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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冉

#1  [转载] 漂浮砖

《漂浮砖》



杨典


    广场上有一块神秘的砖,据说有漂浮作用。人一走到那里,就会自动失重,飘到半空中……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下着大雪,我凑巧也走到了那里,就感到了一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当时,有个朋友还给我照了一张相片,说那砖一定就是正对着天安门毛泽东画像的那块。但是他说错了。因为我后来去找过,根本不是。那其实是一块随时在移动的砖,每次去它都会在不同的地方。因为那块神秘的漂浮砖会随着你人生的阅历、情感和生活的转变而转变,随着晴雨、风向与气候而随时移动,最后将不知所终。
    这件事你相信吗?不信也没关系。有一张照片为证。
    其实,只要你觉得有意思就够了,这就是故事的意义。过去陶潜在写《桃花源记》的时候,也是搞的这一套。
    记得苏珊·桑塔格说:“照片可能比活动的影像更可记忆。因为它是一个被切得整整齐齐的时间,而不是一种流动。运动影像就不行了,这一幅会马上取消前一幅的记忆”。因此,每张照片都是一个重要时刻。她说得真好。
    但照片也是可以虚构的,可以特技处理的。不能全信。
    我们这个世界有太多虚构的东西,尤其是历史。而最真实的那些事情却被当作素材写成了小说或电影里。
    一切故事的意义大于历史,甚至比历史还真实。不,别误会,“漂浮砖”可并不是我要写的故事。只算是我的一分钟小说罢。我要写的是另外的……比漂更飘,比飞更飞的东西。譬如,据说美国人1970年的那张登月照片是假的,因为那宇航员背后的星条旗在迎风飘着。月球上是真空,没有风,旗怎么会飘?我需要查阅历史,于是去了图书馆。我看见了很多书。怎么这世界突然有那么多的书?多得有些令我反胃。人类不需要太多的书,只需要最好的那几本就够了。我发现追究登月事件的真假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于是又作罢。
    悬疑。一切都是悬挂的疑问。
    再譬如在大街上,坐在车里听音乐是一件惬意的事,满世界的人流涌动,总能让我想起群氓与难民。一片漠然和蒙昧。雨真冷。大地真美。谁都知道我们现在的生活真正需要的是沉淀。可岁月总是赶鸭子上架,驱逐着我们,让我们到处乱跑。沉淀?谈何容易?!日子还早着呢。中国人就喜欢玄学、悬念、以及一切不着四六挂着的东西。如过去爱算卦,卦象,就是挂起来的现象。你要是坐实了,还容易闹误会,说你没精神。那好吧,既然是写故事,不是写历史,那就不需要什么真相。再说了,现在什么是真相?真相就是钱。什么是真功夫?花钱。花钱就跟葵花宝典一样。你别藏着掖着的,有什么可保密的?中国文化最大的那点秘密不过就是阉割,最深刻那点文化不过就是自宫罢了。你看看现在那些鬼混在书店架上的作家,让写什么就写什么。一群文化太监,还装什么西门庆啊。特立独行的如吉光片羽。脚踏实地者更是凤毛麟角。有那时间我还不如读点与生活无关的书,几何原本、阿基米德羊皮卷、花经、画史、奇门遁甲、古希腊星相学、间书、无门关、死海古卷之类……反正,在故事的意义远大于真相和时代,大家都得和我一样,漂浮在命运的半空中。
    生活中都是虚的,谁怕谁啊?漂浮砖就是这么出现的。
    漂浮,就是飘泊与浮躁。精神漂泊,肉体浮躁。
    你走到广场,不经意之间,就走到了那砖上面。就是在那里,在整整二十年前,发生过一些事。一些人来了,聚集在一起。喊口号。吵架。写诗。贴标语。游行。然后另一些人来了,驱逐他们。棍棒。坦克。枪。鲜血和尸体。忽然这些都不见了,这地方变得空空如也。你以为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再往前说,三十多年前,这里出现过类似的一幕。到处摆满了花圈。而警察来了,一切便作鸟兽散。而四十年多前,领袖一挥手,红旗海铺天盖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据说,在几百万红卫兵的海浪翻腾过后,因过度的踩踏推搡,曾给广场上留下了成千上万只被挤掉的鞋。那些鞋子的主人们似乎当时就不见了,飘上了天空。由此上溯到1919年,游行的长衫少年们在高压水龙头下奔散,消失。再上溯到19世纪有皇太后那年,阳痿的皇帝君临门楼,遣返太监。乃至上溯到五百多年前,明成祖与怪僧姚广孝也可能曾在这里夜观乾象,佯狂燕市,思索一个帝国的命运,掘地为海,翻土为山,并阴谋发起“靖难”之役……这块从卫星定位系统上看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地方,曾经承载过太多的虚构和真相,又都烟消云散了。
    所以你今天走到这里,记忆就会像死鱼一样漂浮起来。
    从水底世界来看,所有的鱼类与浮游生物也都是在“飘”的。人的记忆也随时能腾空而起,就像水母一样。
    飘、漂与浮,这三个字在英文中都可以写作是“Float”。据说,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曾经在自己的住所安装了一个横跨屋顶的玻璃管道。管道直接接到楼上邻居的卫生间马桶。这样,他每天都能看到邻居的排泄物、手纸或脏水,像云朵与晚霞一样漂过他的房间。听起来很恶心,可达利认为这是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装置艺术。其实超现实主义的整体风格,就是漂浮。梦幻式的漂浮。而为了满足漂浮的视觉需求,不必非得求邻居。世界上漂浮的东西很多:小到风、云、鸟、飞机、苍鹰、氢气球,或一张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废纸,大到UFO、宇宙垃圾、陨石、太空站、星球、月亮以及漂浮在太阳系中的所有东西。你只要仰起头来生活就可以了。
    当然,还有更神秘的漂浮物。譬如三岛由纪夫在《奔马》一开始,就写到了来自佛教中阴思想中的漂浮,即四有轮转。即密宗里认为人在两次生命之间,有一个短暂的因果,即中阴(或中有)。人的生死轮回分四有:中有、生有、本有、死有。其中中有的时间大约是7—49天。中有期间,人不仅有灵魂,还有一种包涵着五蕴质感的可以漂浮的“肉体”,类似透明的童子。他们可以飞,可以听到远处声音,也可以透视一切障碍物。中阴童子无处不在,就漂浮在我们平时生活的半空中,满世界都是。但人和动物都看不见这些中有生物。在密宗里,他们与香神或八部众之乾闼婆(梵文Gandharva)是同一个名字。这些凌空漂浮的童子如果在飞翔中发现了自己中意的男女,就会心猿意马地,自以为是地代替男人的精液而进入母体,这就是投胎。投胎后就是“生有”了。
    当然,佛教的生死轮回思想无法验证,等我们都死了才知道。而活着时,我们可以把中有这神秘的“漂浮时代”拿来作为对记忆的象征。
    因为人的记忆,是一切漂浮中最深刻的漂浮。
    记忆看起来漂浮在空中,但实际上,却是一切生活的重心。
    再回到广场上的漂浮砖。我认定的那一块,其实未必是你认定的那一块。也许每一块砖头都具有漂浮的性质,只是看它是否能遇到具有认识漂浮的、或有漂浮潜力的人。我记得那一天,北京下着大雪,我与一个朋友拿着照相机,去了广场。我给他拍了不少照片。现在想起来好像是昨天的事情,而其实已经足足过去很多年了。照片是黑白的,记录的是我一个人的桃花源。一个人的乌托邦。一个人的时间差和白日梦。当时广场上有很多人在照相。贱民在笑,红旗滴血,暴风雪打击着眼睛。而那块漂浮砖或许的确存在过。因为他(或我)一走到那里,就再也克制不住地飘了起来,摇摇晃晃,好像一条被天上人钓走的鱼。是的,我真的感到了那种不能承受之轻,那种对残酷过去的虚脱、眩晕和反刍。那是记忆的量子守恒与不灭论,不会被任何现世理论与物质验证所驳倒。我不得不反观我们这一代人空虚的意义。记忆就是对生活与良知的一种三位一体崇拜,也是对历史、往事与愧疚的本能信仰。因为每一个记忆都是你两次生活之间的中阴,决定着你下一次生活的投胎方向和思想。你信则有,不信则无。




2008—09年



北京


2009-3-20 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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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oyang

#2  

梦冉:这人就是上次你贴出那首诗歌的作者吧?感觉差不多。有点玄。超现实主义绘画,说透了,就是观察对象的坐标的变换而已。是不是飘浮,就无所谓了。杨这人还是半通不通啊


2009-3-20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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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冉

#3  

杨典是画家。我觉得他的散文写得很好,有一种气势。

谢谢李大诗人和小忍阅读。


2009-3-20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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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oyang

#4  

小忍好啊:看见你露面,真高兴


2009-3-20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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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oyang

#5  

怎么样,还是李四可爱吧?操持什么去了?


2009-3-20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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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oyang

#6  

在伊甸?我先去跑步,再去看你的小说


2009-3-20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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