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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谦

#1  [中篇小说] 大型中篇小说《转》选载

就在青伢子和三松回家过年的时候,井源村的邻乡五里坡有一个十岁的男孩子离家出走。几年来,五里坡大部分的青壮年都陆续离乡外出谋生了;这个比井源稍微大一点的村子本身,被一道高架桥截成两半。这个离家出走的男孩叫刘家生。家生的父母一直不和,后来又各奔东西讨生计,把家生扔家里跟堂叔一起过。堂叔刘永胜也是三天两头没在家,家生成了个准孤儿。

家生独自在家,生存成了主要问题,哪里还有余力读书。白天,家生漫山遍野地跑,寻找吃的。他会钓鱼,会摘野果。他能辨认野草野菜野果,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有一回家生在山里挖野菜,突然来了一只野狗,气势汹汹地向他扑过来。家生俯身捡起两块石头,一边向野狗砸过去,一边尖声大叫:“打死你,打死你!”趁野狗退却的当间,家生迅速捡回来他随身带的木棍子。果然,野狗又过来了。这回它眼露凶光,步步为营。家生双手握紧木棍,严阵以待。就在那时,乡里的五更叔去清理山间水沟路过这里。五更叔是家生爸爸刘常建要好的哥们,他一看常建的儿子正和一只凶狗对峙着,猛跑过来,抡起铁铲就朝野狗劈。野狗跑得无影无踪,家生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抱着五更叔的腰哭了起来。五更叔搂着孩子,长长叹了口气。“以后别来这里了。人小,野狗就欺负你。走,跟大叔下去。大叔给你压压惊!”

三松家的地里垄边有三棵金橘,每年都结满树的果子。三松走了以后,松嫂还是常来照料。有一次松嫂去摘金橘,看见树底下坐着一个男孩,头发散乱,正在吃金橘。松嫂走过去一看,是个陌生孩子,于是问:“孩子,你怎么在吃我家的金橘呢?”
男孩冷不防吓了一大跳。他抬起满是尘土的脸,“婶子,不是我摘的。是它们自己掉下来的。有的还给鸟吃了呢。”

松嫂端详了男孩片刻。男孩瘦瘦的脸,脸色青白。衣服上都是尘,裤子上还有破洞,裤管底也裂了。松嫂见孩子几分可怜,也挺老实,也就没有怪他。“你叫什么名字,住哪里?”
男孩:“我叫刘家生,家在五里坡。”
“哦,”松嫂往五里坡的方向望了望。
“我爸妈都出去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家生对松嫂说。
难怪!松嫂听了错愕,“就你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你?”
家生:“没有,我照顾我自己。”

松嫂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家生,小金橘吃不饱的。你呆在这儿别动,我回家给你拿点吃的来。”
不一会儿,松嫂折回来了,给了家生一块煎饼和一粒鸡蛋,还有一小罐水。
家生一看,天哪,今天过节了!“多谢婶!”他肚子实在是饿得慌,当即把饼撕着吃了。

刘家生吃着饼的时候,松嫂就开始摘金橘。 家生一看,把吃到一半的饼放回袋子里,站起来帮松嫂摘。
“家生,你吃你的,婶自己能行。”
刘家生还是继续摘果子。“婶,这些金橘摘了要干吗?”
“送镇上去卖。”松嫂回答。
“能卖很多钱吗?”
松嫂摇摇头:“没有很多钱。这年头咱乡里人呀,钱都是这挣一点那挣一点。”
家生不说话了,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
不多会儿,两人一起摘了一筐小金果。
“婶,我帮你背吧。我是男的。”

松嫂听孩子这么说,又看着他瘦弱的身子,心生怜爱。“不用。这点不重。”
家生有点失落。“那,婶,再见了。”他嘴上说再见,脚却没挪步。
松嫂:“家生,婶现在急着要去镇上。改天带你去婶家,好吗?”
家生:“婶家在哪里?”
松嫂往右手边指了指,“这边过去就是井源乡了。到乡里问松嫂就行了。改天来,婶帮你把这裤子补补。”
家生:“嗯,好。”
松嫂背着一筐金橘走出好几步,回头一看,家生还站在那里。



我的生命之痛
2016-10-8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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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谦

#2  

男孩刘家生回到堂叔家,腹中难得地有饱的感觉。他走到他的秘密地方:木床后面。那里有一个箱子。家生在那昏黑的角落坐了下来。他打开那个木箱子,里面放着他念书时候的一些课本、笔记和作业本。压在书书本本底下的,是一个大信封,里面有三百五十五元。这三百多元有一部分是妈妈走前给他的,另外一部分就是堂叔三三两两给的零花费,说是家生的爸爸要给的。家生没舍得买任何东西;没吃的,他硬是靠吃野菜钓鱼把钱给省下来了。他这么辛苦地攒这钱干什么?原来刘家生的母亲和父亲吵完一架后离家出走,已经没有音讯;而父亲,家生已经三年没见亲爸的面。每年爸爸都说过年要回来,结果是每年都没有回来。今年刘常建又说要回家过年,但是家生不想再傻等了,他要做好准备,自己去找爸爸!爸爸在哪里?在广东,家生都打听好了详细地址,火车怎么坐。

松嫂的出现多少安慰了刘家生那颗父爱母爱都缺失的心。这天,他问路找到了松嫂家。他到的时候,松嫂正在编草绳。
“家生来啦?”松嫂招呼道,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快就摸路过来了。
家生走过来,好奇地看着编绳机的两扇转盘。“婶,你把稻草放进去,就变成绳子了啊?”
松嫂紧着往机器里送稻草秸秆,“是啊。”
“这些绳子要做什么用?”
“拿到镇上去卖。”

哦,这位婶有许多东西卖,家生看了看松嫂,问:“能卖很多钱吗?”
松嫂把机器停下来了,“卖不了很多钱。家生,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家生点点头:“记得。你说我们乡下人,钱都是一点一点地挣来的。”
松嫂:“记性真好。来,这边来,婶给你补补裤子。”
家生走过来,顺服地脱下了外裤,只穿一条旧裤衩。

松嫂看了看家生这条多处破损的裤子,取出针线,细细缝了起来。
“爸爸在外地打工,是吧?”松嫂边补边问。
“是。”
“妈妈呢?”松嫂顺口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松嫂抬头又问:“妈妈呢?”
家生把脸转向一边,“不知道。”

松嫂明白了,孩子有伤心事。她把话题转了回来。“等爸爸回来了,让他给你买条新裤子吧。这条破得快不行了。”
家生听了,没应和什么,却说:“婶,我也想编草绳赚钱。”
松嫂听了心疼,“家生,你还这么小,怎么就想起来要赚钱了?”
家生:“我有钱了,爸爸就不用总在外头了。”

松嫂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她伸出手来,摸摸家生的手臂,“家生,想爸爸了,是吧?”
“是,很想。我有三年没见爸爸的面了。”家生说着,擦了擦眼睛。
松嫂用怜爱的眼光注视着家生。“孩子,你还这么小,应该去读书的。爸爸不在家,你就上学好好读书。回头我跟他们说一下,你可以跟我们家福仔挤一挤住一块儿。婶接送福仔的时候,也一起接送你。这样也不多费事费钱,你看好不好?”

家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家生不时会来松嫂家,帮她扫地、喂鸡、浇菜,也顺便跟松嫂这里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松嫂为他补了好几身衣裤。
今年春节,爸爸果然又没有回来。大年过去几天后,没有跟任何人讲,他离开五里坡,踏上了找爸爸的路。



我的生命之痛
2016-10-9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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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谦

#3  

家生穿上了他最好的衣服——裤子是松嫂替他补的——背着爸爸给他买来上学的背包,里面装了几身替换的衣服袜子,一个装着野菜水果的塑胶袋,一条毛巾,一个捡来的塑料杯子和一个钱包。钱包是用牛皮纸折的。以前爸爸教过他怎么样折钱包。他凭记忆折叠了一个,还蛮管用的。

他倒了三趟汽车才到达南昌火车站。那时天已经黑了,没有车去广州,他只好在南昌火车站过夜。他坐在一个人不多的旮旯里,悄悄取出“钱包”来。三百零五十五元,坐了三趟汽车后剩下不到三百;买了儿童半票的火车票后,就剩下两百元多一点。这些钱,已经不够从广东回五里坡的车费。不过,如果能见到爸爸,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愁了。
家生把钱放回包里,把包揣在怀里,把身子一卷,睡着了。

他睡得不深,还做了许多梦。梦中,他见到了爸爸。那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地方,好久没见的爸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爸爸一点一点地向他慢慢走来,他却等不及了,飞快地向爸爸奔去。那距离在他奋力奔跑的两腿之间显得格外遥远。他跑啊跑啊,边跑边喊:“爸爸!爸爸!你为什么那么久不回家?为什么不来看我?爸爸——”
爸爸竟然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几声疯狂的呼唤声中,他醒了,满脸是泪。

四下一看,已经是早晨了。对面的排椅上也有人在睡觉,远一些的地方有人坐着,说着话,似乎没有人听到他的呼喊声。这时,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饿。他是饿着长大的孩子,抗饿力很强,但是这一次,却是饿得他肉颤心慌。他连忙打开那个塑料袋,把里面剩下的野菜水果吃了个精光。
还是饿。

边上来了一对父子。随着他们而来的是一股诱人的食香——那位爸爸给他的儿子买了几个叉烧包!
家生眼睛里闪着光,使劲咽下一口口水。
“好吃吗?”爸爸体贴地问。
“不好吃。”儿子毫不客气地回答,将吃剩的半个叉烧包递回给父亲。
爸爸接过来,吃了一口,“很好吃啊。”一个不小心,从手中的纸包里掉落了一个包子,滚出几步远。爸爸“啧!”了一声,走过去,捡起那包子,就势扔进角落的垃圾桶里。
爸爸看了看手表,拉了拉儿子:“走,我们要去剪票了!”

那对父子一离开,家生立刻奔到那垃圾桶边上。他的眼睛急速地在垃圾桶里转着。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个肉包子!由于昨晚垃圾桶刚被清理过,那包子处在桶底的边角。他把手伸进去,够不着!他只好把整个垃圾桶放倒,然后爬进去取。

家生刚把包子拿出来,就听见后面有人说话:“这孩子这么从垃圾桶里拿东西呢!”他吓了一跳,猛一回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包着头巾,手里拿着扫把和畚斗。
家生露出了尴尬的笑,“婶,里面有个包子,还热着呢。多可惜啊!我饿了,就取出来吃。”
“饿了叫你爸爸去买东西给你吃啊!从里面捡东西吃,不卫生!瞧,你还把地上也弄脏了!”
“对不起,婶,我以后不会了!”
妇人哼着,把垃圾桶放回去,把畚斗里的垃圾倒了进去。

那清洁工一走开,家生便立刻拍落那包子上的杂物,咬了一大口还温热的包子。 哇,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

周围的人多起来了,家生不敢怠慢,穿过人群走到剪票处去。那里已经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他看了一下时间,又核对了一下手里的票,哦,剪票的时间快到了。
他怕搭错车,就问前面一个年轻男子,“叔叔,请问这是去广州的吗?”
男青年说“是。”并没有怎么在意这个男孩。
他留意别人怎么把车票塞进剪票口,然后又从上头的出口取回来。照着做,顺利过了关,他随人群一起到了站台。

家生和许多大人站在一起等车,他俨然觉得自己也已经长大。站台上风很大,家生的心情随着风而激动起来。他知道这趟车直达广州,几个小时后,他就可以见到三年没见的爸爸了!
风驰电掣的火车到了,一进站台,它就慢了下来。站台上已经排成长龙。火车一停稳,家生便急急跟着大人登上了车。进了车厢,找到了自己的号,他坐了下来,背包就在他膝盖上放着。没多久,火车开了。

有列车乘务员过来卖吃的。家生这才感到饿劲又上来了。今天早上饿得慌,只吃了那个从垃圾桶里捡起来的包子。这时候,那包子早就不知道消化到哪里去了。马上要见爸爸,一定要有精神,不能让爸爸看到自己饿肚子的样子。他手伸进背包里,小心翼翼从“钱包”里掏出来一张二十元的钞票。“阿姨,我买一份。”
女乘务员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边上的乘客。“小朋友,你是自己坐车吗?”
家生:“是。”
女乘务员的嘴巴开张,“你几岁?你是怎么上来的呀?”
家生见势不妙,就多报了一岁:“我十一岁了。我自己去买的票,他们说我可以自己坐车。”
人太多了,女乘务员也顾不上细问了。“你买什么?排骨饭还是虾面?”
两样都很馋人,可他只能买一样。“虾面。”他说。记得小时候有一年过生日,爸爸给他做了一碗虾面。
女乘务员把饭盒连同零钱一起递给他,“小孩,接好了,钱要收好。”

家生道过谢,把钱收进背包,抽出筷子来,大口小口嗖嗖吃起了面条。这碗面条吃得是太过瘾了!喂饱了肚子,家生现在是一门心思等着到广州了。



我的生命之痛
2016-10-10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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