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雷—意大利人的圣女节和中国渔民的兴衰史
方壶斋
每年的九月，加州蒙特雷的意大利西西里人都要举行一个纪念活动，纪念西西里渔民的守护圣女罗莎丽娅。纪念活动分宗教的和世俗两部分。宗教的部分是抬着罗莎丽娅的雕像从蒙特雷市中心的建于18世纪的圣卡洛斯天主堂走到渔人码头并在那里举行祈祷仪式，祝福渔民和渔船，怀念过去葬身于大海的渔民。世俗的部分就是在渔人码头附近的老海关广场举行歌舞表演并且卖各种意大利食品和纪念品。
据说罗莎丽娅的家是西西里的王公贵族，可是她却抛弃了安逸舒适的生活，于1159年跑到帕莱默海湾的一个岩洞里过起隐居生活，整天祈祷和冥思。自从她进了这个岩洞后，世人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直到1624年，一场瘟疫降临西西里的时候，她才又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出现在世间。一天，一个猎人迷失在帕莱默的山里。正当他走途无路的时候，罗莎丽娅显现在他面前，告诉他说不要害怕， 她会保护猎人和这个城市。她告诉猎人回到帕莱默去通知大主教和市长等人，到她修道的岩洞去取她的骨骸，撒在帕莱默的街道上。猎人依照她的话去做了。三天之内，帕莱默的瘟疫便停止了。教会于是宣布罗莎丽娅为帕莱默的守护圣女。由于意大利西西里人多是渔民，罗莎丽娅也被看作是渔民和渔船的保护人。
也许是凭了这位守护圣女的法力，西西里人来到美国加州的蒙特雷海湾以后，他们便在当地渔业中开始独占鳌头，挤走了当地渔业的开山祖师中国人。当我看着圣卡洛斯天主堂的神父向海中的船抛洒圣水，念念有词地祝祷渔民（现在都是白人了）的时候，我难免要想到当年在蒙特雷海湾驾着舢板辛勤捕鱼的中国老广。
广东人到蒙特雷打鱼是十九世纪中叶的事。1853年4月，他们在今天蒙特雷通往太平林市的沿海小路上稍稍过去情人角一点的地方建立了一个渔村。这个地方就叫做中国角。后来在蒙特雷海湾和卡梅尔海湾相继又建立了其他的渔村。渔村是渔民们长期居住和加工鱼产的地方。除此之外，当天气允许的时候，渔民们还在海边搭建临时的捕鱼营地，住在帐篷里。有一个渔村在今天的石子滩市。著名的观光路线17英里路就穿过村子。当年，有关部门还把中国渔村列为蒙特雷半岛旅游景点之一。
中国人到蒙特雷来捕鱼如入无人之境，因为当地那个时候没有其他民族从事商业捕鱼。是中国人开创了蒙特雷的捕鱼业。中国人靠着自己的勤劳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中国人的海洋生物利用所涉及的种类和方式是比西方人丰富的。蒙特雷的中国渔民捕获鲍鱼、虾、鱿鱼、鲨鱼等并且把许多捕获加工成干货。到19世纪末，加州太平洋海岸有两千中国渔民进行捕鱼作业。到1900年，每天发往旧金山唐人街的新鲜鱼产从200磅到800磅不等。鱼产品的干货则出口到中国。中国来的商船给蒙特雷的中国渔民带来家乡的出产，回去的时候则装上渔民加工的鲍鱼肉干，鲨鱼翅等。
中国人在蒙特雷渔业中的成功引起了白人渔民的嫉妒。这些白人渔民主要就是十九世纪末来到蒙特雷的西西里渔民。中国渔民，也许由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秉性，从来都是默默专注于自己的生计，不跟别人捣乱的。意大利人来了以后，为了不与他们发生白天捕鱼的冲突，中国渔民改为晚上作业，利用渔火诱捕鱿鱼。即便如此，中国人加工鱿鱼的晾晒方式还是成为白人渔民排挤中国人的借口。当然，中国社区里当时存在的鸦片、赌博、色情业等问题也成为蒙特雷白人排华情绪的导火索。
意大利人来了以后，引进了更为先进的捕鱼技术，大大促进了蒙特雷沙丁鱼业的发展。加工沙丁鱼罐头的工厂就建立在中国角渔民村东边。这些工厂让中国人晾晒鱿鱼的技术相形见拙。另外，进入20世纪后，蒙特雷也开始偏重发展旅游业。旅游业开发用地也对中国渔村形成了压力。在主张发展旅游业的人看来，华人渔村无疑是当地丑陋的一角。
我在蒙特雷图书馆的历史资料室看到一些自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中叶的剪报资料，记载了当地排挤中国渔民的情况。有些限制中国渔民的规定是借口中国人过度捕捞，大部分报道则集中在当地人对鱿鱼晾晒味道的厌恶。可以不夸张地说，那个年代里，中国人在蒙特雷是非常不受待见的。
在当地白人社区的压力下，租给华人渔民搭建村庄的土地的公司开始拒收地租，以便迫使渔民迁走。正当渔民和公司交涉的时候，1906年5月16日中国角渔村发生奇怪大火，烧光了三分之二的房子。这场大火的起因始终没有查出来，但是很多人相信是有人纵火。大火之后，有关当局表明了坚决的意向：不准中国人在那里重建渔村。大火之后，迫迁和反迫迁拉锯战打了整整一年，以中国人失败撤出告终。
当地一些白人对华人渔民的态度在这次大火中暴露出其丑恶的一面。大火之后，有些白人到废墟中淘宝。媒体对此争论颇多。有点正义感的人大骂那些人麻木不仁。有些好心的白人企图募捐帮助华人重建，可是只募捐到27美元。
中国人在蒙特雷的捕鱼业就这样渐渐走向式微。之后，渔民们纷纷转行。今天蒙特雷海湾不多的渔船中，没有一条是华人的。
当年在蒙特雷对华人渔民的排挤无疑是加州更大的排华浪潮的一部分。不管排华用的是什么借口，根子还在一个种族歧视上。我看过一个影碟，是关于越南战争结束后，逃难到蒙特雷的越南渔民也同样受到白人渔民的排挤，所用的理由与当年排挤华人是非常类似的。
蒙特雷是个美丽的地方。到这里来旅游的人今天是看不到当年中国渔村的痕迹了。华人渔民的历史只在专家著述中才能找到。渔人码头有一尊渔民拉网的雕像，提醒游客这里曾经渔业发达，可是这雕像却是白人，当然不用说是意大利人。只有在石子滩17英里路上的两处景点的命名跟华人有关，一个是“中国岩”一个是“老周角”。老周角是一个叫Joe的华人曾经搭建棚屋的地方。他不是渔民，而是一个放羊的，常常去蒙特雷，可想一定是蒙特雷一景。
如今蒙特雷半岛唯一一个跟中国文化有关的节日是太平林市的灯节。每年这个灯节讲述着一个西方人杜撰的中国传说，可是节日上的表演从来没有中国人参加。至于灯节的灯笼，则是日本式的。
有一年在蒙特雷的渔人码头， 一个常常在那里闲呆着的人对我说：“你知道灯节吗？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搞这个灯节吗？那是因为他们的爷爷们一把火烧掉了唐人街，他们觉得过意不去了才搞的。”
我知道这不是灯节的真正起源，但是不失为这个节日的一个佛洛伊德式的解说。
2008-09-14
http://www.youtube.com/watch?v=mOc73NVJJfI
http://www.youtube.com/watch?v=Qpxvq9N5ETI
http://www.californiawetfish.org/cwpa_history3.htm
2024 校对
后记：
灯节现在已经取消，因为受到了华人社团的抗议，认为它实际上是歪曲了华人文化。
https://www.montereyherald.com/2022/02/21/feast-of-lanterns-board-announces-end-of-annual-pacific-grove-eve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