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说话很流利。十岁左右的时候，片儿警把院子里一群顽皮的孩子集中在一起，有偷鸡摸狗的，有打架骂人的。片儿警是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可能也是奉了各位家长大人的意思，训话吓唬吓唬我们。片儿警训完话，孩子们灰头土脸，我站出来侃侃而谈，引中国宪法驳斥，让片儿警红了脸。我出国前去派出所消户口，片儿警头上已经有了白头发，我记着当年给他的难堪，心里隐隐有些不忍。

小学四年级，班上来了孙大个子，说话口吃，口吃得厉害，一眼紧闭，脖上青筋暴出，甚至急得跳脚。我学他的样子，很快青出于篮。

操你妈的孙大个子，领我进入一条漆黑的思想隧道！初中到高中，我就怕上课提问。一到这个时候手心就出汗，用手捂着脸，装作没有力气的样子歪头，希望老师认为我身体不好放我一马。如果非发言不可，我就提前准备自己的发言稿，把一些困难的字词绕过去。我相信每一个口吃的人心里都有一本小字典，因人而异，我那本字典上最常见的字有“我”、“本来”、“牛奶”等等，等等。

大概上到初二的暑假，新华日报登载一条矫正口吃的广告，安徽滁县(我古文不好，但能记住“环滁皆山也”大概就是因为有了这档子事)口吃矫正所来宁招生。我跟家里要钱报了名，也不敢说去矫正口吃，每天早上象干地下工作，骑车往鼓楼小学上课。教师姓徐，自我介绍口吃二十年。徐老师说口吃不是病，是心理毛病，说话习惯被干扰打乱了。我们正常人说话，呼吸吐气放松而有自然节奏，口吃者没有这个节奏。矫正口吃主要从两方面着手，一是消除心理障碍，二是建立新的说话节奏。

徐老师用两天的时间消除我们的心理障碍，主要是树立榜样，比如列宁同志就曾经口吃，他的话本来应该是“面、面包会有的，牛、牛奶也、也会有、有的”。姚文元同志口吃，他好像提到北京市长彭真，后来我在一些材料上读到胡耀邦同志也有轻微口吃。

既然一大堆久经考验的无产阶级革命家都口吃，我们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进入训练新的说话节奏，徐老师教我们用唱歌的方法说话，有规律起伏，吐一个词停顿一下，该换气就换气。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鼓楼小学音乐教室里起伏着一片唱歌不是唱歌念诗不是念诗的胡乱表达：

“我--要--重--新--做--人”，“我--不--跟--人--吵--架”，“你--好”，“吃--过--了”，“我--一--定--慢--慢--地--说”、、、、、、

收效十分显著，但快结业那天出了一个纰漏。班上一个学员早上起来跟老婆顶了几句嘴，说话又回了去，一到课堂上就嚷嚷说不灵，要退学费。他这么一闹，几个人响应，徐老师慌了手脚，“你--你--你们这--这是要干--干--什--什么？”

口吃者的苦恼只有本人知道，公共场合不敢去，一般比较谦虚，多数摇着手往后退，“我不行，真的不行！还是你来吧！”我结婚那天在大三元请客，就不能说我不行还是你来吧，把妻子一个人撂在门口招呼来客，自己钻在里面，不为别的，就为说话简单，“好--好--好，请--请--请”。酒席散去妻子责怪我上不得台面，我把眼一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话不方便！”

年龄大了，口吃程度越来越轻。老婆奇怪，当初跟你谈朋友，你一说话我就着急，偷偷替你咽吐沫，现在也不结巴了！我正儿八经告诉她，脸皮增厚，别无他法，现在要是回南京，我也能开他一个口吃矫正班，第一期免费招收余杰刘晓波，告诉他们不要招急，慢慢来，你看人家温家宝，一句话停顿七八次，没准就是从哪个矫正班里出来的！

但是没有根治。有次去洗车，车排到门口，发现规矩改了，不知摁哪个摁纽好。通话器里传来伙计的催促，“怎么啦？有什么问题？”我一下慌了，“达--达--达森替沃克！(Dosen't work)”

哈哈，口吃是千万不能去学的，有时一学就会。我说过我天生音韵盲。音乐乐谱，汉语拼音音调，英语国际音标都学不好，特别是学唱歌更是学不会。可是口吃一学就会，我也记不清我的口吃师傅是哪位同学了。好在一发现苗头，立马停止学，而且年纪小小，也知道不能太有心理压力，越怕越结巴。话少说些，说时尽量不去想结巴的事，过了一阵，自己正过来了。

　　六四将至，我在思考，心情沉重。当年的国家领导都退下去了，可是那些学生领
袖还在到处招摇撞骗，ＢＢＣ曾经做了比较客观的报导。我们都应该好好思考，什
么是民主？民主到什么程度？可不可以既发出民主的呼声，又减少伤亡。吾尔开西
说：“他要自由，就是想能自由地穿上耐克鞋，无顾忌地搂着女友在街上散步。”


　　多少年轻人死去，留下多少悲哀的父母，到底是谁的错？问题不简单。让我们
珍惜生命，从小事做起，筑起互相尊重的基座，再去谈民主。

　　魏京生放出来了，在大厅广众之下，他往女记者的脸上喷云吐雾，一副流氓样
子，小事都不注意，何来民主思想？我想不通，我也不信任他。

　　读了这篇，我不住地笑。

　　为力说不信我口吃，我跟冷热兄握手！咱们都曾口吃过。在国内时，只要我一
张口，就有人笑话我，大打断我，还有人说：“土干，你不会说，干脆就住口。”
多么残酷的话！

　　到了英国说英语，人家英国人不笑话我，更不笑话口吃的英国人。笑话口吃被
认为是及其不礼貌的恶劣行为。看着大家耐心地听我说话，我终于不口吃了，自然
就改过来了。我还在国际大会上用英语讲过课题，连稿子都没有，清晰从容，特派。

　　我真为我的进步飞跃高兴，可我去参加中国人的聚会，又被人打断说话，我马上
又口吃了。这毛病去的慢，但回来快，所以，在国人的聚会中，我很沉默，好像显
深沉，其实是怕漏怯。所以，楼兰那个“重复重点”的文章，我特反感。

冷热这篇写得有趣。最近怎么突然口吃这么时髦，似乎80%的网友都深受其害的样子。不好意思，本人认识的朋友没有一位口吃。很落伍，很失落。

我口吃是老皇历了，没多久，我改了，变得说话频率特快，再加上我的中英文音调都不准，陌生人一开始会有点听不习惯。特别是我当图书馆员那阵，除了在电话上我会告诉自己慢一点，平时面对面对话就忘了。老美读者和同事都说我口音重，说话快，不过好像老美读者都还听得懂。

有2次，老美读者告诉我，“很奇怪，你的口音很重说话也很快，但是我听得懂。印度人也有口音，说话也快。但是他们的口音还是没你的重，说话还是没你快，但是我听不懂。”我猜大概印度人说话是嘟囔着说的，音准，别人也听不清楚。我说话是放开说的，音很不准，有时压根就满拧，但是老美能将错就错，猜出意思。所以常常有老中听不懂我说英文，老美还基本都懂。

题外话，老外有时说老中的话也满有意思。有个东欧新移民，30多岁女士，很有知识的样子。到图书馆问，“我新到此地，想找桥牌搭子，你知道哪里找得到？”我说：“那就得到这里的社区服务中心问问了。比方华人服务中心，东南亚服务中心。”那女士说，“我去问了，没有打桥牌的搭子。你们亚裔WORK TOO HARD。服务中心都是WORK， STUDY， WORK， STUDY的项目，没有玩的项目。”我们那是DOWNTOWN的亚裔移民区，亚裔移民有钱没钱的真的都是忙忙碌碌的。说的也是，我父母来美国探亲时，我正好又工作又业余时间读电脑，没有太多时间陪他们。到社区中心问问，都是些学习的活动，如英文班，还有一对一口语什么的。结果老头老太太，一周三次到社区中心上课玩，再有一周两次，有个美国志愿者教他们口语。来了几个月，一小半时间补习英文了。结果跟旅行团出游，老头老太太可火了一把。旅行团就一个导游兼翻译，买东西时，忙不过来帮团员翻译。我老爸老妈就成了第二，第三翻译。

儿子一岁多学说话就口吃，可把他妈妈急坏了，“我就不信这玩意也遗传！”一阵好打。

廖康写<<两场官司>>，我想我要是有廖康那样的儿子就好了。几个星期前，跟CPP(Canada Pension Plan)打官司，请律师出庭要5000加币，儿子说他来。开庭那天他请假从多伦多赶来，在法院厕所换了西装进去，一个半小时他跟三个CPP的律师辩论。结束之后大家同坐一个电梯下来，三个律师很客气，表示他们今天准备不好，可能要输。回家路上他妈妈一个劲地跟儿子说谢谢，儿子说开玩笑了，我4年大学念的不就是 catch the point, and breakdown 吗？

谢谢冷热的好文, 看得我直乐.

口吃的人文笔这样好, 大概也是必然. 总要有一种顺畅的途径来表达自己.

我曾经见过几个盲人, 耳朵特灵, 钢琴弹得特别好, 歌儿唱得也非常好

我倒是有个问题, 口吃的人喜欢唱歌吗? 唱起歌来会口吃吗?

唱歌和朗诵都不口吃，这就非常说明问题。

冷热兄大概是用过这个南京儿歌向孙大个子学习的吧。“结巴子，炒虾子。虾子炒不熟，蹲在门口哭。人家问他哭什么，他说虾子炒不熟。”

没有，倒是听过一个笑话。跑去买冰棒，问：“一、一根马马马头牌冰冰棒、、、”卖冰棒的拿出冰棒。才接着把话说完：“、、、要要多少钱钱？”

冷热幽默之极。

上大学时，有一位老教授，莫绍揆先生，口吃。只吃在几个字上，如“函数”，总说“函、函、函数。”然而，我们很尊重他，因为他讲课实在太好了。从不带讲义，信口讲来，信手写来。记得有一次，他讲微分方程，从上往下推导，推着推着忘了。老头灵机一动，反过来推，最后两头合到一起。莫先生随口来了一句：“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点都不口吃。

而且，老头念起外语来（他会四国外语），也一点不口吃。

斋主，一点不错，你注意他们说话的动作，咋巴眼，喘下气，都是在找节奏。有的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那是手上在使力，自己掐自己。<<围城>>里那个外文系韩主任演得就极象。

冷热这里藏着这么一篇趣文。

我也相信口吃是可以纠正的。我一个哥哥口吃，小时候我们淘气，在一起斗嘴。我连珠炮似的专逗他，他一着急口吃就特别厉害，脸红脖子粗，我还学那个怪样子气他。可是，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就抡拳头，我只好逃跑。他和别人吵架也是这样，到底是自己哥哥，我看得着急就去帮他，也劝他别和人吵架。拿自己的弱项对别人的强项，不是自找苦吃么。

长大以后他的口吃好多了，后来当教师，学生反而喜欢听他讲课，特别有条理。他朗诵诗词，甚至表演节目，只要背熟了，准备好的时候，也毫无问题。可是，一着急还是口吃。像他那样，可以讲课，也可以演讲，但是不适合做即席发言，和人辩论就更加亏大发了。所以，还是明白自己的弱点比较好。

我作了修改，劝温总理跟余杰刘晓波心平气和地谈谈家常，谈谈口吃，谈谈六四。我知道可能“达--达--达森替沃克！(Dosen't work)”。

〉〉〉酒席散去妻子责怪我上不得台面，我把眼一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话不方便！”

愚见，这几句是文眼。冷热嘴脸，活灵活现。是不是可以放在文章最后？

说口吃好玩，难免伤害口吃的人。如果怕伤害人，又可惜了不少滑稽故事。比如下面的一个真人真事：

在我上学的镇上，驻着派出所的盛所长，盛所长口吃，多数时候无碍，尤其是狠起来的时候，因此也不妨碍其威严执法。盛所长老年得子，十分疼爱。

晚间，镇上有元宵摊子。生意人一付挑子，担着小灶炉火。挑子一头是做好的江米溏心元宵，另一头是袖珍炉灶。有客来，下一客，两客元宵，一客是六个元宵。随来随下，趁热。元宵香喷喷的，香气注满了街筒子。

这天晚上，盛所长手里捧着宝贝儿子，来吃元宵。

相互是熟人。“盛所长，吃点元宵？”

“对，对，。。。”

“下多少？”

盛所长本意是下两客。“下，下，....”

生意人开始向小锅里下元宵，下了一客，两客，听所长一直在说“下，下...”，以为下在锅里的仍然不够，下了第三客，第四客。

盛所长还没有停，“下啊，下...”，其实心里着急，越着急就越停不下来，一直等到小贩把做好的十几客元宵全部下到锅里，心里想盛所长家今天晚上许是请客。

“......下，下12个。”

“吆，盛所长你看，我把元宵都下在锅里了，你一直在讲下，下。”

盛所长十分不买账，捞了12个元宵，付了钱走了。

（得罪了，土干，余杰，老冷......）

有过口吃的人多了一个感觉，善意和恶意能够分得出来。我看到悲歌的文章，知道他是一个蒙古大夫，以为他在这里说说而已，没想到小子拿到CND去了！

>>“盛所长十分不买账，捞了12个元宵，付了钱走了。”

上次你写女儿，文字就好，这次更好。先生极其爱惜用字，嚼在嘴里有味！

我有两位要好的同事，哥哥口吃，弟弟伶牙俐齿。哥哥不能在美国教书，去巴黎博物馆专事研究工作，娶了个法国老婆。我曾亲眼见到他跟老婆讲法语，不口吃，转过来跟我讲英语便口吃。

冷兄写得很有趣。

我儿子小时候也有些口吃，我们一直提醒他，他现在基本不会口吃了，这说明口吃是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