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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了伯夷写的“论不想做官”,伯夷认为在中国环境中不想做官肯定是违心之言。
大体来说,这个认识在这个官势民权相差悬殊的中国社会中不应算太偏激吧。但读
了后,仍颇多感触。不想清谈道理,以避唱高调之嫌,还是从一些经历谈起吧。
前几天出席一个朋友的party。其间,一个朋友多喝了几杯,开始激动起来,抱怨
命运之不公平:当年苦读寒窗,考什么TOFEL,跑到美国来了。而今已入天命之年,
还是在老板下面打工。而他在中国的同事,现在哪一个不是贵为处长、院长,风光
无比,包着几个二奶。看看我们一个个守着这些人老珠黄的黄脸婆,我们的眼光都
顺着他的手指向聚集成一堆谈心的女士们。女士们看看我们突然都去看她们,不知
原因,就一起回报以傻笑。看着这一张张不同的在美国的竞争社会中劳累而憔悴的
向我们憨笑着的脸,一丝略带幽默的苦涩不由掠过脑际。
到美国这二十年来,我确实没有那位仁兄的懊丧和吃亏感。每天黄昏,沿着晚霞烧
红了半天的小径散步,或者在夜间仰望满天星斗的天空,我真感到一种无拘无束的
自由。这是一种没有人再管我,再强迫我的完全自由。在农场监督劳动的时候,我
曾经多少次梦想过这种自由。即便没有那个专制制度,在那个有谁不说人,有谁不
被人说的社会中,这种自由也是不敢奢望的。
第二次去国前夕,我不是没有当官的机会。作为第一批改革后出海镀金回国的学
者,破格提为教授,当官已是一步之遥。为了能封官,首先得入党,党支书不止一
次叫我交申请书。直到我有一次回答说:“让我保持晚节吧!”,她先是愣了一下,
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以后再也不对我提入党的事了。
读陶渊明的种豆南山下和中国清高文人的所谓归隐记,是抵抗不住中国社会中为官
的那种鸡犬升天的感觉和实际利益的诱惑的。我之不愿为官,并没有深层的考虑和
理论。我一生中最好的年龄,都被阴差阳错的强戴上一顶反党的帽子,在极端悲惨
的处境下做极重的体力劳动,我怎么能够有心境去加入那个几乎毁灭了我的党呢?
还有,我除了对那些解放前生死搏斗中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党员,能够有一份
人格的尊重外,对于解放后,身边那些为了名利而到处钻营的形形色色的入党人,
我实在是耻于为伍。我的人生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我周围的有一点正气的人都没有
去走这条路。这恐怕才是共产党的根本失败,解放后它收罗到的大都是拍马钻营之
徒。这不正是它为自己埋下的一颗颗毒种,现在正在发芽长大,在几十年后的今
天,盛开着贪污,腐化和包二奶的中国国花吗?不知道共产党内有没有有识之士,
今天看到了这个历史的错误,而感到切肤之痛?
到了美国后,看到美国同事和邻居一个个下班后或周末忙于去fitting room ,收
拾yard,去山上camping等等,五花八门。他们除了很知道在选举和社会公务中维
护自己的利益外,对当官的事好像毫无兴趣。一个个倒有些像中国人最看不起的,
吃喝玩乐,胸无大志,玩物丧志的八旗子弟。在这种环境中日久,我的不想做官的
朴素的阶级感情,也开始向理论高度深化了。
中国自古以来就说“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中国古代的读书实际就是为了做
官,所以正确的命题是“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因为做官位于社会的极品,享
受远远高于常人的地位和荣华富贵,而其他工匠,医匠等等,都被列入三教九流,
中国社会就形成了一个人人想当官的畸态。这不但形成了中国自古以来的科学,工
程,医学的门庭冷落,就是不幸由于仕途不济,被挤入三教九流的人,也在三教九
流中支起等级森严的技术衙门,以享受在主流社会中没有得到的官瘾。
在官文化中泡淫了几千年的中国,不但读书人,而且其他子民也都具有了无师自通
的为官潜力。走上中国社会,如果聆耳恭听,那么一个出租汽车司机,一个居民委
员会干部等等,都能滔滔不绝地讲出一套令美国小民目瞪口呆的社会分析和济世方
略来。中国社会中蕴藏着多少未能得到施展机会的姜子牙,刘伯温。现在有些御用
文人找出了中国之所以不能实现民主,而必须维持专制制度的理论根据:所谓中国
的民众素质太低,其中又尤以农民为最。这实在是对中国人,尤其共产党的最大侮
辱。共产党的老干部绝大部分出自农民,这不等于说我们老干部素质太低,不能实
行民主吗?这些御用文人坼东墙,补西墙,拍马屁拍得不小心骂起主子来了,要是
毛泽东,江青活着,非得掉脑袋。
以能够结交高官为友,而感到荣耀的中国作家们,不是爱为高官写传记吗? 其实挤
不进高官的门缝的非主流作家也不必灰心。去木匠中找一下,可以发现千万个潜在的
李瑞环,去监狱的死囚中去找一下,可以发现千万个潜在的贺龙,林彪。他们为官为
将的素质一点也不输于真实的李瑞环,贺龙,林彪,所不幸的只是中国人实在太多,
加上他们未赶上一个群雄四起的乱世,他们的才能没有得到发挥和显露而已。
人人皆尧舜,并非喜讯,因为皇帝只一个,尧舜之争就永无宁日了。藏龙卧虎的姜子
牙,刘伯温太多,也决非好事,官少民多,高位之争也就难免了。虽说尧舜和政治家
都是要救国救民的,但是人人都要救别人,谁也不肯被救时,国也就无宁日了。所以
为官者,既风光,又荣华,但是却是宴息难宁。成天得捉摸着不被同僚、下属、上司
陷害的良策。周围全是一张张窥视欲取而代之的笑脸,怒脸和不动声色的脸,一不小
心,就要翻船。轻者革职,重者抄家入狱,丢命,在古代甚至满门抄斩。中国的仕途
充满凶险和惊涛骇浪啊!
我想,如果一个老板付我十万美元一年,让我老老实实做些技术工作,没有大风险,
而另一个老板付我一千万一年,不过我不得不成天与周围的人生死搏斗,而且这个老
板神经不太正常,一句话不对,轻者扒裤子,当着同事的面打我屁股,重者杀我的头
示众,我是绝对不会选后一个老板的。到了这个时候,我终于找到了自己不愿为官的
理论根据了。当然我的这个理论是不符合老祖宗光宗耀祖,出人头地,胸怀大志的祖
训的,只能用于没有出息的庸碌之辈。
我用了几乎一生的坎坷,才从老祖宗的教诲中走了出来,成为一个自然人。回看那个
被官欲官势官斗笼罩的土地,已经在我身后愈来愈小,心里感到无限的自由和欣慰。
令我永远困惑的是,在这二个极端的怪圈中跳了几百年的中国人:他们一会儿沉溺于
为官的大红大紫,为官的荣华富贵,纠缠于为了争夺官位的官官,官民的无止休的生
死博;一会儿神经兮兮的要将富人杀掉,解放全世界,来个绝对平均,世界大同,然
后大家都僵在那里,宁愿没有饭吃,也不允许有一点差别。为什么中国人就不能走到
一个中间平和的境界?为什么中国人立匾挂在中堂的“中庸” 就从来没有降临中国的
社会呢? 如果中国的官不再成为社会荣耀的中心,不再成为令人流吐沫的巨富,那么
官们夜里也就睡得安祥了,子民们也就不去拼命争当官了,“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
高”也就被人渐渐忘记了。大家都去养花,去养狗,去fitting room,去收拾yard,去
山上camping,一个真正的和睦社会不就自然来了吗?
啊,官啊,官,你害苦了中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