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在民间
吕昭苏
记得鲁迅在其短篇小说集序中曾说过这样一段话"我生长于都市的大家庭里,从小就受古书和师傅的教训,所以也看得劳苦大众和花鸟一样。有时感到所谓上流社会的虚伪和腐败时,我还羡慕他们的安乐。
但我母亲的母亲家是农村,使我能间或与许多农民相亲近,逐渐知道他们是平生受压迫的,很多痛苦和花鸟并不一样了。"
鲁迅是一个生于民间长于民间的标准的国人,对于这根植于几千年传统文化之上的国家,可谓爱之深恨之切。在鲁迅的作品中有最犀利的嘲讽,有最残酷的幽默,最冷静的批判。民间文化的根基潜隐于理智的批判,民间的一切深深融入生命的灵魂,执拗,感伤。在五四那个重科学、重理性,对凡是旧的、封建的一概摒弃的时代,鲁迅深刻而独特的民间文学观可谓"冒天下之大不韪"。然而,正是这种执著与叛逆使之突破历史的局限,看到了文学的最终依存。
鲁迅小说中的民俗描写是其创作题材的一个重要方面。鲁迅小说中的人名除正常的称谓外,还有以绰号命名的称谓:"孔乙己"这个绰号,一是他姓孔,二是他总是说一些别人半懂不懂的话,和民间描红纸上"上大人孔乙己"一样让人费解,于是送给他一个"孔乙己"的绰号以表嘲弄;"假洋鬼子"则是因为他进过洋学堂,头上戴了假辫子,令人"深恶而痛绝之",于是送他一个"假洋鬼子"的绰号,目的是骂他一个狗血喷头而后快;"豆腐西施"的绰号有些别致,"豆腐"标明了职业,"西施"点明了美貌,两者合在一起,透露出的是市井中一些游手好闲之徒艳羡而又有些轻薄的心理。这些都具有鲜明的民俗色彩。
鲁迅关于民俗服饰的描写比较常见的有三种,即帽子,衣服和辫子。鲁迅小说中的"帽子"主要是"毡帽",如少年闰土"头戴一顶小毡帽",中年闰土"头上是一顶破毡帽",阿Q向吴妈求婚失败后,为谢地保四百文酒钱而抵押出去的也是"一顶毡帽"。毡帽本是江浙一带乡村农民的典型服饰,作为民俗服饰的一种,具有鲜明的地域色彩,但因这些帽子都戴在落后、愚昧、麻木的农民头上,因而它就成了农民身份的标识、民众精神萎钝的象征。"长衫"在鲁迅小说中出现较多,最为典型的当然要算孔乙己的长衫,作为鲁镇上"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的长衫同样是他的身份--"读书人"的象征,尽管他穷得只能"站着喝酒",却死也不肯放下架子,其精神世界的迂腐、固执被形象地表现出来。"辫子"是最具时代特征和文化内涵的民俗意象,在鲁迅小说中受到的关注最多,反映的问题也最深刻。《阿Q正传》中,至少有七八处写到阿Q的小黄辫子,小D的辫子,假洋鬼子的假辫子,赵秀才的辫子。鲁迅甚至还专门为辫子立题,写了一篇《头发的故事》,借其中N先生之口道出了辫子给国人带来的灾难,"我不知道有多少中国人只因为这不痛不痒的头发而吃苦、受难,灭亡。""辫子"在鲁迅小说中是作为典型的旧文化意识、道德理念的象征意象加以描绘的,鲁迅借此深刻揭示了普通民众深受旧文化道德的戕害而不自知,反而用为武器打击别人的可悲的精神状态。
鲁迅作品的民间存在,要远比民间来得深刻,来的深沉。这种严肃导致了民间话语的变异,而变异恰恰是使鲁迅之所以成为鲁迅的伟大所在。在鲁迅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个作家的责任与使命:来之于民间又高于民间。将民间置于终极关怀之下,去弘扬民间乃至民族的心理意识才是文学的民间终极存在。
来源:《山西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