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贴篇有趣文章-----爱情与逻辑
by (美)
马克斯·夏尔曼
像我这般年纪而又如此聪明绝顶者实属罕见。就拿我在明尼苏达大学的室友佩蒂•伯
奇来说吧。我俩同年,又有一样的经历,可他就是愚笨如牛。
一天下午,我发现佩蒂满面愁云地躺在床上。我立刻断定他是得了阑尾炎。
“别动,”我说,“别服轻泻剂。我去叫医生。”
“浣熊皮衣,”他粗声粗气地咕噜道。
“浣熊皮衣?”我说着,停止了脚步。
他霍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我非要一件浣熊皮衣不可。”
他声嘶力竭地叫道,“非要不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我的头脑,那台精密仪器,顿时换上快档开动了起来。
我摸着下巴思忖。对了,我父亲念大学时就有那么一件皮衣。它一直被束之高
阁,无人问律。我何不拿来送给佩蒂,成人之美呢?再说佩蒂那儿也有我所要的东
西。我意指他的女友,波莉•埃丝皮。
我对波莉•埃丝皮垂青已久。我得强调指出,这决不是由感情所致。这少女的
确是楚楚动人,可我却不是那种让情感支配理智的人。我之求于波莉,自有一番精
打细算而又纯粹理智的原因。
我在法律学院读一年级。再过几年就可以自己开业当律师了。我深知,一位贤
惠的妻子对于我今后的律师生涯至关重要。据我观察,大凡成功的律师都娶美丽、
风韵、聪明的女子为妻。这3个条件,波莉差了1个。
她很漂亮。虽然还比不上那些其照片可供倾慕者钉在墙上的妖艳女子,但我相
信时间会弥补这一不足的。她已经有了成为美人儿的素质。
她优美雅致。所谓优美雅致,我是指富有魅力。她行走站立、举手投足都显得
端庄稳健、富有教养。
至于聪明,她可谈不上。事实上,她恰恰与此相反。然而在我的开导下,保管
她会变得聪明起来。不管怎么说,尝试一下总是值得的。
“佩蒂,”我说,“你在跟波莉•埃丝皮恋爱吗?,“我看她真不赖,”他回
答说,“可我不知道你该不该称它为恋爱。怎么来着?”
“你们俩的关系正式定了吗?”我问,“我是说,你是不是曾和她出去玩玩什
么的?”
“不。我们碰头,常常碰头,但各人又有别的约会。嗳?”
“她另有所爱?”我问。
“据我所知,没那么回事。你问这干吗?”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一让出来,这位置就空着了,对么?”
“我想没错。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没什么,没什么,”我说着,装做无事相瞒的样子。一边从壁橱里取出了手
提箱。
“上哪儿去?”佩蒂问道。
“回家度周末。”我把几件东西扔进箱子。
星期一上午回来后,我突然打开手提箱,露出那件毛茸茸、臭烘烘的淙熊皮大
衣叫佩蒂看。那是我父亲1925年驾驶他的斯坦茨•贝尔凯特牌汽车时穿的。
“谢天谢地!”佩蒂恭恭敬敬地说着,双手伸进了手提箱,接着头也伸了进去。
“谢天谢地!”他连声说道。
“喜欢吗?”我问。
“那还用说!”他一把抓过那油腻的皮衣,叫了起来。不一会儿,他眼中却射
出了机警的神色,“要啥做交换?”
“你的女朋友。”我毫不含糊地说。
“波莉?”他恐惧地低语道,“你想要波莉?”
“不错。”
他抛开了皮衣。“不。”他语气很重地说。
我耸了耸肩膀:“好吧。你自己不想赶时髦,那就随你的便吧。”
我坐在椅子上,假装着看书,眼角却注视着他。但见他坐立不安、进退两难:
先是望着皮衣,露出像流浪汉在面包店橱窗前的那种神态;而后转过脸去,绷紧下
颏,似乎已下定决心不受诱惑。可是没有过多久就回头看了看皮衣,脸上的渴望有
增无减;接着又将脸转了过去,但这次却没有上次那么信心满怀。随着他的头的来
回转动,渴望变成一轮满月,信心则成了一弯月牙。末了,他索性不再摇头晃脑,
站在一旁贪婪地盯住那皮衣不放。
“我与波莉并不相爱。”他沙哑地说,“也没有常出去玩之类的事。”
“这就对了。”我喃喃地说。
“我与波莉有什么关系?波莉与我又有何相干?”
“来穿上皮衣试试。”我说。
他照办了。那皮衣裹在他身上,上至耳根,下及脚背。他看上去活像一只死浣
熊。可他却乐滋滋地说:“正合身!”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这么定了?”说着伸出手来给他握。
他忍气吞声地说:“一言为定。”
第二天晚上,我便同波莉首次约会。其实我只是想对她的智力摸个底,看看我
究竟得花多大功夫才能把它提高到我所要求的标准。我先是带她去进晚餐。“哎呀,
这顿饭真够味儿。”离开餐馆时她说。接着我又领她去看电影。“哎呀,这部片子
好得不能再好了。”走出影院时她说。随后我就送她回家。“哎呀,我真玩得开心
死了。”说着,她向我道晚安告别。
我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心情很沉重。我严重地低估了我的任务的艰巨性。这丫
头幼稚无知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单给她增长些见识是不够的。首先得教会她自己
开动脑筋想问题。看来,这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起初我恨不得将她还给佩蒂
算了,后来考虑到她的魅力──进屋时的步态和拿刀叉的姿势,我决定再加把劲。
我办事素来有条不紊、从容不迫。这次当然也不例外。我给她开了一门逻辑课。
我是学法律的,学校里正好在上逻辑课,因此有关这方面的知识我了如指掌。过了
一天接她去幽会时,我对她说:“今晚我们上小山去谈谈。”
“啊,妙极了。”她回答说。平心而论,这么好说话儿的姑娘真是“踏破铁鞋
无觅处”。
那座小山是校园里人们幽会的地方。我们到了那儿,在一棵老橡树下坐了下来,
她就眼巴巴地望着我。“咱谈点啥好呢?”她问。
“逻辑。”
她想了一会儿,决意喜欢它似的。“太好了”,她说。
“逻辑,”我清了清喉咙说,“是研究人的思维的科学。我们要有正确的思维,
首先就得学会识别普通的逻辑谬误。今晚就学这些。”
“好啊,好!”
我真有点畏缩不前,但还是硬着头皮上:“我们先来检验‘外延扩大’这个谬
误。”
“好吧!”她直眨着睫毛,催我快说。
“所谓‘外延扩大’就是指建立在未经限制的概括上的论点。譬如说:‘锻炼
是有益的,所以人人都应当锻炼’。”
“是这样的嘛,”波莉热切地说,“锻炼真妙,它能增强人的体质和一切。”
“波莉,”我温柔地说,“这个论点是谬见。‘锻炼有益’是非限制性概括。
假使你患心脏病,锻炼非但没好处,反而还有坏处。有许多人,医生就是不准他们
锻炼。你得限制这个概括。你得说锻炼通常有益,或者说锻炼对大多数人是有益的。
否则你就犯了‘外延扩大’,这个谬误,你懂吗?”
“不懂,”她供认不讳,“但这太有趣了。再来!再来!”
“你别拉我的袖子就好了。”我对她说。等她松开了手我接着说:“下面要讲
的谬误叫做‘轻率归纳’。留神听,你不会讲法语,我下会讲法语,佩蒂不会讲法
语。由此得出结论:明尼苏达大学里谁也不会讲法语。”
“真的吗?”波莉兴奋地说,“没人会?”
我憋住一肚子怨气不让发泄出来:“波莉,这是谬误。结论下得过早,证据又
不足。”
“别的谬论还懂吗?”她急切地说,“这要比跳舞有劲得多。”
我待要发作,但又控制住自己。我拿这丫头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然而,
我天性固执,照教不误。
“下一个是‘并非因果’。听着:我们别带比尔去野餐。每次带他出去,老是
下雨。”
“这种人我也认识。”她嚷道,“我家有个小姑娘──名叫尤拉•贝克。真灵
验,每趟带她去野餐──”“波莉,”我再也憋不住了,说道,“这是谬误。尤拉
•贝克并不会呼风唤雨。她跟下雨无关。你怪尤拉•贝克,就会犯‘并非因果’的
谬误的。”
“我再也不犯了。”她忏悔地发誓,“你生我的气了吗?”
我长叹一声说:“不,波莉,没生气。”
“那么,再教我几个谬误。”
“好吧。让我们试一下‘悖论’。”
“对,试试看。”她欢快地眨着眼睛,嘁嘁喳喳地说。
我皱了皱眉头,继续说:“有个‘悖论’的例子:假如上帝万能。那么他能不
能造一块重得他自己也搬不动的石头呢?”
“当然能,”她回答得干脆。
“但是,假如上帝万能,他就能搬动那块石头。”我指出。
“是啊,”她沉思着说,“噢,那我想他是造不出那么一块石头来的。”
“可他是万能的呀。”我提醒她说。
她搔了搔她那个可爱而又空虚的脑袋。“可把我搞糊涂啦。”她承认。
“你是糊涂了。因为如果一个论点的前提自相矛盾。那么这论点就不能成立。
有了不可阻挡的力,就没有不可推动的物,而有了不可推动的物;也就没有不
可阻挡的力。懂吗?”
“这玩艺儿真有趣,再教我几个。”她恳切地说。
我看了看手表:“我看今晚就到这里吧。现在我送你回去。你把学过的东西统统复
习一下,明晚上新课。”
我把她送到了女生宿舍。在那儿她告诉我那晚过得真痛快。而我却闷闷不乐地
回到了自己的寝室。看来,我的计划只能付诸东流。那丫头的头脑简直是“防逻辑”
的。
但我转念一想,我反正已白花了一个晚上,不妨再花它一晚上试试。谁知道没
准在她头脑那个死火山口的什么地方点点余烬尚存,没准我能将这些余烬重新燃烧
起来。
次日晚上,我们又坐在那棵橡树底下。我说:“今晚头一个谬误叫做‘转移论
题’。”
她高兴得身体也抖动了起来。
“仔细听,”我说,“有个男人想来申请工作。老板问他的资历怎样,他回答
说家里除了老婆还有6个孩子。老婆是个不顶用的跛子。孩子们没吃没穿,光着脚板。
屋子里床都没有,放煤的地窖也空掉了。冬天却要来了。”
波莉那桃红色的脸颊上一边滚下一粒泪珠:“啊,太可怕啦。”
“唉,是太可怕啦,”我应声附和道,“可这不足以为论点呀。那男人对老板
关于他资历如何的问题避而不谈,却又想求得老板的同情。他是犯了‘转移论题’
的错误,你懂吗?”
“你手帕带来了吗?”她已泣不成声。
我将手帕递给了她。瞧她揩着眼泪,我差点儿冲着她破口大骂起来。“下面,”
我压低嗓音说,“我们来讨论‘类比不当’。举个例:学生考试时该允许看教科书。
毕竟嘛,外科医生在给病人做手术时可以参考爱克斯光片;律师为被告辩护期间可
以查看辩护书;木匠盖房子的时候则可以对照设计图。那么,学生考试时为什么就
不准看教科书呢?”
“好主意!”她热情洋溢地说,“好几年来头回听到这么好的主意。”
“波莉,”我怒不可遏,“这论证全错了。医生、律师和木匠并不是在测验他
们学到了多少知识,而学生却是在考试。这些情况完全不同,你可别把它们混为一
谈啊。”
“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主意不坏。”波莉说。
“混蛋。”我嘟哝道。但我还是教我的:“现在来试‘假设非事实’。”
“听来真妙。”这是波莉的反应。
“注意了,假如居里夫人没有把一张照相板留在装有沥青铀的抽屉里,那么当
今世界还不知镭为何物呢。”
“对,对”,波莉颔首称是。“你看过那部电影了吗?啊,我看了神魂都颠倒
了。那沃尔特•皮金演得真是呱呱叫。可把我迷住了。”
“要是你先别提那位皮金先生的话,”我冷冰冰地说,“我倒想指出,这个论
证是谬误。也许居里夫人会在晚些时候的某一天发现镭,也许别的什么人会发现它
的,也许一切一切都会发生。你不能以一个不真实的前提作为开端,从而引出任何
站得住脚的结论。”
“他们该让沃尔特•皮金多拍几部片子,”波莉说,“我很少在银幕上看到他
了。”
我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但是只此一次,忍受总有个限度。“下一个谬误是
‘违反充足理由律。”
“真棒!”她格格笑个不停。
“有两个人在辩论。甲起而说:‘我的对手是个臭名昭著的骗子,他的话一句
也不可信。’……波莉,想想看,使劲想。错在哪儿?”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只见她蛾眉紧锁,全神贯注地沉思着。突然,一线智慧
之光──这在我还是破天荒头一回看到──在她眼里闪现。“这是不公平的,”她
气愤地说,“一点儿也不公平。人家还没有开口,就被骂成骗子。那人家还有啥机
会辩论呢?”
“正确!”我欣喜若狂地叫了起来,“百分之百正确。是太不公平了。甲在人
们喝井水之前就已经在井里放了毒药。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甲割掉了舌头……波
莉,我为你感到自豪。”
“啐。”她娇嗔一声,高兴得脸都红了。
“你是知道的,亲爱的,这些东西并不怎么难。只要你集中思想就行了。思考
──判断──推理。得啦,现在我们把学过的东西统统复习一遍。”
“请吧。”她将手轻轻一挥说。
看来波莉并非愚不可及。我意识到了这一点,精神也振作多了。于是,我开始
不厌其烦地帮她总复习起来。我举了一个又一个例子,并指出它们的纰漏所在。
我总共花了五个晚上的工夫,好不辛苦!总算这些工夫没白费,我使波莉脱胎
换骨,变成了一位逻辑学家,我教会了她思维。可谓大功告成。她终于配得上我了,
她将不亏为我的贤妻,不亏为我们豪华之家的主妇,不亏为我们有出息的孩子们的
良母。
别以为我对这姑娘不钟情。恰恰相反,就像希腊神话里的皮格马利翁国王热恋
自己雕塑的、尽善尽美的少女像一样,我也深深地爱慕着我的杰作。我已经打定主
意,下次幽会便向地倾诉衷肠。把我们的关系由逻辑改为浪漫的时候到了。
“波莉,”我们再次坐在我们那棵橡树下的时候,我说,“今晚我们不谈谬误。”
“哎呀。”她失望地说。
“亲爱的,”我笑容可掬地说,“我们已经在一块儿呆了五个晚上了。相处得
很融洽,显然是情投意合。”
“轻率归纳。”波莉欢快地说。
“对不起,你说什么?”我问。
“轻率归纳。”她重复了一遍。“咱们只碰过五次头,怎么就说是情投意合了
呢?”
我暗自好笑。这小淘气学得倒挺不错。“亲爱的,”我耐着性子拍了拍她的手
说,“碰五次头够多了。你要知道一块糕是好糕,总不必把它吃光吧!”
“类比不当。”波莉脱口而出,“我不是糕,我是姑娘。”
我笑是在笑,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这宝贝逻辑学得好过了头。我决定改变一
下对策。显然,直截了当地、强烈地向她求爱乃是上策。我稍停片刻,等脑海里找
到了适当的字眼便开口说:“波莉,我爱你。你对于我是整个世界,是月亮、星星
和宇宙空间里所有的星座。我的宝贝,请说一声你跟我。要不,我做人还有什么意
思?我会消沉下去,我会饭菜不进,我会变成一个两眼凹陷、步履蹒跚的废物,到
处流浪。”
说到这里,我双臂交叉,满以为这些话已经奏效。"”“转移论题。”波莉说。
我咬紧牙关。竭力将胸中涌起的恐惧压抑下去。说什么也得保持镇静。
“嗯,波莉,”我强装笑容地说,“你当然已经把谬误都学到手了。”
“这话一点不错。”她说着使劲点了点头。
“是谁教你的呢,波莉?”
“你呗。”
“对啦,你得感激我才是,亲爱的,要是没我来,你一辈子也别想晓得这么多
谬误。”
“假设非事实。”她迫不及待地说。
我抹了抹眉头上的汗水。“波莉,”我用嘶哑的声音说,“你别这样死心眼儿
了。这些不过是课堂上的骗人之术。你可知道,学校里学到的东西与生活是不相干
的。”
“外延扩大。”她顽皮地向我摇着手指。
这下可糟透了。我暴跳如雷:“你到底跟不跟我?”
“不跟。”她回答说。
“为什么?”我问。
“今天下午我已答应过佩蒂•伯奇,说我跟他。”
我受到了莫大的耻辱,气得脚跟也站不稳了。佩蒂这小子在耍花招。他亲口答
应将女友转让给我,还跟我握手成交。“这骗子!”我尖叫着,把地上大块大块的
草皮都踢了起来。“别跟他,波莉。他会撒谎,讲话从不算数。他是个骗子。”
“违反充足理由律。”波莉说,“别嚷嚷了。我看嚷嚷也是个谬误。”
强烈的理智驱使我变换了一下嗓音。“好吧,”我说,“既然你已成了逻辑学
家,那么就让我们来逻辑地对待这件事吧.你怎么能不看中我,倒去迷上那佩蒂•
伯奇呢?你看我──才华横溢的高材生、前途无量的男子汉,你看佩蒂──脑袋瓜
儿不开窍、神经过敏、吃了上顿愁下顿。请问,你跟佩蒂•伯奇的逻辑原因何在?”
“我当然可以奉告,”波莉答道,“他有一件浣熊皮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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