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水农庄
山水农庄
我们每次开稍微大一点儿的会议,都要离开城市,找个僻远的地儿。这次开会的地方叫“山水农庄”,是别人推荐的。农庄有自己的网页,我上去浏览了一下,各种风景图片都透露着无言的美,办公室几个人一商量,就决定了去那里。农庄距市区有三、四十公里左右,不过那里和高速公路比较近,交通还算相当方便。头一天刚下了高速路不久,就遇到超级大塞车,中巴车滞留在路中央,进不能,退亦不能,结果在路上就耽搁了近一个半小时。原定的会议议程全都泡汤了,开不了会我其实挺喜欢的,不过我还是觉得这塞车近乎凶兆。
果然,到达了目的地的山水农庄,我才发现那地方并非远离人群的自然所在,而不过是被包围在城镇里的一块水面和周围的一点儿林地而已。我想起网上的地图可不是这样的,孤零零的一个农庄,四周一片绿色。是地图误导了我?还是我误读了地图?
进了农庄,被四围的树木一遮挡,还是感觉蛮好的。这一小块镶嵌在水泥森林里的绿地居然令我感慨,多么像网络的生活,每个人都在网上种了一片绿地自我陶醉,可现实却被无边的黑暗包围着,我们只好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农庄的核心区是一片形状并不规则的小湖,围绕着湖边建了一栋又一栋的小房子。放下行李,站在湖畔四望,依水而居,还挺富有浪漫情调的。芦苇和别的水草长到了窗下,燕子不时地贴近水面,这个季节应该是取水筑巢,湖里够大的鱼偶尔跳出水面,“啪”地一声,等循声找过去,就不见了影子。
晚餐原来是订了一间房,后来服务员才告诉我们,在包房里吃饭有最低消费,告诉说1200块。这么乡下的地方比城市里还贵,我猜肯定是吃野货的地方,居然被我猜中了,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上第一道菜就是“过山峰”。广东人吃野味的风俗估计世界第一,大到黑熊,小到蚂蚁,什么东西都吃,“过山峰”是眼镜蛇的俗称。接下来再看,是吃各种龟的,最后一道菜是吃禾花雀。我对吃野鸟的地方是深恶痛绝,因为我现在特别喜欢鸟。禾花雀学名“黄胸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尚是珠三角的优势鸟种,每当秋冬迁徙回来的时候,铺天盖地,也就是十多年的功夫,广东人几乎将禾花雀吃绝,在深圳已看不到禾花雀的影子了。禾花雀的命运如美洲的旅鸽,都是曾经的优势种,谁也不会想到那么常见的鸟儿会有可能灭绝,可是数量曾达50亿只的旅鸽被美国人猎吃光了,一个不剩,1901年老罗斯福见到过最后一只野生旅鸽。那不能在包房吃了,转移到大堂,随随便便地点些菜来吃。
大堂紧靠着水面,可以赏景。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侧桌子的食客们把涮完杯子饭碗的剩水居然顺手就倒进了湖里,我注意了之后才发现,所有人都在那么干,耳边都是泼出去的水跌落在湖面上的声音。这可是一潭死水湖,大家都这么搞,水不是臭掉了?这时我在仔细地观察湖面,才猛然发现那水面上漾着绿色的微纹,绕着水走了半天,一直没想到看看颜色?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湖啊?坐在湖边吃饭的又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啊?
很长时间以来,我就发觉自己越来越不合时宜,而且这种不合时宜的感觉常常令自己痛苦不已。这种怪异的感觉不是标榜自己有多么高尚,主要是来自于对人群的麻木、残忍和丧失自尊感到不解。我在野外的山上走,难得遇到一次蛇,因为蛇差不多都被吃光了。在鸟类快速灭绝的当下,纵使我们无法制止城市扩张对生态的侵蚀,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应该再吃鸟,这几乎是一种最基本的底线常识。看看我的同胞们如何对待所谓的常识,我们离开餐厅的时候,绝大部分的包房都坐满了人,有人可以不吃,但是更多的人选择去吃。欲望这么无止无休,就算是整个国家的禾花雀都死光了,当然也不影响我的生活一丝一毫,可是我却总感觉到一种精神上的绝望,我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呢?是我的要求高么?我反思过千百次,绝对不是。每个包房的透明玻璃里都展示着觥筹交错的景观,眼镜蛇啊,禾花雀啊,还有那些我无甚了解的稀有龟啊,都随着酒进了人们的肚子。浮躁、虚华而又不可思议的快乐弥漫在我们的土地上,生活从来就是这样的,不是么?
夜里的农庄够漂亮的。华灯初上,各个房子顶的霓虹都倒映在湖面上,妩媚多姿。蝙蝠也在夜空飞来飞去。不久,农庄里的露天舞台节目开始表演了,男男女女的歌声穿过水面传到房间里,关了窗子也不成,从缝隙挤进来。这种近乎噪音的喧哗无疑破坏了宁静的夜晚,不想绕着湖畔再走上一圈,这回出不去屋了。高分贝的表演持续到夜里近十点,终于把安静还给了我。
把《细雪》带过来继续读,很钦佩谷崎润一郎的那种细腻与唯美,十一点以后终于困了,慢慢睡去。大约凌晨2点左右的样子,电话铃声忽然惊醒了我,难道同事出什么事了么?立刻坐起来,拿起听筒,那边传来一个妙龄女子柔和的声音,“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按摩服务么?”“不需要。”我挂了线,有气也没办法。色情就是这么容易,像魔鬼一样夤夜来访。
清晨是给窗前的鸟儿鸣声吵醒的,几只白头鹎落在床前的草丛里,聊个不停,我就只好起床了。打开门窗,湖面上好似还有一层绉纱般的水汽。这一刻的农庄宁静极了,湖边的一栋栋小木房呆呆地伫立在那里,至于各种各样的秘密故事就都藏在那些屋子里了。
沿湖散步,早晨的空气告诉我生活仍旧那么好,日子也总还得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我却下定决心,只要是我能做主的事儿,这辈子就不会再来这间山水农庄了。
2008/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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