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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楼岁月（三十八）华安水电工地生活漫笔

在华安水电工地的生活与土楼山区相比，发生了很大变化。

最显著的变化是收入高。我们每月平均收入一百元，我的月最高收入有一百六十多元，在七十年代末这是非常可观的。那时候一般工厂的学徒工收入（“学徒工”这个词不知什么时候起就被历史淘汰了）每月从十八元开始，固定工每月一般也只有三、四十元。手里有钱，喜气洋洋。我生活中的很多“第一”是在华安开始的：买第一块上海牌手表；买第一件的确良衬衫；买第一双皮鞋；买第一套运动衫；第一次能够给家里寄钱。对买表和买的确良衬衫的印象最深刻。
　
上海牌手表是当时最好的国产手表，每块一百二十五元，还要托朋友开后门。手表戴上之后，忽然就觉得气派起来，走起路来更加昂首挺胸了。表链是故意弄得很松，露出的确良衬衫的的袖口，让手表滑到手腕，使大家都看到我是有手表的人了。在山洞里上班是舍不得戴手表进去的，就把表锁在宿舍箱子里，只有在露天上班做其他轻松工作时，才戴表。有时候表面不小心碰伤了，虽然裂缝只是像头发丝那么细，赶快在表面上抹上牙膏，用柔软的布条在表面上轻轻按摩，直到痕迹消失。为此，我这个生活极其散漫的人还专门准备了一块擦表的绸布，每擦完一次表，赶快把绸布洗干净，晒干后小心放进一个专用小盒子里。那时候结婚三大件是手表、收音机和自行车，手表是首选。在大工地，没有手表，是不敢交女朋友的。

穿第一次的确良衬衫时，是把它当夏天的外衣穿的，总觉得太长。原来，我们以前穿的夏天外衣都很太短，比的确良衬衫短了两、三寸。在买衣服的时候，我对那个女营业员说，这的确良衬衫太长了，几个在店里买衣服的女孩子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刚从地下刨出来的出土文物。我不知她们在看什么，脸都红了。营业员对我说：“这样刚刚好，大方！如果你觉得太长，可以塞到皮带里。”我掀起衣服，她看了一下我的的皮带，带著笑用手在空中扇了几下，好像空中有一群苍蝇似的：“你的皮带也要买条新的。”原来我的这个猪皮带已经用了好几年，皮带上的皱纹挟著油污，对著镜子看，就像叫花子束的皮带，扔掉垃圾箱都嫌臭。我的脸色非常难堪，恨不得马上钻进我们开的五号山洞里，当场买了一条皮带。的确良衬衫几乎都是白色的，最怕不小心染上墨水和钢笔水，有一次我的钢笔插在白的确良的上面口袋，钢笔盖没套好，蓝钢笔水把口袋染了巴掌大的一大片，以后我就再也不敢把钢笔插在白的确良口袋上了。

工地伙食也变得不错好。民工大队有独立的食堂，早上有豆浆面包，中晚餐有鱼肉和各种蔬菜，食堂每星期至少有一次改善伙食的大餐（闽南话叫“解善”）。伙食办得好还靠省水力发电工程局支持，他们是省里的一支老牌建设大军，物质供应是非常丰富的，猪肉和海鲜从不间断。只要他们食堂有的，我们就有，而且我们两个食堂还经常互通有无。他们的食堂善长做北方水饺和馒头等等各种地方口味的菜肴，我们食堂善长炸五香，煎牡蛎。五香是闽南传统名小吃，由猪瘦肉、淀粉、洋葱、精盐、味精、砂糖、五香粉等配制，外酥内嫩、醇香可口、回味无穷。煎牡蛎的闽南话叫“做豪仔煎”，用蕃薯粉，鸭蛋、切碎的蒜苗、上等酱油和味精煎成，外酥肉软，吃起来分外鲜嫩香脆。有时候我们的食堂饭菜不够，可以马上到他们的食堂吃饭。

业余生活也比较丰富。在距离我们工地一公里的地方是水电局的主营地，有大会场，经常放电影和举办各种文艺演出。周末是休息的，有一到周末，我们白天就逛县城，晚上看电影。

逛县城时，因为没有自行车，也很难搭上便车，经常是走路去的。我们的路是火车轨道，到华安县城走铁轨比公路短多了。逛县城也经常爬汽车，因为整条公路都在工地附近，车辆多，路况不太好，汽车开得较慢。想爬车的时候，就躲在那些汽车不得不慢行的角落里，遇到有装货的露天车斗的卡车经过时，避开司机的左右后视镜，从后面爬上去，司机根本不知道。有时候向朋友借来自行车到县城，右手攀汽车左后车斗的木板，左手扶自行车把，司机明明可以从左边镜上看到有人攀车也不管你，反正死活你自己负责。攀汽车要十分小心，有时汽车忽然煞车，你的自行车前轮就会撞在汽车左后轮子上，车毁人亡。我记不清爬车和攀车有多少次了，好在没发生危险，还当成一种刺激和娱乐。

翘首以待的是周末晚上看电影，最激动人心的一部影片是在一九七八年看的《大浪掏沙》，演的是处于动荡不安的“大革命时代”中，四个生死与共的年轻结拜兄弟最终走上了不同甚至敌对的道路，电影的剧本来自一本真实的回忆录。影片遵循现实主义的原则，真实地再现风云变幻的历史画面，细腻地刻划了几个青年知识分子的追求、奋斗和分化，以及他们性格各异、志趣不同的个性特征，令亲历者历历在目，使后来人耳目一新。大量的实景拍摄更给人以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受。比如主人公靳恭绶在同军阀部队冲突时不幸受伤，女生谢辉与他畅谈理想：“要爱祖国、要为人正直、要崇仰真理”，纯真、热烈和激情的语音回荡于江面。更喜欢气势磅礴的主题歌：“大江东去浪淘沙，千回万转势更大......。”影片中的插曲“工农兵联合起来向前进”很快在工地上成为热门歌曲。上班前或者收工后，经常看到戴着头盔扛着风钻满身泥浆的工人们哼着：“工农兵联合起来向前进，万众一心......我们勇敢，我们战斗，我们团结，我们前进......。”但我最喜欢的是穿着学生装，剪着短发年轻女学生谢辉，她的身上集中了热爱生活，向往真理，不怕困难，刻苦耐劳的中国年轻知识女性的优点。那时文革动乱刚刚结束，人们对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充满信心，年轻美丽又朝气蓬勃的谢辉自然成为热血男儿的梦中偶像。后来我才知道，《大浪淘沙》曾被定调为“严重歪曲革命史实”的“反革命”影片和“十大毒草”影片之一，被查封12年，直到1978年才解禁公演。有人曾统计过，当年《大浪淘沙》的观众竟多达20多亿人次！许多人先后看了三四次。即使在今天看来，《大浪淘沙》也是值得收藏的经典老影片。

我们的民工大队和省水电局有自己的篮球场，球场就建在山洞口的左右两侧的驻地，两个单位经常组织篮球比赛。当然，我们不是省水电局的对手，他们的篮球水平达到县级队水平，时而到闽南各县参加友谊赛。我们还经常组织羽毛球和乒乓球比赛，胜负并不重要，而是通过这些体育活动，增添了生活的乐趣，使因为工作紧张危险而崩紧在头脑中的弦放松了。最喜欢和水电局的几位工人打乒乓球，因为旗鼓相当，打起来乐趣倍增。我们的乒乓球桌是放在食堂大厅里，那些日子，球台旁常常响起工人的掌声和笑声，我的乒乓情怀在下乡多年后终于找到了知音。如果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吗？但对于乒乓球爱好者来说，就是“球逢对手饭菜香”。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在中国，不管是工厂、农村、机关还是学校，乒乓球桌总是排在食堂里，当你的球打得尽心兴时，可以饥饿，疲劳也就没了，看着同事们边看球边吃饭，闻他们的饭香都饱了。有时干活很累，收工后打球不太正经，搞搞笑输的人钻桌下，疲劳和跟著没了。我真正体会到：当你的爱好得到尽情发挥时，生活就变成轻松美妙。这个道理，跟人们“爱好”闽西南土楼的过程类似，当土楼的历史文化价值被人们揭示时，那些默默无闻的生土建筑在一夜之间就成为人类生活中最伟大、最神奇的历史见证，使人们充分享受、欣赏人类建筑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