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事

方壶斋

接近圣诞的这两天，蒙特雷的天气骤然下降。才下午五点，天色便很快地暗下来。这天下班後，我冒了比平时冷很多的风，骑车出去到图书馆换电影。回来经过一家超市，想起来那里这个星期有97美分10磅的爱达荷土豆，便进去买了10磅。

店里人不多。付钱的时候,我前面是一个小个子墨西哥妇女，带著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大後天就是圣诞节了。我想起来墨西哥人在圣诞节前举行的”叩门节“，便用西班牙语问她是否知道是哪天。没想到她竟不知。你不是墨西哥人吗？ 我问。是的，可是这里没有叩门节。我说不对，那个甚麽教堂每年都搞，圣哈维尔教堂，对对，圣哈维尔教堂，她说。可是她还是不知道几号。

她前边的人还没有付完。排队的时候，我又跟那个墨西哥女人閒聊了一会儿，得知她是哈里斯科来的，有四个孩子。四个孩子，怎麽养活，我想。

她付完帐出去後，我发现在收银台上躺著一张很新的十美元票子。这是谁的钱？ 我跟收款员说，肯定是那个女人的。收款员说，也许。他拿起钱，脖子往大门那边伸了伸，想要喊，但是大概觉得没有用，便没有叫出来，而是把钱放到了他的工作台上。

我付完钱，说： 要不要我把那个女人叫回来？ 收款员说，好。

我赶紧出去，却不见了女人和孩子的踪影。我把土豆放到车把上的篮子里。由於没有立支架，自行车马上就摇晃起来。我赶紧扶住，却见那女人就坐在我对面的车里。我赶紧跟她打手势，让她出来。可是她却以为我在跟她打招呼，也笑著朝我挥挥手，并且发动了汽车。

这下我急了，加大了胳膊挥动的幅度。我的自行车则东摇西晃起来。我觉得我一定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女人在车里笑著，还是不理解我的意思。我腾出右手，朝商店的门猛指：tu dinero! tu dinero! your money!

这次她听懂了，从车里出来，同时打开她的钱包数钱。我用参杂着英语的西班牙语告诉她，她把十块钱忘在收款台了。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却只见她说：没关系没关系，说着就要回汽车里去。我简直搞不懂，但是我想，劳动人民辛勤劳动的成果不能就这么便宜给了超市。于是我说, un momento, un momento, 等等，我再去问问。我回到收款台，问收款员，那是不是那个女人的钱，收款员点头。我说她不相信我。他说可能她没听懂。

我又出去对女人说，你自己进去问。这次她进去了。我本想离开，因为我要去健身房锻炼和桑拿，现在只有４０分钟了。可是我没有走：万一需要我做个证人呢。我站在店外的冷空气里朝店里看，却发现女人竟然排在两个人后面。我想完蛋了。这得等多久啊。外面，她的汽车发动机开着，车里坐着孩子。那个女孩已经离开后座，要爬到前座来。我赶紧过去说，别碰这个，坐下。我想过把车熄灭了，可转念一想，别人的车，里面还有孩子，万一我给动坏了出了事，就说不清了。

本来我不想进店，可是我还是进去，让女人出来把车灭火，带孩子进去。她出来这工夫，又排上了一个顾客。我很奇怪，那个收款员知道女人回去做什么，为什么不把钱给她就完了？

终于轮到女人了。收款员却又先让她后面一个人付款，直到没人了，我才看见女人跟收款员说话。

女人跟收款员的交涉很简短。她出来后，我问她拿到钱了没有。她说那个人说不是她的钱。为什么，我问。她说了什么，我只听出一个西语词： 发票。我说不可能，那钱一定是你的。这时候女人说：他给我钱了。我心里说你怎么说话大喘气啊。给了就成了。我很有成就感，觉得圣诞节的百般无聊中终于做了一件有益于人民群众的事。

女人离开前，拿出一美元要酬谢我。我说不必了。差点就说这是我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