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原创] 咱这个屯儿 15
我在美国住在一个屯里。这个屯不大,名叫姑的坟儿。咱这辈子净跟坟儿打交道了。早年间在北京的时候,出个门儿伍的尽遇见个坟儿,什么八王坟儿,公主坟儿。当然了,那都是王公贵戚的坟。老百姓的坟是上不了地名儿的。
我这个屯儿,估摸着原先埋了什么大宅门里的小姑子或者大姑姐或者姑妈或者姑姥姥姑奶奶,就把这地界儿叫这么个不吉利的名儿了。这个屯儿不大,是个细长条儿。当中一条街,车不能对开。屯儿里人都是普通老百姓,干粗活儿的居多,可是每家也都有汽车。汽车多了停在了路边,把本来就很窄的路弄的更窄了。
我家在这个屯儿当间儿。 每天早上我站在屋里对着窗户一边儿吃早饭,一边儿看当街。我上班的时间早,那时候屯儿里的人家可能还在做梦呢, 所以街上干净地看不到一个人影儿。窗户外边,看到的就是街边儿的房子。房子前头都有木头栅栏 (读“炸烂”),高高低低,各家不同。从我房子的正面看出去,是对门儿邻居的房子。房子后边儿,可以看到一小抹山头,那就是我每天上班要去的地方。拿个军用望远镜,那山头上的房子可以清楚地看到。
我们这儿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终年不下雪。我总是想,要是来场大雪,这房子,这栅栏,就好看了,就更像中国东北的农村了。
我们屯儿里的老百姓,都是老百姓。估摸着可能就我一个挂着个副教授的虚衔儿。不过屯子口那儿有个搞艺术的老头儿赁了个小房子在那住,还在巴掌大点儿的地方种了不少花草。可是最近他说他要搬走了,受不了左右两家的邻居。那些邻居是谁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墨西哥人,而这位艺术家他不是墨西哥人。
我打搬进这个屯儿到现如今也有快三年了,可是屯里的人还没囫囵认识一圈,只跟对门儿的老墨打过招呼,因为他直线距离离我最近。我左边是个空房子,失修了,没人住。右边的从来不说话。我每天上班早走晚回,跟屯里的人基本上不照面儿。再说他们基本上都是墨西哥人。语言和文化的关系吧,我们基本上没来往。屯里又没有个村委会、党支部、妇女主任什么的。大家都是各过各的日子。且不说都是各扫门前雪(比喻,这里没雪),有的时候,个别人还把自家街上的树叶子小纸片什么的拿吹风扫帚筒往我门口吹呢。反正我老不在家,也看不见。好在那些东西不多,没多久就没影儿了。
我只有在周末不上班的时候能看见邻居的活动。每个星期六早上八点来钟,街上就热闹起来,因为这些墨西哥人是做粗活的,比如收拾院子什么的,星期六还干活。等他们开车走了, 街道复归平静。到了快晌午的时候,会看见两三个三四个一组的墨西哥人,穿着正式然而土气的衣服,夹着圣经和别的材料,挨家挨户地敲门儿。这是耶和华见证人的教徒在传教。当然,很多人都把他们的传教当作耳旁风,敷衍两句就把他们打发了。他们从来不敲我的门,只敲他们自己种族的门。有时候倒让我觉得好没意思。不知道这样的选择传教对象是否有违基督的教导。不过我猜他们觉得还是说自个儿的话利索。拿二把刀的英语跟个说二把刀英语的外国人谈耶稣,可能别扭点儿。
因为这个屯儿只有一条窄街,车不能来回跑,所以上班下班都得一头儿出,一头儿进。不过我骑自行车,就可以两头儿出,两头儿进了。大部分时间,我晚上从班上回来,下了公交,驶进屯里的时候,迎接我的是夜幕中的没人的一条小街。我终于可以倒头睡一觉了。不过有的时候,一年里有那么几次, 虽然我回来得挺晚,我的对门邻居或者斜对门邻居还在外头院子坐着。跟他在一起的是他的亲戚朋友。跟他们在一起的是啤酒,饮料,而跟他们在一起,也跟我在一起的,是他们墨西哥人的无所不在的震耳欲聋的音乐。每到这个时候,我脑子里就恨不得充满了天下所有可以用来骂人的词汇。不过这几年来,他们的音乐强度低了很多。我也就不去想了。就是有的时候,大半夜的,你会听见某个男墨(女墨不会这样做)在街上莫名其妙地发出一两声怪叫。那个怪叫,在墨西哥文化里不是怪叫,是笑。这是我从过去练习跳墨西哥舞的墨西哥朋友那里知道的。那是一种极其高于生活的笑。不了解墨西哥文化的人,一定以为什么怪物来了。我佩服这些墨男的精力。我想他们一定是没老婆的,才能大半夜地还在外边发泄。
有的时候,墨西哥邻居的音乐也有不吵人的。虽然是半夜了,邻居和他的朋友坐在一块儿吃吃喝喝,放着另一种不吵的墨西哥歌曲,倒反而能给这个屯子增添一点浪漫色彩。
我对这个屯子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上的牵挂。比起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时时在冥思中浮现,在梦中重游来,这条街只不过是一个歇脚的地方罢了。有时候夜晚回到这黑洞洞的地方,忍不住要想为什么自己会离开全国人民向往的首都北京,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哈哈。
2024 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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