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长篇小说连载] 雪狼 22
第四十八章
莫斯科
看守打开地牢门,路金跨步走了进去。
安娜•克霍列夫对他的进来几乎没什么反应,她只是默默地坐在那张木床边上。当牢门在路金身后“咣当”一声关上后,他轻唤了声:“安娜?”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但什么也没说。只见她两眼哭得通红,脸容悲苦而苍白。路金觉得她人看起来有点神思恍惚。公园里发生的一切看起来给她的心灵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创伤。
他说道:“安娜,我要你听仔细了我要跟你讲的话。我现在就放你出去。”
她仰着头,脸上微现出迷惑的表情。
他说道:“这不是圈套。出了点事,你需要知道一下。”
他告诉了她关于他妻子发生的事,当他讲完后,他看见她脸上震惊的反应,但她没有作声。
“我现在带你去换她的命。这是史朗斯基要求的。如果我不答应,他就会杀了我妻子。”
当她看上去还在犹疑不定时,他说道:“安娜,这不是什么精心安排的圈套,你必须要相信我。你现在得跟我一起走,时间不多了。求求你。”
“你要带我去哪?”
“去莫斯科附近的一个地方会面。是诺夫德维奇修道院。现在看守长只知道你是被转去来福托福监狱。但我需要你的配合。等我们离开了这幢楼,请你千万别做任何鲁莽的事,而且除了我别跟任何人说话。还有等我们见到史朗斯基,我想请你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
“说服他不要伤害我的妻子。她怀了孕。史朗斯基要对我怎么样随便他好了,但要是他伤害了我的妻子,我一定杀了他。史朗斯基和我之间再怎么样也不应该牵扯到她。你能照我要求的做吗?”
安娜•克霍列夫仍是看着他,似乎她一时还难以相信这发生的一切。她看起来在观察研究着他的脸。
他的声音听起来绝望得象要断气似的。她一定看见他眼睛下的黑圈和全身的紧张样,而他自己也意识到事情弄到这地步是多么的荒唐;他不再是审讯官了,反变成在哀求她了。他不知道此时的她是不是痛恨他,或者还对他的困境感到解恨,但最终她点了点头。
“好吧。”
“谢谢你。”路金忙移往门口。“我们最好现在就走。”
“那你会怎么样?”
“因为这事?知道了又怎么样?最终我们几个人都是注定要死。你和史朗斯基,我怀疑在贝利亚知悉这一切后你们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莫斯科。而我妻子跟我因为我现在的妥协也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那我的女儿会怎么样?”
“安娜……”
“告诉我。”
他看见她眼里满露着伤痛。她的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但她没有哭出来。他摇了摇他的头。“我不能回答这,安娜。我真的不能。”
他看见悲伤顿时满溢上她的面庞,尽管自己也身处绝望之中,他心下还是很觉不忍。
他轻轻地搭着她的肩膀。“我们最好现在就走。时间不多了。”
安娜坐在乘客前座上,路金驾着车。她两眼木然地盯着挡风车屏外莫斯科的灯火。
路金松了口气,将证件交给看守长,然后将手铐铐在她手上。五分钟后,他们驶出卢比扬卡院场,他将车停靠在路边,解去了手铐。
这之后他便不发一声。她也无所谓他讲不讲话。她所想的只是莎夏。当她又看见女儿时她的心都要碎了。把孩子搂在臂弯里时脑海里又勾回起那一大片回忆,她只感到她痛苦得都快要发疯了。她就觉得好象有人将一把刀刺入她的心脏。
她的女儿变了很多,但她确实是莎夏。她还记得她的气息,她的肤香。然后便禁不住悲慨万分,想到她们没能在一起的那么长的时刻。
而然后路金就把她带走了,她再也看不到她了。
那一刻在公园里,她真想死了算了,因为只有死才可以停止她的痛苦。而临到现在她又是满腹忧虑;她的女儿会被怎么样?
尽管史朗斯基想了法子救她,但她并不怎么感到欣喜。她看着路金驾着车。她对他充满了怨恨。怨恨他的身份,怨恨他对她所做的一切。
她真想杀了他。
看着他的脸,她意识到他人已经近乎到崩溃点了。在地牢里的片刻工夫,她还对他存有点同情,但是现在一想到莎夏,她的怨愤又燃升起来。
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沉默。
“给我一支烟。”
路金看了她一眼。“你不要紧吧?”
“我说了给我一支烟。”
他将车停下,摸索着他的口袋。他给了她香烟和打火机,又将车驶离路边。安娜点燃香烟,发觉她的手在颤抖着。
“也给我一支好吗?”
她点燃另一支并递了过去。路金扫了她一眼。“史朗斯基一定是爱上你了。”
“为什么?”
“你看他这么个做法。他这样不顾一切地冒险,一个原因就是太过勇敢了再就是他爱你爱得太深了。”
“他做这一切不是为了爱。”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是因为他不想看着我被象你这种恶棍伤害或杀死。”
路金盯了她一眼。“安娜,我告诉你一件事。我这有生以来从没杀死过或伤害过一个女人。再说我也不是自己要求这份追捕史朗斯基的工作的,我是奉命行事。但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要是他伤害了娜蒂亚,我一定杀了他。”
路金关掉了引擎,并熄掉了车灯。当他跨出车子时,他对安娜说道:“求求你在车里等着,千万别跑开。”
他开始朝荒凉的修道院走去。走到一半他又回头朝宝马车望了一眼。安娜•克霍列夫仍在乘客前座位坐着。他听到一记猫头鹰叫声划过静空。
前面有一个拱道通往修道院。当他走到拱弯下时他停下脚步。一扇生锈了的铁格大门就在尽头。他朝那大门走去。门上用一条粗大的铁链绕缠着锁住。大门后面是一排坍毁了的建筑半绕着院子中央的一个小喷水池。
他听到身后有人发声。
“慢慢地转过身来。”
路金转过身,他的脉搏加速跳起来,史朗斯基从阴影中现出身朝他走过来,一把托卡雷夫在他的手里。
“背靠着墙,两腿分开。”
路金强捺住怒火照他吩咐的做。当史朗斯基搜完他的身子后,他问道:“安娜在哪里?”
“在车子里。”
“你一个人来?”
“只有那女人在一起。我妻子在哪……”
“等会儿。”
路金被拨转到右边,史朗斯基推着他朝前走。“到车子那边去。”
“我妻子……我们讲好的,史朗斯基。”
路金想要回头,但感觉到那枪管一下子顶在他的颈脖上。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在你们跳伞降落到苏联之前我们就知道你和那女人的全部情况。”
“你还知道其他什么?”
“你来这里要刺杀斯大林。”
身后顿时一阵沉默,然后路金感到那枪狠狠地顶在他的脖子上。“眼睛看着前面走。你要想动什么歪脑筋我立刻就叫你横倒在地上。”
“你很勇敢,但也是个十足的傻瓜。今晚过后你不可能有机会接近斯大林的。全部的军队都在莫斯科搜查你。听我一句忠告,忘了你来莫斯科想做的事,你会送掉你的性命的。还有安娜的性命。”
他感觉到他的脑后被狠狠地一击,立时一阵疼痛使他感到晕眩。
“现在闭上你那该死的嘴巴继续走路。”
他们走到宝马车边,史朗斯基打开电筒照了照安娜的脸。“就你一个人?”
“是的。”
“后面有人跟踪吗?”
“我……我没看见任何人。”
史朗斯基又照了照车里面。“好,慢慢走出来。”
当安娜钻出车子,史朗斯基说道:“修道院后面在河边有一条路。你会看见有一辆小汽车停在那边。有人坐在驾驶座上等着。现在快走,快点。”
突然间史朗斯基一枪打在宝马车的右前轮上。轮胎“嘶——”地泄了气。他又这般地打穿了驾驶位边上的前轮。
他走回来用枪瞄准着路金的头,然后对安娜喝道:“见鬼,你还在等什么。快走!”
安娜没有移动身子,她看着史朗斯基。“那路金的妻子怎么办?”
“快走。这事交给我。”
“别杀了他。”
“你就照我说的做。快走。快!”
“不。你要不放他的妻子我就不走,而且答应我你别伤害他们俩。你要不这样我就不走。”
史朗斯基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我的上帝,你到底是在帮谁?!快跑!”
安娜毫不退让。“我是当真的。我不走,除非看见他妻子安全了并且你不伤害他。”
史朗斯基脸上现出狂怒的表情,有那么一刻,安娜在想他会把她和路金都给杀了。
“求求你,埃历克斯。”
他火冒三丈地说道:“去那车子那边。那女人就在车里。带她到这边来。快一点。我可不能整晚在这里。”
“你不会杀了他?”
“不会。现在快去!带他的妻子过来。”
她转身朝修道院方向奔去。
史朗斯基用枪指挥着路金。“跪下来。然后趴在地上。”
路金脸色一下子转白。“你想杀了我?”
“趴下,不然我现在就打掉你的脑袋。”
路金跪下来,然后趴在雪地里。“如果你想杀了我,那么现在就动手吧。在我妻子来以前就动手。我不想让她看到这场面。”
史朗斯基将枪管顶在路金的脑后,跟着扳开了保险。
很长的时间里他犹豫着,最后他狠狠地说道:“我很想毙了你,但不是这一次,路金。我想你算是捡回了条性命。我也讲不清为什么会放过你。但我告诉你。今晚过后要再让我看见你,你就死定了。”
史朗斯基听到背后有声响便急转过身来。安娜从修道院的墙脚阴影下奔出来,并紧紧挽住路金妻子的手臂。
他们跑到一半时,史朗斯基大吼道:“够了!让她自己一个人过来。”
安娜松开那女人的手臂。史朗斯基已经开始朝修道院移身了,那托卡雷夫仍对准着路金。他跟路金的妻子错身而过,然后朝安娜大叫道:“回车里去。”
她迟疑了一秒钟,好象是要确认路金和他的妻子安全了,然后她转身就奔。史朗斯基开始跟着她,倒退着身子,那枪仍瞄准着路金,直到最后他一个急转身,朝修道院的墙那边小步跑过去。
当史朗斯基在二十米远的时候,路金霍地从雪地里跳起身子并一把抓住娜蒂亚。
“快进车子!”
他看见他妻子满脸惊恐的神色,忙将她推进宝马车里。
“尤里——这——这到底是怎么回——?”
“发动车子。开到街的尽头等在那里。开的时候小心,前轮胎被打穿了。但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快点,娜蒂亚,别再问了!”
他关上车门,他的手已探到左前侧的翼子板下。
他拼急地摸索着直到他摸到那个打了结的绳子便猛一抽,解开绳子。他感觉到那把托卡雷夫左轮枪随着绳结的打开而松落了下来。他将武器放在引擎盖上,然后又在翼子板下摸索着,又抽开第二根绳子,一支大口径的涅格夫照明弹枪“噗”地掉落在雪地里。
他拼命地快速动作,汗水从他脸上淌下来。他将托卡雷夫夹在胳膊下,并抓起那把照明弹枪。当他回头朝挡风车屏后望一眼时,只见娜蒂亚因看见那些武器而惊恐地瞪着他。
“快走!娜蒂亚,离开这里!”
有那么片刻,她看起来还在犹豫着,他便用涅格夫的枪把猛敲着引擎盖朝她大声吼道。
“快点呀女人!走!”
宝马车吼叫着发动了起来。
车子开始动了起来,一开始还是慢慢地动着,直到最后那射扁了的轮胎在雪地上控制住了,然后车子一下子蹿了出去。
当宝马车轰鸣着开走时,路金回头再朝修道院那边望去。他仍能看见史朗斯基的身影在墙壁的阴影下朝河那边移动,有六十米远。
有那么一刻只见史朗斯基转过身来,倾听着宝马车吼叫着驶远。路金将托卡雷夫扔在雪地里,扳开涅格夫照明枪的保险,高举过他的头顶,然后狠狠地扣了下扳机。
随着一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夜空中爆出一团耀眼的橙黄色的光芒,那照明弹将黑夜一洗成了白昼。
在明亮的光芒下路金看见史朗斯基停下了脚步,他的身影被照得通体透亮。他同时已转过身来,愣怔于这一骤变。
就在这同时,一辆黑色的埃姆卡尖吠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它的引擎声就象是一头受伤的动物在尖鸣着。当车子在路金跟前嘎然急刹住时,帕沙从驾驶座位上急冲出车门,手里握着把小型冲锋枪。
路金丢下照明弹枪,抓起托卡雷夫。随后动作一气呵成地跪下一条腿,肘臂倚在膝盖上,扳开左轮枪的保险并瞄准着。他现在看史朗斯基是一清二楚,然后就扣动了扳机。
这一枪没能击中,打飞起修道院墙壁上的石片。当他再瞄准时,一旁帕沙突地端着冲锋枪开火了,火舌从枪管里不断地蹿射出去,直奔史朗斯基,飞出的弹片将史朗斯基前面的雪溅飞起来,遮住了路金的瞄准视线,修道院的墙上霎时被打出一圈枪洞。接下来发生的事令路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史朗斯基跟他一样的动作,镇定地跪下身子,举枪瞄准着扳开保险连开了两枪。
第一枪打飞起雪块,但第二枪打中了帕沙,帕沙惨叫了一声,滚倒在地上。
路金还想再瞄准,那橙黄色的光芒却开始闪烁减弱了,一须须青烟蹿落到地上,那光芒开始熄灭了,光线渐渐地消隐在黑暗之中。路金听到一台汽车引擎在“咯-咯-咯”地发动着。
路金忙站起身来,顾不及倒在雪地里的帕沙,拼命地朝前追,在夜色中朝着史朗斯基的方向盲乱地开着枪。
当他奔到河边公路时,刚能来得及听到汽车开走的轰鸣声。
第四十九章
拉蒙基区
莫斯科
斯戈达停在那别墅屋外面,史朗斯基、安娜和依丽娜钻了出来。
依丽娜将他们带到里面,她点起烤木的炉子和油灯,然后走进厨房里,走出来时拿着一瓶伏特加和三个玻璃杯。她为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手在颤抖着,然后一气喝干她自己的那一杯。
等她抬起头来瞪着史朗斯基时,脸色因气急败坏而都发白了。
“今天晚上那个样我们都会送命的。我还记得你口口声声说不会有任何事的。”
史朗斯基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镇静点,依丽娜。事情都结束了,你也很安全。”
“安全?当我看见天空被照亮并听到枪声时,我想我今天是死定了。发生了这一切,没有半个城市的军队出动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追真的是算我们幸运的了。这没那么容易结束。你看看我,我到现在还在发抖呢。”
史朗斯基拿起他的杯子。“但你仍还活着,安娜也自由了,也没有人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不管怎样,我得说,今晚的结局还算不坏。”
依丽娜看见史朗斯基脸上那丝怪异的微笑,不禁气恼而无奈地摇了摇头。“要是你想开玩笑的话,那么你是在浪费你的幽默——我的神经已经被刺激得够厉害了。”
她倒了另一杯伏特加跟着又是一口吞下,然后她对安娜说道:“我不知道我更希望跟谁打交道。是跟你这个疯狂的朋友呢还是跟克格勃。这个人跟拉斯普丁一样疯狂。”她放下她的酒杯,将手搭在安娜的手臂上。“你怎么样,还好吧?”
“还好。”
“可你看上去不是这样。你的脸色就象死人一样。喝一杯吧,它会平静一下你的情绪。我是被彻底吓昏了,我得喝些酒压压惊。你需要洗个澡再换换衣服。我在后面的房间里有一些。我这就去拿出来再烧点热水。”
等依丽娜出去后,史朗斯基对安娜说道:“喝点吧。依丽娜说得不错,你看上去需要来一点。”
安娜没有看那伏特加。“我们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
史朗斯基告诉了她。他刚才已经介绍过依丽娜,但当时在开回别墅的途中气氛是极其的紧张和不安,好象随时会有路障或警笛声出现,大家都顾不上讲什么话。
此刻史朗斯基问道:“有什么事不对劲吗?”
“我跟你说了,我还好。”
“那为什么给我的感觉是你有点不一样了?我还以为把你从卢比扬卡弄出来会有一场欢天喜地的庆贺呢。可现在,你看上去象是今晚被搅乱了兴致似的。”
当她站在那里时,史朗斯基看见她两眼木然无神,便说道:“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路金告诉我说你来莫斯科是要杀斯大林,这是真的吗?”
史朗斯基没有作声回答。
她站在那儿好一会儿,盯着他看,然后她说道:“要是这是真的,那么你真的是发疯了。”
“你说错对象了。斯大林才是发疯了。而且你问得没错,我来这里就是要杀了他。”
“你根本就做不到。这是不可能的事。你是在白白送掉你自己的性命。”
“这最好还是让我对此下结论吧。”
安娜还想再说什么,但又犹豫停住了。史朗斯基问道:“是不是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路金伤害了你?是不是这样?”
“他连一个手指头都没碰我。”
“你知道你今晚差点要了我们大家的命?你不能相信路金。你怎么这么傻?你应该让我趁这机会一枪把他杀了。”
“他还没有坏到要被打死的程度。”
他张眼看着她并刺声笑了一下。“我真不敢相信你竟会这样说。这个人一心要置我们于死地,而你还在帮他说话。”
“路金带我去看莎夏了。”
他看见她脸上痛楚的表情,便忙放下他的酒杯。“告诉我怎么回事。”
她跟他讲了他在树林里失去了她以后发生的一切。
当她讲完后,史朗斯基说道:“这就是为什么你会跟他一起在车子里?听我说,安娜,路金之所以会开恩让你去见你的女儿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叫你开口。”
“可我根本无从开口帮他找到你。我想路金从始至终也清楚这一点,即便如此,他还是带我去会莎夏。他今晚做的一切,任何一个男的处在他那种情况,只要是爱自己妻子的都会这样做的。路金怕他妻子因为你的下手也跟着受到伤害。他逼不得已而想要阻止你。”
“听我说,安娜。路金跟克格勃的其他混蛋没什么两样。他试图用一个悲惨的故事来打动你而让你上当而你也真的上了当。你应该让我利用那机会朝他头上喂一枪。”他摇了摇他的头。“他在跟你玩把戏,安娜。玩把戏来让你相信他。而且就算他说的是当真,要把你从行刑队手里救出来,那么你的女儿又会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关在劳改营里?”
他看见她强忍着眼泪。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
“安娜,我很抱歉。如果我能有什么办法弄回莎夏的话我一定会去做的,但这已经是太迟了,也太危险了,而且即使我知道她在哪里你也清楚今晚过后,路金一定会严加看守她。我不能冒这个险去救她,这样只会危及到我来这里做的事。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转过身去,一阵悲伤溢上她的脸庞。史朗斯基想要再上前慰抚她但她把他推开了,他看见泪水噙在她的眼角。
“我现在不能放弃,安娜,我现在已这么接近我的复仇目标了。而路金要是以为我完了,那他是大错特错了。”
安娜回过头看着他。“你这是在一意孤行。你知道你想干的事是不可能的。现在停手还不迟。”
他笑了一下,但那笑意却一点没延展到他的眼睛里。“这已经太迟了,安娜。依丽娜在天亮以前会开车送你到莫斯科郊外的一个火车站。那里有一列货运车开往芬兰边境,你们俩个人都乘这趟火车。一个叫利贝尔的人会照应你们的。到时候依丽娜会告诉你一切。对莎夏我真的很抱歉。”
他定睛看着她的脸,她知道他的心意已决。他转身走向厨房门口。“你要去哪里?”
“去吸点新鲜空气。或许你也需要一个人呆一会。”
当他打开门时,安娜说道:“你知道你要是留在莫斯科你只会死路一条?”
史朗斯基竖起他的衣领。“就象古话说的,自己播的种还得自己来收。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只要是我开始做了,我就一定要完成到底。现在没有一个人能阻止得了我。没有一个人。尤其是路金。”
一个男的驾驶着运货车开到那没有路灯的街道一半处,并停在一棵树底下。整个街道上空无一人,两边的别墅都隐在夜暗中。这人从乘客座下掏出一个双筒望远镜,然后伸脚跨出车外置身于飘雪中。
他差不多化了十分钟在黑暗中找到了那个地址。五分钟后他摸索着绕到那宅所后面,最后藏身于别墅后面的丛树中。他看见在楼下的挂着窗帘的窗户后面有黄色的光线亮着,那是一盏点燃着油灯,他不禁得意地笑了。
他在那结冻住的树木中找好隐蔽的位置。那双筒望远镜因为没有光线而一点用处都没有,他紧盯着别墅,捕捉着窗帘后面的任何些微的动静。
当他坐在那里时,他忽然看见后门打开了。在过道处的光照下,一个男的跨步迈出,来到院子里并把身后的门关上。
他忙举起了望远镜。光线太暗了,那男的脸无法看清,他暗暗地咒骂着,然后在一个木棚子的附近,一团光一亮,那个男的点燃了一支烟,他随光用望远镜寻索那身影,并在一刹那清楚地看见了那张脸,望远镜定住不动了。
这个人放下望远镜,小心翼翼地循原路从树木中回到运货车。过了五分钟他将车开到附近的镇上并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站。他跑过去站在那生锈的铁蓬下面,塞了一枚硬币,然后拨着号码。等了很久,电话的另一端才有人拎起话筒。
“波里斯吗?”
“咹。”
“是瑟吉。我想我找到他们了。”
第五十章
莫斯科
娜蒂亚从厨房里走出来,拿着一瓶伏特加和两只玻璃酒杯。她的手在发抖。
路金问道:“你真的认为你需要喝酒吗?”
“我需要。你也一样。”
“或许我应该叫个医生来给你看看。”
她摇了摇她的头。“今天晚上一个伤病员就已经够了。坐下,尤里。”
她的语气里是一种命令的口吻,这是路金以前从没听到过的。他坐在沙发上,娜蒂亚倒了两杯酒,走过来跟他坐在一起。
当路金坐在那里时,他只觉得内心一片麻木。刚才发生的一切真是糟透了。他们将帕沙留在一个他熟悉的蒙古医生的外科诊所里。一粒子弹刮擦了他的肩胛骨,但那伤口不是致命伤。那医生给他打了针吗啡,清洗了伤口,然后帕沙将路金叫到一边。
“快回去,尤里。我离开这里时会打电话给你的。去照顾娜蒂亚。她看起来气色很是不好。”
“你真的没事吗?”
帕沙抬起他的手臂立即痛得咧起嘴。“我只是得学着用我的左手来喝酒了。”路金知道那说笑也是硬装出来的。他过去询问那医生。
“他失了点血,”医生说道:“但我了解这个疯子。他是打不死的。你和你妻子怎么样?你们两个人看上去都是摇摇晃晃的。”
路金不想把事情再搞复杂了。那医生知道得越少越好。但他还是让医生带娜蒂亚到隔壁房间去检查了一番。
当医生回来时他说道:“你妻子的情绪状态很不稳定。因为她怀孕了,我给了些她低副作用的镇静剂帮她放松。一定要让她吃了这药。你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路金摇了摇他的头。“她有没有受伤?”
“身体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她只是需要静卧休息。你怎么样?”
“只是确保照顾好帕沙。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他的伤是因为意外事故。”
此刻路金坐在沙发上,将头埋在他的手里。他感到全身都空了,脑子里充满的只是疲劳和紧张。
“把这喝了。”
他抬起头来。娜蒂亚递给他一杯伏特加。
当他喝了一口后,她坐在他旁边望着。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为什么这个人要绑架我。”她看着他。“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当她瞪着他时,路金听出她话音里的恼火。
“你最好把一切告诉我,尤里。因为你要是不说,我这就收拾我的东西离开。我的生命都被置于危险之中了。还有我们孩子的生命。”
“娜蒂亚……”他想去碰她,但她一把将他推开。
他明白。一开始,她的反应是害怕和惊骇,而现在是一阵气恼,因为他将他们的生活拖入危险之中了。
他软弱无助地摇了摇他的头。“娜蒂亚……工作规定不允许我……”
“我是认真的,尤里。今晚这样的事后,你是欠我的,必须得告诉我一切。让你的那些工作规定见鬼去吧。幸亏那个疯子放了我,要是他不放我怎么办?”
“帕沙会想法跟着他的。”
“可这仍然将我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
“娜蒂亚,这也是没办法……”
“告诉我这整个真相,要么就别管我,尤里,就象我全心全意爱你一样,我现在要全心全意地离开。那个人是谁?”
路金看见她脸上的表情,知道她会说到做到的。他缓缓放下他的酒杯,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又吐出来。
“是一个美国刺客。他的名字叫埃历克斯•史朗斯基。他也被叫做为狼。他来莫斯科是想杀约瑟夫•斯大林。”
娜蒂亚的脸立即发白。她放下她的酒杯,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路金告诉了她一切。等他讲完了后,娜蒂亚站起身来并脱口道,“噢,我的上帝。”
“今晚过后局面是不可收拾了。等贝利亚知道我放了那女人,他会把我抓起来并枪毙。不管我这样做是因为你的生命处在危险当中。对贝利亚来说,这没什么理由的。职责第一。而且他也会把你当作为同谋一起惩罚。”
他看见他妻子脸上痛苦的神情便说道:“娜蒂亚,你要实情,我就都告诉给你了。”
“我……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感到身上的汗在他衬衫里淌下。“听我说,娜蒂亚。不管你怎么看这件事,我是死定了,并且你也在危险之中。用不了多久贝利亚就会发觉事情真相的。最迟明天。我要你离开莫斯科。去你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走得远远的。乌拉尔,高加索。我会安排一些假证件的。你拿着我们所有的卢布。这是你唯一的希望。如果你留下来,你会被枪毙或被送去劳改营。走了你至少还有一个机会。”
“我不要把你一个人留下。”
“你必须得这样,哪怕也只是为了我们孩子着想。”
“那你准备干什么?”
“我留在莫斯科。要是我们一起离开,他们绝不会放过我们的。但如果我留下,贝利亚可能不会再费神找你。”
此时娜蒂亚看起来是伤心欲绝,路金看见她脸上满是泪水。她痛苦地将手臂围在他的脖子上,他紧紧地搂住她。
“别哭了,娜蒂亚。求求你……”
“你不走,我也不走。”
“那么想想我们的孩子吧。”
她推开他,悲泣着。路金站起身来。看着她那个样子,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告诉我今天早晨发生的事。史朗斯基对你干了什么?”
娜蒂亚擦着她的泪眼。“他来到门口便硬闯进来。他将什么东西捂在我嘴上,然后我就昏过去了。当我醒过来时,他用一把枪指着我的脑袋。他说他要杀了我们俩,要是我不照他说的做。我还以为他是个逃出来的疯子。”
“他有没有伤害你?”
“没有。”
“告诉我他带你出这个门后发生的事。”
她告诉了他,路金问道:“当史朗斯基把你带到车上时 ,他是一个人吗?”
“不,有个人在驾驶座位上等着。”
“什么人?”
“我看不见。我仍然在头晕。一当我进到后座,他就把我眼睛蒙上。这之后我知道的就是我在一个房间里。我能记起的就这些了。”
“你还记得是什么样的汽车吗。”
“我……我不能肯定。”
“想想,娜蒂亚。是什么样子的?什么颜色?”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记不起是什么样子。”
“那你能想起是什么颜色吗?”
“可能是灰色。也可能是绿色。我不能肯定。”
“那车牌号码是什么?你有没有看见那车牌号码?”
“没有。”
路金叹了口气。“你还记得那个司机的任何样子吗?”
“他背对着我。”
“想想,娜蒂亚。求求你了。”
“当那药味过去了后,我能闻到另外一种……”
“什么?”
“一种清新的味道。就象香水……但我不能肯定。”
“那个司机会是女的吗?”
娜蒂亚摇了摇她的头。“我不知道。我猜是吧,但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可以停止了吗?求你了,尤里……”
路金看见她脸上的紧张乏力感。她已近于崩溃了,但他需要一点线索,一点可以帮助他的东西。
“告诉我你呆过的那房间。”
“我说了,我被蒙上了眼睛。”
他将手放在他妻子脸上,蒙上她的眼睛。她想要挣开,但路金紧按住她不动。“娜蒂亚,这很重要。再想象一下你在那房间里的情境。想象你被蒙上眼睛的感觉。那里的气味是怎么样的?有什么声音?”
“没有……没有交通车辆的声音。我听到外面有鸟叫,但周围非常的静。就象是在乡村里,但这是在莫斯科,我能肯定这点。”
“为什么你能肯定?”
“当我被带到公墓时我仍被蒙着眼睛,但我在车上不会超过半个小时。但我们从哪里开出来……我就不知道了……这可能是任何地方。”
“想想。你还能记起什么来?”
娜蒂亚想要推开他的手,但他仍按在那里。
“尤里,求求你……我再也受不了了,求求……”
路金移开了他的手。娜蒂亚放声哭了起来,泪如泉涌。他将她拉近身边,紧紧地抱住她。
“好了,亲爱的,好了。去卧室里,想法睡着。”
她擦了擦她的脸,将他推开。“听你讲了这一切,我怎么能睡得着?”
“因为你需要。吃一粒医生给你的药片。”他站起身来,看见她脸上顿显紧张表情。
“你要去哪里?”
“娜蒂亚,我得找到史朗斯基。他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他不会冒这个险的。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叫一个人过来呆在这里。但别跟他说任何东西,我走后把门锁上。”他拿起那咖啡色瓶子。“这是史朗斯基用来让你晕倒的——乙醚。这是控购物品,是一种麻醉溶剂。也就是说这只能通过合法的渠道才能得到。我需要检查一下那些异议分子名单里是否有药剂员或者医生,或者在医院工作的,那些地方他们可以得到这类物品,或者看有没有被偷的报警。这不会有很大用处,但这是我能想到做的全部。要是帕沙打电话来,告诉他我去哪里。我一到办公室就会尽快叫人过来。”
“尤里,千万小心。”
他吻了下她的前额。“当然。现在好好去休息。”
路金看着她走向卧室门口。她转过身来看着他,那惊惶无助的神情几乎要撕裂了他的心,然后她走进了卧室。
他将他的手按在前额上并坐在那里,心里乱纷纷。所有的事都搞糟了。那乙醚只是条极细微的线索,但他得给娜蒂亚一点希望。他必须得找到史朗斯基而且要尽快找到他,在贝利亚发现那女人不见之前。他发觉他已很难集中起精神来思考那些线索。
娜蒂亚提供的情况并不多。这或许是在莫斯科郊外一所房子里,一个没有什么交通的乡村地方;或许是个别墅。或许有个女人参与在内。这再也没什么更多的可想了。没有了。
他需要实实在在的线索。他低头看着那乙醚瓶子。目前为止,他有的线索只有这个了。
这天晚上将近十点,一架图 4 军用飞机从维也纳飞来降落在莫斯科乌诺克夫机场那积雪的跑道上。
那天晚上在那清一色的军人乘客里,有一个四十出头、身材壮实并留着平板式灰发的人。他穿着套空军上校的制服,在这一路颠簸的四小时飞行途中几乎不说一句话,一直在机舱后面他的座位上假装睡觉,不象其他军人乘客喝酒打牌,或者来回在过道走动跟人搭讪解闷。
此刻他带着长长的军用帆布袋走下铁梯,一辆光亮夺目的黑色吉斯轿车停靠在那架图式飞机旁,一名身着空军制服的年轻中尉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带引着那上校钻进那等候着的轿车。
离开机场差不多化了十分钟时间,在专门留作军用车辆通行的特别出口,中尉出示的证件被彻底仔细地检查了遍。不过证件一切都正常,吉斯被挥手放行。
半个小时以后,这辆轿车停在莫斯科郊外一条黑漆漆的路上。那年轻的军官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微笑了一下。
“这里就是我被吩咐送你下车的地方,长官。”
那上校看了下车窗外下雪的夜景并问道:“你肯定就是这个地方?”
“肯定的,上校同志。”
麦西默默地钻出车外拖着他身后那长长的军用帆布袋。那中尉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挡风玻璃外,雪花轻悠悠地飘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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