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浪费
土干
文革期间，居民的口粮是定量供给，男孩女孩定量一样，体现男女平等。如果
一家有四个男孩，那家人的口粮就不够，要靠邻居接济。
从小生长在一个艰苦的年代，虽然没有经过饥荒，但邻居和同学们中常有人吃
不饱，因此，爸爸妈妈让我们不要浪费粮食。“不许浪费”是我常听到的警告，所
以，我一生不敢浪费。
现在，我也为人父母了，惯性导致我常说“不许浪费”。儿子小土豆还不会说
基本日常用语时，就会说“不许浪费”了。我和爱人争吵时，小土豆会怒斥我们：
“不许浪费！”不论我做错了什么，小土豆马上说：“你浪费！”
我的优点是忍让。遗憾，这点好基因愣是没有传下去。小土豆的脾气像我的爱
人的脾气──犟。我现在对付一个犟，十年后，我将对付两个犟。生活考验多。
小土豆一岁半时，就要求自己系扣子，五颗扣子，他系半个小时。每天早上像
打仗一样紧张，哪里有半小时给他磨蹭。可是，他不依不饶，坚决不让我们碰他的
扣子。没办法，我只有每天早上提前半小时起床，把小土豆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在
他开始系扣子时，我去睡回头觉。做完香香一小梦，小土豆还在那里系扣子呢。
小土豆吃饭也要自己吃，不许我们喂他。一岁的娃儿，把饭吃得满头满脸的，
然而，他的神情十分认真安静。这样挺好，省得我们照顾他。
半年过去，小土豆穿衣吃饭都在行了。看样子，我们要允许别人磨蹭，允许别
人犯错误，才能培养和发现真正的人才。
小土豆上幼儿园后，就表现出其自立的优点。他去给别的小孩系扣子。他还常
常帮助老师做事，有一次，老师让他把一大盆沙拉抬到餐桌上和另外四个小孩分吃，
他把沙拉抱在怀里坐在桌边，静静地认认真真地全吃进他自己的肚子里。老师马上
给我打电话，向我道歉，说她工作失职，怕小土豆当天闹肚子，请我在接小土豆回
家后，密切关注小土豆的表现。结果，土豆一点异样都没有。
小土豆的犟还表现在吃的方面。进了嘴里的东西，他绝不吐出来；看不顺眼的
食物，他坚决不入口。比如，他偶然吃进了一个鱼骨头，他就顽强地把骨头嚼碎了，
咽下去。可是，他看不惯苹果，他就不吃。如果我们把苹果切成苹果丁，苹果的形
状不见了，他吃苹果丁。
每次带小土豆回国，他挺老实的，直到他八岁那年。他要求他应该有自己的箱
子，自己的背包。到了机场，他拖着他自己的行李，背着他自己的包，俨然一小大
人儿。他要求他来领路，去哪里入关，到哪个候机室等飞机，一切要让他练习。好，
我就跟着他。
万事顺利，我们坐在了飞机上。我真高兴，土豆长大了。
该吃饭了，谁知，土豆看了一眼飞机上提供的饭，他摇头不吃。我说：“你不
吃，这些饭就会被扔掉，是浪费。”土豆说：“你吃吧。下次，我不要我那个饭。”
我不想让他这样小资，说道：“世界上许多小孩吃不饱饭，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这
里挑三拣四的，我告诉你，下了飞机，我不会给你买好吃的，人要学会有什么吃什
么。”土豆说：“我不要你给我买什么。”
他的犟劲儿上来了。我只有强迫我自己吃了两份餐，把我撑得够呛。另外，我
把面包、糕点都留下来，等土豆饥不择食的时候，我再给他。
这个行程是从伦敦到北京，中间在维也纳换飞机。当我们到达维也纳时，土豆
已经有六个小时没吃东西了，当然，他在不停地喝饮料。在维也纳机场候机时，我
问他饿不饿，我给他面包。他看了一眼面包，摇头。真犟啊，都饿到这份上了，他
还不低头。
他在机场里来回走，地上有很多传单之类的东西，他捡起，又丢下。我怀疑他
在看传单里是否挟着钞票。我等着他向我低头要吃的。
土豆突然笑了，说他有钱了，他捡到一堆传单，上面有小彩票专栏，他用硬币
一个一个刮去上面的图案，一组组号码会出现，其中一个彩票的号码中奖！７０先
令，相当于５美元，可以买份像样的午餐。土豆咧嘴直乐，赶紧查找兑现彩票的商
店地址。
我跟他来到兑现彩票的商店，土豆又是一阵忙碌，他在算计买哪两样商品能最
大限度地使用他的彩票。他买了两筒土豆片，一包橡皮糖。他还很大方地让我分吃
他的土豆片，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不肯给他买吃的，可是，他有了吃的，却不
记前嫌，与我分享他的收获。现在，每每回忆到这一情节，我真惭愧，跟美国的呆
爹比，英国的呆呆实在不咋地。
这筒土豆片伴随着土豆安全到达北京。
探亲完毕，该回英国了，我又想到土豆不吃飞机上的饭的事情。我说：“你还
是克服一下你的偏见，要吃一口飞机上的饭，也许你喜欢呢。”
“什么是偏见？”
“偏见就是prejudice。”
“什么是prejudice？”
“Prejudice就是偏见。比如你长得挺帅的，我非说你长的得丑，这就是偏见。”
“什么是帅？”
“帅就是handsome。”
“那你长的不太帅。”土豆还挺斟酌用词的。
“你有点偏见。”我不满意土豆对我的评语。
“如果一个人长得不帅，我非说他帅，这叫偏见吗？”
“我得查查字典。”
“原来你也不知道什么是偏见，不过你的英语挺好的。”
“谢谢你的鼓励，我还是希望你对飞机上的饭不要有偏见。”
“别担心，我还到维也纳去捡彩票。”
土豆捡出兴趣来了。
我们踏上了返回英国的行程。一上飞机，土豆悄悄对我说：
“这飞机上的人都不太帅，我对他们有点偏见。”
“你只要对飞机上的饭没有偏见，我就很高兴。”
说了一大堆话，土豆还是不吃飞机上的饭，因为他心中有希望──维也纳的彩
票。我们再飞到维也纳时，这回，小土豆已经饿得不行了，更惨的是他没有捡到一
张中彩的彩票。他万分失望地、饥肠辘辘地登上了开往伦敦的飞机。这孩子太犟，
咬着牙，说不饿。
到了伦敦，他已经背不动他的包了，他还在想办法。先是找来行李车，把他的
箱子和包都放在上面，又劝我把我的包和行李放在上面，他让我推行李车。我问他
要不要吃东西，他这回不摇头了，可是他也不点头。他不理我。我说：
“我这儿有点面包和糕点，还有一个苹果。放在这里太沉，你把它们扔到垃圾
里去吧。”
“别扔，不许浪费，我帮助你把它们吃了吧。”
面包、糕点、苹果一会儿全部进入小土豆的胃里。我平生第一次看见小土豆吃
了一个完整的苹果。
廖康：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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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康：北京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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