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扬为何离开王二？

江岩声

今早醒来，在床上想起这个题目，觉得挺有趣，想，今日博客有东西写了。但吃过早饭，坐下想写时，打开《黄金时代》，把后半部分又看了一遍，发现是我记错了，是王二离开农场回北京在先，陈清扬上调场部医院于后。也就是说，实际上是王二离开了陈清扬。但这并不影响我要说的观点。陈清扬在交待材料里写了对王二的感情之后，就对王二“冷淡起来”。失去了陈清扬的伟大友谊，王二 “没情没绪地过了一段时间，自己回了内地。”

一部《黄金时代》，洋洋洒洒几万字，归根结底，写的其实就是一件事情：陈清扬的摇摆。

王二从不摇摆。这也是流氓的特点。流氓都是些偏执的人。而且，男人爱女人，可以没有理由——假如硬要说有的话，那也只是生殖冲动，而且，在现代避孕器具面前，这种生殖冲动早已变得十分可笑。所以，王二对陈清扬的态度，从一而终。而女人爱男人，则需要理由，社会性的理由。这无可厚非。和男人不同，女人要承担爱的后果，不能不关注男人的社会生存能力。所以，陈清扬对王二，始终处于摇摆之中。

陈清扬找王二，起先是看上王二的人品。她以为王二是个高尚的人。别人找她看病，是想吃豆腐，而王二是真的来看病，而且看完病就走人，跑得飞快，头也不回。于是，她就追到王二的住处，要他证明她不是破鞋。

结果让她很失望，她遇上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流氓。该流氓不仅没有证明她不是破鞋，而且让她落入他的流氓逻辑，贡献出她的伟大友谊。尽管她在一怒之下，打了王二一个耳光，但她还是乱了心智，以至于当知道王二被人打昏后，“披头散发眼皮红肿地跑了来，劈头第一句话就是：你别怕。要是你瘫了，我照顾你一辈子。”

“那天夜里陈清扬把我送到医院，一直等到腰部Ｘ光片子出来，看过认为没问题后才走。她说过一两天就来看我，可是一直没来。我住了一个星期，可以走动了，就奔回去找她。我走进陈清扬的医务室时，身上背了很多东西，装得背篓里冒了尖。除了锅碗盆瓢，还有足够两人吃一个月的东西。她见我进来，淡淡地一笑，说你好了吗？带这些东西上哪儿？ ”

从“照顾你一辈子”，到“一直没来”，再到“淡淡地一笑”，陈清扬完成了第一次摇摆。

摇摆的原因？因为王二实在太配不上陈清扬。无论长相，还是社会地位。王二 “面色焦黄，嘴唇干裂，上面沾了碎纸和烟丝，头发乱如败棕，身穿一件破军衣，上面好多破洞都是橡皮膏粘上的。” 而陈清扬呢，不但长得漂亮，还是北医大毕业的医生。面对王二奉献出的伟大友谊，陈清扬可以糊涂一时，却不会糊涂一世。王小波让陈清扬摇摆一下，合情合理。

王二背着那些东西，是要逃进山里。他要陈清扬和他一起去。她没答应。“她并不想和我做爱，也不想和我搞破鞋，除非有重大的原因。”但后来，她还是“决定上山找”王二，并且“在白大褂底下什么都没穿。” 是什么重大原因，使陈清扬又摇摆起来？而且如此匆促，连内衣也来不及穿？王小波没有明确说明，但读者可以意会。陈清扬后来说，“她一辈子只交了我一个朋友。她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在河边的小屋里谈到伟大友谊。因为她太孤独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她的黄金时代。那时她感到的性欲，就如风一样捉摸不定。她想和我交谈，正如那时节她渴望和外面的世界合为一体，溶化到天地中去。假如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那实在是太寂寞了。”

在男女之间的性游戏当中，男人可以只要女人的性；女人则需要男人的全部。当陈清扬满怀憧憬地进到王二的草棚里，一眼撞见那个丑陋的东西，直翘翘地挺着时，“想大哭一场。她想到了一切东西，就是没想到这个丑陋的东西。那东西太丑，简直不配出现在梦幻里。这就是所谓的真实。真实就是无法醒来。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在世界上有些什么，下一瞬间她就下定了决心，走上前来，接受摧残，心里快乐异常。”

黄金时代的性需求，就是使得陈清扬又一次摇摆起来的“重大原因”，此时此刻，其它一切，包括伟大友谊，都是假的。

然而，人是社会动物，不能光有性，还需要在社会里找到自己的位置，而这，王二不能提供。而且“同样的事做多了就不再有趣。所以她还想下山，忍受人世的摧残。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陈清扬说。” 于是，他们下了山，陈清扬完成了第二次摇摆。

二十年后，陈清扬已经是北京一家医院的副院长，一个香喷喷的LADY，一个“局内人”。而王二呢？仍然是个“局外人”, 仍然是那样潦倒 ，穿着过了时的棉袄，蹲在地上吃不登大雅之堂的卤水火烧。 出于对黄金时代的怀念 ，陈清扬在旅馆里和王二重敦了伟大友谊。那是她的最后一次摇摆。但那只是形式上的，她的心旌并没摇摆，因为她明白，她和王二根本就是格格不入，不可能破镜重圆，于是两人分道扬镳，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陈清扬为何离开王二？因为女人的社会性。王小波通过描写陈清扬的摇摆，给出了这个回答。

江兄考证王二,考得好请继续.

女人的社会性和实用性,导致了女人的对环境的适应性.整天操心柴米油盐,不实用没办法,只要不攀比不慕虚荣不太贪财就好.

系里说啦，每天给我３０分钟上伊甸，很人道。

王小波花２０年写《黄金时代》，我读２０遍《黄》都读不下去，不知道王想说什
么。江兄的解读让我更糊涂了。
这几万字也许想说：破罐破摔，也就是我行我素。
不管怎么说，王二和陈清杨都很出众，所以，不是我们常人能够理解的。

有人说文革里就没有好故事，经过文革的人写出的东西太吓人，您瞧斋主先生把我
们吓得什么似的。

其实在文革中做半半的人，写点半半事儿，也许会新颖些。

我有个很聪明的女性朋友说过，最好的品德是：男人谦虚，女人知足。

可是，老八， 让“女人知足”似乎比叫“男人谦虚”还要难呢！咋整？

是啊是啊。有时我想，要是女人都知足了，我们人类怕还住在山洞里啃野果子呢。

老江解得太浅了。以前若之有一文解得比较准确 -

http://archives.cnd.org/HXWK/author/RUO-Zhi/cm0111a-7.gb.html

这回不跟老江和陈清杨考察王二了。有些事不能太较真，有次LP硬说我写的“好”字不对，这么简单的汉字我能写错？可是盯着“好”字看上几分钟，自己都怀疑起来，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我过去有一同学叫X 敦伦，几年下来不觉得什么，可是某日有人坏笑一下，大家心术都不正了，人家只好颠倒过来叫“伦敦”。所以啊凡事不能细究，紧盯着能看成对眼，或者老尚说的二百五。

谢谢各位评论。

欣欣总是能找出理由来鼓励别人。

三川每天有30分钟上伊甸，已经比我多啦。《黄金时代》我看了不止20遍，每次都有新的体会，可就是学不来。按我现在正在看的昆德拉《小说艺术》里的观点，《黄金时代》写的是人的一种存在状态，existence。

八十一子很有福气呀，有那么聪明的朋友。不过我怀疑，把谦虚的男人和知足的女人放一起的效果。男人虽然可能会继续谦虚，但女人怕就不会知足啦！

同意尚能饭的意见。

谢adagio给出链接。若之那篇文章，我以前拜读过，还记得。她那是专业水平，咱不能比。但是，就像乒乓球比赛，再臭的球手，运来如山倒的时候，冷不丁地打上一个特斯球，就是乒乓高手冷热兄也接不住，世界冠军也犯难。我想，观察陈清扬的摇摆，分析其原因，有助于解构像迷宫（若之语）一样的《黄金时代》。我知道这样有些浅，但总归是别人没说过的。所以，今上午贴了博客，心里挺高兴。哪想到，下午一上班就得知，一年前投给一家杂志的论文被拒了，心情立刻变得恶劣起来。又得花时间，给论文改头换面，往别的杂志投。在大学里呆着，论文就是命根子。真搞不懂，为什么不管是猫是狗，大家都得写狗日的论文。要是咱在伊甸写的东西能算数就好了。

谢冷热兄的预防针。国内有那等粉丝，自称王小波门下走狗。我和他们相比，差得还太远，所以不担心成对眼，也不怕成250。

等我忙过这一阵，心情好一些时，再来聊王二。

说男女最好的品质是男人谦虚，女人知足，不如说男人大度，女人独立。但凡能力过人的人很少真正谦虚的，但如果大度，就能欣赏和宽容其他人的聪明才干，男性那容易膨胀的伊狗自然就显得谦虚了。

至于知足嘛，那些吃福利救济的西语裔人黑人是最知足的，问题是谁会喜欢那种生活呢？女人若能经济独立，自得其乐，自然就不会向男人施加挣钱压力了。当然这种独立还包括想法和人格的独立，女人喜欢攀比，别人家有的我也想有，别人家的孩子有出息我的孩子也得有出息，但如果是一个有独立意识的女人，对生活有自己的看法和选择，自然不会管别人怎么样，没了攀比，也就显得知足了。不过，中国女人要改变嫁汉吃饭的想法，有独立的自我意识，还有待时日。现在多少女人选择好男人的第一条是要有钱，偶真是大惑不解，爱钱，你自己去挣不就完了，干嘛非要男人挣来了给你？自己也有手有脚有脑子的，除非女人觉得自己能力就是差些，要不就是懒惰？

又，老江，陈清杨是王小波倾注了不少心思和笔力的一位理想的女性形象，看得出他是喜欢这个人物的，现在你把女人的社会性往她身上套，使得她和一般女人没甚区别了，那王还费那些劲写她干嘛？他就是要写她的不俗，现在你却把她往俗路上推，逻辑上不通～

老兄好好准备论文，生计要紧，兄弟们都很挂念你，望你一切顺遂～～

阿达的这番评论，入木三分，对世间男女都参透了！如果在未嫁之前即如此的话，恐怕眼睛里很难揉进砂子吧？

改为‘男人大度，女人知足’。

阿达写得透彻!女人得经济独立,心理独立,甚至情感独立,做到完全自足.

这是若之的评论，她怕麻烦在此地注册发言，就请我做搬运工～～


帮我把这贴贴给老江吧, 算是对他的执着的回复.
登记注册也挺麻烦的.

欣欣和阿达玖看来很能挣钱啊, 我想破脑袋怎么也挣不到?
教教我吧. :-)

八爷难怪老是那么谦虚大度, 原来是高姿态. :-)

这么多年了, 看来江兄还在那儿钻牛角尖, 可钦可敬. :-)
既然江兄在读昆德拉的"小说的艺术," 俺就再给点提示吧
(我手上的这本书被人借走了,
所以只在中文网找到这点信息.)

小说的艺术》,99页、99-100页、102-103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年6月第1版.在这段论述中,米兰·昆德拉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和卡夫卡的《审判》类比:捷克一工程师到伦敦开科学研讨会,回国后发现国内报上登着他叛逃的消息,这是要坐二十几年牢的罪名,他震惊,去找报纸编辑,编辑说搞错了,消息是从内务部来的,内务部说搞错了,消息是从使馆来的.他提出辟谣,但人们告诉他没有辟谣这回事,不过保证他不会有事.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处于严密监听监视中,他开始做恶梦.最后他真地叛逃了."惩罚终于找到了错误".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
讲述了一个和"审判"及布拉格的工程师类似的故事,
陈清杨被人诬为破鞋, 最后真的成为破鞋.
这三则案例都是先有罪名,然后罪名寻找犯罪行为.
陈的罪名是破鞋, 她想不通, 在王二流氓教唆犯的教诲下,
她先有犯罪行为, 那就是和王二发生性关系,
可是犯罪还不能完成, 因为她没有犯罪动机,
直到她最后爱上王二, 她才成为名副其实的罪犯,
所以她说自己该五马分尸, 因为她不仅有破鞋行径,
而且还喜欢搞破鞋.
陈的经历与中国大多数知识分子的何其相象!

这些想法我在译书的前言中简略的提到了.
同时还感谢了老江, 可丽和阿达玖的兴趣和支持. 令胡,
到时我会给你一个拎克. 不过,
你还是拐弯抹角地扔砖时比较有意思. :-)

."惩罚终于找到了错误".

哈哈太有意思了。老毛整中国读书人就是用的这招，让他们自己找到错误，以justify对他们的惩罚～～

"陈的罪名是破鞋, 她想不通, 在王二流氓教唆犯的教诲下,
她先有犯罪行为, 那就是和王二发生性关系,
可是犯罪还不能完成, 因为她没有犯罪动机,
直到她最后爱上王二, 她才成为名副其实的罪犯,
所以她说自己该五马分尸, 因为她不仅有破鞋行径,
而且还喜欢搞破鞋.
陈的经历与中国大多数知识分子的何其相象! "--若之解得好.最后一句尤为精辟.
中国知识分子中多少人从先担了虚名,再成为同案犯,同谋犯,指控他人"搞破鞋"?

谢阿达转贴若之的信。若之不愧是专业的，解得深刻。那个捷克工程师的故事，我前天刚好在厕所里看过。昆德拉用那个故事解说卡夫卡《城堡》里的官僚社会，是个无尽头的迷宫走廊，labyrinthe a perte de vue. 我看后一笑，也想过，王二和陈清扬面对的是不是一样的城堡，觉得好像不是，因为《黄金时代》还有许多其他内容，反讽官僚只是一个侧面。现在给若之一说，又觉得她有道理。唉，脑子总是慢一拍，又一次让若之抢先得分。

不过，我的摇摆说还是站得住脚的（除了摇摆的原因）。理清了王二是流氓和陈清扬在摇摆这两条线，《黄金时代》的结构就看得比较清楚了，不管它看上去是怎样的颠三倒四。

我下乡那里和王小波的笔下差别较大，我的几个好友大都有偷尝禁果的体验。我最喜欢旁听他们交流床第经验。在物质条件较好，几乎文化沙漠的四川天府之国山乡，体力和性欲都极度旺盛的知青中，王二和陈清扬比比皆是。
我当时就没有认为他们是流氓破鞋等，因为我自己就时常燃烧着这样的欲火而被迫自慰。那会的农民就取笑我们的知青点“共产共妻”，说已经跑步进入了共产主义天堂。