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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Page 1
电话铃响了起来。他昏昏沉沉地拿起了听筒。“拉维克--”有人在说话。
“是的--”那是琼。
“来,”她说。她声音很迂缓,很柔软。“立刻就来,拉克--”
“不”
“你一定--”
“不。让我安静一下吧。我并不孤寂。我不来。”
“帮助我--”
“我不能帮助你--”
“发生了事情--”她的声音打断了。“你一定--立刻--”
“琼,”拉维克不耐烦地说道。“现在已经没有耍这套把戏的余地了。你从前这么做过,我可上过了你的当。现在我早已明白了。让我一个人在这儿。你还是跟别人去要吧。”
他不等那边回答,便把电话挂上了,又想好好地睡觉。可是他睡不着。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他没有去拿听筒。让铃声响着,响着,响彻了灰色的沉寂的黑夜。他拿了一个枕头,放在电话机上。含糊的声音,继续地在响,半晌才停止了。
拉维克等着。还是很沉寂。他坐了起来,拿了一支纸烟。味道可并不好。便把它熄掉了。喝剩的那瓶苹果白兰地安放在桌上,他便喝了一口,又推开了。咖啡,他想。滚热的咖啡。白脱和新鲜小面包。他知道一家通宵营业的小酒店。
他看了看表。只睡了两个钟点,可是他不再觉得疲倦啦。现在也不想再睡第二觉,弄得睡眼惺松地醒来,便走进浴室,旋开了淋浴的龙头。
一种响声。难道又是电话吗?他关掉水龙头。一种敲门的响声。有人在敲他的房门了。拉维克穿好了浴衣。敲门声愈来愈响。那不会是琼的;要是她啊,她早会进来了。房门又没有锁。他等了一会儿,才走了出去。假如是警察呢--
他开了门,外面站着一个不相识的人,可是他使他记起了什么人。他穿着一套晚礼服。
“拉维克医生吗?”
拉维克没有回答。他望着那个人。“你有何贵干?”他问。
“你是拉维克医生吗?”
“你最好告诉我,你有什么贵干。”
“假如你就是拉维克医生,那就请你立刻到琼.玛陀那儿去一次。”
“真的吗?”
“她发生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拉维克惶惑地微笑着。
“一支手枪,”那个人说。“发射了--”
“她给射中了吗?”拉维克仍然微笑着问。也许是假装自杀吧,他想,企图恐吓这个可怜的家伙。
“我的天,她快要死下来了,”那个人说着。“你一定要去的!她快要死下来了!我开枪打了她的!”
“什么?”
“是的--我--”
拉维克早已摔下了浴衣,摸索着衣服。“你楼下雇有出租汽车吗?”
“我有自备汽车--”
“他妈的--”拉维克又披上了浴衣,拿过他的药包,找着皮鞋,衬衫和外套。“我可以把这些东西都放在汽车里的--来--快。”
汽车在朦胧的黑夜中急驰着。这城市,已经完全给管制了灯火。也看不见什么街道--只有漂浮着的白茫茫的一片,凄凉地闪露着几盏蓝色的防空灯光--仿佛汽车在海底里行驶。
拉维克穿上了皮鞋和衣服。他把那件披着下楼的浴衣,摔在座位旁的角落里。他也没有穿短袜,没有结领带。只是不安地凝视着夜色。也不想问那个开车的人。他正在全神贯注地驾驶着,开得很急,集中注意着车行的方向。也没有说话的时间,只是操纵着方向盘。为避免肇事,给别的汽车让路,而且在这种不习惯的黑夜中,留心着不要走迷了路。浪费了十五分钟,他想。至少有十五分钟呢。
“开得再快些!”他说。
“我不能--没有车灯--很黑的--预防空袭--”
“他妈的,那就开了车灯哪!”
那个人开亮了大灯。几个警察在岔路口想喝住他。一辆被他们的大灯耀花了司机眼睛的雷诺车,几乎把他们碰撞了。“前进。不要停!快!”
汽车在那所屋子前面煞停了,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电梯停在底层。门也开着。哪一层楼上,有人在拼命地按铃。也许那个人冲出来的时候,没有把门关上吧。也好,拉维克想,几分钟的时间,倒可以省了。
电梯往上升。这样的事已经有过一回了!当时一场虚惊!但愿这次也平安无事!电梯突然停住了。有人在电梯的窗口张望,并且拉开了门。“你把电梯在楼下停得这么久,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便是拼命按铃的那个人。拉维克把他推了回去,关上了门。“立刻!我们必须先上去。”
给推在外边的那个人,咒骂起来。电梯继续在爬着。五楼上的那个人,又在拼命地按铃。电梯停了。在楼下的那个人还来不及胡来,让电梯把他们俩也一起带下楼去之前,拉维克把门拉开了。
琼躺在床上。她穿着衣服,是一套晚装,领子很高,银色的,还有好几块血迹。给她扑倒过的地板上,也沾染着血迹。后来是这个傻瓜抬她上床的。
“安静点儿!”拉维克说。“安静点儿!一切都会好的。情形还不挺坏。”
他把晚装的披肩剪开了,小心翼翼地拉了下去。她胸脯上没有伤。创口在喉咙上。喉头总没有受伤吧;否则她不会打电话了。静脉也没有破裂。
“你觉得疼吗?”他问。
“是的。”
“很厉害吗?”
“是的--”
“那就会好的……”
注射针已经准备好了。他望着琼的眼睛。“没有什么。只是止疼的。马上就不疼了。”
他拿起注射针,注射了一下。“好了。”他转过头来望着那个人。“打个电话给Passy2741。招呼一辆救护车,两个担架员。赶快!”
“什么事啊?”琼勉强地说着。
“Passy2741,”拉维克说。“立刻!快去!打电话!”
“什么事啊,拉维克?”
“没有什么危险。可是我们这儿不能检查。你必须进医院去。”
她望着他。她的脸给弄污了,脂粉从睫毛里散了出来,一边的口红,也给擦掉了。半边脸颇像一个马戏班的丑角,还有半边脸,眼睛底下涂着一块黑污斑,活像一个精疲力竭的娼妇。上面的头发倒还是光光的。
“我不要动手术啊,”她说道。
“再看吧。也许不必动手术的。”
“是不是--”她又停住了。
“不,”拉维克说。“不严重。只是那儿才有一切的器械。”
“器械--”
“为了检查。现在我要--不痛的--”
注射发生了效果。拉维克替她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发现她的眼睛已经不复是呆瞪瞪的了。
那个人回来说道,“救护车已经开出啦。”
“再打电话给Auteuil1357,那是一家医院。我想把她送到那边去。”
那个人听话地走了。“你要帮助我--”琼咕哝着。
“当然罗。”
“我不要受痛苦。”
“你不会的。”
“我不能--我不能忍受啊--”她变成昏沉沉的了。声音也便低沉了下去。“我不能--”
拉维克望着那个子弹穿入的伤口。大血管都没有破。却找不到子弹出去的地方。他不说什么话,只扎了一根压定绷带。也不说他所担忧的事。“谁把你抬上床的?”他问。“你是不是自己--”
“他”
“你是不是--你能走吗?”
她怔了一下,眼睛又从朦胧的池湖里瞪了出来。“什么?是不是--我--不--我不能移动我的脚。我的腿--这是怎么回事啊,拉维克?”
“没有什么。我想你是不能走的。你就会复原的啊。”
那个人回来了。“那医院--”
拉维克立刻去接电话。“谁啊?尤金妮亚吗?一间病房--是的--打个电话给维伯尔。”他望着卧房,轻轻地说:“把一切都准备好。我们要来动手术。我已经招呼好一辆救护车了。一个急诊--是的--是的--好的--是的--十分钟之内--”
他挂上听筒。又木然地站了一会儿。那桌子。一瓶薄荷酒,讨厌的东西,酒杯,有香味的纸烟,讨厌,这一切都像一张拙劣的影片,地毯上一支手枪,这儿还有血迹,一切都像是假的,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的呢?他想。这是千真万确的--而现在,他也知道了那个来找他的人是谁。肩膀衬得很厚的衣服,喷香雪亮的头发,在汽车里闻到过他讨厌的香水味儿,还有手指上的几个戒指--正是那个戏子,对于这个人发出的威胁,他曾经一笑置之。瞄得很准,他想。可是又像没有瞄准,他想。像这样的枪击,不会是瞄准的,只有在没有枪杀的意旨,而根本不想击中的时候,才会枪伤得这样的。
他走回到卧室。那个人跪在床边,当然是跪着的,不会是别的,尽在说话,呜咽,说话,连珠似的说着。“起来吧,”拉维克说。
那个人听话地站起来了。茫然地拂着膝盖上的灰尘。拉维克望着他的脸。眼泪!也流眼泪的呢!“我不是故意的,先生!我敢赌咒,我不想打中她,我不是故意的,完全是意外,盲目的,悲惨的意外!”
拉维克的胃部在牵缩着。盲目的意外!一会儿他又要念他的无韵诗,啰嗦下去了!“我知道的。现在你就下楼去等救护车吧。”
那个人还想说什么话。“去!”拉维克说。“把他妈的电梯停放在楼底下。天知道我们怎么把担架抬下楼去呢。”
“你要帮助我的,拉维克,”琼昏昏沉沉地说。
“好的,”他觉得毫无希望地说着。
“你在这儿。只要有你在一起,我就安心了。”
弄污了的脸在微笑着。丑角苦笑了起来,娼妇很费力地微笑。
“宝贝,我没有--”那个人在门口说。
“快出去!”拉维克说。“混蛋,你已经做了!”
琼沉静了一会儿。然后又睁开了眼睛。“他是一个傻瓜,”她说得出奇的清楚。“当然他不是故意的--那可怜的羔羊--只是想表演一下。”她眼睛里露出一种奇异的,几乎是顽皮的表情。“我也根本不相信--就作弄他--使他--”
“你不应该讲话了。”
“作弄--”她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狭缝。“现在我却弄成这样了,--拉维克--我的生命--他并不想打中--打中--而--”
眼睛完全闭紧了。微笑也消失了去。拉维克倾听着门口那边的声响。
“我们的担架,抬不进电梯哪。太窄了。最好,把一半擎起来。”
“你们可以在楼梯头转弯吗?”
担架员出来了。“也许可以。我们把担架抬得高一点。最好还是把她缚起来。”
他们在缚着她。琼半睡着。时不时她呻吟了一下。担架员走出了公寓房间。“你有钥匙吗?”拉维克问那个演员道。
“我--没有,为什么?”
“把房间锁起来。”
“没有。可是总在什么地方的。”
“找找看,把房门锁好。”同来的担架员,已经在下一层楼梯头忙着了。“把手枪拿走。你可以摔在外面的。”
“我--我要--我要去警察局自首。她伤势严重吗?”
“是的。”
那个人在流汗。汗水立刻渗出了毛孔,仿佛皮肤底下除了汗水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似的。他又回进了房间。
拉维克踉着担架员。装在走廊里的电灯,亮了三分钟就会熄灭的。在每一层楼梯头,另有一个开关,让人可以把灯重新开亮。担架员走下每一层楼梯,在一半的地方,总是比较的省力。每一个转弯,那是太困难了。他们必须把担架擎到他们的头顶上,抬过楼梯的栏杆,然后能够转弯。他们颀长的黑影,在墙壁上晃动着。我以前在哪儿看见过这种情形的啊?我以前总在一个什么地方看见过的,拉维克仓皇失措地想着。于是他突然想起来了。当初,赖辛斯基。
当担架员指挥着方向,而担架把墙上的泥灰撞落下来的时候,好几家房门都开了出来。一张张愕然的脸,出现在半开着的门口,宽大的衬裤,蓬乱的头发,惺松的脸庞,睡衣,紫色的,野葛绿色的,还有热带的花朵--
灯又熄灭了。担架员在黑暗中摸索,停住了脚步。“灯!”
拉维克摸索着开关。他摸着一个女人的胸脯,嗅到一股恶浊的气息,什么东西触着他的腿。电灯又亮了。一个黄头发的女人瞧着他。她的肥胖的脸给照在灯光下,手里撩着一件广东纱的外衣,这外衣上打着许多妖冶的褶带,看去仿佛一只躺在绳铺上的肥胖哈叭狗。“死了吗?”她闪着眼睛问。
“没有。”拉维克前进着。什么东西叫了一声,跳了一下。原来是一只逃回去的猫。“飞飞!”那女人蹲了下来,摆开她沉重的膝盖。“我的天,飞飞,他们踩到你没有啊?”
拉维克走下了楼梯。担架在他下面摇摆着。他看见琼的头,也跟担架一块儿在摇摆。却看不见她的眼。
最后一层的楼梯头。灯光又熄灭了。拉维克便奔上一段楼梯去开灯。正在这时候,电梯嗡嗡地响着,灯光雪亮地降落下来,穿过沉静的黑暗,仿佛从天上降落似的。那演员站在开着的金光闪闪的电梯里。他全无声息地滑下,经过担架,好像一个自天而降的妖魔。他看见电梯停在楼上,便趁了它下来打算追上他们的。这固然很机警,可是由于他像鬼出现似的把大家吓了一跳,显得有点可笑。
拉维克抬起头来。震颤倒没有了。他的一双戴着橡皮手套的手,也不觉得流汗。他已经换过两副橡皮手套了。
维伯尔站在他对面。“假如你愿意,可以打电话找马涛来。十五分钟,他就可以赶到的。你可以帮助他,由他来动手。”
“不,太迟了。我自己也不行。不过,总比袖手旁观好些。”
拉维克透了一口气。他现在倒平静了。便又开始在工作。那皮肤。白皙的。跟任何人一样的皮肤,他跟自己说。琼的皮肤。也跟任何人一样的。血。琼的血。也跟任何人一样的血。棉塞。裂开的肌肉。棉塞。当心。继续工作。银色锦缎的碎片。丝线。继续工作。伤口的四周。碎片。继续工作。这缝隙通到--通到--”
拉维克觉得头脑变得空虚了。慢慢地他挺立起来。“这儿,你瞧这个--第七根脊椎--”
维伯尔俯视那创口。“光景很坏呢。”
“不是坏。简直没有希望了。什么办法也没有啦。”
拉维克望望自个儿的手。在橡皮手套下抖动着。这是一双强劲的手,精明的手,开过千百次的刀,缝合过断裂的肢体,往往是成功的,难得有失败的时候,而且有时候还把绝症都医好了,百分之一的机会--然而现在,当一切要靠这一双手的时候,却变得无能为力了。
他简直没有办法。谁也没有办法。开刀也不可能。于是他站在那儿,凝视着血红的创口。他可以把马涛请来的。可是马涛也一样没有办法哪。
“还有什么办法吗?”维伯尔问。
“一点儿也没有。只有缩短她的生命。减弱她的力量。你瞧那颗打在里边的子弹。我简直没有办法可以钳出它。”
“脉搏在浮了,急了--一百三十次--”尤金妮亚在隔板后面这样说。
创口现出了一重灰色的阴影。仿佛给一阵黑暗的气息嘘过似的。拉维克手里准备了一管吗啡针。“可拉明,快!不要上麻醉了!”
他又给她注射了一针。“现在怎么样啊?”
“还是那么样。”
血液仍然现出铅似的颜色。“把肾上腺素针和氧气筒准备好!”
血液更晦暗了。仿佛外面的行云,把黑影投掷在上面。仿佛有什么人站在窗前,把帘拉紧了。“血,”拉维克绝望地说。“输血。可是我不知道她的血型。”
氧气筒又开始抽压了。“没有什么吗?怎么样啊?没有什么吗?”
“脉搏降低了。一百二十次。很弱。”
生命又回来啦。“现在呢?好了一点吗?”
“还是一样。”
他等着。“现在呢?好了一点吗?”
“好一点了。更正常一点了。”
阴影消逝了。创口的边缘也褪去了灰色。血又变成了血液。仍然是血液。氧气筒还是在抽压着。
“眼皮在掀动了,”尤金妮亚说。
“那不要紧。她会醒来的。”拉维克包扎着绷带。
“脉搏怎么样?”
“更正常了。”
“真是千钧一发哪,”维伯尔说。
拉维克觉得自己眼皮上有点儿压力。那是汗珠。粗大的汗珠。他挺起了身子。氧气筒在呜呜地抽压着。“继续抽压。”
他绕过桌子,站了一会儿。不想什么。他只是望着器械,望着琼的脸。脸在震颤着。还没有死。
“这是过度刺激后的震荡,”他跟维伯尔说。“这儿是她血液的样品。我们得送出去。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弄到血液呢?”
“在美国医院。”
“好的。我们就去试一下。也没有用。只是拖延一点儿时间。”他望着那器械。“你要报告警察局吗?”
“是的,”维伯尔说。“我应该报告的。那么,就会有两个警官来盘问你了。你愿意吗?”
“不”
“好的。今天下午我们再来考虑一下。”
“够了,尤金妮亚,”拉维克说。
琼的鬓骨那边,又有了点儿颜色。灰白中间带着点桃红。她的脉搏也跳得正常了,微弱而清晰,“我们可以送她回去。让我呆在这儿。”
她动了,一只手动了。她的右手动了,左手不能动。
“拉维克,”她说。
“哦”
“你替我施行了手术吗?”
“没有,琼。不需要。我们只洗清了创口。”
“你就呆在这儿吗?”
“是的。”
她闭上眼睛,又睡熟了。拉维克走到房门口。“给我点儿咖啡,”他跟值班的护士说。
“咖啡和圆面包吗?”
“不,只要咖啡。”
他回过去,打开了窗子。晨光清澈而璀灿地爬在屋面上。麻雀在鸟巢里嬉戏。拉维克在窗边坐下了,抽着烟。他把烟气吐到了窗外。
护士端着咖啡进来了。他把咖啡放在旁边,喝着,抽着烟,浏览着窗外。当他从光明的晨光中回过头来的时候,房里仿佛变得幽暗了。他站起身子,望着琼。她仍然在熟睡着。她的脸已经抹干净了,也就显得更苍白。嘴唇简直就看不见。
他把盛放着咖啡壶和咖啡杯的扁盘,端到了外面,放在走廊里的桌子上。这儿有一种地板的油漆和脓水味。原来是一个护士提着一只装了肮脏绷带的水桶,打他面前经过。什么地方,有一具真空吸尘器在营营地响着。
琼变得烦躁起来。一下子她又会醒了。醒来时就会觉得痛的。这疼痛还会增剧。她也许可以多活几点钟或者几天的时间。可是那疼痛会强烈得什么注射液都不会奏效的。
拉维克去拿一支针管和几瓶针药。当他回来的时候,琼睁开了眼睛。于是他望着她。
“头疼,”她絮语着。
他等着。她想移动她的头。可是眼皮又重得很。她费力地转动着眼珠。“觉得像铅呢--”
她清醒了。“我受不住啊--”
他给她注射了一针。“一下子就会好的--”
“刚才还没有这样疼--”她移动着头。“拉维克,”她忧郁着说到,“我不要受苦。我--答应我不受苦--我的祖母--我看见她--我不要--根本救不了她--答应--”
“我答应,琼。你不会怎么痛苦的。几乎是没有。”
她咬紧着牙齿。“就会有用吗?”
“哦--就会的。几分钟之内--”
“怎么搞的啊--我的手臂--”
“没有什么。你不能动。就会好过来的。”
“还有我的腿--我的右腿--”
她想伸起来。却又不能动。
“也一样啊,琼。不要动。也会好过来的。”
她移动她的头。
“我刚想开始--改变生活的方式--”她咕哝着。
拉维克没有回答。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也许这是确实的。谁不想那样呢?
她烦躁地摆动着她的头。声音也变得单调而费力了。“那是好的--你来T。什么--事情会发生--要是没有了你?”
“是的--”
同样的事情,他绝望地想。还不是同样的事情。任何江湖郎中都足够了。任何江湖郎中。这唯一需要用它们的一次,一切我知道的知识和学到的经验却都变得毫无用处了。任何庸医都会做这同样的事情。什么也不做。
中午,她才有了意识了。他没有告诉她什么,可是她自己知道了。“我不愿意变成一个被子,拉维克--我的腿怎样弄的啊?--一条腿都不能动--再也不能了--”
“没有什么。当你起床的时候,你会照常地走动的。”
“我起床--的时候。你为什么撒谎?你不--需要撒谎的--”
“我没有跟你撒谎,琼。”
“你是--你必须。--只是你不要让我躺在这儿--只觉得--疼。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答应。”
“太厉害的时候--你要给我--一点儿东西。我祖母--躺在床上五天--尖叫着。我不要那样,拉维克。”
“你不会的。你不会怎么痛苦的。”
“疼得太厉害的时候--你一定要给我--一点儿足够强烈的东西--足够让我永远不疼。你一定要那么做--即使我不想要--或者什么也不知道了--我现在说的话要实现的啊。以后--你答应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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