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篇小说] 妈妈别哭(16-18)
妈妈别哭(16-18)
山豆凡/小凯
16. 清白
"你松开!...... 萍萍---......放开我!",周强扭动着要从保卫科洪干事的手中挣脱出来。这个辽宁来的小伙子很有劲儿,那一甩差点儿把洪干事给掀出去。保卫科又来了个人才把周强压住了。
"操你妈的!",洪干事和另外一个男的,摁牢了周强,抬起腿用膝盖猛顶了他肚子一下,周强疼得拉紧嘴角滋地吸了一口凉气,弯下腰,没有再挣扎反抗。
"萍萍,你可别想不开呀! ......再委屈也不能这样啊。",付桂英边抹眼泪边断断续续地说,她和郭萍两个人坐在床上,互相搂着嚎啕大哭。
......
一只壁虎弄错了黑天白夜,爬在宿舍的纱窗上,等待几只晕了方向不知秋霜何时来临的昆虫,它的尾巴不见了,早被调皮的孩子用小树杈给弄断了。受伤的困惑的壁虎攀附在金属细丝编织的网格陷阱,守候着无辜的正迷路的飞虫。无家可归的它将头来回摆了摆,象缩微的婴儿脑袋在好奇地左右张望,那两只超出比例的圆眼睛,忽视了纱窗另一侧两个女人交融在一起的悲伤,有些疲倦有些渴望有些贪婪地看了看萍正在孕育生命已经稍稍突起的腹部。
......
"杀他个挨千刀的!",付桂英说完,从医务室女厕所里冲了出去,郭萍在后面要叫住她,但自己没跑两步就停下来只顾着哭了。
......
"周强---,周强奸! 你给我出来。你他妈不是人! 周强奸---",付桂英站在男职工宿舍楼底下,攥着拳头,扯着嗓门儿大喊。
很快,窗户里面探出了好几个脑袋,付桂英的周围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
"怎么啦这是?",有人小声问。
"厂里有人强奸妇女,黑龙江的。",旁边的陌生人回答。
"不是黑龙江,辽宁的。",又有另一个陌生人进行纠正。
"那女的是哪儿的?",不知谁又在小声地问。
"是不是那个要上吊的?",后面一个女工也加入了讨论。
......
周强再次被抓到了保卫科,这一回,不光是肚子被洪干事膝盖猛顶两下那么简单了,周强被押送到拘留所的时候,他脸肿了老大,说话也开始漏风了,一张嘴就能看见有个豁口。厂里根据‘调查’到的线索把保卫科唯一的女干事鲁沈芝派出去,让她从郭萍那里取证,他们很有决心要配合公安局把这个叫周强的败类绳之以法厉刑严惩。那个叫鲁沈芝的女干事,在厂子里面有个外号叫‘鲁智深’,地道的北方人,很能喝酒,半瓶儿白的不在话下,水桶样的腰身,短短的头发,不光看着厉害,还赤手空拳逮住过一个趴在女工澡堂外面偷看的男流氓。
......
"郭萍,你不要害怕!",鲁沈芝对着萍坚定干脆地安慰了一句,然后靠在椅子背上,旋开钢笔,准备在一沓信纸上做记录。燃气车间的主任办公室里,萍,魏书记,还有鲁沈芝三个人围着长方形的木桌子坐着。魏书记面前的玻璃茶杯里,一朵菊花泡得很开,几乎占据了茶杯中部的所有空间,那么舒展,那么悠然,好象魏书记庄重的脸。
萍低着头,咬着嘴唇,两手揪着自己的衣角,好象是她‘强奸’了别人。
"郭萍同志,你怎么能去寻死?! 国家养育了你这么多年,阿--,年纪轻轻的,就不想想四个现代化了吗? 郭萍同志,面对敌人和坏分子,要坚强! 阿--,不要有恐惧心理,阿--,要站出来和他们做斗争!",魏书记义正词严地对一直低着头的郭萍说,然后,那张舒展"菊花"的中心抿了一下,他好象有点儿渴,端起玻璃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下杯子,继续说,"今天鲁干事在这儿,你要配合。要把事情前前后后都怎么个过程尽可能详细地,阿--,要说清楚。"
鲁干事听魏书记说完,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她开始了对萍的继续劝告,"郭萍,你不要对一个奸污犯进行包庇。"
萍还是没有抬头,她把衣角都快揪巴烂了。
"他是在什么地方下的手? 宿舍里还是外头?",魏书记问,看萍不作声响,他说,"郭萍同志,你不要有太多顾虑,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要让周强面对犯罪事实。"
"他把你......",鲁沈芝说了半截,停顿了一下,换了法儿接着问,"他犯罪的时候是哪一天?"
萍把自己闷在羞耻里,一言不发。
"郭萍,你怎么对一个坏蛋还要心软?! 你不要护着他,我们证据确凿。",魏书记象是在数落萍,然后对鲁干事说,"小鲁啊,你回去写个东西,跟宣传科联系一下,让他们配合保卫科给厂里做个画报,我们要专门开会,要增强工人对各种犯罪分子的警惕,阿--,也要对郭萍同志进行帮助和教育,不能在邪恶面前妥协。"
"好,魏书记。",鲁沈芝爽快地答应,然后扭过头看着萍,说,"郭萍,告诉过你,不要害怕就不要害怕。这个奸污犯就等着吃枪子儿吧!"
萍忽然象被解了穴一样,抬起头,着急地看了看鲁沈芝和魏书记,说,"不......周强是好人。"
"什么?! 你疯了吗你?!",鲁沈芝大声训道。魏书记也愣了一下。
"难道是你主动的吗?!",魏书记问萍,看她又开始不说话,拍了拍桌子,提高了音量,"郭萍,你给我们说清楚! 周强到底强没强奸你?" ,魏书记末尾那句说得有些绕口。
"郭萍,你吃迷魂药了吗?!",鲁沈芝也提高了音量,然后沉下了语气,对萍说,"你包庇也没用,我们可是有铁证,他想反悔连门儿没有!"
魏书记菊花般的面容收紧了,很严肃地说,"这就叫腐蚀! 郭萍同志,你要好好反省反省!",然后跟鲁沈芝吩咐,"小鲁,今天就先到这儿吧,给市公安局打个电话,问问什么时候判刑。"
鲁干事正要说‘好’,萍突然爆发出一句,"周强没有......",但四个字之后的话还没出口就咽了回去。
"没有?! 郭萍,到底怎么回事儿?",魏书记扭过脸皱着眉头注视着萍抬起来但又想低下去的脸,继续问,"阿? 到底怎么回事儿。周强到底奸污了你没有?"
萍把脸埋低了,摇摇头。
......
周强被拘留所给放出来了。没有被判刑,没有被关很长时间,没有去保卫科去找他打掉的门牙,也没有能够再和郭萍单独见面。他不是个奸污妇女的罪犯,但是,在大家眼里,他和一个强奸犯没有太大区别。车间领导就这个问题开了几次会,觉得周强好处理,但郭萍却比较棘手,不能太严厉,万一弄不好,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厂里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如果她再搞个上吊什么的,事情就不好收拾了。魏书记和其它几个当头儿的,跟郭萍谈了几次话,也让付桂英和其它几个女工友给她做思想工作,并且继续保持萍自杀未遂之后开始进行的对她的密切陪同。
......
萍躺在医院妇科冰凉的检查床上,她长了冻疮的脚和没有太多脂肪的屁股之间,支着分开的白皙的双腿。
妇科女大夫厌恶和无奈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姑娘,把窗帘往两头拽了拽,确保都挡严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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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怎么办
"打不了......太晚了。",妇科检查室的女大夫没好气地对萍说。
"打不了?......那......我该怎么办?",萍象个孩子似地小声问铁床旁边儿仿若霜面冰心的白大褂里的女人。躺在床上的萍,微微翘起脖子,一脸的恍惑和空枉。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把衣服穿上吧。",女大夫说着,在纸上做着记录,写了几笔,停顿了一下,头也没抬,冷漠的语调继续说,"注意营养,不要做剧烈运动,每隔一个月到我这儿来检查一次。"
萍坐起身,够着了旁边椅子上的棉裤,蹬巴蹬巴地穿上了,象是一块儿没人愿意碰的狗屎卷进了一块儿包着烂棉絮的破布,等着自己把自己扔出去。
"这是病假条,做不了手术......拿去休息两天......给你开盒凡士林,每天洗完脚把它抹上......出门穿双厚点儿的棉鞋。",女大夫一边想一边嘱咐,始终没有直接去看萍一眼。等她说完了,把两张单子推到了桌子边儿上,嘘了口气。
萍穿好了鞋子走到办公桌跟前要拣起假条和处方,女大夫没答理她,站起了身,径直去了水池子那儿,打开龙头,抓起深紫的药皂开始洗手。
......
肥皂沫在灯光下有点儿粉红的颜色,然后一个个地爆开消失,象是,海的女儿所在的礁石四周,许多柔情浪花的脆弱凋谢。林燕把手冲干净,撕了块儿纸巾在眼角和鼻子下面擦了擦,出了卫生间,穿过黑暗的屏障,在交错的光影里摸索着走向她的座位,那个有阿祥陪伴的,空着的红色绒布软椅......
电影结束后,两个人一直待到片尾曲和所有字幕全部放完了,才站起身离开。
"看你困得眼睛都红了,这两天是不是没睡好?",阿祥说,他发现了林燕眼睛的不一样,但却丝毫不知道,影片放映中躲在卫生间里的她,曾有藏也藏不住的难以抚慰的悲伤。阿祥是个不懂女孩儿心思的男孩儿,有些事情,林燕如果自己不说,他会比她更天真。
那天晚上回学校,阿祥跑到自习室,在大门没关之前,又抓紧时间复习了半个多小时。林燕跟阿祥说自己先回宿舍了,谢谢他陪自己看电影,让他别累着了,早点儿休息。阿祥觉得林燕真的不象从前那么刻苦学习了,他打算在考完试以后要好好跟她谈谈心。然而,很多时候,有些要说要谈的话是不应该放在肚子里开个账户存着的,如果保留起来了,等再想掏出心窝的时候,却没有了可以表达的机会,也许会变作一个永恒的书签,标记着某些记忆,总在岁月里不罢休地翻回那页,重复一次次难以释怀的悔恨和带着深深自责的叹息。
那天晚上,林燕并没有象她说的先回自己的宿舍。她不困,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功课没复习好,顶多去补考,反正她暑假也不打算回家,也根本没有定长途火车票。她骑着自行车在海河边上尽情感受夏夜里风的清凉和视野里没有议论的空荡。她越骑越远,象个野男孩儿一样,时不时地还大声歌唱,那天晚上,林燕觉得很轻松,很快乐,象是回到了童年......
......
"你看,我不用蹬也能往前跑。",林燕跟旁边的同班同学曲燕乐呵呵地说。她们两个是最要好的朋友,名字里也都带个"燕"字,个儿高的小名是燕子,个子小的那个曲燕外号叫麻雀。
"啊呀,我够不着。晚上叫我爸调低车座。",麻雀跟在燕子后面,两只小飞鸟欢快地滑行在克拉玛依东段街道的夜色里。远处,油井塔口变魔术一样地每隔一会儿喷出不同形状的火焰,间断地点亮不变的星空。
"我们唱歌吧。",燕子建议,她收起了不停轮换甩着点蹭地面的腿和脚,开始缓缓地踩转着车蹬。
"好啊,唱<<森林马车>>吧,我学大象。",麻雀说。她知道燕子最喜欢这首歌,它来自一部动画片,里面的主人公是个猎人的女儿,她在父亲死后克服了许多困难,也勇敢快乐地长大,最后成了美丽的女骑士。
"换一首,<<森林马车>>得连跳带唱......哎,我们一起唱<<珍珠仙子>>里面那首歌吧,你一句,我一句。"
"我是一颗平凡的沙砾,被深蓝的波浪洗涤......她是个海里的仙子,不懂伤心女孩的哭泣......"
......
林燕就那么一个人大声地唱着,唱着唱着变成了小声哼哼,然后却沉默了,就听见自行车架子开始吱嘎嘎响。车胎给什么东西扎破了,瘪了,林燕的兴致也一下子跟漏了气似地,很快无影无踪了。周围,路灯的光晕之外就是黑色一团,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城市的什么方位,哪个区,哪个地段。林燕有些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把自己带到了不很安全的处境,她有点儿紧张地推着车子,顺着原路加快了脚步往回走。
夜风还是一样凉凉的,林燕开始觉得有些冷。
长腿的年轻女孩儿,走得非常快,但路很远,夜很黑,世界好象迷了路。
朦胧中,三个人形的轮廓,一个是林燕,带着时长时短的孤单的影子,其余两个身影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走在一起,行进得不快也不慢,正对着她的方向。林燕放慢了脚步,她想绕到马路对面去,可是街道中心全被铁栏杆给挡住了。天哪,怎么办。这个闯远路的燕子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办,郭祥,快来,怎么办。两个身影离林燕越来越近,就快走到一盏路灯下了,哎呀,怎么办。林燕的心咚咚跳着都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她半张着嘴,腿有些发软,满脑子都是无声的尖叫。
等对面身影接近林燕的时候,她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了,还有些不由自主地发抖,刚一听到两个午夜陌生人的脚步越过了她身体延伸出的平面,林燕象上紧了弦一样推着自行车就往前唰唰唰地走。
"深更半夜的,干甚么这是?",一个带着河北口音的男人的声音,他似乎在纳闷这个夜半女人古怪的举动。
"你哪儿的?",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林燕终于压不住喉咙里那声尖叫,撒开了把手,连自行车都顾不上了,撒腿就跑。
"神经病啊你?!",身后那个男的骂了一句,林燕没有转身,不敢回头,也不好意思回头,但明显地放慢了速度,甩开丫子的"逃亡"变成了两步小跑并着一步快走。等过了一会儿,孤零零倒着一辆自行车的那盏路灯下,出现了一个女孩儿的身影,是林燕自己......
长腿的燕子,没再赶得那么飞快,走着走着又开始小声哼起了歌儿,她就那么一个人走着唱着,没有旁人的打扰,也没有红灯的阻拦。
路很远,夜很黑,世界好象安顿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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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燕子别
林燕觉得自己身子变得越来越轻,象在空气中漂浮,但又时不时地恢复原先的重量,一双无形的手压着使她慢慢地沉下去,让她仿佛感受到自己腹部的温热和坠力,令她去想像血肉的隆起,尽管她年轻的躯体里已不可能孕育任何生命,尽管她从未有过丝毫要变成母亲的幸福或遭遇。然而,林燕似乎能清晰地听到阿祥的心跳,唯一存在的,她所觉察到的,属于阿祥的搏动。
林燕透过流动中的重重夜色,注视着手推单车挪动一样行走在马路旁的,穿着冬衣棉鞋满面苦楚的,大肚子的萍。
一个多钟头以前,林燕以为身边的萍是自己小时候的好伙伴,错把这位个头不高的年轻姑娘当作是那只名叫曲燕的麻雀儿。她就那么陪着这个素未谋面的萍,穿着属于夏天的衬衣长裙,傻傻地把草原城市冬风的凛冽误以为六月凌晨的清凉,她就那么无所顾忌仿若一人地大声唱歌,就那么纳闷地端详着好似对自己无动于衷的萍,奇怪地看她脸上不知为何而淌落的泪滴......
"我们来唱歌吧",林燕建议。她,就那么轻松自由地滑行在城市郊区的马路上,似乎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偶尔,她会独自感动着<<珍珠仙子>>里的传奇。
"我是一颗平凡的沙砾,被深蓝的波浪洗涤......你是个海中的仙子,不懂伤心女孩儿的哭泣......"
长腿林燕唱着唱着变成了小声哼哼,然后又沉默了,她远远地抛下了萍,停下来回头望去,视野里却只有一片冰雪的朦胧。
萍那双套在薄棉鞋里生了冻疮的脚,吱嘎嘎地踩裂了人工河道上的冰层,那些延伸扩散的纹路破碎了林燕青春俏丽的面容。隔着脆断的冰块和被挤压着的不再平稳的水面,林燕皱紧眉头,疑惑慌张地盯着萍那张寒冷的伤心而娇美的脸。
"不要!......不要!......千万不要!......",林燕在水中摆着双手来回挣扎,散乱了发丝,瞪圆了眼睛,张着嘴对萍大声呼叫。然而,萍根本看不见这个不停晃动的,和自己年龄相仿但却陌生的女孩儿,也根本听不见她那来自水中始于另一空间的急切的喊声。未完全冻结的茫茫河面,在风掠去了所有动静之后,除了萍的鞋底在冰上摩擦作出的声响,除了她几乎没了热气的呼吸,她听见了那个心跳,她所察觉到的,微弱的,属于阿祥的搏动......
萍退离了即将塌陷的冰面......
林燕,有些欣慰,依然出神地注视着萍,仿佛在欣赏着她自己,水中的美人,看着这个孤独的怀有身孕的女人,从一个路灯下走到另一个路灯下,看着她如何停下来,身体的平面如何被另外两个陌生男人的影子穿过,又看见萍在夜的黑暗中如何恐惧但困难地奔跑,最后,远远地是孑然一身的萍,走在冬夜的风里......
天很黑,路很远,夜,好象安顿了自己。
林燕,在水中,开始记得自己曾经难以解脱的痛苦和满腹悲伤,想起她已经无法返回却仍有依恋的过去......她心里越来越重,不再有漂浮的感觉,翻转过身子,渐渐地沉了下去,化隐消失在月光未曾探问的河底。长腿儿林燕,这只十分聪明曾经快乐的戈壁飞鸟,不会再歌唱,不会再去梦想海的女儿,她离开的时候依然睁着眼睛,但却永远地迷失在了没有尘埃的浑浊里......
空气变得闷热,不一会儿,几道闪电,切开了那层厚重的,黑胶皮一样的覆盖大地的包裹,让它漏泄出一团滂沱,好象要匆忙地淹没整个世界。海河那原本缓缓流动如同凝固的水面,被掉落的点点滴滴击打得如同沸腾,但不管怎样也无法惊扰已在几丈之下的林燕。片刻之后,细柔的飘洒收敛了刚才的猛烈,些许平静的水面,轻轻地波动着安眠的夜曲,睡去的,不都是欢颜......
阿祥突然醒来,好象听见了宿舍晾台的风铃声,他揉揉眼睛,但没有看见林燕的影子。雨一直在下,阿祥从淋湿的梦里走出来,起身去了水房......他回来的时候,关严了宿舍通往晾台的门,上床之前,阿祥似乎感应到什么,又朝外看了看,玻璃窗的另一侧,只有模糊的夜色,一样的诡秘,一样的暧昧。
......
"郭祥!...... 你说她还能去哪儿?",周伟问阿祥,他揪起T恤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两个男孩儿,两个林燕有过的很好很铁的朋友,在这会儿,是多想能马上看到林燕,多想知道她一切平安。
......
"......就是你!.......你大傻B!! .......混蛋!!你把林燕给我找回来!!!",周伟在陈画家工作的楼下朝上面关着的窗户喉咙嘶哑地大喊了几句,然后呜呜地哭了。
阿祥额头微微拧着,站在周伟旁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把他们撵出来的保安,也没再上前阻拦或再说什么,做什么。
林燕失踪的那天晚上,穿了件淡黄的衬衣和深蓝的长裙,阿祥怎么也忘不了她那天的模样。家乡初秋的几抹,湖水和草原,很孤独,也很悠远。那熟悉的颜色,那在萍脸上常见的表情,让阿祥感觉,长腿儿林燕也许是他前生的家人。
林燕没有回来,她不见了,就象从来没有来过。在海河还没有把她尘世间抛下的身体托起在岸边的时候,林燕几乎被所有议论过她的人遗忘了。她走得如此简单,连一封信都没留下。就连日记本,在她青春花谢的那几天里,都只有没碰过的白页。
阿祥和周伟,被公安局叫去做过口录。大家猜过几种最坏的情形,但没有想过海河,林燕丢在岸边人行道上的自行车也没有在原地留下多久,"捡"走它的人根本没往河里看过一眼。
早起锻炼的老太太偶然发现了肚子高高鼓起的尸体,还以为是个寻了死的孕妇。公安局根据阿祥和其他同学曾经提供的陈述,初步推测那是林燕。这个初步断定,仅依靠腐烂膨胀身体上淡黄的衬衣和深蓝的长裙,尸体上的一只眼皮,也被某种啮齿类动物或河鱼给咬掉了。
......
"哎,你知道吗,那个‘插座’死了。"
"你们这帮流氓,是你们逼死了她!"
"......(沉默)......"
"本报快讯,......高校女生林燕在油画<<浪 . 色 . 灭>>展出后不久死亡,警方正在调查死因,未排除被强暴的可能......"
"听说,那个姑娘死的时候肚子里还带个孩子,都好几个月了。"
"现在的小姑娘,真是......"
"我昨天梦见她了,太可怕了,咱们把她床上的东西|藏箱子里吧。"
"燕燕啊---......你好糊涂啊---......"
"阿姨,不好意思,体育馆上季度羽毛球月票是我买的......林燕还欠我三十块钱,您看?......"
"别想了,她又不是你女朋友,再说,人都没了。哎,你回内蒙的票还退不退?"
"护士说再监护两个小时......怎么喝成这样......老周,你看我们儿子不会也想不开吧?"
"您好,我是来给班里同学注销户口的。"
......
燕子飞走了。如果她变成一条鱼,也许会游进深海,变成珍珠仙子,感叹她本来该有的不算传奇但会拥有的人世间的幸福。林燕不在了,阿祥的心里黑沉沉空荡荡了很长很长一段日子。她不是他的恋人,他也不是她的情侣。那段属于三人帮的回忆,一半在阿祥对长腿儿戈壁飞鸟的怀念里,一半在阿祥对郭萍青春岁月的幻想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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