!你不怕以后再加一顶‘里通外国’的帽子?唉!先丢掉工资读大学,再冒丢掉学籍、做社会青年的风险,傻不傻呀?我就是想不通!”
气氛有些紧张。阿兴向上推一推眼镜架,小心地发表看法:“我觉得,国家开始实行改革开放,社会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正走向正确的方向,以往的苦难不会再重复了。高考恢复,知识受到重视和尊重;知青回城,家庭团圆:这些都明摆着。美国博士研究生约翰逊可以到中国留学并且到班级任课,更说明问题。最主要的,倒是约翰逊这人到底怎么样?还是听阿缓说说。”
阿缓轻声轻气:“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他不是坏人。”
阿欢妈:“要求不高呀。‘不是坏人’就可以了?”
阿缓不好意思地:“我就知道,他是个诚实正派的人,不是靠不住的人。”
阿明忍不住插言:“好了好了,主要靠妹妹自己看中看准,别的不用怕三怕四。大不了妹妹婚姻不成,大学学籍丢掉,还有什么祸祟?现在家里五个人有四个人拿工钱,难不死的。”
阿明的一席话,勾起了阿缓妈一段难忘的回忆。
十 (时间倒流。字幕:1950年。邹家一间石库门房子的底层客厅。在父母、哥嫂的包围中,豆蔻年华的丽丽低头静坐等待‘判决’,交织着稚气和秀气的脸,因几分羞怯而愈加楚楚动人。
大嫂:“我介绍的郭多思,家里有一栋三层楼的房子,条件非常好。不象徐进,什么也没有。”
小阿哥:“经济条件不是决定因素,主要看人。徐进这人我们知根知底,虽没有什么家产,但人真的不错。”
大阿哥:“人当然要紧。但人活着要吃饭穿衣,经济实力不可以不考虑吧。再说郭多思也不见得不好。”
小阿嫂:“我看两个人都没什么不好。不过,小妹认识徐进以来,两人一道逛公园,听音乐,看电影,蛮热络的,不知道小妹的意思怎么样。”
老父亲:“是啊,归根到底,这是丽丽自己的事。丽丽,你的意思呢?”
丽丽半晌不做声。
老父亲又象催促又象鼓励:“说,不用难为情。现在就凭你了。”
丽丽鼓起勇气:“我,我不想再结识别人……”
老父亲最后拍板:“既然如此,还是照丽丽自己的意思定下来吧,不用再争了。”
丽丽白里透红的脸更加红润,沉得更低的头,掩藏了内心的激动。)
十一 走出沉思的阿缓妈心思松动起来:“阿明说得也是,自己的事,主要由自己做主。我相信阿缓的眼光,这孩子不会看错的。但我还是担心,这条路走不走得通?国家会准许吗?”
阿缓爸:“这正是我们大家最担心的。不过,我以为物极必反,十年动乱乱倒了极点,现在正是走出黑暗转向光明的时候,虽说是‘涉外’,但个人正常的婚姻,不应该有什么阻力。”稍稍停顿,“阿缓,你们下一步准备怎么走呢?”
阿缓:“假如家里没有不同意见,汤姆和我将公开关系,正式向学校提出结婚的申请。”喘一口气,接着补充:“汤姆的留学期限只有一年,到今年暑期为止。他最迟必须在今年九月底离境。”
阿缓爸扳着手指,望望阿缓:“这么说,只剩大约半年的时间了。那好,” 转向阿缓妈,果断然而委婉地:“丽丽,你看我们让阿缓答复约翰逊,就说我们全家赞同他们两人的选择,好吗?”
阿缓妈又轻轻叹一口气:“也只好这样了。阿缓,还有那个……那个汤姆,你们千万小心呀。”
阿缓点点头:“放心,会的。”
山 雨 欲 来
十二 南方大学学生食堂,一溜饭菜飘香的窗口前几条熙熙攘攘的长龙。
国政系国际政治专业的黄震岳眼尖,指指点点地提醒他身后的周宏文:“那不是约翰逊老师吗?”
“大惊小怪!约翰逊很少到留学生餐厅吃饭的。”
“还有别的人呢。看看……”
周宏文扭头,只见徐缓同约翰逊四目相视,吃饭心不在焉,不时低声交谈,不禁面露惊讶之色:“咦?有戏?”
十三 约翰逊和阿缓并肩走出食堂,交换一下眼色,分道扬镳,各自按预定计划去找该找的人。
十四 南方大学教师办公室。
徐缓心神不定地走到指导员老师跟前:“孙老师……”孙理老师笑吟吟地站起身来接应:“徐缓,有事?”
十五 南方大学外事办公室。
约翰逊手持文件夹,神情严肃地走到刘主任跟前:“刘主任……”主任觉得有些不寻常,放下手上的文件,笑吟吟地招呼:“汤姆,有事?”
十六 大学好似一部庞大的机器,这时主要部件迅速开动起来。
孙理老师匆匆走进教导处。刘主任匆匆走进校长室。他们必须履行及时向上级汇报重大事件的职责。
党委办公室。学校和相关部门的领导临时集合在一起。
书记:“党政工团的领导都在这儿了。有一件大事。国际政治系的学生徐缓和美国留学生约翰逊申请结婚,大家看怎么办?”与会的人无不愕然面面相觑。这太意外了!
十七 当天晚餐时刻。满满当当的学生食堂人声鼎沸,弥漫着紧张激动的气氛。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不胫而走,每一座餐桌都成为传播中心和临时论坛,每一张嘴巴的咀嚼功能让位给了传递消息和发表意见。
“听说了吗?学校里一个女生同一个外国留学生谈朋友,已经申请结婚了。”
“有这样的事?谁同谁?”
“听说是国政系叫徐缓的,对象是一个美国留学生,叫什么约翰逊。”
“那女生吃了豹子胆了?”
“新鲜,够刺激,闻所未闻,想也不敢想!”
“啊呀,原子弹爆炸了!”
“那么以后会怎样呢?”
“谁知道!好戏刚刚开锣,以后怎么样,等着瞧!”
好奇、迷惑不解、热烈兴奋的气氛迅速弥漫于整个餐厅并扩散到全校。
十八 国际政治系女生宿舍二楼的一间房里冷冷清清,只剩徐缓和朱丹红两人。
徐缓自言自语:“奇怪,她们都到哪儿去了?”
朱丹红瞄一眼徐缓,神秘地:“还不是为了一件大事忙去了,与你有关的,你该想到的呀?”
“关我什么事,”觉察话里有话,徐缓若无其事地应答,心却难免有些紧张,暗想,果然有动静了。
楼下传达室的阿姨高声叫唤:“203室徐缓,徐缓电话!”
朱丹红:“看,何用此地无银三百两,你不是也忙起来了?”
十九 徐缓匆匆下楼走进传达室,接过话筒。
二十 共青团市委办公室。
秘书赵思勤话筒贴耳,悄声地:“喂喂,徐缓吗?……”
二十一 徐缓手持话筒,听出是赵思勤的声音,感到意外和莫名的不安:“是师傅啊,好久不见。什么事啊?”
二十二 赵思琴:“还问‘什么事’!小鬼你好啊,闹出这么大的风浪!你们大学团委通报了你的‘甜蜜事业’,这里立即转报给了团中央。要有思想准备。希望一切顺利。不多说了。”“啪”的挂断电话。她只是想给徐缓递个“情报”。
二十三 徐缓不知所措,轻轻说声“谢谢”,撂下话筒,步出走廊,踏进校园,让清凉的夜风和闪烁的星光抚平剧烈的心跳,舒缓抽紧的神经。
惊 涛 骇 浪
二十四 字幕:第二天。
一夜之间,南方大学校园变了脸色。在教学大楼的走廊、在阅报栏、在校园绿地边,出现了久违的精神武器——大字报,撼动了每一颗平静的心。
特写,大字报标题:不可以抛弃贫穷的妈妈! 可以为了出国,不顾人格国格吗?
教师们在感觉意外之余,疑虑满腹,避免介入眼前的事,尽量沉稳地保持缄默,静观其变。
写生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他们纯洁的、不够成熟的心被搅乱,学习和生活受到干扰,上课走神,用餐不知其味,宿舍闹闹嚷嚷,个个思虑翻腾,难以安眠。
约翰逊和徐缓立刻成为焦点,两人走到哪里,批判的、同情的、思考的目光,就追到哪里。
二十五 周末下午。徐缓家。
随着木楼梯上“蹬蹬蹬”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跟进阿缓挂满霜雪的脸和一串晴天霹雳。
“不得了,不得了,我的事通天了,当天就报到团市委,又立即转报团中央。”
阿缓爸:“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无线电厂里我的师傅赵思琴吗?她在我考上大学前一年调到了团市委,是她打电话告诉我的。”
接着,象一艘从暴风雨中颠簸着驶回港湾的船舶,徐缓一肚子委屈和不平瀑布一般倾泻而出,“校园就像‘原子弹爆炸’,大字报铺天盖地,说什么有些人不要‘贫穷的妈妈’,为了出国‘不顾人格国格’,明明是无中生有,造谣污蔑!”
苦苦等待着消息的徐缓爸妈大惊失色。大事不好!他们曾经的美好希冀成了泡影,曾经的担心不但成为严酷的事实,而且千百倍超出了最坏的思想准备。
“慢慢说,慢慢说。大字报归大字报,校方的态度呢?”徐缓爸赶紧缓和气氛,尽量抑制内心的焦急。
“大字报就是有组织的!官方的态度倒是四平八稳。汤姆未婚证明等证件齐全,学校外事办公室给他开出了申请结婚的介绍信。至于我,他们说,根据高教部的规定,除非年龄超过三十的大龄学生,在校大学生不可以结婚;要结婚,就要退学到所在街道开证明。”
“什么?退学?我说对了吧?要是退了学而结婚申请不被批准,那我们阿缓岂不真的要丢了工作又丢学籍了?”阿缓妈着急地说。
徐缓爸:“那么,孙老师呢,孙老师怎样?”
二十六,(徐缓爸的眼前浮现一个慈祥、敦厚的中年女教师的形象,那亲切的眼神,含着微笑的嘴角,缓慢而清晰的谈吐,深印脑海。尤其令人难忘的是,女儿刚进大学的时候,不适应宿舍的环境,晚上老睡不好,白天精神不济。孙老师及时了解到情况,特许阿缓暂时“通学”,天天晚上回家。这样过了几个星期,睡眠问题解决了,可是每天花两个小时往返于家庭与学校之间,既影响复习预习,又不能与同学朝夕与共,打成一片,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孙老师考虑及此,又出一招,同阿缓说:“我们教师有供午间休息的房间,我有一个铺位。如果你每天回家睡不方便,是不是就在我午间休息的地方睡?你可以自己选择决定,怎样?”就这样,阿缓渐渐在学生宿舍、老师休息室、家里的“三栖”生活中调整好了适应性,完全回到学生宿舍融入集体生活了。孙老师,这样一位爱护、关心学生的老师,她在女儿申请涉外婚姻的事件中会怎样?)
女儿连连摇头:“才不关孙老师的事呢。她不会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组织那么多的大字报。贴满校园的大字报,作者都是学生,其中也有我们班级的。”略顿一顿,阿缓继续说:“听了我提出的申请,孙老师只一做件事——向上面汇报,这是她必须做的。没有疑问,风从上头来!”
阿缓看到爸妈急得脸红气促的样子,连忙安慰:“爸妈别急,当心血压。也有不同声音的大字报,认为青年人的感情问题,不能同政治扯在一起,更不可以无根无据扣帽子。持这种观点的大字报数量虽少,但他们是自发的,代表着真诚,代表着真实,代表着真理,代表着时代前进的方向。我的信心和决心不会动摇。我会坚持到底。爸妈不要担心,特别是妈千万别害怕,天塌不下来!”
二十七 透过阿缓抿紧嘴唇、微微泛红的脸,阿缓爸想起了她执著追求的韧劲。
(三四岁的小缓坐在楼下公共厨房门口的小方凳上,小手捧一本大书看。
一个大哥哥走过,‘噗’地笑出声来:“缓缓,看什么书呀?怎么倒过来看的呀?”
在公用自来水龙头下洗洗刷刷的阿姨阿婆,以及一旁玩耍的大姐姐大哥哥一下子把好奇的目光射向了她,接着一阵“哈哈哈哈”让她的小脸红到耳朵根。
后来阿缓爸知道她“看”的竟是《人民文学》,同她说:“别不高兴,人家不会笑话你;而只会称赞你人小志气大,从小就爱看书。不过你还太小,还看不懂书,慢慢爸爸教你,好吗?”
小缓缓渐渐松开撅着的小嘴,点点头:“以后爸爸教我看书,我要看好多好多的书。”果然,后来看书成为她课余业余的最大爱好,这一良好习惯使她受益匪浅,也是她后来考上大学的法宝。)
(字幕: 1979年,恢复高考的第二年。
阿缓突然提出:“爸,我想考大学,希望父母支持。”
阿缓爸大感意外,“支持是肯定的,只要能考上。但你一个74届初中生,在学期间教学并未走上正轨,以后进技校、当工人,凭这样薄弱的基础,能考上吗?”
“我不知道,希望能考上。”
“考不上也不要紧,反正做工的饭碗不会丢。我担心的是,真的考上了,今后的去向是个大问题。家里没有任何背景,完全没能耐保证你毕业后留在大城市。要大城市还是要大学,这要你自己拿主意。”
阿缓毫不犹豫,坚定地:“要大学!”
结果,阿缓如愿成了南方大学的学生。)
二十八 现在,在声势浩大的沉重的压力下,徐缓没有丝毫畏惧和退缩,有的只是委屈、不服气和愤懑不平:“我们没错,错的是那些胡言乱语的大字报。难道我损害过国家的尊严?出卖过国家的机密和利益?难道我有什么出轨出格的行为?难道十年动乱没有乱够,还可以横加莫须有的罪名?我不相信谬误可以压倒正确,不相信黑夜的尽头还是黑夜。”
阿缓爸:“先别急别急,再冷静考虑考虑怎样应对局面。”
阿缓妈:“胳膊拧不过大腿,还能怎么应对?我看只好拉倒。”
阿缓斩钉截铁:“绝不!反正我同汤姆商量好了,我决定退学。”
“
进 退 维 谷
二十九 锣鼓越敲越紧。一天夜里,徐缓家来了贵客,学校的系主任来访。
这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学者,头发微秃,戴着金丝眼镜,一位年轻女干部随同。
主任目光犀利,斗室一览无余。挨着里壁是一张木板床;隔开大约半公尺,又是一张大床;再向前是一张小方台,小方台对面又是一张单人床,整个房间,简直是床的世界。除了从天花板吊下来的电灯和一台老掉牙的收音机,看不见别的家用电器。
两位客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会心的微笑挂到脸上:学校里传说,徐缓家全部“美式装备”了,才不是呢。
把贵客让到小方桌旁坐定,阿缓妈递上茶水。
主任笑眯眯的,很客气,“怎么样?为徐缓的事伤脑筋吧?”随随便便的语气,使气氛轻松不少。
徐缓爸赔着笑脸:“是的是的,孩子大了,越大越叫人烦心。”
主任接着恳切地说:“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最好不要让人才流失到国外去;再者,听说你们在那里一无亲朋,唯一的一个女儿远去美国,放心得下吗?舍得吗?所以还是要慎重考虑呀。”
头头是道的话,既着眼国家全局,又关怀小小的家,真是大道理,小道理,句句在理。可是,阿缓、汤姆的感情呢?他们的婚事呢?难道就此偃旗息鼓不成?所以阿缓爸小心谨慎回答:“主任说得对,我们会郑重考虑的。不过,阿缓的终身大事,也不是我们家长决定得了的……”
最后客客气气送走主任。
阿缓妈:“怎么样?这可是学校的官方意见呀,还敢退学吗?”
阿缓爸陷入深深的苦恼:“是呀,难煞人!”
三十 亭子间的小金匆匆奔进徐缓家:“老徐,你们缓缓的事见报了。”说着,把一张报纸塞给徐缓爸,“这是份党报,还有青年报、文化报上也有同样的文章。”
徐缓爸大惊,慌忙读完文章,跌坐在床上自言自语:“调子同大字报一模一样。这可不是校园舆论,也不是学校官方意见,而是地方性政策了。怎么办?怎么办?”
三十一 生死攸关的恳谈。
阿缓爸:“阿缓,形势险恶,事在两难。不退学,婚姻肯定不成,退学呢,又可能学籍、婚姻两失。我们真没有主意了。”
“没啥好考虑的,坚决退学:管它什么校园舆论、学校意见、地方政策。退学就意味着自我放弃。我绝不放弃自己固有的权利。”
阿缓妈:“阿缓呀,妈不懂舆论、政策什么的。就算我们坚持到成功,汤姆这人到底可不可靠?万一你被抛弃了,怎么办呢?”
阿缓平静地回答:“汤姆是真心的,我没有怀疑,爸爸妈妈可以放心。”对于“被抛弃”的顾虑,阿缓有异议了,“不存在‘被抛弃 ’。抛弃是双向的,抛弃别人,也就是被别人抛弃。顶多是离婚;即使如此,也不是失面子的事,现在国内离婚的事也并不少见。何况我坚信这样的事决不会发生。”
做娘的还是放心不下,眼圈有点红:“万一呢?万一真的分开了,你在那边无亲无眷,怎么活呀?再说,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也舍不得你到大老远的地方去。”
“爸妈别伤心,走得再远,我也不会忘了我们这个艰难困苦的家,我心的一半会永远留在生我养我的地方,永远在爸妈身边,永远同两个哥哥在一起。”妈妈的动情的话,说得阿缓又伤感,又激动,“爸妈更不要为我担心。哪有活不下去的道理?到什么地方都能活命,我相信自己,希望爸妈也相信我,一百个放心。”阿缓接着说下去,“我知道,爸妈深恐我丢了大学学籍,而结果一事无成。裴多菲不是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吗,即使真的白白为此丢掉学籍,也值!假如,假如真的如此,我,我就……”
阿缓妈忍不住滴下泪珠,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可怕的景象。
阿缓爸赶紧止住阿缓:“别,别,我们一定坚持,一定不放弃,一定尽最后的努力走通属于自己的路……”
阿缓抢过话头:“反正我不走到底不回头!我也不相信事情会糟糕到我们所担心的那样。我相信阿兴的话,毕竟天已经亮起来了。”
三十二 徐缓爸的脑海里出现阿缓儿时果敢抉择的一幕。
(那年小缓缓上小学四年级。阿缓爸决定在星期天带三个孩子到动物园去亲近老虎狮子,大家都兴奋地等待着那一天。
谁知星期六晚上,小缓缓突然说:“我不去看老虎狮子了。”
“为什么?”
“因为今天老师布置我写一篇文章,礼拜一要交的。”
“什么文章?”
“一篇做好事的文章。”
“谁做的好事,什么好事呀?”
“那个礼拜天,我和黄晓娟在附近河边玩……”
随着话音出现的画面:
阴沉沉的天空,忽然飘起了蒙蒙细雨。
一位解放军在桥上修理突然熄火的摩托车。
小娟走到解放军叔叔身边搭话留住他。
小缓飞快地回家拿了一件雨衣,气喘吁吁地跑到解放军叔叔跟前,将雨衣塞到他手中。
几天后。一位解放军走进一所小学的校长室归还雨衣,同时送上感谢信。
班主任老师:“小缓小娟,你们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是不是写一篇文章寄到《红小兵报》去?小缓写,就用明天星期日一天的时间,能完成吗?”
小缓略一犹豫,勇敢地接下了“光荣任务”:“能,礼拜一一定交卷。”为此不惜放弃了老虎狮子。
特写:《红小兵报》版面的一篇文章,文题《一件雨衣》)
三十三 阿缓爸回过神来:“阿缓,你的决断是对的。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的时候,必须有所取舍,为了获得,必须放弃,只有放弃,才能获得。但是,”看一眼阿缓妈愁苦不堪的神情,还是犹豫不定:“这事太难,太重大了,简直性命交关。是不是先别忙着做决定,再看一看,再稳妥些,好不好?”
破 釜 沉 舟
三十四 往事历历,鼓动着徐缓爸妈的决心。除了阿缓的坚定执著,两件大事终于促使徐缓爸妈破釜沉舟。
三十五 学校图书馆。
靠窗的一角,徐缓静静地看书。
黄震岳悄然走到身旁,神秘地塞给她一张纸条。
徐缓打开纸条:《人民日报》要派记者来调查你的事了。我姑妈在报社工作,她来电告诉我的。
三十六 十天以后。
徐缓又打开一张纸条:《人民日报》的调查结论是:“爱国主义的教育是要进行的,青年的自由恋爱也是正常的”。记者还写了内参材料上报中央。放心!
徐缓把纸条放进口袋,轻轻舒一口气,放松了紧绷多时的神经。
三十七 徐缓和约翰逊相对而坐进餐。自从公开恋爱关系并提出结婚申请以后,两人无需保密,也不再避嫌,课余出双入对。
约翰逊:“阿缓,昨晚家里来了急电,我妈病重。”
徐缓大吃一惊:“怎么样?还不赶快回去看望 ?”
“不,不能。我已经给家里回电,我不能回去。现在离开,这里会怎么样?”
三十八 字幕:几天以后。
下课,阿缓走出教室,见约翰逊焦急地等在门外。
阿缓有些紧张:“汤姆!什么事?”
“来,来,外面说去。”
两人站定在路边乳白花朵华灯也似盛放的广玉兰下。
约翰逊:“家里又来急电,妈病故了。”
“啊?”
约翰逊愁容满面,耸耸肩,摊摊手:“阿缓,我真想赶回去,我应当赶回去……”
“是啊,你应当赶回去的。什么时候走?”
“不,不,我还是不能走。我走了,这里怎么办呢? 我已经打电报向家里说明情况,相信我的爸爸和兄弟姐妹会同情谅解支持我的。”
阿缓深情地注视着约翰逊,眼珠湿润,半晌无语。然后,铁了心:“不能再犹豫了。我今晚就回家把情况告诉父母,明天就申请退学。爸妈一定会支持我们,同我们站在一起的。”
四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三十九 教师办公室。
徐缓径直走向孙理老师,平静地:“孙老师,我决定退学。”
事情的发展全在意料之中,所以孙老师毫无惊讶之色:“终于下决心了?你父母呢?”
“同我一样。”
“那好。我马上向校办报告。不过,大学生退学可是一件大事,需经校长会议讨论决定,到时我立即通知你。”最后发自内心地,“希望一切顺利。祝你好运。”
四十 终于,当蝉声刮耳的时候,退学的一切手续办妥,徐缓掮起铺盖,恋恋不舍地告别校园回家,孙理老师和黄震岳等几个同学帮忙提着盆盆罐罐的零碎东西,一路送到大门口,彼此互道珍重,洒泪握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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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徐缓退学回家以后,汤姆几乎天天上午来徐缓家,吃了晚饭回学校,像上班下班那样。洋小伙子的出出进进,给徐家和邻里带来了新鲜的感觉,增添了温馨轻快的气氛。
四十二 每天,在公用水龙头旁,本来就同徐缓妈很讲得来的阿姨、阿婆们问这问那,更热络了。每当此时,阿欢妈一面笑咪咪地应答,内心却忧虑重重。
“阿缓妈,做些什么好小菜给洋小伙子吃呀?”
“也没有什么,他很随和的,他什么都吃得惯。”
“小伙子看起来很年轻,几岁呀?”
“比我们阿缓小几个月,算是同年。”
“他们家很有钱吧?”
“这倒不知道。我们看中的可不是钱不钱的,而是他人品好。”
碰到有人说‘洋女婿’什么的,阿缓妈就勾起重重心事,只好赶紧声明:“女婿女婿可不敢随便叫;结婚申请还没有批下来呢,不好乱叫的。”
“说什么乱叫,你们不是‘汤姆汤姆’、‘爸、妈’叫得蛮亲热了吗?”
四十三 很快,随和又随便的汤姆就同邻居熟悉起来。
亭子间的小金成了汤姆的棋友,常常在厨房外面按一张小方桌,两人对阵,“马后炮”、“抽车将”,杀声震天,引来许多棋迷围观助阵。
四十四 大热天的下午,汤姆会在公用水龙头旁冲凉,穿一条短裤,赤露着白皙壮实的上身,端起满满一盆水,高高举起,“哗”地从头顶浇下去,旁边叔叔阿姨弟弟妹妹嘻嘻哈哈看西洋镜,这时,汤姆会眯着眼向大家做鬼脸,引来更开心的哄笑。
四十五 有一次,李家阿姨还跟汤姆开玩笑:“汤姆,你怎么来抢我们中国姑娘呀?”
汤姆反问:“谁叫中国姑娘长得那么动人呢?”
四十六 表面温馨欢快的背后,是如履薄冰的小心谨慎。
一天晚饭后,汤姆正准备告辞返校,老天突然变脸,下起了倾盆大雨,而且直到午夜还没有停止。
一家人很为难,让汤姆淋雨走,不忍心;留过夜,又有许多不便,人言可畏呀!在这样的时刻,可不能授人以柄,让人说三道四,招麻烦的。
最后,徐缓爸狠了心:“汤姆,雨小了一点,好像可以回校了?”
汤姆会意地点头起身告辞,冒雨骑车离去,结果是淋出了一场高烧。
四十七 表面的温馨欢快更不能抵消对莫测前景的提心吊胆。
汤姆和徐缓在民政局的接待窗口外:“请问,我们的结婚申请怎样了?”
就像初次递交申请的时候那样,窗口内一张笑脸:“等通知。”
“那什么时候会通知我们呢?”
里面依然是一张笑脸,但依然惜“言”如金:“等通知。”
不论跑去问多少次,窗口没有第二句话,只有放录音似的三个字:“等通知。”
四十八 汤姆的护照就要到期,而宝贵的时间就在不变的“等通知”三字经中飞快地溜走,汤姆和徐缓一家像热锅上的蚂蚁。
汤姆只好实话实讲:“看来,我们的申请在我护照到期以前批不下来,那我只好先回去,再回来。”
阿缓妈急不择言,脱口而出:“什么?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好!”
阿缓爸急忙阻止:“不说泄气话,不说泄气话,”可他也一筹莫展,“现在倒真是骑虎难下了。”
阿缓:“我就这样骑在虎背上,看到底把我们怎么样。”
汤姆一脸的无奈:“愁煞急煞都没有用,还是要冷静下来理性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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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阴沉的天光,悄静的人工湖,漂浮的小船,沉默的两个人。汤姆坐在船尾,划楫横搁在腿上,眼睛注视着船身中部横档上相对而坐的阿缓,不知道如何打破沉默。终于,试探地:“哎,为什么不说话?”
无奈地:“有什么可说的?”忽然话锋一转:“谁叫你大老远跑到我身边来?”
眨眼,微笑,尽量驱赶郁闷,创造轻松:“上帝。”
“调皮!我可不信神秘玄妙的东西。”
“一点也不。是不是可以把西方人信奉的‘上帝’理解为东方人信奉的‘缘’?”
沉默,叹一口气:“那么,‘上帝’靠得住吗?现在‘缘’又在哪里?”
“‘缘’在‘缘’里,‘上帝’在你心里我心里。阿缓,‘缘’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压倒。‘缘’拆不散的。”
苦笑:“事到如今,还这么说。……机票订好了吗?”
严肃:“明天去订。”多余的解释:“也只好这样了。你知道的,我的护照两个星期到期,到时必须离境。我可不想背‘被驱逐’的恶名,而要堂堂正正回国,然后再堂堂正正签证入境。这回是由不得我了。”稍稍停顿,不必要的保证:“我一定立即回到你身边,继续完成我们的‘缘’。你一定相信的,可爸、妈呢?老人家一定会不放心,一定会伤心,这太难了。”
“放心,我会尽量安慰爸妈,让他们少伤感,少担心。你离开以前,我让爸妈给你饯行。以后怎样,以后再说。”
天空撒落一阵清脆的鸽铃,徐缓目送自由自在掠过头顶的鸽群飞向远方,梦呓似地:“西方有‘上帝’,东方有‘缘’,看这些命运的主宰最终怎样发落我们?”
“其实我们自己才是主宰。在不同的时代、不同形态的社会,人民拥有的权利是不同的,而这些受到局限的权利,还是要靠人民自己的勇敢维护和顽强争取才能实现,不然的话,权利很可能成为一句漂亮的空话。你没有被大字报及其升级版吓退,勇敢地退学,走自己的路,才走到今天,就是证明。”
“走到今天又怎样?我还不是吊在半空?你还不是只好飞回去?我们还不是只好分开?权利还不是一句空话?”
“不对不对,我飞回去是为了飞回来。事情远远没有到达结果的阶段。”
“结果会是什么?你就从来没有担心过悲剧的收场?”
认真严肃地:“没有,没有悲剧。从整体看,这一切的波澜和折腾,只是长年累月积蓄的能量在思想观念精神情绪领域的局部惯性爆发,只是已经煞停的失控飙车仍然猛烈冲滑的拖痕,并不代表时代的、社会的方向。《人民日报》客观、公正的调查结论足以说明。”
“那又怎么样?”
“那就是说,在这种特定的条件下,坚持就是力量,只有坚持,才能抵达彼岸,只要坚持,就能抵达彼岸。所以,等着我回来,坚持到最后!”
“坚持到最后!”徐缓激动地扬了扬攥紧的拳头,“等着你回来,天天,一直!在你回来以前,我就一个人每星期跑一次民政局,直到把原本就属于我自己的权利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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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字幕:十天以后
在曾经发生戏剧性一幕的小小后厢房里,摆开了一桌家常便宴,为将在两天后离去的汤姆饯行。时针指着十一点半;后天此时,为了回来而不得不离去的汤姆将带着一颗失落然而顽强的心,飞向他所自来的远方。阿缓妈还在楼下厨房里张罗;在弥漫着紧张、沉闷和伤感的屋子里,只阿缓和汤姆相对无言。
汤姆忽然想起了什么:“爸呢?怎么大半天没看到他?”
徐缓不得不直言相告:“爸呀,他昨天傍晚接到通知;说是市里找他‘谈话’,今天一早到单位去了;大概很严重的吧。反正事情到了这步田地,爸已经无所谓,大不了挨一顿训。”
汤姆连连摇头叹息:“真太难为他老人家了。”
猛然,随着一阵雷也似的楼梯响,阿缓爸急冲冲奔进屋子,抹一抹额头,挥手甩去汗水,径直走到汤姆跟前,河堤决口似地喷出一串话:“好了好了,快去退掉机票,你不用走了!”
“啊?”阿欢和汤姆同时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五十一 阿缓妈端汤上楼,在门口看见室内紧张的一幕,大惊失色,“砰”的一声,碗从手里脱落打得粉碎,汤水泼了一地。
五十二 字幕:当天早晨
一大早,阿缓爸出门。
阿缓妈愁眉苦脸叮嘱:“小心点,别着急,身体要紧。”
阿缓镇静地提醒:“爸,别害怕,保持冷静,听来人怎么说,说什么。”
五十三 春江市烹饪技术学校校长室
靠窗的写字台边校长端坐办公,墙边沙发上两位来宾静待约见的人,面前两杯香茗飘着热气。
五十四 神色紧张的徐进踏入。三个人同时起身。
校长介绍:“两位是市府外事办公室的同志;这位是我校徐老师,身体不好,长期病休在家。”
彼此礼节性地握手,然后来宾原位坐下,徐进在对墙的沙发落座。
“徐老师在学校教书多年了?”
“是。”
“最近身体怎样?”
“还好,谢谢。”
…………
半个小时过去,“谈话”的内容还是寒暄,未入正题。
字幕;整十点的钟。终于——
一位来宾启发性地引导;“听说徐老师的女儿在南方大学读书?”
“是。”
接着出现了戏剧性的场面。
见难以打开局面,一位来宾直入主题,语出惊人:“请别误会。我们并不认为徐老师的女儿同美国留学生约翰逊的婚姻有什么不对,而是想了解情况,必要时愿意提供帮助。”
一旁“监听”的校长顿感意外,抬头注视谈话现场;徐进更是惊愕地打量着对方,以为自己听错话了。
长时间的缄默以后,徐进吃准了对方的善意,叹一口气:“谢谢。可惜来不及了,约翰逊后天就不得不飞回美国去了。”
“不晚不晚,不用急着回国。结婚证书已经下达,”随手从皮包里拿出红红封面的结婚证,交到徐进手中,“约翰逊的护照可以申请延期。如果两人打算在中国举行婚礼,也可以在完婚以后双双赴美。”
徐缓猝不及防,不知所措,接过证书,连声道谢:“谢谢关心,谢谢关心。”
五十五 徐进一面安慰阿缓妈,一面同大家一起俯身清理狼藉的地面,然后掏出红红的结婚证书:“谢天谢地,苦出头了。汤姆,赶紧先退机票,接着抓紧筹办婚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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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国际礼拜堂,庄严而异常简朴的婚礼正在进行。
汤姆徐缓并排站在杨牧师前。
汤姆一身正装,黑色西服,洁白衬衣,红白相间斜纹领带,左胸佩戴一束绿叶映衬的红花。
徐缓日常打扮,身穿藕色地碎花连衣裙,左胸是同样的点缀;脑后刷子般的发辫已经不见,换成了齐耳的短发。
观礼的人群从徐缓衣衫的轻轻抖动,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激动。
五十七 春江之滨的东风大饭店大餐厅热气腾腾,喜气洋洋。
约翰逊和徐缓周旋于出席婚宴的嘉宾之间。
新人向丈人丈母娘敬酒;向市府外事办公室的代表敬酒;向南方大学外事办刘主任和孙理老师敬酒;向师傅赵思勤敬酒,向黄震岳、朱丹红等同学和来宾敬酒。
五十八 香港启德机场出发大厅。
约翰逊和徐缓办好大件行李的托运。
五十九 登机入口检票柜前。
约翰逊和徐缓交上登机牌、护照和签证。
检查官检看证件,略一注视眼前的人,和气地:“请稍待。”
约翰逊和徐缓面面向觑。
六十 从柜台后面转出一位身材魁伟的先生,笑容满面地自我介绍:“我是詹姆斯,客服部负责人。恭喜二位新婚大喜。我们在两位订票以后就安排定当,为了对二位的跨国良缘表示祝贺,并感谢二位光顾我们泰国航空,决定将二位的机票升级为特等舱,并谨备薄礼,聊表寸心。”
两人道谢不迭。
六十一 约翰逊和徐缓登机。
空中小姐引领两人在特等舱沙发就座,献上祝福的鲜花和礼物。
六十二 蓝天欲滴,万里无云。
一架大型客机呼啸腾空,飞向远方。
剧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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