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豐乳肥臀》】
長篇小說《豐乳肥臀》，莫言著，1996年面世，現已五版。
【緣起】
以前看過一些莫言的文字，並不覺得有甚麼特別。中國的作家隊伍熙熙攘攘，很難憑藉甚麼，就能把他從中挑選出來。莫言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之後，在多個場合中反復自謂，《豐乳肥臀》不是其代表作，也是其扛鼎之作，經嘔心瀝血，歷時數載，方纔寫成。出版之後，還曾提心吊膽，生怕遭受非議，甚至飛來橫“批”。現在有了大獎壓底，心中的那根弦方纔鬆懈開來。
不記得曾有多少次了，《豐乳肥臀》的本子從我的指間滑過，我總覺得那應該是一本很猥褻的書。有一次甚至打開讀了幾行，不覺得有何特別，終於又放回書架上了。現在作者有了大獎壓底，我終於鼓起了勇氣，找來了這部書，利用“三上”時間，慢慢地從頭看起。一字一句地，有一茬沒一茬地瀏覽，不在乎曠日持久，到現在總算是看完了。看完了書，如果不做點劄記的話，好像有點對不住花去的“三上”時間，那就隨便拉扯幾句吧。
【文旨】
書是臺灣洪範書店出版的，凡七章一補，分上下卷，直排本，繁體字，應該沒有刪節吧。1996年5月初版，2012年10月第五次印刷，是最新版本，估計是在宣佈莫言得諾獎之後，書店為了搶奪商機而加印的。封面設計有點搞怪，中央畫著一隻大乳，從凹凸不平的土塊間“噴薄”而出，像是初昇的太陽一般。乳頭挺拔向天，乳房豐滿，四週霑著水珠，那不知是露水還是汗水，或者乾脆就是乳汁，正滋潤著大地？土塊的另一側，在一個不甚相應處，斜刺著挺起了另一隻大乳，看模樣，應該是相應的那一隻吧，可是顯然並不十分相應。這或許是封面設計者的模糊矯飾。但無論如何，此“豐乳”圖可以切題，而“肥臀”之謂，卻未在封面上顯現出來。大概認為，上有“豐乳”者，下必“肥臀”，促人聯想，惹人暇思。
文中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相間使用，指的卻是同一個人。有時前半句說“我”，後半句就變成“他”了。說是特別，也夠混亂，顯是作者一半自況的緣故吧？看似言情，其實卻是一本真正意義上的歷史書。以山東省高密縣東北鄉大欄鎮為本，敘述“上官”氏一家的人事滄桑，借以展開中國歷史的艱澀畫卷。歷史就從抗日戰爭記起，歷經內戰、立國、肅反、土改、反右、文革，然後突躍至改革開放，直至全民撈錢，貪官落馬，生態惡化。洋洋58.5萬言，跨度近百年。
卷起，主角“上官金童”出生。他上面已有八個姐姐，依次命名為：上官來弟、上官招弟、上官領弟、上官想弟、上官盼弟、上官念弟、上官求弟、上官玉女。這麼多的“弟”，可見這一家是何等地盼子心切。其中八姐玉女是金童的孿生姐，緊挨著她的出生，小弟就呱呱墜地，所以說是她修成的正果，就來不及稱“弟”了。因為這一大家子陰盛陽衰，金童便特別受寵。這可就苦了玉女，她得不到足夠的母乳餵養，瘦削盲瞽。而金童卻獨霸母乳，久久地不放嘴，老大不小了，還叼著奶頭，而且無奶不活。母親不忍斷其奶，所以他成年之後便順出了戀乳情結。進一步發展，凡女子乳房，無論大小長幼，皆可留戀。最後轉化為性因性精神病。此或“豐乳”之由來也。其母上官魯氏，是個三寸金蓮，年輕時頗有姿色，嫁夫惜無生育能力，她便四出野合借種，竟然能每合必中。無奈天意弄人，連連弄瓦。所幸於八女之後終得一子，乃止。魯氏雖是小腳，生育力卻如此旺盛，其臀不可謂不肥也。此或“肥臀”之由來。
用《豐乳肥臀》作為書名，實可商榷。自作者眼裡看去，從模寫效果出發，由裡及表，這“豐乳肥臀”或許可以理解，也足以混淆視聽。可是從讀者的眼光看去，由表及裡，說的是中國歷史，卻以“豐乳肥臀”作由頭，故意穿插揉合在歷史間，就不那麼恰當了。不但不恰當，還文不對題，更有故弄玄虛、賣弄風騷之嫌。
現在來看中國歷史——即“上官”一家的人事滄桑史。可歎女事紛紜也。魯氏有八女，女子閱人眾多，上官家本該興旺發達，緜綿瓜瓞。可是無論他們是做了土匪漢奸、黃皮國軍、共軍遊擊、開國元勛、地富反壞右、復員軍烈、國家幹部、巨商高官……，最後全都一一走向消亡，竟無一人令終，第三代亦星流雲散。小說利用八女和眾婿（玉女無婿，另有一女多婿、一婿多女、交叉混亂的情況）演繹中國歷史，處心積慮地設計出各種奇特的死法，讓八女眾婿去對號入座。上官家最後落得個白茫茫的一片，比那《紅樓夢》更乾淨利落，比那《水滸後傳》更趕盡殺絕。整部小說，如果說還有一個正面人物在，那就祇有魯氏老太太自己了。她一生受苦受難、可悲可泣，卻又深明大義、大智大勇，母親之偉大精神，不言而喻。所以小說安排的上官老嫗，不但活過八女，還活過眾女婿，以九五高齡仙逝。餘下獨子金童，孑然一身，年逾半百，一事無成，神神叨叨，不知所終。這就是一部中國的現代史。
此外，小說中還有一個毀譽參半，或者說“譽勝於毀”的人物，那就是地主鄉紳司馬庫了。他是魯氏眾多女婿中的一個，也是最轟轟烈烈的一個。他的一生大起大落，有聲有色，錚錚鐵骨，是一條漢子，極具民族精神。反觀那些很早就參加了“革命工作”，後來成為新中國第一代主人的，卻爾虞我詐、蠅營狗苟，活得並不光彩。他們或死於饑荒，或在政治傾軋中倒斃，死時竟然無巾遮顏。其後代靠“革命功臣”的庇廕，在經濟紅塵中呼嘯翻滾，紅極一時，隨之便鋃鐺入獄，甚至被判死刑。還有那個地痞二流子，又啞又魯，投奔共軍後，戰功卓著，雙足傷殘後榮譽復員，享受特權，卻本性不改，兇相畢露，惡意害人，最後被活活打死。
自長河觀看世界，天地曾不能以一瞬，何況區區的一小段歷史。神州大地，多半個世紀以來，不過就是一段短暫的滄桑史。那些喜歡隨意拿捏歷史的人，自以為成者為王，敗者當寇，頗自得意，又豈知身不由己，正在歷史的旋渦之中浮沉不息？“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現代中國文學，多的是溢美諛詞、官樣文章，而能正視歷史者，具有超塵卓識者，少之又少。所以說，本書之立論主旨，應予首肯。這也就是為甚麼，作者發了小說，心存忐忑，惟恐不見容於當世。在我看來，作者不過是說了一席大實話。當然，說大實話的小說，中國已有一些，作家亦非祇此一家，理應多多益善。
歷史終將翻過那血腥的一頁，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偉大和卑微，尤其值得檢討的，正是這個悖逆人性的惡政權。人類社會應以人性至上，普世價值為準則，方能長治久安。鐵帚掃去那些歷史紅塵，如果說小說還有一層正面寓意的話，那就是母親的偉大。這纔是永恆的歷史、永恆的未來、永恆的主題。作者在扉頁上寫著“謹以此書獻給母親在天之靈”，正是這層意思。現在把這麼一個偉大的主題，嚴肅的主題，說成是“豐乳肥臀”，作者好意思嗎？
總的說來，小說的歷史觀值得肯定。
【文筆】
內容就說這些了，現在再來看行文。從行文看，這可以說是一部力作，謹微慎言，一絲不苟。寫了一部五十多萬字的小說，洋洋灑灑，揮毫自如，成績確是主要的，然而不免有所偏失。主要的偏失有三方面：結構、情節和文字。其中結構和情節相互關聯，就放一起說。
不難看出，作者刻意在情節上下死功夫。但是作者卻沒有搞清楚，情節複雜點倒沒有關係，可如果搞得支離破碎就不好了。支離破碎點也不是甚麼大逆不道，可如果東鱗西爪，隨意出入，讓同一個情節，分散在不同的無關章節中，一點一滴地擠，甚至前後顛倒翻滾，顧此失彼，想到了就來這麼一槌子，神龍無首無尾，不着邊際，那就是個硬傷了。讀者要想追隨某一個情節，尋找來龍去脈，每每需要東翻西找，到頭來還是不得要領，這比讀書本身還累。我可以推斷，如果讓作者自己來梳理，把一些情節還原串連起來，使之有條理一些，這肯定比再寫一部小說還難。
此外，有些情節，為了內容的“需要”，編排得太過荒唐。譬如小說中杜撰了一個“獨乳老金”的角色；這個老金，正是上官金童追逐的諸多“豐乳”之一。說是老金的一側乳房沒有發育，靜止如池水，不起漣漪，另一側乳房則代償性地發育，長成了一個大大的山包，特別誘人，也很嚇人。現實中的女子雙乳發育，可能有不夠對稱的，但不該有如此誇張的吧。或許有人患了乳癌，切除了單側乳房，方纔能有如此之“不對稱”，而且，也不該有代償性的大山包吧？又譬如，在大饑荒時，有某炊事員，以吃食誘姦女青年。情節是這麼安排的：女青年在林間爬行，以雙肘雙膝著地，為的是追逐一隻向前滾動的饅頭。趁她把屁股崛得半天高，炊事員一把就退下了她的下衣，掏出傢伙，立即從後面進入，如野狗般地與之交合，且交且行，且行且交。但奇怪的是，女青年竟然沒有反應，任其折騰，自顧啃食饅頭要緊。這事正好被上官金童撞見，所以記錄在案。時過境遷之後，在另一章節中，女青年在夢幻之中表示，她當時其實很享受這種交合云云。這些荒誕不經的情節，不能僅以作者“生活體驗豐富”或者“會講故事”來解釋吧。比較合理的解釋，興許作者本人就有點性因性精神紊亂。惟有這麼講故事，作者的“一半自況”方纔說得通。
還有些描述，太過隨便，不夠嚴謹。譬如文中稱：應用巴甫洛夫學說，可以治癒精神性厭食症。一個縣醫院的十來個醫生，在蘇聯專家的指導下，就創造了這樣的“奇蹟”。作者的基礎科學知識寡薄，卻好講故事，吹拉彈唱無所不能，結果就只能是胡說八道了。
小說的大結構，基本上按時序展開，大體結構還是有條理的。但是作者有意對某些歷史事件作模糊處理，譬如時代背景、部隊番號歸屬等。這看上去是有意為之，希望用隱晦曲折、含混其辭的手法，以期通過文字審查，順利拿到書號，得以出版。但是這樣做是自欺欺人，其實毫無必要，還有損作品的社會價值。讀者是不會這麼看的，有責任感的作家也不屑為之。希望再版時能有所改進，特別是海外版。現在作者有了大獎壓底，更應該思考作家的社會責任。
已如上述，作者把情節處理得繁複混沌、來回穿插，小說的“微結構”便受到了傷害。顛三倒四祇嫌不夠，還有內容重複的，還有缺失掛漏的。讀者既看不到“微結構”之美，還要來回倒騰，非常之纍贅。作者是想學《紅樓夢》的草蛇灰線嗎？是想學西方作家跳躍式思維嗎？可本書都沒有學好，卻有東施傚顰、畫虎類犬之嫌。
重複的情節不少，舉一個例說吧。大饑荒時，餓殍遍野，人民公社還讓民工大修水庫。磨坊中拿婦女當驢使，把糧食磨成粉，向水庫工地提供麵粉。婦女在勞作中，如果偷吃糧食，或者夾帶回家，即遭鞭笞重罰。母親魯氏想出了一個絕招，將豌荳生吞入胃，回家後，摳喉催吐，把豌荳接在木盆中。然後用清水漂洗，去除胃液和血絲，再將豌荳做成糊糊，用以餵養饑餓垂死的孩子。這件荒誕事，至少在兩個章節中重複出現，而且都是有頭有尾的完整故事。
此外，每有在一個連續的情節描述中，突兀地插入一段無關緊要的話，像是“飛來峰”自天而降，跟上下文格格不入，讓讀者沒頭沒腦地愣著，百思不得其解。有時簡直讓人懷疑，是否在排版時，電腦發生了故障，以致造成差錯。另有一些地方，事件的經過和結局交代不清，閃爍其辭，語焉不詳，接著文字便戛然而止。讀者叫苦不迭，悵然若失。
小說最後第六章末尾，安排母親魯氏去世，其後又特闢第七章，倒述魯氏的身世，從魯氏的祖輩說起，很有些回頭講故事的味道，這是可以的。但是前面各章造成的混亂，積欠得實在太多了，所以最後發現，第七章寫完了，還有許多要命的事情沒有交代清楚。於是祇好再墊上一底，以“七補”的形式平添一章，內含從“補一”至“補七”凡七節，又是洋洋灑灑一大篇幅，把餘下的“荳子”，點點滴滴地倒乾淨。這使得小說的結構相當怪異，像是畫蛇添足吧，可這些蛇足，又是非添不可的。此非蛇，蜥蜴也。
當然，也有不少情節，信手拈來，獨具匠心，甚可心領神會，餘味無窮。譬如這一節，就令人忍俊不禁：說是一個大墨吏，自知東窗事發，在劫難逃。面對藏匿在壁櫥內的百萬贓款，一籌莫展。冥思苦索之下，終於想出了一條“妙計”。將一束束人民幣，扔入高壓鍋內，加水，點火，企圖把紅紅綠綠的紙幣，熬成“人民幣粥”，然後從下水道沖走，毀贓滅跡，神不知鬼不覺。此計不可謂不妙也，然而，隨著一聲巨響，高壓鍋爆炸了。期待中的“人民幣粥”，化成了一攤攤的糊狀物，飛濺了一屋子，顏色紫紅，像是剛從癤子裡擠出來的“膿血”，腥臭撲鼻。……這一場景出現在最後的“七補”章的“補六”節中，而大墨吏本人，早已在前面的章節中處死了。
結構和情節就記這些，再來說文字。莫言是個多產作家，看得出他是在嘗試各種寫法。其實，在同一部小說中，來嘗試各種表達方式，顯得既不成熟，也不明智。這部小說中，好的時候，文字簡潔明瞭，生動活潑，甚至有畫龍點睛的神來之筆。然而更多的時候，總是在堆砌文字，飣餖矯飾，以至有浮煙漲墨之感。
隨便舉個例子吧。讀一讀這一段：“女人的衰老是從乳房開始的，乳房的衰老是從乳頭開始的。因為上官來弟的私奔，母親一貫俏皮地翹起的粉紅色乳頭突然垂下來，像成熟的谷穗垂下了頭。垂頭的同時，粉紅的顏色也變成了棗紅。在那些日子裡，乳房的泌奶量減少，乳汁的味道也失去了往日的新鮮芳香和甘美，淡薄的乳汁裡，有一股朽木的氣息。幸好，隨着時光的流逝，母親的心情逐漸好轉，尤其是吃過那條大鰻魚之後，低垂的乳頭慢慢翹起來，變深了的顏色漸漸淡起來，泌奶量恢復到秋天時的水平，乳汁的質量因為富含了鐵質，除了味道有些腥，營養價值還較前有所提高。但令人不安的是，這次衰老，畢竟在乳頭與乳房連結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皺紋，猶如被折疊過的書頁，雖然重新展平，但痕蹟卻永難消除。這次變故，給我敲響了警鐘，憑着本能，也許是神啟，我開始改變對乳房肆無忌憚的態度，我必須珍惜它們，養護它們，把它們看做必須輕拿輕放的精緻器皿。”（第二章第四節）這裡大段的描述，冗詞贅句充斥其間，堪稱“墨豬”。這種“墨豬”滿豬圈地跑。
大段的描述不是不可以，但如果把同一件事，絮絮叨叨說成了纏腳布，反復來回說上一兩千字，連續數頁不分段落，無甚新意，卻讓人讀得上氣不接下氣，頭昏腦脹，還不知其所云，讀者實在是“讀”不償失。
敘述改革開放之後的社會實況，小說安排為第六章。奇怪的是，跟其他各章相比，這一章文字遜色得多，好像不是同一個人寫的。將來如有可能，這一章宜作較大修改，甚至重寫。
作者顯然很有農村生活經驗，許多句子富有生活氣息，雅俗共賞。特別是俚語俗語，甚至粗口，言簡意賅，給故事平添生趣，令讀者欣欣然，或者啞然失笑。這裡就隨便輯錄一些：
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無恩不做父子，無仇不結婆媳。
嗜痂成癖國人病，蓮香原是臭腳香（纏腳）。
殺倒秫黍閃出狼來了。（言弄巧成拙，遭惹是非）
人四兩屌半斤。（猶言人小鬼大，有能耐）
白鬆黃糠黑有水，禿頭麻疤是弄不夠的鬼。（粗話）
巧嘴的鸚鵡難說過潼關。（光說沒用）
娘是蛐蟮命，有土就能活。（母親魯氏自謂）
包子有肉不在褶上。（需要進一步深入）
瘦死的駱駝大如馬，醜死的鳳凰俊過雞。
打出來的老婆揉軟的麵。（舊時欺壓婦女）
誰敢不結紮，罰款五千八。（計劃生育）
千斤鼠抵不住八斤貓。（檔次比體積更重要）
窮到要飯不再窮，虱子多了不癢癢。
茂腔一唱，亂了三綱五常；茂腔一聽，忘了親爹親娘。（極言高密地方戲茂腔的影響力，俗稱“拴老婆的橛子”）
下面再摘錄一則童謠，琅琅上口，趣意盎然：
《紫碗碗花兒》：“紫碗碗花兒，盛藍酒，妞妞跟著女婿走。走啊走，走啊走，走到黑天落日頭，草窩窩裡睡一宿。抱一抱，摟一摟，來年生窩小花狗。”
作者的錯別字不多，但有一些文句不好誦讀。文字固然重要，文句也不可輕忽。作家秉筆為文，必須經常站在讀者的位置上，作換位思考，方能不斷提高自己。另有一些語法修辭上的小問題，也需改進。
不便誦讀的句子俯拾皆是，隨便找找，請讀：“被降職成為區婦救會主任的上官盼弟騎着一匹瞎了左眼、左臀上打着阿拉伯數碼烙印的老馬從西邊趕過來。她的馬古怪地歪着脖子，笨拙地移動着破舊的蹄子，發出‘噗哧噗哧’的響聲，跑到了我們身邊。”再來看這句：“……那些地方都要錢，看花痴上官金童表演不要錢。花痴花痴，表演個‘老頭吃奶’呀！你那時心裡酸楚無比，因為你看到那個提着新鮮蔬菜的豐滿少婦美麗的大眼睛裡流露出處在幸福境地中的年輕女人所特有的、特別容易流露的同情弱者的光芒。你想起在鸚鵡韓家那短暫的發達時光裡，曾與這個少婦有過一次桑椹般酸酸甜甜的感情小隨筆。”這些是中文嗎？為何如此彆扭？如果把它們翻譯成英語，不需要調整語法結構，也不需要調整語氣措辭，直接讀出來，就是上好的英文了。我們的中文可不是這麼說的，別以為凡是方塊字就是中文了。這樣的中文，絕對不能用來教給學生，也不適合讓洋人來學。令人不解的是，作者沒有在國外的生活經歷，天長日久，總是貓在中國的一個小縣城中，奮筆疾書，閉門造車，竟然能把中文寫得像洋文那麼“溜”，真不簡單哪。別人要花大力氣方纔學到手的洋文，莫言得來卻全不費工夫，他能被洋人看中，其來有自矣。
【結語】
總之，《豐乳肥臀》是一部“講故事”的歷史小說。雖然不夠大氣，也談不上恢弘，卻稱得上是一部好書，反映的歷史觀值得稱道。愛聽故事的朋友，如果“三上”時間允許，值得一讀。據說在1996年，這部書得過“大家‧紅河”首屆文學獎。可見在國內得到了一定的認可，甚至普遍歡迎。但是，如欲罩上“諾獎”的光環來讀，可能會讓人失望。好馬得配好鞍，文章有好的立論，還必須好好地打磨，不要盲目地追求多產，無端拉抻篇幅。寫長篇，妙在拓展，貴在刪節，一定要捨得刪、學會刪。
最後，不妨用莫言自己的一句話來作結：“你可以不看我所有的作品，但你如果要了解我， 應該看我的《豐乳肥臀》。”此言不虛，文如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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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洪範版《豐乳肥臀》封面（網路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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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版《丰乳肥臀》原著封面（網路圖片）
附：《豐乳肥臀》在線閱讀（注意：許多版本不分節，以章代節）：
http://www.tianyabook.org/cn/moyxs5/
http://www.zhlzw.com/lzsj/jd/785375.html
http://www.oldq.com.cn/dushu/HTML/220165.html
http://www.sbkk8.cn/moyan/fengrufeitun/
2013-04-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