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写于2005年2 月
我 思 故 我 写
——上网一年杂感
卖石榴的老大爷
最近华夏网友八十一子对我说:“我看《华夏文摘》多年,却没注意到还有什么华夏论坛、华夏天地、读者评论等,笨吧?还是读到你在某篇文中提到这些,才去注册个网名上坛。 我在网上写点小品文是因为受华夏写手玛雅的影响,要坐下来写点中文。”
老八说他笨,其实我也差不多。
我在九三年就开始看《华夏文摘》,也是去年这个时候才知道还有个CND论坛,看到许多美文美图,情不自禁爱上论坛并发表文章。一月十日,我的第一篇杂文《学说笑也是老大难的华裔移民》在华夏快递发表,其实它已经在世界周刊登过,我没有注明,只是把标题改几字而已。我想,以世界周刊的“发表水平”,CND的读者一定会有较大的反响。
没想到CND论坛里鸦雀无声。也许我是新手人们不会注意,所以我再接再励,连续发表了十篇文章,这些文章有的大报和杂志登过,我是经过精心修改的,比如《西雅图的雪花》、《打乒乓球和写作》等等。
终于有人出来说话了,而且还是CND的“砖家”吴倪宇,说我的文章“值得一读”。
我在上网之前发表的文章从没有收到读者的反馈,我很想知道读者对我的文章的看法,这样可以以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我不想写出无用的东西去浪费自己和读者的时间。 如果没有吴倪宇这一贴,我还以为我的文章没人看,是否继续写下去呢?内心有一份寂寞和被冷遇的感觉。
当然那是初上网的事,现在我已不太在乎有没有人评我的文,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不说都无所谓。文学首先是属于个人的(也是个体性),而不是供他人评价的产物。写,往往是因为心里有话要说,有感要发。所以,写出来的东西,自己满意与否才是首要的。别人喜欢,是鼓励,也有一种得遇知音之感。
我曾经看到这样一个故事:有个老大爷在路边卖石榴,忍饥挨饿等了一天才卖出几个石榴,虽然那个买主是因为向他问路才顺便买的,老大爷还是十分感激,眼里含著的泪水,饱经风霜的脸上舒展了笑容。所以当我看吴倪宇第一个回帖时,内心的感受有如这位老大爷,那个感动啊!原来我写的文对读者还有一点用。
老八当过兵,出了洋又读了博士后,算得上学者一个吧?却要跟著我的屁股进论坛,看来他也是没有向那老大爷买个石榴问个路。
砖和糖的故事
吴倪宇的那个帖子很快沉底,我的文还是没人评,我的心又浮躁起来。那时候CND正时髦《男人如衣》和《女人似鞋 》,好像没有脱衣扔鞋就要靠边站,你这卖石榴的老大爷还不滚?
看来只有点起“大火”,才能烧出“好砖”。
于是我发表了《爱与欲望》,一方面一本正经大谈CND网管的爱心,另一方面却把“鞋袜”调侃了一番。例如:“现在最时髦的是关于爱人及‘靴帽衣袜’的话题。那我只好扮演‘独孤怪侠’的瘪角色,送《华夏文摘》这些先驱们以‘网恋’、‘网欲’者的称号。我要怀疑他们当初办《华夏文摘》只是为了某种个人欲望才办网,恋网。这只是动机的一部分,还有‘网衣’、‘网靴’、‘网袜’等等待调拨打进。 ”
终于粘住了CND几位大侠的眼珠,号称论坛几剑客之一的L终于第一个出贴,他说我的文:“这个和那个也能接在一起,简直让我笑破了肚皮。”(大意),牛虻老兄跟贴说我的笔头“太油,该蘸点干的。”有位网友再紧跟贴,把我的这篇文和CND的一个大名鼎鼎的女写手比成“烂冬瓜和烂西瓜。”吴倪宇也发话,要我不要生L的气......
哈哈!CND这几位大“砖家”们都出动了,这就是我的目的。我最感谢的是那位网友竟敢把我的文和那大才女“相提并论”。于是,我不正面回他的批评,却说我很喜欢他的某一篇文----给他一块糖。
他看了以后很不好意思说,我给你一块砖,你给我一颗糖,真有你的!他同时对我的文提出认真的建议,还“号召”那位女侠向我学习。
这件事对我启发很大,别看CND大侠各个扔起砖来气势汹汹,其实心都挺软的,小小的一块糖就能塞住他的嘴巴。在网络世界里,真不必为几句难听的话动气,有时候要提倡以德报怨,好心自有好报。
出丑的“庄稼兵”?
在CND 这么一个大的坛子里,把四面八方的地形摸一遍就会看出,这里的写手和论坛的侠客几乎都是留学生,不少人还是非常有成就的高薪专业人员,文化素质和经济实力都非常厚实。他们之所以情困CND,是因为CND的网络功能快速、灵活、信息量大,可以使他们的情感在异乡的土地上挥洒自如。他们不在乎稿费,不屈服平面媒体的招安,我思故我写,我写抒我情,作品的水平决不比任何一家北美的华文大报差。
所以,我的那几篇被报刊登的文章和CND作品比之,实在不算什么。比方说,我很想写美国生活的专题,但总觉得对美国社会了解不深,浮于表面,和同类题材好作品比之,看起来平平淡淡土里土气的,这可能和我下乡长达十一年有关吧?有人喜欢评头论足,对我写的题材感到很可笑。
我下乡时,照了一张照片,戴竹笠,束腰巾,扛锄头在田埂上走,活脱脱一个土里土气的“庄稼兵”。我是全家移民来美国的,没有留学生的经历,有人说我的文章有平民意识和农民心态,在留学生云集的CND,的确是“庄稼兵”一个。
还没上CND时,不少人喜欢我的平民笔调和泥土味,但这种风格好像在CND很不受关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写得很差劲?想不想在CND混下去?困扰了好久。吴倪宇网友又及时给我撑腰。他说:“我们的文章有几万人看,可以为自己写也可以为别人写,就是不能为CND这几十尾大虾写。”他说得有没有道理暂且不论,对我确是极大的鼓励。我认为,网上的作者,追求的是写作自由权和文字权,心态稳定最为重要。只要认准方向,就要坚持自己题材的风格,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
我继续努力写,却因发表了一篇文章和朋友引起争论,闹的很不开心,原因却是因为我的文章都是用真实姓名,如果用笔名的话就不会出事。我的心情降落到最低点,真想换个笔名或是干脆戒网。
“敬老院”的温馨
就在这个时候,CND论坛出现了一个“敬老院”,我还被封为“院长”。
http://my.cnd.org/modules/newbb/viewtopic.php?mode=viewtopic&topic_id=22827&forum=2&start=0&viewmode=flat&order=0
如果你去年经常在CND论坛逛的话,一定知道有个“敬老院”,CND的好些作者经常在那里聊天,“院”里的故事好精彩。
事情发生在去年三月下旬,我回应了CND女作者楼兰《心老人不老》,提出我的看法。我说:“如果哪一天我觉得心老了,我就不想写。西雅图有一位八十九岁到女教授何恺青,清华大学毕业,现在还在写作出书。她的作品充满青春的活力,你根本看不出是一个古稀老人写的。冰心的作品更是充满童心和爱。爱是生命的源泉,爱生活的人心是永远不会老的,尽管他们经过了多少苦难! ”
一石激起前层浪。吴倪宇、楼兰马上跟贴发表高见。楼兰认为她的文章立意是“心老而弥坚,身老而衰。”
菊子也钻进来了,她认识何恺青和她的弟弟--清华大学老教授何兆武,还因此随即写了 《记何兆武、何恺青先生》一文,被华夏文摘发表。
紧接著,常静也“鱼贯而入“,说“俺也不算老!俺还能倒立,而且一倒立就能倒出故事来,他们二、三十岁的有几个能?”
这就是“楼菊静”结缘的开始。
江流第一个为“敬老院”题词,他说“这里象是CND敬老院......”
独善斋主紧随江流跨进“敬老院”,他对“心老”的见解很风趣。他说,“心老”之说,无非是觉得自己的文风少了点“灵秀飘逸”,多了点“沉着稳静”。实际上,何止文风,人生都是如此。不过老夫认为,“心老”也可以不失“天真”,学学阮籍,“餐和履顺,以保天真”;学学陶渊明,“陶潜任天真,其性颇耽酒”;学学李白,“剧淡伶野逸,嗜酒见天真”。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天真”,但“天真”并不只是年轻人的专利。咱老头老太也可以有老年人的“天真”,不见得非要总是撑著一颗“老谋深算成熟的透透的心”。
“入院”的网友越来越多,妙趣横生,大家交流人生和写作体会,其乐无穷,我那换个笔名和戒网的念头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张贴图的故事
从去年三月开始,我开始写自己的个人回忆录《土楼岁月》。四月二日,我回忆录的第一篇“下乡第一天”在华夏快递发表,至今已发表了二十一章近九万字。
我写回忆录的灵感来自于华夏论坛上贴冠军昨夜雨网友的一张贴图。
那是个周末,我偶然点击了论坛上“开口便笑”网友主持的“知青生活回忆 (原 Re: 力刀:知青的菜)”。看着看着入迷了,原来在论坛里有这么多网友都是老插,一把刀、一盘菜、一条乡间的小路、北大荒知青在冰天雪地里安营扎寨、被精神摧残和人性扭曲而偷鸡摸狗的老三届知青......我看着,也跟着笑着,喊着,哭着,忘记了窗外的大雨敲打着窗玻璃的响声......忽然!屏幕上出现了“昨夜雨”贴的一张“下乡第一天”的照片,几乎就是我第一天下乡的实况拍照,那天的天也像图的天,阴霾密布愁眉满脸;山也像图的山,苦闷在图的一角无言。红布联、电线杆,那是百分之百的像。最令人注目的是那大红布条的一行字“热烈欢迎知识青年城镇居民到农村去”......
真是酸甜苦辣辛,五味聚在心。这幅红布帘,让我想起了在下乡题材中一个被忽略的话题“户青”。
我的看法是:现在人们回顾文革和上山下乡时,大多数只关注“知青”,而忽视了“城镇居民”。那时有一句时髦话“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市吃闲饭”,就是动员城镇居民下乡的进军号。那么,文革中全国有多少城镇居民上山下乡?他们的经历和命运如何?遗憾的是,我现在还找不到一本较详细的记载和评论的文著。看来,城镇居民上山下乡的历史好像被人们遗忘。重提城镇居民下乡这段历史,就涉及到一个由“知青”派生出来的名词-户青。户青人们是对全户下乡中的知青的习惯称呼。这是一群独特的知青群体,可惜从来没有人为他们树碑立传。
我觉得“户青”的问题非常重要,但世事沧桑,人事飘零,转眼之间已是今是昨非。如何写起?吴倪宇网友多次鼓励我大胆写,许多“敬老院”的朋友为我打气。于是,我就是天天看着“下乡第一天”这幅画,按图索骥弹起土楼岁月的“东不拉”。
接砖砌墙的泥水匠
我开始写《土楼岁月》时,从没有想到自己能写多少文字,只是凭着一股气,说写就写。写完第一篇后不知下一篇如何接轨?要等待论坛网友提出意见扔“砖头”再继续写下去,如果没有电脑,没有及时反馈的论坛,我是写不出文章的,更不用说写这么长的回忆录。
我的回忆录第一章“下乡第一天”写得最累,有许多细节忘了,要向海内外亲朋好友询问,前前后后整整写了半个月。发表之后,“昨夜雨”和“独善斋主”网友在论坛发表评论,虽然只是片言只语的鼓励,却使我这半个月的疲劳和苦涩烟消雾散。“独善斋主”认为我从土楼的“棺材”写起很有意思。
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我接过“独善斋主”的“砖头”,在第二篇开头这样写到:
有位网友看了我的《下乡第一天》之后,认为我的“知青生活从‘读棺材’开始,必然导致大悟大彻。”其实,大悟大彻谈何容易!我只是写实,实景实写当天所见所闻。用现在央视的说法,叫“实话实说”之类。
如果把网友的反馈意见当成“砖”,我就是闽南小镇的一个泥水匠,站在脚手架上,接住下面工人扔上来的砖,接一块砌一块,接砖砌墙盖小楼房。工人们如果不扔砖,他的墙就砌不下去。
这就是网络论坛的特殊功能,它造就了我这特殊的回忆录作文法。
人生苦短说网缘
岁月如歌,在网络世界里,每天,我和大家一起把岁月的歌涂鸦翻版。
我的《土楼岁月》写了不久,感到很难。回忆录贵在真实,可是年代太久,许多事都已忘了。但无论如何还是必须强迫自己,把整个身心都拉回过去的岁月里。
有时瞪着电脑屏幕苦思冥想,几小时敲不了一字,心情十分压抑。我是凡人,凡人的生活很平淡,很难引起读者的兴趣。有许多活生生的人和事我不敢写,怕牵连他人隐私。
我有太多的亲戚朋友在美国,而且他们都在我的身边上网看我的文章。所以,我的回忆录只好偏重于土楼山区风土人情、生产劳动和生活的细节描写。比如土楼的建筑特色、土楼家菜家酒、插秧、做瓦、劈田岸、种烤烟等等,把一些看来平平常常的景物和农活融入我知青生活的岁月,我的立意之一是让读者感受土地的厚重和田园的深情。
我总是观前顾后,怕落笔不当引起争议。每当我困惑时,电视连续剧《渴望》的那首歌总是在我的脑子里回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究竟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是什么情什么缘让我这么执着?
写到第六章时,我想继续写下去的话很可能就要得抑郁症了,所以赶快换换文体,写了《人生小和弦》的两篇短文和第一篇小说《陈凯和周丽的故事》第一部分,以此调解一下自己的情绪。
这几篇文写得好不好暂且不论,但我的情绪确实是平衡过来了,继续写回忆录。直到现在已写了二十一章,并把《陈凯和周丽的故事》改编为《爱你不是梦》的中篇小说......
上网才一年,我能坚持写到现在,还得感谢许多网友的支持和鼓励,我经常和他们沟通交流,切磋写作技巧和人生感悟,使我的生活更加多彩多姿。正如某网友说的: “我们大家都是基于对中国文字和文学的热爱,通过网络汇到一起,有相同或很相近的志向、观点、看法、经历、爱好、等等。所以,网友是一类KIND OF SOULMATES。俗话说,‘人生难得一知己’,这话在当今网络时代似乎失效了,我发现自己有很多知己。这个坛子里的人都是我的好友。正是这种恋情使我几次想罢网都没有罢成。”
人生苦短,能用自己的笔写自己的经历,是一种奢侈和享受。这份感觉,正是来自于网络的情缘,所以,我总是在“亦真亦幻难取舍”的幻情里挣扎和徘徊。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人生。
_全文完_
200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