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得寂寞方能过年
方壶斋
我想生活中最大的失策就是在新年之前回中国,新年还没有到便回到美国。今年我就是这样。结果呢,是发现美国的年终是如此地冷冷清清。
我还好,回家没有经历太多的热闹。大部分时间在家里。汉口的天气阴冷得很。老爸很早就睡觉,令我感觉才八点多钟就已经像夜阑人静了。于是我也钻进被窝。现在回到美国,每天的夜晚也和在武汉的时候差不多,才八九点钟就觉得进入半夜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今年的年终格外清冷。附近的学校放假了,图书馆,电脑房都不开。单位里上班的人也屈指可数,一到下班时间便逃离单位。如果我多呆一两个小时,便是一个人在楼里。出来回家的时候,整个校园像一座鬼城。回到住处,看到电话上有信息,去按,结果是垃圾电话,或者是莫名其妙的忙音。
其实我是不应该奢求什么电话的,因为我自己很少跟别人联系。但是在这新桃旧符的时刻,总是免不了希望听到别的声音,哪怕是啰里啰唆,也会给死水一般的夜晚增加些许微澜。
我当然可以给别人拨打一个新年问候的电话,但是因为这不是我的习惯,所以难免会使人心生疑窦。想想也便算了。
难道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么?不是,可做的事情很多:积累的各种文件的清理,房间的打扫调整,办公室的材料整理,电脑里文档的整理等等都需要很多的时间,但是再忙,在这新年的时刻,也觉得应该有某种仪式般的东西,纪念这一年的过去和新的一年的开始。本地一个城市今年决定不搞官方的新年之夜活动,理由是治安隐患,但是这挡不住当地人决定自发搞一个新年游行。人的本性如此,年节的象征意义是不容忽视的。
当然,我所在的城市还是有新年前夜的活动的。我每年都去看看的,但是夹在那些陌生的人中,所感到的往往是加倍的寂寞。
我是圣诞前的那个星期里从中国回到美国的。虽然在假期末已经感觉到该回来了。回来后又收不回心来。当然这是常见的假期结束综合症,就像时差一样,得慢慢地倒。另外一个原因是从中国带回来一些电视连续剧光碟。回来后首看的是《活着乐着》。故事写的是老北京一个老宅子里一家平民百姓家庭成员之间的恩恩怨怨。故事情节跌宕曲折,演员表演真情实在,让我一开看就舍不得放下。心情自然会不到美国的生活上来。
这个电视剧想要表达的一个主题就是要想快乐地生活,就不能太贪心。但是话虽然这么说,到底什么是贪心,什么是想拥有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有的时候并不能说清楚。正因为如此,生活中才多了很多的烦恼。
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我去看了与之近邻多年却从未造访的法源寺。在法源寺的墙报上,看到某位大师的七言佛语,讲的都是关于生活小事的释家智慧,其中一点就是要学会放开。佛家的要义就是不要执著,但是不要执著于什么?当我们把这个教义应用到生活中的时候,我们往往就糊涂了。生活中很多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但是如果要你放开,你愿意么?看来要正确理解佛法还得好好琢磨琢磨才行。
其实,寂寞这种感觉也和执著有关系。那就是心里太执著于热闹,害怕独处。我们什么时候感到寂寞?不是没人说话的时候,而是自己不知道做什么好的时候。寂寞的人会突然感到时间在他面前无限展开。他不会把这突然拥有的时间看作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分,而是把它看作是一个负担:这么多时间,我怎么过呀?其实时间根本是多余不出来的。你命定活多少年就是多少年。你的生命中的每一分钟都不是多余的。希望快一点把时间过完,无异于希望自己早死。从这个意义上说,寂寞实在是一件好事,因为它把你的时间交给你自己支配。
的确,年终的时候我很寂寞,我有一个长周末,连星期二都不必上班。早有计划给自己的公寓“排毒”。时值新年,寂寞难耐,不妨发挥老祖宗大年三十扫除的传统,把家里的不用的书啊什么的扔掉,毫不可惜。真个是:平生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该扔了。
新年要有个新气象。把客厅的一个沙发扔了,在一张圆桌两边放上相同的椅子,是中国堂屋的格局。原准备悬挂国画立轴一幅,但念及客厅兼作厨房,油烟会糟蹋了画,便用旧挂历反面,三张相接,在网上搜到一幅国画。没有笔墨,便用marker 临摹,并且用手指蘸水制造色彩浓淡的差别。画成后,挂在墙上,颇有点古雅之气。有人曾建议我整理内务,因为毫无章法的公寓是吸引不了女人的。不过今天此番整理,绝非为了异性。堂屋格局,主客分坐,那张桌子绝对是天然屏障。所适合者,仅限于对弈谈书而已。
整理公寓初见成效后,又用了半天收拾那几辆自行车,决定取舍,留下一雌一雄,修好闸、档。若有幸遇到尚能蹬车之奇女子,或可邀请到海边竞骑也未可知。
周六下午背上电脑到外面骑车兜了一圈后来到书店,要上一杯咖啡,听着乐人的自弹自唱,和旁边桌上两个美国美眉的闲聊,上网码字,并且跟国内的朋友聊天至天黑。思绪凝滞时,偶尔向窗外望去,只见街上灯树银花,闪闪烁烁。往来汽车的灯如流星时时曳过。夜色在这圣诞的灯饰中显得温馨,空气中也骚动着新年将至的不安。倘若我没有寂寞,这一切又怎么会看到,听到,体会到呢。
2006-12-30
后记:
三十一号晚八九点钟到街上汇入过新年的人群。今年比往年似乎少一些。在市中心小广场上跟着乐队扭舞。我穿了一件西服上衣,戴着一顶牛仔帽,不是回国的时候戴的那种黑色软帽,而是一顶黄色的硬帽。正跳舞,一个男人到我前边给我旁边的两个女人照相。一个女人用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把我也拉进镜头。她说我们喜欢你的帽子。在广场上闲逛,一个男的跟我握手问好,又拉着我让他的家人给照相。后来走在街上,一个西装笔挺的小伙子看见我,伸手跟我握手,说看见你很高兴。我疑心他跟他的同伴是摩门教徒。但是他并没有进一步要传教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认识我的人,不是摩门教徒,那天晚上在为新年活动做义工。
一号早上被同事电话叫醒,要我带路拉着她的两个中国同学去看17英里路。出去一天,看了蒙特瑞的海岸风景,拍了一些照片。次日又一同去了大南,看了卡梅尔传教堂,附近的一个修道院和壮丽的大南海岸景色。
看来,不寂寞也一样可以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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