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与恐惧
(瑞典) 茉莉
不朽的功名是北欧海盗出海征战追求的目标
我们从来不知道,自己一出生下来便带着整个人类的遗传。令我们感兴趣的往往只是自己家族的根系。就像丘陵的一根楠竹,我以前只知道自己的根扎在湘中红土地上,传承的是家乡的历史记忆。直到定居北欧二十年,才发现这里的民歌也和家乡的民歌一样,有着忧伤与浪漫的情感,——人类有共同的心理历史与感情经验。
◎ 罗宾•威廉斯的自杀
罗宾•威廉斯不久前突然自杀。这个使无数观众获得欢笑与安慰的著名影星,却以一根皮带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人们在唏嘘之余,猜测罗宾弃世的各种原因:酗酒、药物、焦虑、抑郁症和帕金森症等等。
我却注意到罗宾自己所说的一句话:“是恐惧。”2010年,罗宾接受喜剧演员马克•马龙的采访时,坦率地说出了心里的恐惧:“我在这个事业中究竟在做什么,下一步该怎么办?”六十岁的罗宾充满了对自己事业衰退的忧虑,担心奥斯卡金像奖得主风光不再,这种恐惧和抑郁浸透了他的心灵。
没有动物会忧虑自己的事业失败,这一类心理恐惧只属于人类,而且只属于文明的历史。在欧洲,这种恐惧的历史,据说可以追溯到北欧海盗——维京人那里去。
◎ 英国士绅临终的呓语
一个英国朋友获知我流亡在昔日海盗维京人的国度里,告诉我说,她的父亲——一位威严的英国法官在暮年重病时做噩梦,惊恐地大喊:“维京人来了!”从此失去理智。这位老法官一定是在历史书籍中读到,公元八世纪,强悍的维京人攻入英格兰,进行闪电式的突袭,将庄园或修道院洗劫一空,留下无数刀下冤魂。然后,海盗船队迅速消失在浩淼的大西洋上。
从北部海湾来的维京人侵扰了欧洲几个世纪之久,从君士坦丁堡到里斯本和都柏林的航线上,他们抢劫货船,劫持人质。当时西欧沿海城市的人们只能绝望地祈祷:“上帝啊,保佑我们逃过北欧人的暴行吧!”
西欧人用竖着两只牛角的头盔,来象征如同猛兽的维京人。但其实,那些体格魁梧,满面虬髯的海盗并非野兽与恶魔,脱下盔甲,他们只是斯堪底纳维亚半岛上的贫苦农民而已。
瑞典电影剧照
为什么北欧的普通农民会成为凶猛的海盗?后人给出的答案大都雷同。都说是中世纪时期,斯堪底纳维亚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加上人口的不断膨胀,迫使维京人走出去满世界劫掠。但当时比北欧生存环境更恶劣的地方多的是,为什么其他地区的农人没跑出去做海盗呢?
可见,单凭自然社会环境来认识历史是不够的。关于维京人出海征战的动机与目的,我读到的最有意思的解释,来自西奥多•泽尔丁的《情感的历史》(Intimate History of Humanity)一书。英伦才子阿兰•德波顿说:“这本美丽的书尝试把历史的宏大主题与个人心灵的需求联系起来。”
◎ 北欧海盗也会恐惧?
因研究人类情感而获得英国历史最高奖的泽尔丁,在该书第十章“北欧海盗也会恐惧吗?――从历史和科学中找到证据”,探讨了北欧普通农人之所以成为海盗的原因:“他们之所以踏上这条危险的航程,是因为他们比留在他们身后的邻居们更不能承受恐惧,是因为他们总是害怕,不仅他们的身体和灵魂,而且他们的声名也将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维京人会那么害怕失去声名呢?泽尔丁并未去探究当时维京人的生存环境,我却在不少北欧历史影片中看到,维京人的故乡可以视为一个和平民族的家园。他们捕鱼、狩猎、开垦耕地、精于工艺,闲时喜欢喝酒,开怀歌唱、弹奏竖琴并谈情说爱。同时,他们还享受着与君主及贵族体制相伴的民主制度。
拥有如此温馨家园的维京人,仍然要前赴后继地抛妻别子、航海征战,更多的是由于他们的信仰所致。其时基督教还没有大举进入北欧,不知畏惧的北欧人还要等好几个世纪,才会沐浴基督仁慈的光辉,找到自己内在灵魂的安宁。但在那时,维京人信仰的是北欧神话中的保护神奥丁。
奥丁是战神、权力与魔法之神,他曾独自冒险闯入冥界,为人类取得古文字。有这样勇敢尚武的保护神庇佑,北欧的男人都希望自己具有熊之精神、狼之勇猛。奥丁教诲他们说:“富人会死,亲人会死,而且你也会死。但我知道一样东西不会死,那就是对某个死去的人的评判。”
◎ 名声是现代人的炼狱
这是自古以来传承的价值观,不朽的声名是维京人追求的目标,世人的尊重与评价胜过一切财富。懦弱是一种罪恶,被人遗忘是不能容忍的事情。留在家乡温柔之地不能成就声名,只有以自己的顽强和坚韧出海征伐,才是获得荣耀的唯一途径。尽管在穿越大海时被冻死和淹死的事情很常见,但为了声名,维京人会平静地接受死亡。
致力于探索“人类共通的情感、态度和渴望”,泽尔丁在书中写道:“同带着尊严死亡而赢得的荣耀相比,死亡只是小事一桩。北欧海盗勇敢地战胜了他们所鄙视的恐惧,那种使他们忘记了所有恐惧的恐惧。”这就如一句中国古诗:“身没声名在,多应万古传。”
我们现代人会对这种心灵恐惧感到陌生吗?一点也不。罗宾•威廉姆斯用自杀证明,一个经历事业危机的男性心中有着无法战胜的恐惧。我们难道不是像维京人一样,想要使自己成为不同寻常的、优秀杰出而能力超群的人吗?我们难道没有在深夜里焦虑过煎熬过,担心别人轻视了自己,害怕自己此生碌碌无为、“泯然众人矣”?
名声是现代人的炼狱。几乎每一个外表上看起来体面的人,背后都藏着一个惶惑不安、受伤而痛楚的自我。印度教义认为:“所有的恐惧都是没有理由的。”泽尔丁在此书中提供智者开出的战胜恐惧的药方,有乐观主义也有好奇心。人在全神贯注地关注对自己特别有吸引力的目标时,由于深层的好奇心会忘却深层的恐惧。而乐观主义则是可以学习的,只要我们还没有丧失学习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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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台湾《中国时报》2014年09月30日
在写作中凤凰涅槃
——读齐家贞《黑墙里的幸存者》
(瑞典)茉莉
如果把文学作品比作食物,那么齐家贞的这部著作不会是高贵的豪华大餐,也不是那种软绵绵的可口的美味小吃,它是来自山坡带着苦涩味的野菜,是来自田野的粗犷而壮实的高粱、稻谷和玉米。这一类食物可能有点让人难以下嚥,但它却是中文作品中的健康食品。经过细细地咀嚼,中文读者会从这部书中获得对于当代中国历史及人生命运的真实认知,从而在精神上变得深刻、丰富而坚韧。
个人历史是当代中国的一个缩影
《黑墙里的幸存者》是一部自传体的作品。作者齐家贞以绝对真诚的笔调,娓娓道出自己家族的两代人在中国专制制度下人生毁灭的故事。自传是人和自己的过去的对话,是对逝去的生命历程的自我回顾,它同时也蕴含人对生命意义的探究与追求。读这本自传,我们就走进了齐家贞的人生,和她一起品尝人生的酸甜苦辣,去凝视那一道道历史遗留下来的沧桑血迹。
这个故事一开始,就把人带到中国的一个荒诞的特殊时期。那是一九七零年六月上旬,一个春夏交接的凉爽的清晨。当时中国的政治领袖们为了所谓的“备战”,把四川省第二监狱一两百多号女犯和就业队的女就业员,从重庆清扫到农村。齐家贞细緻地描绘了女犯被押送带外地的情景。那些被被剥夺了一切自由的女人,甚至失去了按时大小便的权利,有些人不得不把粪尿拉撒在身上。最后是一幅奇特的景象:在全副武装的男性军警的监视下,公路边的草丛裡,露出“两百个白翻翻的屁股”,“汇合出震天的喧声”。
齐家贞,一位天资聪颖好学,立誓要成为中国的“居里夫人”的阳光女孩,为何在她二十岁的如花年华,陷入如此痛苦的十年牢狱之灾????械淖镒矗?徊还?窍胍?龉?笱В?虼吮蝗烁婷芟莺Γ?慌兄匦淌??辍T谔傅阶约罕换倜鸬拿篮眉彝ィ?爰艺晖辞械厮担骸?18岁我高中毕业,卖自己的血、卖母亲的浪琴表,两次去广州寻找‘叛国投敌’门路;我毁了父母,毁了四个弟弟,毁了同学朋友,也毁了我自己,包括十年劳改后我的爱情婚姻。”
而齐家贞的父亲齐尊周,一位曾留学美国的铁路高级管理人才,为了建设中国铁路回到家乡,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两次陷狱,共拘禁、劳改二十三年,直到晚年才走出监狱重获自由。齐家贞的母亲,在严酷的时代长久地守望她监狱裡的丈夫和女儿,守望她被人们歧视被社会排斥的四个儿子之后,终于垮掉了,没能等到家庭团聚的一天。
笔者作为中国的前政治犯,深知齐家贞这令人悲痛欲绝的家族故事不是孤立的案例,而是中国共产党统治下很多家庭的共同命运。齐家贞所叙述的那一段政治迫害史,是当代中国的一个缩影。直到今天,中国还有大批的政治犯在经历相同的苦难。因此,当齐家贞真实地叙说了自己家族的生平,她已经充当了那些与她同命运的、发不出声音的被压迫者的代言人,已经身不由己地为社会代言了。
@ 本色作家文字自然天成
尽管内容如此沉重,但齐家贞的作品却能让人一口气读下去。这要归功于她天生的语言才能和生动描述事物的能力。
齐家贞可以归为本色作家一类。这类作家的写作特点是“我手写我心”,写自己所思所想,语言自然天成,毫不凋琢,富有生活趣味。对于齐家贞来说,一些有地方色彩的民间谚语、精彩并富有哲理的比喻,几乎是信手拈来,给作品增添了可读性。
澳洲艺术家老乐在为该书作序时,忍不住要摘录书中一些妙不可言的表达。例如,“人的头脑是两根铁轨,我的思维是铁轨以外的荒野,无规矩可循。”“好像风也参与了告密,干部的消息非常灵通。”“在中国,人比竹笋还要便宜。”
只有来自社会底层,有着丰富的生活积累的人,才能用如此奇妙的比喻去描绘那暗无天日的生活。正因为如此,她的作品毫不枯燥。作为读者的我们比较容易进入她所描述的生活,和她一起体验内心的挣扎与煎熬,一起面对个人与社会现实的尖锐冲突。理解她的迷惘、愤怒和焦虑。她的非正常生活,她在时代重轭下的喘息,才能如此地感动我们。
齐家贞在台北新书发布会
@ 在爱情里寻找温暖灵魂的火苗
齐家贞是相信爱情的。在此书中,她用了不少的篇幅,回忆她的父亲与母亲之间情深意笃相亲相爱的情景。虽然那对苦命夫妇被迫长久分离,至死没能团聚,但他们的真挚情爱感动了女儿,使女儿能够在备受摧残的冷酷人世中,仍然怀抱一星残留未熄的爱之向往,那种向往是温暖灵魂的一丝火苗。
监狱裡的爱情,也是齐家贞讴歌的内容。她说:“战争扼杀不了爱情,监狱也扼杀不了爱情。有土壤就有花朵,有男女就有爱情。”她回忆女大学生马丽清如何送一个红丝线编的同心结,向一位男右派大学生表达表达爱慕之意。他们如何千方百计私下幽会,却连手都来不及碰一下。齐家贞最欣赏的是厂部一位女干部爱上男犯余维礼的故事,这位女干部被批斗了四五十次,仍然不肯放弃她的爱情,最后被清洗出公安队伍。善于形容的齐家贞因此赞叹说:“爱和被爱都美丽得烈焰飞腾,监狱也无法遮挡她的光辉。”
然而齐家贞本人却不太幸运。在狱中,她被一个女犯热烈地爱上了。这辈子第一个疯狂追求她的,竟然是一个有丈夫有孩子的女人,这不免令齐家贞难堪。这个叫段淑贞的女人陷入同性爱情的深渊,她甚至在丈夫和孩子探监时拒绝与他们会见,在刑满释放的时候因为难捨难分而哭泣。这种扭曲变态的情爱带给齐家贞不少烦恼。
在齐家贞的另一部回忆录《红狗》里,齐家贞毫不隐讳地书写她对爱情的强烈渴望。她说:“从劳改队里走出来,内心里的一切,希望、美梦、前程、友谊......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点点私人情爱的渴求。连这一点点渴求也被捣毁了,那,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然而她的情路也如命途一样坎坷,出狱后与之结婚的丈夫是一个冷淡自私的人。直到离婚后,年近半百的她才在一间简陋的小黑屋里,与一位暗恋已久的有妇之夫偷偷结合,获得了梦想中的炽热情爱。但后来,他们不得不结束这一段不可能有结局的感情。
@ 在澳洲的阳光下她灿烂开放
如果把齐家贞本人比作植物,她应该是一种从石头缝隙里弯弯曲曲地挣扎爬出来的草。这种草生命力极强,它可以长久地忍受乾旱和匮乏,但只要给它一点雨露,一线阳光,它就立即灿烂开放。
澳大利亚毫不吝啬地把它的阳光洒向这位苦命的中国女人。 1987年8月,齐家贞离开中国,到澳大利亚就读英语初级班。澳大利亚湛蓝的天,雪白的云,碧绿的草,万紫千红的花,令齐家贞如在梦中。
《黑墙里的幸存者》一书到此嘎然而止,但在其他的一些文章裡,齐家贞都用一种无限感恩的心情,赞美澳洲把她“当作人”的社会制度,表达她对那块土地的热爱。一位高大的澳洲男人伊恩将个子娇小的她拥入他阔大温暖的怀抱裡,迟来的青春和爱情终于降临到齐家贞身上。
挣脱了那个陷害她的残忍体制,享受自由的齐家贞感叹自己“我太幸运,活着,活在澳洲,我有笔。” 她发誓要用自己的文笔来为历史作证。一本又一本,齐家贞书写她的家族辛酸的历史。她的这本《黑墙里的幸存者》犹如凤凰涅盘,从苦难的灰烬中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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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香港《开放》杂志2015年一月号
谢谢茉莉:
一如既往,你的作品文风斐然,广引博证,笔调隽永,读起来有盐有味。
的确,名声和恐惧会令人铤而走险,得寸进尺,我认为当一个人对自己失望,产生忧郁而无法自释,会走向绝境。罗宾上吊,海明威将枪口塞进嘴里,川端康成含着煤气管,都因莫可名状的惆怅步入绝境。真是令人万分遗憾。
其实,生命比铁树盛开一次还难。即使有来生,也无同样的经历和情感。我们热爱运动,渴望知识,喜欢旅游,沉溺写作,都是生命燃烧火花的过程,期望是越长越好。
你用恐惧来解释这些那些的现象,我部分赞同。其实,我想,声名显赫而后的恐惧是自己对自己的绝望。至于北欧民族,特别是维京人能征惯战的粗野和狂暴,则是一种信仰和贪婪。就我所知,台湾先民酷爱出草(意即割人头),乐此不疲,甚至迷恋到亲朋好友的脑袋都可能割来吊在门前炫耀。印第安人喜欢食人内脏,热衷献血,是属于迷信与精神寄托。
在欧洲,芬兰是个高智商的民族,这里自杀率极高,很像亚洲的日本。多年前,我的一位芬兰朋友列克萨,青年时为特警,曾为布什来芬兰访问时执勤守卫总统车辆,而后因身体不宜,从警署出来,自己开一家花店。那时候列克萨还很壮实,中等个子,脸盘椭圆,肤色若斯拉夫人,看起来就有点武人气息。他常和他的朋友来找我闲聊。谁知一天我电话询问朋友,回答说他的车被列克萨借去,将尾气打开用除尘器管道接入车内就永远去了。我估计他是健康原因产生忧郁,朋友说他和太太离婚有些影响。我认为自杀是一种心结,解不开,就走火入魔。芬兰曾经令人仰慕的诺基亚前总裁因为公司走向决策遭受阻碍,百思不解而自杀。那一杀,倒把诺基亚杀团结一致,研发通讯,走到世界前列。
据悉,全世界每年有上百万人亡于自杀,未遂者多出10-20倍,如果“遂”了,这数据更吓人。分析显示说全球每40秒内有一人自杀而死,3秒内有一未遂。据统计在2000年中国有28万人自杀死亡,超过世界总量的四分之一,为世界之冠,估计不少人怀着“我斗不过你,就死给你看”等念头对官府轻生。现在这数字比GDP增长更快。据说中国想培养专门研究自杀的硕士博士专家等,还与澳大利亚格里菲斯大学签约,走绝境的越来越多,需要专门学科来对付。
维京人(我想的话)主要以挪威丹麦为主吧?古时候他们能征惯战,横忌,狠狠的震慑了英伦三岛和法国沿海的民众。甚至把诺曼底那片地盘宰割得逞,成为移居欧洲大陆的根据地,而后又影响了英国的王室传承。在人类文明初期,尚武精神就是人人敬奉,北欧人都勇猛顽强,不屈不饶,披坚持锐。无论文化积淀(芬兰人创造的北欧神话“卡勒瓦拉”有希腊神话之风),还是历史渊源,都有令人以手抚膺坐长叹之慨。凭此精神他们创造了世界最美的家园和最佳的福利待遇,就此而言,让你我来自文明古国的黄土地并充满灾难的目光来看,我们的文化和文明真是走火,惭愧得无地自拔。看北欧国家建设和处于地理位置的恶劣,但并不影响他们的奋斗和建造出美好的家园。
就此而言,我倒是认为国家大了反而是祸害。以俄罗斯为例,尾大不掉,尽管制度变了,人民的日子依然。美国呢,处处担惊受怕,多少年轻人死于战火。同样的一块欧洲版图,南欧就穷得要命。去年夏天我去意大利罗马和米兰以及威尼斯以及佛罗伦萨等城市,看到那里的治安环境之恶劣,最是偷盗成风的米兰,让我身临其境体会到失窃的滋味,除了闷闷不乐,还不禁愤懑。人与人的差距,国与国的差距,这的确是个令人沉思的问题。为什么同样在地球上,有的国家出产丰富(如我曾经所在的南美诸国)却贫困不已,有的国家自然资源一无所有,但人为的建设繁荣兴旺(除了北欧而后的新加坡,日本等国家)
你真是运气,来到瑞典定居,瑞典是北欧文化文明最具特色而且声名显赫的国土,在出生过诺贝尔之前,在新教与天主教的三十年战争中,瑞典就出了近代战争之父的伟人古斯塔夫二世。那时候你我现在的境地还属于同一国家,芬兰骑兵团在他的麾下,也是战功赫赫。这一篇,不知你写过没有。我去过瑞典和挪威几次,从接触中感觉到瑞典人开朗豪爽,又大国风范,难怪瑞典有出名的钢铁冶炼名气,以及优质的名牌车辆。
读到你的第二篇讲述齐家贞这位黑墙里的幸存者,令我对这位年长我十岁的老乡,顿时产生敬仰情怀。随即我查询谷歌,上博讯她的文集里读到她描写的系列生涯文章,我们不当同乡,还是邻居啊。她诉说的四川省第二二监狱,就是我在我的文章中常提到的孙家花园,那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人间地狱。她居然在里面服刑十年。二监狱的高墙几乎是伴随我的童年成长,我读书的学校,我的课堂窗口对望过去,一箭之地就是监狱绕墙头上的高高岗亭,我时常翘首相望,莫可名状的感觉,不知道里面是何等的恐怖。原来齐家贞女士---不,应该称她为大姐---就在里面。我经常走在墙外农田路上,和同学们嬉闹游戏,去蛇填沟水库游泳玩水,在那高高的岗亭之下,我度过童年和少年,而后进入青春时期,就在她出狱三年之后,我也获得同样的命运在重庆市北碚区看守所里吃上八两,一困三年。说来,她那滔滔不绝的文笔铺叙的历程,又栩栩如生(新)出现在眼前,她走过的街市,让我历历在目,她那段不平凡经历,给予我振聋发聩,她在海外的奋斗经历,更令我恰似殊途同归。她笔下的那旧日的沙滩延伸的朝天门,那人流如注的较场口,那狭窄路径,崎岖弯曲的上下半城的小巷,渔舟晚唱的落霞,影落嘉陵的孤鹜,南山的文峰塔,真武山的老君洞,这些,她不会不知道,不会没有联想.....。
而今我在北欧,她在南极,通过网络,通过汉语,我们在陌生的空间得以认识。真想和能多交流。畅谈鹅岭风光,枇杷山的视野,故乡,是我们共同的言语。
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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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家貞
齊家貞,1941年出生於中國,1987年到澳大利亞學習英語, 1991年定居。
2000年5月,出版《自由神的眼淚》,2010年3月,出版《紅狗》,現為獨立中文筆會會員,齊氏文化基金會理事。
一九六一年,齊家貞二十歲,用賣掉母親的錶和自己的血的錢,買了火車票隻身跑到廣州,尋找偷渡出國的門路。她想到美國讀書,想要當中國的居里夫人,還要帶上她那已經被勞改過五年、曾是前國民黨政府官員的父親。結果是父女倆人同時被捕,罪名是「叛國投敵」。父親判了十五年,女兒判了十三年,同時在四川第二監獄服刑。
杨恒均:读人如读书:齐家贞新书《红狗》
很少有写书评的冲动。更少有的是这冲动到来的时候,我还没有读过这本书。当然,更更少有的是,当我读完这本书后,写出来的“书评”竟然和我读之前构思的一摸一样。
这本书的名字叫《红狗》,作者的名字叫齐家贞。齐家贞出生于1941年,还有六个月就满70岁,可我每次见到她都很自然地称她为大姐,自然得我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家贞姐比我大了25岁。今天在悉尼举办的《红狗》新书发布会上,我总算知道了原因。
家贞姐1961年20岁时和父亲一起从四川跋涉到广州,希望找机会偷渡到美国。天真纯朴的家贞姐只是想过去当“居里夫人”,结果被抓住了,竟然以“叛国罪”与“反革命罪”判了13年徒刑。由于在狱中表现良好,提前三年释放。这种“叛国罪”与“反革命”罪后来当然是要被永远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平反昭雪”的,但是,你能够想象一下,一位高中刚刚毕业的女孩子,只因为想到美国去实现“居里夫人”的梦想,竟然在监狱中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十年?
即便30岁被放了出来,对齐家贞大姐来说也只不过是离开小监狱,却依然生活在大监狱之中,包括束缚了中国人灵魂的精神监狱,至于她是如何活过来的,大家去看她的《红狗》,但谢天谢地,她总算活过来了,没有和那个时代的成千上万的中国人一样:非正常死亡。
家贞姐没有“非正常死亡”,她却在自传中向我们描述了自己“非正常活着”的26年。看到家贞姐在新书发布会上激情的发言,我就想:如果家贞姐不是在1987年前往澳大利亚学习英语,并于1991年定居于澳洲,终于见识了什么是一个人应该过的“正常生活”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齐家贞大姐说,她今年其实只有43岁——比我还小两岁啊。因为她把1961年开始入狱的十年,以及后来出狱后的那16年称为非正常生活。这26年的经历,至今还常常出现在折磨她的噩梦中。但她从来不怨天尤人,她把这26年从自己的年纪中删除了,所以,她今年只有43岁,而她也正像一位43的人一样充满活力、激情与爱心……
家贞姐从自己69岁的人生岁月里删除了26年的非正常生活,但她却无法从记忆与噩梦里删除它,也许,她的自传正是为了这删除的纪念。出国后的家贞姐什么苦活都干过,但她却说这才是有尊严的生活,这才是正常的生活。她于2005年出版了第一本自传《自由神的眼泪》(坐牢的十年生活),今年又在69岁的年龄出版了第二本自传《红狗》(出狱后在中国大陆生活的16年)。今天的新书发布会上,当家贞姐站在讲台上充满激情发言的时候,她祈求死神能够给自己这位失去了26年最美好青春的老人多一点时间,她要接着完成第三本自传《蓝太阳》(来到澳大利亚的经历)。今天听到家贞姐的发言,我几乎眼睛都湿润了……
这是一位历尽磨难却依然对生活充满了乐观与信心的大姐,一位被如此不公正的对待却依然对周围的人充满了爱的大姐,一位失去了26年的青春却依然活得年轻的大姐……读到一本好书,会对你有所帮助,而认识一个好人,却会让你一辈子受用无穷。对于家贞大姐来说,凝聚了历史真相与个人真情的自传,就是她自己,我也豁然开朗:为什么读了她的书,和没有读她的书,竟然写出了同一篇“书评”,那是因为,我写的不是“书评”,而是“人评”,我读的不是书,而是家贞大家这个人!
其实早在几年前就在香港作家笔会的会议上认识了家贞大姐,她很激情,而我是最有点害怕激情的人的。那时,我刚刚开始业余写作不久,很多写作圈的人都很纳闷,这是哪里蹦出来的一个四十岁才开始写作的“作家”?而另外一些更“激情”的海外作者就开始猜测、怀疑,有些甚至直接认定了我是特务——特务已经成了神秘人物的代名词——至于到底是哪个国家的特务,那倒关系不大。
而家贞姐无疑在她非正常生活的26年里受到过无数“特务”的骚扰。所以,如果家贞姐当时曾经怀疑过我是特务,那一点也不奇怪。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是特务?再说,对于一些不但不会读人,甚至也不会读书的人,你有必要告诉他们你是什么,不是什么吗?
可是,就仅有的几次接触后,家贞姐却对周围的人说出这样一句话:杨恒均如果是特务,我喜欢这样的特务。而且,据我所知,她还写了一篇以此为标题的文章准备发表,好在这文章最后还是没有发出来。如果大姐问我的意见,我也会告诉她,千万不要发表。当然我不会告诉她原因:万一我真是特务,你这不是栽大了?
但从那以后,我知道了一件事,这位经历了风雨磨难的大姐,不但依然有激情和爱心,而且,她既会读书,更会读人。正如今天的我一样,即便不读大姐的这本《红狗》,我依然可以读懂她一样。这个世界上会读书的作家不少,会读人的却不多。而一个作家,能够让你读她的人,有如读她的书一样,那就更是凤毛麟角了。齐家贞大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以认识她这样的作家为荣。
我有一个愿望,等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不是在悉尼,也不是在香港,而是在中国大陆的某一个地方,能参加齐大姐第三本自传《蓝太阳》的新书发布会,听她激情的发言,听她用自身的经历告诉那些依然“非正常活着”的同胞们:什么才是正常的生活,如何去争取……
杨恒均 2010-06-20 悉尼
齐家贞:纪念父亲齐尊周
1998年3月23日上午,父亲齐尊周在洛杉矶长堤自己的旅馆里与世长辞,享年86岁。
父亲86岁生日时,信心十足地向我们拍胸膛:“别担心,30年内死不了。”对此,我们毫不怀疑。好像上帝给他打了包票,否则他怎么会看上去才60出头?
显然,这一次,父亲没有遵从他一辈子身体力行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做人准则。
父亲正在等待女儿家贞从澳洲到美国陪他回中国重庆。家贞赶到,他却先走了。走时,5个儿女没有一个在他身旁。
他准备好的大箱子,里面装的东西和他14年前出国时带的大同小异:换洗衣物,日常用品,还有一把掉了5根齿的发黄的塑料梳子,那是1946年他从美国回上海时带给妈妈的礼物。不同的是,现在的箱子里多了一个大纸包,那是父亲在六四期间和之后,陆续捐给民运团体和个人的寄款单、收据等,其中有200美元是寄给林希翎的,她在美国出车祸住院。
大概所有的收款人都不会想到,给他们捐款的竟是一个80上下的老人,出国时已经72岁,囊中羞涩,一穷二白。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个什么人?他度过了怎样的一生呢?
父亲生于1912年11月,海南岛文昌县人,12岁背井离乡只身去上海求学。13岁父母双亡,单枪匹马闯天下。高中毕业后,进入杭江(西)铁路工作,追随德高望重的铁路界老前辈谢文龙先生,决心以铁路运输为自己的终生事业。
父亲以充沛的精力,吃苦耐劳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廉洁奉公大公无私的品德,以及勤奋好学顽强进取的精神,在短短10年里,从月薪30元的实习生、列车员,晋升为月薪460元的专员兼主任。
抗日战争爆发,父亲出生入死,到最危险的地方为抗日出力。特别是保山抢料,他临危请命,冒死去保山抢运抗日物资。其时也,所有车辆均从保山往外奔逃,唯独父亲的那辆卡车风驰电掣由内地朝保山飞奔。他带领的部下员工在枪林弹雨中胜利完成了抢运任务,因功勋卓著受交通部通电嘉奖,获奖金一万元。
1945年5月,中国为培养战后建设人才,由美国“租借法案”拨款,考试选拔各部门优秀人才赴美深造。仅高中毕业的父亲,以出类拔萃的成绩榜上有名,实现了他去美国求学深造的梦想。踏上美国土地,父亲代表500名实习生用英文作了词情并茂的演讲。一年实习结束,他成为美国铁路高级管理人员协会会员。这是一个世界性学术团体,中国只有两名会员。父亲怀着把自己的国家也建设得像美国一样繁荣富强的赤子之心学成归国。
回国后,父亲曾任首都南京市公共汽车管理处、南京市铁路管理处处长兼首都公共汽车总经理等职务。上任伊始,他大刀阔斧清除积弊,整治贪污,修订规章制度,梳理当时国共内战混乱不堪的交通秩序。他身先士卒吃苦在前,为所有职工安排了住宿,自己则睡办公室的行军床,家属从上海搬去南京后住在玄武湖庙里。父亲在当时贪污腐化的污泥浊水里洁身自好,保持住自身的一片干净,受到全体员工真诚的爱戴与拥护。
父亲春风得意青云直上,曾受邀去总统府参加蒋介石总统宣誓典礼,与蒋总统面对面三鞠躬,是铁路界最有希望的少壮派。他的理想是当中国铁道部部长。
1949年2月,父亲放弃谢文龙先生提供的去广州住洋房配小车发港币待遇优厚的职位,接受重庆铁路局邓益光局长之邀去重庆就任运输处处长。
1949年11月,父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去台湾升官、去香港、新加坡做生意发财的邀请,坚留大陆。他对共产党宣传的“八项诺言”深信不疑,他被“量才录用”的许诺深深吸引,他对国民党贪污腐化深恶痛绝,对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满怀希望。父亲要为生他养他的土地奉献自己的一腔热血和一技之长。
共党建政后,父亲曾任西南铁路局运输科长兼重庆大学铁道运输系正教授。两件事上,他触犯了上司。一件,他当众站起来反驳驻铁路局的军代表:“你讲的(国民党的官吏没有一个不贪污的)不是事实,我齐尊周就一分钱没有贪污过!”另一件,所有铁路局官员,就父亲一个人拒绝领公费发的呢制服。他说国家百废待举,这是在集体贪污。
1951年1月的一个清晨,父亲去上班之后再也没有回家。在被铁路局软禁1年零7个月之后,1952年8月他被开除,未经审理宣判,直接送到二塘公益砖瓦厂劳动改造。之后,他一直在就业队、集改队里开山放炮、修铁路公路、建桥梁隧道等。
1961年9月,父亲被公安局逮捕,从头肿到脚无法站立的他爬着去受审。尽管对女儿齐家贞“反革命叛国集团”一无所知,仍被裁定为幕后指挥教唆犯,判刑15年。
父亲“解放”前顺利通过了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两个人生大关,现在,他要在无产阶级的专政机器四川省第二监狱里,闯过威武不能屈第三关。
高级知识分子齐尊周的第三关闯得很出色。他的思想不接受改造,从不写字,只在每年年终借笔在半张草纸上写个人总结。他拒不“靠拢政府”,只有一次,请求政府释放他年轻的女儿,剩下的刑期由他来坐满。他赢得了全监皆知的反改造美名——花岗石脑袋。
在监狱的13年里,父亲每天洗冷水澡,寒冬腊月从不间断。他利用一切时间锻炼身体。清晨,围着球场发疯地跑步。中午,哪怕是酷暑炎夏别人在休息,他赤脚在滚烫的场坝上奔跑,脚底烫出一层厚茧。50岁出头的他同二三十岁的青年人打篮球,重重的摔下去,蹦起来再追打。狱吏说,看看齐尊周,他在想什么,他是在同无产阶级专政斗争到底。
齐尊周要把身体练成铁,把意志铸成钢,他要跟迫害者比命长,要活下去伸冤。
1974年11月,释放留队已63岁的父亲从省二监请假回家。跨进家门,床上没有“病中”的孩子们的母亲,墙上挂着黑镜框的照片,父亲恍悟,他的爱妻已经不在人间。母亲患胃癌,逝世两年了。父亲老泪纵横:“妈咪,你不守信用,说好的你比我坚强,让我先走!”
过去,飞机轮船请不动的齐尊周,现在,正千方百计寻找出国门路。
1984年秋,父亲去了巴黎。次年春,他踏上美利坚的国土,参加美国铁路高级管理人员协会年会。大会上,他用闲置了36年的英文作了3分钟发言,然后,当了美国黑民。
出国前,父亲对送他去广州的大儿子兴国说:“等着吧,你的爸爸72岁第二次出国打天下。”他真的打出了一片天下。父亲染发冒充50岁找工,体力活累得尿血,额头被黑人用棍棒打裂口,肋骨被撞断两根……用名副其实的血汗钱,他帮助了一批亲人包括女儿齐家贞先后出国定居。
1992年4月,80岁的父亲买了旅馆。有了自己的产业,他才可以为所有子女儿孙出国搞经济担保。一位移民局官员在父亲的定居面试时说:“80岁了还有勇气买生意做,我为能见到你这样的人深感荣幸。”
父亲一生中以他无与伦比的勇气、智慧和超凡的毅力决心,战胜了无数艰难险阻,创造了不胜枚举的奇迹。这一次,奇迹没有出现,疯狂的癌细胞从胃部转移到肝脏,经过一年顽强殊死的搏斗,父亲终于倒下。
1949年“解放”后飞来横祸,监狱、准监狱里度过了23年,父亲身心长期横遭摧残。1984年出国前,他甚至没有真正吃过一餐饱饭。在他72到86岁生命的最后14年里,为了后代的出路,父亲超负荷运转,不顾一切地燃烧消耗着自己的健康与生命。上帝即使给了他双倍的燃料,他已经用到灯尽油干;上帝即使给了他双倍的寿延,他已经提前支取使用!
父亲啊,你走得太年轻,除去被糟蹋掉的50个春秋,你是才37岁的年轻人!父亲啊,你走得太委屈,你是一只高飞的雄鹰,突然被折断翅膀,鸡一样屈辱地苟且偷生!父亲啊,你走得太匆忙,还有那么多想要做的事来不及开始,哪有空闲来面对死亡!父亲啊,你走得太不是时候,正当苦尽甘来,打算回国接受中医治疗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你却撒手西去!
但是,父亲,你死得那么平和安详,像在无忧无虑地静睡,因为你死得无愧。你无愧于那块赐予你生命的土地,你无愧于培养你一片忠诚的同胞,你无愧于你身边所有的人——你的妻子、儿女、你的亲朋好友,以及那些你捐赠给他们总数近万美元的那些你根本不认识的人们。你对别人慷慨解囊,却单单不这样对待你自己;你一生中只亏待了一个人,那就是你自己。你掏出你滚烫透亮的心,泼洒你沸腾殷红的血,都是为的别人。你的不同凡响之处,天地昭然,人神共知。你用你的血肉和生命实现了自己的信仰:人生的意义是给予。
一个伤痕累累,但是不屈不挠的灵魂升天了。我们怀着无尽的哀痛、无穷的思念向父亲告别,向一位不可多得的奇人,一位光芒耀眼的悲剧英雄,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雄鹰告别!
父亲,安息!
作者:齐家贞,《黑五类忆旧》
原来我们邻居啊。
唐夫
昨天读到瑞典友人寄个我在你的新书发布会上感言,才知道你在孙家花园里住了十年。那里和我读书的窍中可以翘首相望。我经常走在墙外农田路上,和同学们嬉闹游戏,去蛇填沟水库游泳玩水,在那高高的岗亭之下,我度过童年和少年,而后进入青春时期,就和你样命运在北碚吃八两三年。
就友人的推荐,我去Bo讯里读到你的系列文章,感受身同,有搜索到你新浪网页上的文章,但那里无法跟帖(很7怪),再搜索,才见到凯迪上也有你的大作。读罢,忍不住就这么写几句。
说来,从你那滔滔不绝的文笔铺叙的历程,又栩栩如生(新)出现在眼前,你走过的街市,让我历历在目,你那段不平凡经历,给予我振聋发聩,你在海外的奋斗经历,更令我恰似殊途同归。你笔下的那旧日的沙滩延伸的朝天门,那人流如注的较场口,那狭窄路径,崎岖弯曲的上下半城的小巷,渔舟晚唱的落霞,影落嘉陵的孤鹜,南山的文峰塔,真武山的老君洞,这些,你不会不知道,不会没有联想.....。
而今我北欧,南极,通过网络,通过汉语,我们在陌生的空间得以联系。真想和能多交流。畅谈鹅岭风光,枇杷山的视野,故乡,是我们共同的言语。
我有篇拙笔在爱思想网站,
http://www.aisixiang.com/data/63002.html 其中有说到你的作品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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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家贞大姐:您好!
其实,依照年龄关系,我该称呼您老师或先生才对,想我们都是重庆人,都有牢狱的经历,而您所陷孙家花园(即省二监狱,现在的重庆市监狱)的岁月和我的童年和少年生涯仅一墙之隔,如此相近的十年,再加上我们都共同愿望和发誓,要将牢狱中的黑幕揭示昭然。如此等等的共同,让我对陌生而熟悉的您,油然产生一种亲密之感。
前两天得到友人茉莉给我寄文两篇,其中说到她出席台北书展之作,关于您的事事迹。我一读吃惊,这倒是狠狠的震击了我的心灵。随即,我上网搜索关于您和您的作品,滔滔不绝的文字展现眼前,长江嘉陵的浪涛又呼啸而起……。那些让我最熟悉不过的人情世故,凄风苦雨,黑云压城,山围故土,鬼哭神嚎的往事,又历历在目。这下,我才知道了您、一位年月古稀的同乡,一位自强不息的巾帼,一位敢于面直惨淡的人生的先知,竟然和我有那么多缘分。
老实说,像您这样遭受迫害的家庭和悲惨的经历,在重庆在我成长的周围环境中不为鲜见。但极为意外的是,在芸芸众生萎靡沉沦中,如我的一位朋友的弟媳甚至在她的外公(1949年前的宜宾市长)被枪杀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她对现在的满足和充满好感于政府的心态,让我愤然于中华民族上下几千里,正义和良心都被狗吃了。为此,我特别感慨您和您的文字的难能可贵。更多的敬仰您的那位伟大而光明磊落的父亲,一位年纪已经古稀的老人,还披坚执锐远走天涯打拼事家业,独闯世界,用人生最后的时光写出闪光的华章,为生命打下圆满的句话。依释迦之论,您的父亲是真佛,是一位完人。他那坚强的毅力留下的烙印,令我惭愧而又追慕不已。
在我给茉莉的回信里这样写到:
“读到你的第二篇讲述齐家贞这位黑墙里的幸存者,令我对这位年长我十岁的老乡,顿时产生敬仰情怀。随即我查询谷歌,上博讯她的文集里读到她描写的系列生涯文章,才恍然大悟,我们不但是同乡,还是邻居啊。她诉说的四川省第二二监狱,就是我在我的文章中常提到的孙家花园,那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人间地狱。她居然在里面服刑十年。二监狱的高墙几乎是伴随我的童年成长,我读书的学校,我的课堂窗口对望过去,一箭之地就是监狱绕墙头上的高高岗亭,我时常翘首相望,莫可名状的感觉,不知道里面是何等的恐怖。原来齐家贞女士---不,应该称她为大姐---就在里面。我经常走在墙外农田路上,和同学们嬉闹游戏,去蛇填沟水库游泳玩水,在那高高的岗亭之下,我度过童年和少年,而后进入青春时期,就在她出狱三年之后,我也获得同样的命运在重庆市北碚区看守所里吃上八两,一困三年。说来,她那滔滔不绝的文笔铺叙的历程,又栩栩如生(新)出现在眼前,她走过的街市,让我历历在目,她那段不平凡经历,给予我振聋发聩,她在海外的奋斗经历,更令我恰似殊途同归。她笔下的那旧日的沙滩延伸的朝天门,那人流如注的较场口,那狭窄路径,崎岖弯曲的上下半城的小巷,渔舟晚唱的落霞,影落嘉陵的孤鹜,南山的文峰塔,真武山的老君洞,这些,她不会不知道,不会没有联想.....。
而今我在北欧,她在南极,通过网络,通过汉语,我们在陌生的空间得以认识。真想和能多交流。畅谈鹅岭风光,枇杷山的视野,故乡,是我们共同的言语。”
当我流露这样的心态告诉茉莉,她随即给了我您的邮箱号码。为此,先投石一询吧,待得您回音,我再谈谈我的经历。随信,为结识之便,将我的简历付上。文有弄斧之嫌。您就姑当妄语吧。
好!我打住了。昨日忙碌跑车几百公里,较晚,疲惫一觉几小时醒来,写下上述简信,盼不以打搅为歉。
末了,致以乡情的问候!
唐夫
2015/3/12 凌晨三点 于芬兰赫尔辛基
唐夫自传
五一年降地球村,落重庆,生南岸,于弹子石森昌泰街五八巷十号。此地现已了无踪迹。被开发得连名字匿迹。千秋万载而后,人们若寻唐夫博物馆,移在天堂。
唐夫学历初中未毕,六九年被迫挂名知青强驱农村,七一年春被调进厂,
为司炉,钳工,林彪事件后在厂自发成立研究马列学习小组,被公司上级派员“循循善诱”胁迫解散。
七六年斥责书记厂长假公济私,营私舞弊,为之挥笔成文在墙风起云涌,令工友乐不可支,由此引发工厂罢工数月。我首当其冲为罪魁祸首。七六年华国锋为儿皇,以杀鸡吓猴惯技在七七年春下令举国双打(打击反革命和打击刑事犯罪)运动,九月十三日被工厂头目冠以反革命罪送交牢狱。
七九年底因关押超期释放。蹲三年黑牢在最后一天获而两年期判决书。出
狱。
为生计,唐夫做木活,后改行摄影匠相,再营个体商户。从此萍踪浪迹,游走于960万平方公里。
八九年因六四而愤然出走,至香港、转南美、到芬兰定居入籍。在美英经年,台湾数载,二十五年海外,八万多里环球。
夫华而非侨,外内为籍,枥汗牛栋,讲学而师,诗语情人,作文为家,到老方知笔墨少,而今更识黑厚多,无爪牙之利,无离骚之愁,独思三界,独律五行,独生息,独吟啸;夫独而不孤,孤而不迷,采圣贤于拙思,索前人之暗烛。所幸无门第通凌霄,无寸土得广宇,无厚学而有薄文。
夫意越千秋,非经纶世务,望峰息心,仅捉文逐字,悉电捕雷,著述长篇、散文、诗篇,不求感天地,泣鬼神,惊人寰,仅略养心沉性,聊斋为趣。
盼一鸣之共尔!
2006-12记于芬兰赫尔新基。
还有:
您和您的父亲蹲过的二监狱,在那片红土地(重庆话“地”叫“蒂”,你知道)已经伫立了一个花甲岁月的人间地狱,现在销声匿迹。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经过那里,现在成了而一片拆卸捣毁而后的废墟,所有的楼房院墙没有了,镣铐没有了,枪弹横穿的痕迹也没有了。所有的冤魂和浸湿在地下的血迹,冥冥中好像还在呻吟,我的几个难友从北碚被判刑之后,也关押在里面。我曾经的一个朋友的妹夫也曾是里面的狱警。当然,这都是您离开之后的事了。这次迁移的原因是重庆的地铁修建要经过南岸弹子石地区设立车站,二监狱的占地面积和位置被看中之后,相关单位彼此协商扯皮两年,地铁工程受阻,一度停工建筑,不得不停滞待命,最后不知谁在讨价还价的斤斤计较之后,一锤定音,修建商如愿以偿。二监狱是去年底被转移到巴县,一个叫茶园的丛山丘壑。据牢中出来的我前篇写到难友的难友老肖,他预先获得的消息,给我电话说某天要转移犯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夜晚快速行动,大概比鬼子进村还悄悄。后来我听说动用了几十辆公共汽车,全密封“撤退”,不让周围住家居民看稀奇围观。要是在毛泽东年代,那是不拘小节的运送,谁敢围观拍照,恐怕就会进去入列。那天我正在父母家住宿,本来可以去监狱门外拍摄珍贵的历史影片,遗憾夜晚睡过了头,现在想来真后悔。
这些年我为父母病魔折腾,常回到他们所住的的工厂房舍之家,继2011年父亲走后,去年2014春节的初五母亲相继去世,双亲从此不在人间。于无可奈何中,我得以如释重负,毕竟是89岁的老人,尽管不能说为寿终正寝,但还是走了。那在在南岸十一中附近名新四村的一片工厂宿舍,父母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搬迁后,住了快二十五年,双双过世于此。而今这老旧凋残的建筑楼房摇摇欲坠,和周围新开发的楼房相形见绌,因地理位置,仍然高高耸立,和二监狱的岗亭与铁丝网并列之间,不过一箭之地。
读您的回忆录文章的描述,是设身处地在里面的情况和发生的事情,我想,这所你被关押并服刑的二监狱之外,大概不那么熟悉了。恰好,我就出生在那片地方,读书的中小学校就在牢狱旁边。就此通讯之便,我想为您说说曾经的模样。1961年您被押进去的时候,正是十岁的我在那附近玩耍的时候多多。在二监狱周围的一年四季,曾经是农田庄稼地,绿莹莹的包谷,小麦,红薯,地瓜以及时令的菜蔬,铺满在那楮红色调的土地,那逶迤连绵的沟壑山丘里,监狱弯弯曲曲的高墙外,前后有两个储水的堰塘,可能是为了抗旱而挖掘的吧。监狱大门外几百米处叫广场堰塘,曾经是南岸弹子石地区的运动场,地区开批斗会,游行的集散地,那片曾经开阔的的足球场和篮球场,现在是一片商场,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监狱背面还个更大的堰塘叫蛇田沟,约一里处的十一中附近还有个水库,位于南山之下,这几个地方都是我童年,夏天必去戏水,玩水的乐园,游泳是长江边上长大的孩子的必修课。有时候逃学去游泳,年年有戏水孩子淹死,这些都围绕在您的监狱发生的故事,当然,成为奴隶而被迫干活的你是不知道墙外的景象。那时候的老街老房,东倒西歪,破烂不堪,三十年代修建的木板屋已经是过去的中产阶级住宿了,穷困的人家就是泥巴涂抹的蔑块墙,沾一点报纸抗风挡寒,就阿弥陀佛得很了。我还记得那明清时代留下的石板老路,被人踩踏若研磨似的形状,还真艺术。几百年如一日的行走,石板已经没有了棱角和规则的模样,和去年我在罗马旅游时踏上古罗马大道的感觉几乎一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